“你當真要嫁給明霄?”站在窗前的人回過身,淡然問道,他秀容美儀,風姿卓絕,正是小花兒的爹花襲人,和兩年前相比,他的眸光更加沉靜,神態含蓄,燈燭之光映在他的臉上,照得肌膚瑩瑩潤潤,“——還是想一嘗夙願,抱得美人歸?那隻小鸞可是一國太子,不是隨便哪家的少年子弟,咱們小小的島嶼,哪裡藏得住一個太子?”說罷,大花便嗬嗬地笑了,眉眼彎彎,素淡的模樣一下子閃過一絲豔光。
小花兒看得愣住,——阿鸞偶爾顯露的笑容也能瞬間點亮容顏,“咱們當初的那個草廬蝸居還不是藏了一個王?”小花兒也笑了,但笑意只在脣邊一閃便消隱了,“當時情勢所迫,不答應便是抗旨,整個杜氏族人都難免死罪。答應了,日後可能也是死罪,卻有個準備的時間。而且,最關鍵的是我確實要一嘗夙願,贏得阿鸞歸!”
啪啪啪,一陣掌聲驟然響起,“武王真是老奸巨猾,給咱們設了這麼大的一個套,真正是騎虎難下!”隨着話音,唐竇一搖三晃地走了進來,手裡永恆地搖着一把小紙扇兒,臉上似笑非笑的,“花兒呀,怕啥,咱不如虎穴,焉得虎子呀?你就去把那青鸞拐回來。”
“……哈哈哈……”花襲人一聽這話,乾脆笑得倚在了窗上,石青色的袍袖抖動,露出一截雪藕似的手臂,“……老唐……可真有你的……人家武王圖謀咱們大華島,你就乾脆打起南楚的主意來了,哈哈哈……”大花笑得打跌,眉梢眼角卻含着深深的擔憂,“花兒,你和阿鸞若彼此相愛便傾心相守,至於江山社稷——”
“——當然是要江山更要美人,沒了前者想守住後者怕是也難!”老唐毫不含糊,一撩袍擺跪在了地上,“坤忘箴言護龍族族長唐竇拜見龍魂花景生!拜見無殤太陽王!”唐竇說罷倒頭便拜,觸地有聲。
花襲人好像早已料到了這一幕,稍稍斂去脣邊的笑,站在窗旁靜觀其變。小花兒雖微微愣怔,但很快便鎮定下來,側眸望向大花,只見他爹輕輕頜首,目光深遠,“唐竇,無殤之名我已多年未用,當日在大蜀爲王時除了無暇和父王也……也並無他人喚我此名,如今聽來倒覺生疏。”衛無殤的聲音裡無端地帶着一絲輕顫,——當年,阿恆也不喜歡無殤之名,硬是任性地喚他阿錦!此時,無殤和阿錦都早已隨風而逝了。
“我雖早知你們唐門肩負使命,卻並未料到你們竟是坤忘神君麾下的護龍族,這幾百年來倒難爲你們忠於職守,默默等候了。”無殤話音一轉,略顯迷茫的神色立刻變得凝重。
唐竇並未起身,擡起頭望着小花兒和無殤,臉上滑稽的表情一掃而空,“唐門世代守護着坤忘箴言,默默經營積累,等待龍魂降臨,一統江山,這是我們家族永恆的職責,從不敢居功叫苦,上一位龍魂降世距今已有快兩百年了,自他之後,天下三分,一直未得一統——”說至此,唐竇黑亮的眼中漫起一層水氣,“——唐竇何其有幸,竟能在有生之年迎護龍魂!”
小花兒只覺胸前炙痛,貼身掛着的墨龍環像一簇火焰,隱隱燃燒跳躍,一天之內,萬般變數齊動,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齒輪碾轉,咔咔飛旋,哪裡容他拂袖而去,與其被命運之輪碾爲齏粉,不如拼身而上,掌握主動!
“先生快快請起,花景生但願不辜負護龍族代代相守的期望。”小花兒踏前一步,伸臂托起唐竇,又轉身望向無殤,“景生年少,有諸多不解不妥之處還望父親,先生指教!”
此時的景生,未戴面具,皎潔的面容如朗朗皓月,神態端肅,身姿昂揚,無殤瞧在眼中,心情無比激盪,——他的花兒長大了,終於要衝天而上,橫掃九州了。
“……嘿嘿……,齊家,治國,平天下,咱們還是從齊家做起吧,先把青鸞搞定!”唐竇凝目望着小花兒,也覺歡欣鼓舞,他穩穩當當地站起身,眼睛骨碌一轉,臉上立時便又恢復了嘻哈的表情,“咱們花兒正值青春年少,可不能把這情愛之事耽誤了哈,你既不能做他的王妻之一,那就乾脆把他變爲你唯一的皇后!”
“嗯,此話靠譜!”無殤在旁添油加醋,學着唐怡平時說話的口氣頻頻點頭,眼中氳起似笑非笑的笑意。
小花兒哭笑不得,忽覺背脊涼颼颼地直冒冷汗,——阿鸞?那個彆扭的小傢伙,豈是那麼容易搞定的,明明是比小毛還兇悍的虎仔,偏偏長着一副美麗謙遜的模樣。小花兒一邊想着阿鸞,心裡便一熱一熱地急跳起來,
“花兒,那大興宮的矮牆絕對關不住你,嫁進去的是杜華又不是花景生,有啥關係,那個什麼狗屁五品承徽自然和你不搭邊兒,以後還是將阿鸞娶回來吧,我就等着喝他敬的茶了。”衛無殤漫步上前,一手搭在小花兒的肩上,一邊湊在他耳邊輕聲細語,溫熱香馥的氣息便氤氳在他的脖頸上。
小花兒聽得渾身冒汗,一個老唐一個大花,一個比一個會算計人,阿鸞此時恐怕正噴嚏不斷呢。
“就是,就是,那武王指望着把大華島當成你的嫁妝一起收入囊中,卻不知我們要他家小鸞帶着南楚和你來大華,……嘿嘿嘿……”老唐扇着扇子,大花閃着純潔無辜的雙眼,齊齊大笑了起來,
“花兒呀,我那箱子底兒裡還有幾塊蔥青的料子,趕明兒叫五丫頭給你裁幾件夏袍……”衛無殤說着就捏捏小花兒的肩膀,又晃眼打量着他的身高,隨手扯扯他身上的玄青絹袍,“這種黑不溜秋的顏色可不像是一個承徽該穿的,老唐,你知道按規矩太子承徽該穿啥顏色?”
唐竇和小花兒都心裡一緊,十分擔心無殤思及過往,倆人不敢對視,都儘量平衡着面部表情,卻見那秀逸的人兒腰肢微擺,袍袖輕拂,眼中帶點嫵媚的笑,曼聲說道:“——太子承徽,正五品,照規例該穿鵝黃色,便是那最嫩的柳葉的色兒。”
——啊?!這下子小花兒才真的面泛青白,汗出如漿了,“……老……老大……不會真得穿成個柳葉兒吧……還是最嫩的?”
唐竇力保鎮定,臉上寬慰地笑着,“花兒,你先別急,估計楚宮的規矩和大蜀不同,興許不是鵝黃而是蔥綠呢,那啥……興許只有侍寢的時候必須穿鵝黃……哎……花兒……別走呀……你咋走了呢……你幹嘛去呀……?”
小花兒忍無可忍,擰眉瞪視着那一胖一瘦的哼哈二將,袍袖輕拂,一轉身,奔出了景雲間,從未料到老唐和老大配在一起簡直能把人說死。他的腿腳好像擁有自己的思維,引領着他來到南楚客人居住的清景園,三轉兩轉便閃入竹林後的一間夾壁房,那本是他平時配藥,製藥的實驗室,與明霄現居的臥室只一牆之隔,有暗門相通,這些天他都是在這裡默默守護着阿鸞,即使不能與他近身相親,也總比遙遙相望令人安心。
小花兒打開暗室的通風口,那不過是隔壁阿鸞臥室書架上的一個小竹孔,
“君翔,這些天可有夷寇戰報,特別是……是在……”明霄清潤的聲音隱隱傳來,卻原來正和許君翔同處一室。
“沒有,每天台州大營都會有信鴿來報,但從未提及最近有夷寇挑釁,連常遭侵襲的東北部沿海村落也沒有發現敵情,我也覺得古怪,莫不是夷寇內部發生了什麼變故?”許君翔的聲音非常清亮,聽得自然是異常清楚。
“怎麼?殿下有什麼疑慮嗎?是不是關於那個杜華,今天……今天他……他可是……冒犯了殿下……”小許的聲音變得有點尖利,帶着一絲絲震顫,
“——沒有,”明霄幾乎是衝口而出,斷然否定,他的語調有點惶急,“——就憑他,也配!”因爲要掩飾慌亂,明霄特意加重了聲音中的鄙夷。小花兒坐在漆黑的暗室中,一下子握緊了拳頭,
“可我……我看到……他……”小許似乎鬆了口氣。
“那不過是我當時頭暈發作,找他做個柺杖罷了,你別瞎想!”明霄原不用如此着急地和小許解釋,他似乎是更想對自己頻頻出軌的心有個交代,他希望不要瞎想的是自己而不是許君翔,“……而且……他……他長得如此醜怪……我……我只覺得厭煩……”
小花兒的拳頭狠狠地抵在大腿上,卻仍止不住身上一陣一陣的寒涼。
“可是,殿下,王上今天的王旨卻將他封賜爲太子承徽,這……這豈不是辱沒了殿下……”許君翔一時氣急,竟口出不遜,“而且,此人來歷不明,形跡可疑,把他收入東宮實在令人憂心。”小許終於找到機會,不吐不快了。
隔壁房間倏地陷入寂靜,如此深沉,好像最幽暗的人心。小花兒忽然覺得四堵牆壁轟隆隆地擠壓過來,眼看就要將他碾壓爲泥,他覺得喘不過氣來,胸中憋悶不堪。也不知過了多久,在瘋狂的寂靜如海潮般淹沒空間之時,通風孔中忽然再次傳來明霄陰鬱的聲音,
“東宮閒置的屋宇繁多,隨便將他收在哪一間裡,過些日子恐怕沒人記得起來,而且,太子承徽有十人之衆,不多他一個也不少他一個,父王封賜他的用意也不過是爲了他的大華島……和那些船塢。”明霄淡淡地說着,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如此簡慢輕忽,便是要叫自己死心,絕了那不斷逾越的念頭,“他今天接旨也是因爲害怕冒犯南楚,又或是希翼宮中榮華?”明霄不斷地自我催眠,好像如此折辱那人,便能令自己對其厭惡。
“他……他倒似乎不像是貪圖榮華富貴之人,”明霄的言辭連小許都覺得有點過分,那個杜華氣質偉美,無論如何都不像貪利小人,“我倒是怕他別有用心,混進宮中圖謀不軌,我總覺得他是個深藏不露之人。”許君翔憂心忡忡地說着。
小花兒努力鎮定心神,仔細回想着阿鸞一貫的彆扭性子,不怒反笑了,——這小青鸞,三年不見,倒真是煉成了一條毒舌,看你日後怎麼用它在牀上求饒吧。
“我這些天夜裡都去離島的船塢查看,根本沒有發現他們的造船場,這裡的船塢都只是用來翻新維修船隻的,杜華提到的沙船船塢恐怕就是個子虛烏有的騙局。不過奇特的是他們有一種巨大的木排,下設行軌,可方便大型船隻駁岸修繕,那個看起來倒非常簡便實用。”
“哦?果真如此!沙船是子虛烏有?我看倒未必,只怕他是暗藏錦繡,冷不防給我們個出其不意!怪不得父王這麼心急,他是想吃下大華島,那杜華再有本事,畢竟人孤勢單,一旦進入大興宮,便由不得他了……啊……君……君翔……你……”明霄冷靜的聲音忽然波動了起來,只聽一陣衣料淅簌聲,喘息聲,突地鑽進通風孔,好似利刃,直刺小花兒的耳鼓,
“……鸞……鸞哥兒……我……我的心思……唔……”小許的聲音壓抑而震顫,哆哆嗦嗦說不完整,卻終結於一聲痛呼。
“……咳咳……”屋中忽然響起咳聲,繼而一個輕緩圓滑的聲音乍然響起,“許將軍,天晚了,殿下也該安歇了,將軍請回吧。”原來卻是那位內侍雙福,“殿下,我們三天後即回臨州,雙壽總管今天已和杜承徽商量好回航事宜了。”
“啊?”
“啊!”
明霄和君翔同時輕叫了起來,前者驚詫意外,後者放鬆釋然,卻都帶着點意猶未盡。小花兒獨處暗室,凝目望着那細小的通風孔,又想起唐竇的話,不覺微微勾起脣角,——阿鸞,咱們東宮見吧!
第二天早晨,唐怡提了一籃子藥送到清景園,正好看到明霄坐在清湖邊梧桐樹下的竹椅子上,手裡隨便握着只魚竿,眼睛卻定定地望着遠天,身上的雪錦單袍被初夏的晨風輕輕掀動,便將他融進一副淡彩水墨畫中了。
“小怡姑娘!”陪侍在一旁的雙喜笑着迎了上來,接過了她手中的提籃,又朝她身後望望,滿眼的期待,“杜承徽怎麼沒來?”
唐怡擰眉窘笑着,睃眼看到明霄的肩膀歪了一下,“杜……杜……杜少島主去了大華島,那邊昨晚來了急報,我們的幾座學舍突然爆發了疫情,他趕去救治病人了。”
唐怡剛說完就聽‘啪’的一聲,明霄手裡的魚竿兒掉進了水中,“——啊!”雙喜驚呼着盯着唐怡,也顧不上去管那飄在水面上的魚竿,
“……好……好大的一條魚……”明霄納納地嘀咕着,玉白的面色一下子變得近乎透明,
“小怡姑娘,那也太兇險了,杜承徽要是……要是……”雙喜說不出話了,他們宮侍頂忌諱說不吉利的話,師傅平時對此管得最嚴,所以,此時雙喜除了措手,抹汗就是乾着急,一邊偷眼瞄着明霄。明霄不再理會那條虛無飄渺的‘大魚’,靠回到竹椅上,撿起旁邊矮几上的一本書,埋頭翻看着。
唐怡一瞅,忍不住要笑,拼命忍住了,明霄認真閱讀着的書卻是倒置着的,不知他是什麼眼神兒,竟能反着看書。
“應該沒有大礙,少島主出海時也經常遇到瘟疫和別的災害,只要處理得當就不怕了,只是爲了防止病氣傳播,他可能不能來送殿下回航了。”唐怡發現明霄倒拿着的書正是小花兒寫的一本遊記,不禁抿脣笑了,
“哦,那杜承徽定是個大吉大利的有福之人了,不然如何能逢凶化吉呢。”雙喜彎着眼睛笑,一邊說着吉祥話兒,眼睛裡卻盛滿了失望。
明霄把手中的書隨便一丟,微蹙雙眉,脣邊露出一絲微笑,“他醫術高明,應該去救死扶傷,那自然是更緊要的大事,送不送我們並不打緊。雙喜,回去吧,我乏了。”話雖說得有理,聲音卻掩飾不住地透出點委屈。
雙喜略帶抱歉地看了唐怡一眼,便走上前伴着明霄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清湖。
5555,我怎麼現在一到這個鐘點兒就困得直打晃兒,不是一天能倒好一個小時嗎?囧斃了。
阿鸞呀,禍從口出呀,乃咋忘了隔牆有耳了捏?這下子以後可有得受了,乃上了賊牀,俺就救不了乃了,只能任由那朵花爲所欲爲了,5555,不是鳥吃花咩?怎麼到了咱這窩裡就改成花吃鳥兒了?阿鸞悲憤地質問,被俺‘關門,放小花兒!’給解決了。嘻嘻~~,小魚魚們,乃們表急,以後有的是時候需要乃們在牀邊搖旗吶喊解救阿鸞呢,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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