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過後,曼芝還是打算去找一下邵俊邦。他有個習慣,只要沒事,這個鐘點必定在家裡小憩,到晚飯的時間,通常就見不到他了,因爲應酬太多。

穩妥起見,曼芝還是給邵俊邦打了個電話,他果然在家。

邵俊邦是邵雲的親叔叔,但長相上相去甚遠,個子不高,體態粗胖,卻是生得紅光滿面,天生一副老闆相。唯有隱藏在略略發胖的臉龐下的骨架子還能讓見過他年輕時候模樣的人追憶起他曾有過的清俊相貌。

他一見曼芝就露出瞭然的微笑,知道她必爲邵雲的事而來。

兩人寒暄着進了客廳,邵夫人陳如芬也在,她是細高個兒,妝容精緻,打扮的很是趕潮流,已經五十的人了,不仔細瞧,只當才四十冒頭。

三個人在沙發上坐定,陳如芬便親熱的拉過曼芝的手來噓寒問暖,“你可有好些日子沒來我這裡走動了,是不是忙花店的生意呢。”

曼芝從前在邵氏時,也替陳如芬辦了許多的私事兒,她爲人謹慎,口風又緊,所以做事十分妥帖周到。

曼芝笑道:“瞎忙而已,一天到晚的真不知道在做什麼。倒把時間給耽擱掉了,叔叔嬸嬸這裡就疏忽了。”

說着從隨身帶來的包裡掏出兩罐茶葉來,“這個時節也沒什麼新茶,這兩盒凍頂烏龍還是一個朋友賀我新店開張特爲託人捎給我的,沒捨得喝,一直藏在冰箱裡,叔叔懂茶就索性孝敬了叔叔吧。讓我喝只怕是驢飲,要糟蹋了。”

邵俊邦順手接過來,看了看,果然是好茶,笑吟吟的收了。

陳如芬又道:“萌萌那小姑娘最近還鬧騰嗎?前一陣碰見嫂子,說她不愛上學,總是哭哭啼啼的。”

曼芝說:“還是老樣子,小孩子適應學校都有個過程,只是她比較敏感,拖了這麼久。”

陳如芬嘆了口氣,道:“唉,這孩子,也怪可憐的。”

邵俊邦在一旁趕緊攔住話題,對着曼芝說:“怎麼,邵雲回去跟你都說了?”

曼芝見扯到了正題,笑笑道:“叔叔真是聰明人。”她整了整思緒,才又緩慢的說:“我知道叔叔一直對邵雲疼愛有加,總存着提拔之心。只是這樣的安排,邵雲恐怕很難接受,他的脾氣您是清楚的,認定的東西,很難改變得了,我是怕……把他性子惹着了,作出什麼大家都不願看到的舉動,萬一公司內部人心渙散,反而要與叔叔的期望背道而馳了。”

邵俊邦默默的聽着,右手手指有節奏的在沙發沿上敲擊,皮質沙發,敲上去只看到輕微的凹陷,沒有一絲聲響,但曼芝覺得那節奏彷彿就合着自己心上的節奏似的,一拍一拍,穩穩當當。

邵俊邦終於長嘆一聲,說:“老大這孩子就吃虧在性子直,說話做事鋒芒畢露,跟他爸爸真是一式一樣的脾氣。”

曼芝聽了,只是點頭,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這公司他也有份,我老了,能做得了幾?將來總是年輕人的江山。我原是想讓他有個鍛鍊的機會,給他個獨立自主的世界去磨礪磨礪,磨掉些棱角。照這麼看來,倒是讓他誤會我了。”

他的話明顯的模棱兩可,倚老賣老,曼芝笑笑,不露聲色的跟進一步,“叔叔的苦心我明白,只是邵雲眼下的那些事應付着都有些手忙腳亂,還多虧有叔叔經常提點着。您要給他個大攤子料理,我都有些擔心,不如還是留他在您身邊多呆幾年,跟着您學,只怕進步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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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俊邦沉吟不語,似在思考。

陳如芬插進來笑說:“啊呀,你二叔是老糊塗了,曼芝這說了半天,還沒明白過來,你忘了三年前你把邵雲派去日本公幹兩個月,他們小夫妻倆那朝思暮想的粘糊勁兒啦?”

邵俊邦哈哈一樂,“是,是,這點我倒是疏忽了,不過邵雲真要過去,必然捨不得老婆孩子的,肯定一併帶過去。”

陳如芬冷哼一聲,道:“那N市要什麼沒什麼,過去除了吃苦,能有什麼,你侄子去不去的我不管,曼芝可是好孩子,我一定不依。”

曼芝冷眼看着他們演了回雙簧,臉上笑容不減,“真要對公司好,我再苦也是要去的。”

邵俊邦感慨的繼續打着拍子道:“曼芝啊,你在公司幫忙的時候,我不知道有多輕鬆,你這一走,我真正少了只胳膊一樣。你要是考慮回來,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曼芝笑道:“叔叔這樣擡舉我,實在不敢當,我是覺得做了這麼些年有些累倦,家裡也不等我掙錢養家,我便乘機偷個懶,做點自己早就想做的事兒,再回去,恐怕骨頭架子都經不住了。”頓一頓,又道:“我個人覺得公司當前的問題還是要穩定大局,咱們的幾個競爭對手象昌盛,偉新還虎視耽耽的,巴不得邵氏出點什麼亂子,叔叔不可大意了。”

邵俊邦豈有不知的道理,此時聽曼芝說了,心裡倒也欣慰,曼芝是個可靠的人,可惜不站在他這一隊,或者說她不站在任何一隊。

邵俊邦就坡下驢道:“我本就是提出個想法,也沒說要正式任命,你回去告訴邵雲,他如果不願意,叔叔絕不勉強。”

憑心而論,他不想把邵雲一腳踩扁,畢竟是自己的侄子,原本邵氏既定的繼承人,若不是那場意外,邵俊邦不可能輕易從兄長那裡將家業接過來。但他的董事長的頭銜來得不算名正言順,至今還掛着代理的前綴,邵雲始終是個威脅。

如果邵雲天資平平,安分守己倒也罷了,偏偏是個行事乖張跋扈的主兒,搞得底下做事的人不知到底該聽誰的。一山難容二虎,利益當頭,他不得不爲自己的家庭考慮,雖然他只有個女兒。

這次他不過是借個機會試試邵雲水深水淺,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站在他那邊,平常那些場面上的打哈哈都當不得真,只有這種關鍵時候纔看得出一個人的立場。事實證明,他暫時還撼動不了邵雲,從昨天公佈意向到今天上午,反對的聲音一個接一個,除了些董事會裡的老傢伙,從前跟兄長出生入死打江山的,還有一幫後起之秀,邵雲愛講義氣,籠絡了一批人,邵俊邦打算隱而不發,他試探的目的畢竟達到了。

曼芝想了想,說:“叔叔最好不要告訴邵雲我來找過您,他一直不主張我管他的事,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和我鬧。”

邵俊邦深深點頭,“好,我明白。”

曼芝又坐了坐,時間也不早了,她便起身告辭,陳如芬一定要留她晚飯,曼芝只是推辭,“今天答應萌萌早些回去,我這一向回去得晚,她老大的不樂意,今天再不守時,又得哭鼻子了。”

邵俊邦夫婦二人這才送了她出來。

坐在車裡,曼芝才長長的暗吁了口氣,一顆心重又放下。

那N市的分公司不過是個虛殼,地理交通的不便就不說了,純屬夕陽產業,總部撥過去的資金總不超過請求的三成,交給誰都不可能在短期內有所發展,實屬雞肋一塊,曼芝記得她離開公司前就聽說有意向要賣掉它,卻沒料到邵俊邦還唱了這麼一出。

她原以爲離開了公司,可以不必再涉足到此類的鉤心鬥角裡去,現在看來,自己真是想得天真了。

這邊邵俊邦望着曼芝離去,轉身對陳如芬說:“我一直在猜這件事曼芝會不會來說情,結果她還是來了。以她那麼聰明的頭腦,怎麼會料不到我的意圖呢。女人啊,一碰到情就亂了陣腳了。”

陳如芬白了他一眼,本待搶白幾句,到底忍住了,沒得惹些閒氣來受,想一想才道:“邵雲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過有她助着邵雲,你可就更吃力了。”

邵俊邦搖搖頭,“你還看不出來麼,曼芝是個忠厚的孩子,她退出,也是要表明兩邊都不幫,想搞中立,只是這種事,哪裡中立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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