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無心創“派別”

姜煒在黃錦華的注視下,不得已將雙手擡高到原先的高度,心中害怕不已,索性將雙眼閉起。

“咻——”耳畔是板子與空氣摩擦之聲,緊接着“啪”一聲板子落在手掌發出巨響,疼痛從手心蔓延至整個手掌,再由胳膊傳至心臟。人都說十指連心,沒想到手心的疼痛也帶着心跟着顫。

“……八……”不僅是心顫、聲音抖,姜煒整個人都想縮起來。還有十二下,這樣的疼痛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黃錦華見他再次將手縮起來,整個人都直不起來,索性不再言語,直接用板子托起他的手背,將手掌調高,緊接着“啪!”一聲又重重打在掌心。

“啊……”姜煒低聲哀嚎,雙手縮回腹部,在衣服上摩挲,本意是減輕手心的刺痛,可衣物與手掌皮膚的摩擦又咯得生疼,只好將手掌朝上放在腿上。

黃錦華緊緊盯着他,等他報數,但他似乎忘了。

“三公子?”

姜煒這纔想起還未大聲報數,心中又急又委屈,“九……”嘴脣控制不住地顫抖,再也忍不住想哭地心情,只盼這懲罰能早點結束。

“啪——”黃錦華似乎一點也不着急結束,每一下都蓄滿全力重重拍下,毫不含糊。

可憐姜煒再堅持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Wa——Sh——嗚嗚嗚——”

他想喊十,可爆發的哭聲,使他嘴巴大開,一時發不出的“十”的音,“嗚嗚嗚——嗚嗚嗚——”

姜成在旁邊用胳膊肘碰他一下提醒,要是再不報數,只怕下一板子落下,要挨兩次“第十下”。

“十——嗚嗚嗚——”姜煒敢在下一板之前哭喊着總算報上了數。只是手怎麼也不聽使喚,只躲在背後,不敢伸出來了。

"停——"姜尚敬忽喊,黃錦華收起戒尺,畢恭畢敬聽候吩咐。

姜煒哭聲不絕,“爹爹,孩兒知錯了,嗚嗚嗚——爹爹,求您饒了孩兒這一回吧!”

一旁的姜寧、姜妍早已被姜煒受罰嚇到,抱在一起,此時姜成跪下求請,“爹爹,饒了三弟吧!”“爹爹,饒了三弟吧!”

姜不吝緊緊攥着姜淮伊的手,暗暗使勁,似乎她在房樑上的祈禱,能通過手的力量傳到下面去。

“剩的十下——”姜尚敬沉聲對手下吩咐,“打快點。”

“大人,太快怕三公子承受不住——”黃錦華有些爲難。

姜尚敬略一沉吟,望向他,淡淡說聲,“打——”

“是。”黃錦華領命起身,重又立於姜煒左側。

“爹爹!”姜寧、姜妍不滿叫道。姜尚敬不爲所動。

姜煒看這形勢,知道是躲不過了,便豁出去了,擦一把眼淚鼻涕喊道,“來!今日要打死便打死我吧!”

姜淮伊瞧這姜煒只不過十一二歲的孩童,姜尚敬竟能如此狠心,非打滿二十下不可,心寒不已。——這個爹爹,寵你時是真寵,可一旦板起臉來便六親不認,太可怕了!

“大人,卑職斗膽請示:能否由卑職報數,這樣可更快些。”

“可。”

於是黃錦華掄起胳膊“啪-啪-啪-啪-啪……”連連向姜煒手心打去,口中不住喊道,“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二十!”

黃煒“啊~~~啊~~~啊~~”地喊聲未曾間斷,直到板子結束。

姜淮伊躲在房樑上看得真切,這黃錦華與姜尚敬默契十足,後邊這十下,只用了先前的七成力氣,饒是如此,也夠受的了。

“咚——”地一聲,姜煒倒在地上嗚咽不止,他的雙手早已因腫脹握不起來,手心的紫色隱隱透着黑。

姜成湊過去查他傷情,看他只是嗚咽痛哭,聲音連綿不絕,似是把胸中抑鬱之氣全發出來,反倒放下心來,這些皮肉之苦,哭出來修養兩三日就好,就怕他不吭聲,那纔是真受傷了。

功課抽查仍未結束,姜妍極力鎮靜下來,堪堪背完先生抽的文章。

姜尚敬彷彿不太滿意,只叮囑她,“生,還是背得生。”沒再多說。

這時傳來敲門聲,黃錦華忙去開門。原來是派去大少爺屋找練筆的人回來了。他對黃錦華小聲報告完畢,便站回原崗位。

黃錦華回去稟報,“大人,大少爺屋中遍尋不到練筆。”

姜勝一聽緊忙辯解道,“父親,一定是他們搜不仔細。父親容我回去找到,定拿來與您過目。”

“不肖子!”姜尚敬怒道,“容你回去,豈不寫完纔來?!”

姜勝見父親生氣,便又想一理由,“哦,對了,前日紫鵑滿屋子找火引子,怕不是把我的每日練筆拿去燒火了?!所以今日才遍尋不到!這樣就說得通了。”

“滿口胡言!”姜尚敬大喝一聲,拍桌而起,指着他道,“掌嘴!”

黃錦華兩步走到姜勝面前,左手擡起他的臉,右手正、反、正、反連扇他四個耳刮子。直打得他搖搖晃晃,跪立不穩,用一手撐地方纔立直。

姜勝被父親勃然之怒震懾,低頭伏地,再不敢出聲。只弓着身子,瑟瑟發抖,不知盛怒之下父親會如何發落。

“姜勝,我再問你,每日練筆可曾認真落實?再有半句謊言,定饒你不得!”

姜勝緊張地在地上抖了一陣,吞嚥兩次口水才發出聲,“孩兒知錯!孩兒怕父親責罰,才找由頭開脫 。孩兒知錯了!孩兒知錯了!”

“偷懶耍滑、謊話連篇!今日不給你血的教訓,怕是要禍根深重!錦華——”

“卑職在!”

“命人將馬鞭拿來,將這個不肖子剝去上衣,捆到屋內柱上,鞭笞三十!”

“父親饒命!父親饒命啊!父親——”姜勝哭喊求饒。但屋中衆人均知此乃徒然。

黃錦華開門喚人,很快拿來繩索和馬鞭,幾個侍衛三下五除二便把姜勝剝去上衣,綁在門廳柱子上。馬鞭被送到黃錦華手中。

“大人?”黃錦華躬身將馬鞭奉到姜尚敬面前。

姜尚敬擼起袖子,右手執馬鞭,緩緩走到姜勝背後。

“啪嗒”一聲細響,在姜勝背上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彷彿最小號的筆尖無意間在白紙上劃了一道。

“一。”姜勝雖未喊疼,可這一聲報數中,隱忍着疼痛。

姜淮伊實在想不明白,爲何他對待親生子女竟如此狠心?!

“……二。”

“……三。”

“……四。”

“……五。”

……

姜勝畢竟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了,忍耐力比姜煒強很多。

姜尚敬打了整整十鞭,他才終於忍不住一聲悶哼。

姜不吝小,只聽動靜,不覺得姜勝受罰多重,因此不像剛纔那般害怕。姜淮伊卻眼睜睜看着他背上血痕一道一道增加。他背部的肌肉因鞭梢揮過而痙攣。原本白皙的皮膚,現已是血痕斑駁。

“十三……啊~~~”姜勝悶哼着往柱子拱了拱,想逃脫束縛,可繩索結實,沒有半點鬆動。

“呃~~~~~~~~~~~”又一鞭下來,姜勝從喉嚨深處發出低吟,“……十四。”

“十五——呃~~~十六——”連續兩鞭令姜勝疼得跺腳,頭在柱子上咚咚磕幾下,方纔忍下。

可姜尚敬沒有丁點憐憫,“啪嗒——啪嗒——”兩聲細響,姜勝全身猛顫,背上肌肉不住抖動。血水從鞭痕中滲出幾滴,流到腰間。

姜淮伊淚水不知何時模糊了視線,偷偷伸手抹掉,這對受罰者是一種酷刑,對觀看者何嘗不是呢?

“十七——十八——”姜勝的聲音虛了很多,想是忍耐度到了峰值。

背上細細的鞭痕變粗,紅色加重,直接透出黑。

“啪嗒——啪嗒——”又是兩聲細響,緊接着是姜勝“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喘了幾秒,方喑啞着聲音報數,“……十九……二十……”

此時他的身子一直無意識地顫抖,已不受大腦控制,“還有十鞭……”他的聲音虛弱中透着堅韌,彷彿以他的決心,打三十鞭子也受得起。

“二十一……啊~~~~”姜尚敬這一鞭子似乎力道又大了些。

“……二十~~啊~~……二十二……”姜勝疼得報數都不利索了。

只見到他背上的皮肉裂開一道道口子,馬鞭一鞭一鞭加重,加深……

“二十八……呼——”報數聲接着呼氣聲,姜勝頭上已滲出細汗,背上皮膚早已不成樣子,饒是自己瞧不見,也能感到裡邊的肉向外翻出,鞭梢掠過,翻攪出一行肉泥。

“二十九……”姜勝“嘶——”叫一聲,只覺這一鞭子似要嵌進肉裡,不想出來。額頭的汗水彙集滴落在脖頸,只希望不要朝後背流去纔會。否則汗裡的鹽分遇見肉再一蟄,可有罪受了!

“三十——”最後一鞭落下,姜勝終於鬆一口氣,只覺頭暈暈炫炫,背後涼颼颼的疼。

很快胳膊被侍衛鬆綁,手臂滑落時牽扯到背部肌肉,疼得他齜牙咧嘴,腦殼疼痛難忍的感覺直衝天靈蓋,接着雙腳也被鬆綁,待欲站直身體,卻一趔趄,侍衛將將扶住。

那邊姜尚敬臉色陰沉,冷哼一聲,將馬鞭啪一聲扔到地上,拂袖而去。

黃錦華給手下一個眼色,令他們扶大公子回去,便快走兩步跟上姜大人。

姜氏子女哭的哭,抱的抱,先生長嘆一聲,也告辭離去。

剩下的人裡,只姜成相對鎮定,從地上扶起姜煒,對姜妍道,“四妹好運,逃過一劫,日後可要留心。”

姜寧素知這個妹妹雖性子好強,卻不夠踏實,膽大有餘卻不夠心細,平日裡的練筆、背誦,不時出現錯別之字,數次提她卻不以爲意。若是今晚爹爹抽查,只怕少不得挨幾板。因對姜成道,“多謝提醒。”

三人雖不曾受罰,可近距離看了半天,腳下早已發軟,因此帶着姜煒互相攙扶踉蹌而出。門口守衛便把門關嚴,自巡夜去了。

卻說黃錦華追上姜尚敬,喊一聲“大人!”,又近身低語,“適才,房樑上躲了兩隻小耗子偷瞧——”

姜尚敬剛推門而出時,正好撞上鐵柱探腦袋,只見他在菜地與樹林中間小道上,左一探,又一望,仗着夜色掩護,卻不知早已被這邊人瞧清楚。結合隨從的話,略一尋思,便知七八分事。便對黃錦華擺擺手,不予追究。

屋內房樑上,姜淮伊與姜不吝二人躲藏許久,待衆人離去多時,纔敢說話。

“鐵柱怎麼還不來?”

“對呀,他怎麼還不來?!本小姐身子都麻了。”

姜淮伊往下瞧一眼,媽呀!可真高。給她十個膽,也不敢自己從房樑上跳下去。

姜不吝看她朝下探望,領會到她的意圖,推她道,“姜淮伊,快,你先跳下去,在下邊接住我。”

姜淮伊呸她一臉,“我纔不跳,要跳你跳!”

姜不吝當然也不敢跳,卻慫恿道,“你是姐姐,要以身示範。你先跳,你跳完,我跟着你跳。”

好個丫頭片子,賊膽大,竟敢吭我?姜淮伊心道,眼睛一轉,便一把拉起她的胳膊,“不吝,你我姐妹一場,遇事肯定共進退。咱倆一起跳!”

“不!不!不!不要!不要!千萬別跳!……”姜不吝急得只把胳膊往回抽。

姜淮伊故意逗弄,與她糾纏好一陣子才放開她。“怎麼?妹妹又不着急了?不跳了?”

姜不吝嘴硬道,“左右回去也無事,在房樑上視野開闊,豈不美哉!”

一時沉默。姜淮伊又問,“哎,姜不吝,你之前偷瞧過幾回?爹爹每回都要體罰麼?”

姜不吝道,“就一回。上次每人都捱了兩下戒尺。似乎是因爲教律法的先生被氣退請辭。具體爲何我卻不知。”

這時門縫衣服透進一束光,兩人瞧去,見是鐵柱終於找來,忙低聲喊他,“鐵柱,你怎麼纔來,快過來。”

鐵柱搬來桌子,凳子一一將兩人抱下,又把桌凳推回原位。

“可曾有人瞧見你?”姜淮伊問道。

鐵柱搖頭,道,“不曾。”

姜淮伊怡然一笑,自以爲此事已瞞天過海。

次日清晨,姜淮伊照例到瑤光苑用早膳,妊嫄揮退左右,聽姜不吝繪聲繪色講昨晚之事。

妊嫄先得知親兒子姜成絲毫不被責罰,便放下一顆心,漫不經心地聽她講。聽到姜成被打手心時還關懷一句,可輪到姜勝被馬鞭子抽打時,卻默不作聲,宛如未聞。

姜淮伊看在眼裡,不禁懷疑:謝氏子女地位最低,不僅是生母拖了後腿,恐怕還不受當家主母待見吧?畢竟姜勝是嫡子,雖是庶出,可姜家男丁少,只姜勝,姜成,姜煒三個。姜成是自己親兒子,姜煒是妹妹的孩子,只有這個姜勝,不受控制。

待姜不吝講完,妊嫄以此宣教,令她日後聽話,便着人收拾餐具走了。

姜淮伊心中不是滋味,飯菜沒吃上幾口。只因昨夜裡看了那些場面,回去一睡着便做噩夢。夢裡鄉紳壯漢們將她五花大綁,擡着她要浸豬籠。姜府上下一衆人圍觀,不僅不幫忙,反而跟着叫囂起鬨。一整晚身子動彈不得,渾身水汽瀰漫。早上起來才知是齊媽令梧桐又添一牀厚被子,原是好意,擔心受凍,可這一晚睡得實在難受,便命梧桐給收起來了。齊媽得知,在院裡陰陽怪氣好一陣子。

這會兒聽姜不吝講完,腦海中盡是戒尺的啪啪聲,還有姜勝背上血肉模糊的樣子。

歇這一晚,想來姜煒的手心不怎麼疼了。後來才聽下人們說二少爺的早飯是二夫人親手喂的。至於姜勝,恐怕要趴十來天。更重要的是,皮開肉綻之後,如不及時清理,感染了病毒,可大可小。

姜淮伊忽然想起,上回姜不吝求着踢毽子時,讓她在房內好一陣踅摸,見過不少寶貝。其中就有藥膏。

於是便欲開口問她要。姜不吝卻早坐不住,飛身往外跑出去,在院裡手持樹枝與下人“對陣”打着玩兒。

屋內無人,姜淮伊憑記憶摸到那抽屜,拉開果然見些瓶瓶罐罐的藥品。看名字挑個兩瓶順手藏於衣衿中。

本來要和她打聲招呼,可丫鬟僕人衆多,恐怕傳到妊嫄耳中,怪她吃裡扒外。便按下日後再說。

不到中午,姜淮伊早餓得肚子咕咕叫,命齊媽到廚房報飯,說想吃一碗長壽麪。齊媽哂笑道,“五小姐還未到生辰,吃麼子長壽麪哩?”

姜淮伊少見地擺起小姐架子,“奴才恁地多嘴!本小姐愛吃便吃,只肖做與我便是!”

吳媽一愣,旋即低頭行禮,跑到後廚去了。

姜淮伊看梧桐,木棉都在院裡。便喊木棉進來,故意大聲說“木棉,我隨身帶的香囊不知遺落何處,你去尋與我。”

手上卻偷偷將兩小瓶藥膏遞與她,衝她使眼色,木棉一時不知何意,只嘴上應着,“是,小姐。”腳下卻不動,眼睛盯着姜淮伊,等她再吩咐。

姜淮伊湊到她耳邊,“無人時,送與大少爺。不必多言。”

木棉用力點頭,收好藥瓶便要走,姜淮伊不放心,又低聲交代道,“送完在外繞幾圈,作出尋物之狀,扮得真切些。”

“是,小姐。”木棉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齊媽把長壽麪端來,姜淮伊命她放於桌上。

齊媽放下餐盤,瞅一圈不見了木棉,便問門外的梧桐,梧桐只說小姐吩咐有事出去了。

齊媽看一眼姜淮伊,恰好兩人目光相對,“小姐,木棉那小丫頭哪裡去了?”

姜淮伊這些時日來,多是木棉,梧桐伺候,屋內擦洗擺設,沐浴更衣等均是這兩人,而院中搬運等雜活則是國槐和鐵柱。齊媽總單憑一張嘴,指派這個,指派那個,自己什麼也不做。倒是每回楊婆來巡視,她笑臉相迎,接待殷勤,搶了不少功勞。

姜淮伊思忖,她這會兒叫木棉,肯定又是指派雜活,便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不答她話。齊媽瞧她這模樣,便不再言語。只催促趁熱吃麪。

姜淮伊把玩手中玉器,卻不着急。誰知這齊媽在屋內轉一圈催一遍趁熱吃麪。再轉一圈,又催促吃麪。甚是討嫌。姜淮伊將玉器往桌上一摔,沒好氣道,“齊媽,你府內四處去尋木棉,尋不到不準回來!”

齊媽滿臉不解,這小姐平日裡頗仁厚,對下人總是和顏悅色,何故今日脾氣如此之大?

姜淮伊見她楞着不動,又衝門外喊梧桐,梧桐進來施禮,“小姐有何吩咐?”

姜淮伊捂住肚子,皺起眉頭,哼唧道,“肚子脹痛,你來與我揉揉。”

“是。”梧桐走到內屋,擦一把手,便蹲到地上替姜淮伊揉肚。

姜淮伊瞥見齊媽還在一旁站着,厲聲斥責道,“還不快去!”

這齊媽到底做了多年奴才,察言觀色、忍氣吞聲的功夫修煉到家,便灰溜溜退出去。在府裡漫無目的地尋人。

姜淮伊待齊媽走遠,命梧桐將門拴上,指一指桌上的長壽麪道,“昨日你說是臘月生辰,不知是哪一天,我便隨便揀一日與你慶祝,這碗長壽麪我未曾動筷,你快吃吧。”

梧桐一聽,立時感激涕零,跪地拜謝。姜淮伊忙制止她,“快吃!旁的無需多言。我專門遣齊媽,木棉出去,你就安心吃麪。”

梧桐再次道謝,方纔端起碗筷呲溜呲溜地吃麪。

卻說這木棉拿了兩瓶藥膏,心下一思索,便回到鋪房,從牀底找出一件從未穿過的衣裳換了。手上拿一方手帕遮面,徑到大少爺住的東昇苑。西林苑在西北,東昇苑在東。院子本就偏僻,大少爺又不得寵,便很少有人過來。木棉轉挑偏僻小道走過去,一路竟未遇見半個人影。

來到院前,護衛正與小廝逗樂,便側着身影閃過,直往屋裡來。內屋倒是有一小丫鬟伺候大少爺擦洗。見來人便要問話。木棉搶先伸出手中藥瓶,道,“主人差我送與大少爺。”

姜勝側趴在牀上,不便行動,給小丫鬟使眼色,將藥瓶接來,低頭往瓶身上瞧,竟是化州上貢的金瘡藥和化痕膏!

因看木棉半張手帕遮面,想是不願透露身份,感激道,“請轉告尊主,此情姜勝銘記於心。”頓一下,又補充,“昨夜大夫已處理過傷處,不必過念。”

木棉領命匆匆而去。

姜勝看着她的背影問身邊小丫鬟,“可知來者是誰?”

小丫鬟搖搖頭,“看不真切臉面,身形似熟非熟,說話聲也無特色。奴婢不知是誰。”

姜勝擺擺手,不再追究,“罷了。紫娟,只把這藥收好,每日你來換藥,不得被外人瞧見。”

“是。”小丫鬟紫娟乖乖聽令。

木棉出了東昇苑,又聽小姐的話,在府中繞了好幾圈,一邊繞,一邊作尋物狀。竟花了許多時間。

話說齊媽被姜淮伊趕出來尋木棉,先去姜不吝的瑤光苑去尋,看護說未曾見木棉過來。又去別處尋,尋了半日未見人影。可小姐發話,尋不到不準回,也不敢回去。只在府中漫無目的地遊蕩。

終於,木棉,齊媽二人遊蕩至同一處,方纔碰上。

“木棉,你個死丫頭,害我一頓好找,原是在這躲着偷懶!看不我教訓你——”齊媽厲聲訓斥向前,擡手就給木棉兩個耳刮子。

平日裡,齊媽沒少把受的氣撒到小丫鬟身上。木棉平白捱了兩下,不敢吭聲,只低頭跟在齊媽後頭回西林苑。

待兩人回來時,梧桐早把長壽麪吃完,連碗筷帶餐盤送回後廚了。

姜淮伊等着木棉回話,見兩人進院不禁多看她幾眼。這一看不打緊,雙頰紅紅的手指印若隱若現。心道不妙,難道是事情敗露,被誰發現了?反正肯定不是大少爺打的,好心送藥給他,就算不感激也不該打人的。

齊媽眼瞅着小姐不住往木棉臉上瞄,想着等主子問話,不如自己先提。故拉着木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五小姐,奴才有罪!”

姜淮伊不知她爲何來這一出,“哦?”一聲,聽她下文。

“奴才管教無方,手下才如此散漫,豪無規矩!小姐吩咐木棉辦事,可她卻在外閒逛,被奴才找到,先教訓了兩下。然奴才難辭其咎,請小姐責罰。”齊媽畢恭畢敬道。心中卻打起如意算盤:這五小姐是個心軟的主,若認錯態度良好,必然不會再降罪。也先一步堵住木棉的嘴,妨她在背後胡言亂語。

怎知,這一下竟撞到槍口上!且不說,平日裡木棉本本分分,並無偷懶行爲。單說這一回,木棉正是爲姜淮伊辦事。而齊媽逮着木棉打罵,姜淮伊只覺彷彿自己被齊媽打罵似的,面上恁地無光。心中怒火蹭一下起來,狠狠道,原來木棉兩頰的手指印竟是拜這惡婦所賜。咬牙切齒又問木棉,”木棉,你也來說一說,適才發生何事?“

木棉一擡頭瞧見姜淮伊麪色陰鬱,與平日完全不同,想着是要問罪,便就地磕頭道,“奴婢知錯!”

姜淮伊一口惡氣被木棉的話堵在胸口,把手中玉器往地上狠狠一摔,髒話狂飆而出,“艹,TMD讓你說你就說!別JB墨跡!艹!”

木棉被姜淮伊發飆嚇到,磕磕巴巴說不出話。

玉器“嘩啦”摔地上的動靜,惹得梧桐、國槐近前探看。

國槐匆匆瞥一眼,見勢不妙,抄小道溜了。

梧桐剛吃了長壽麪,正高興着,瞧見這情境,只覺天忽然就變色,腹中納悶,卻也不敢上前。

許是在這裡住得久了,耳濡目染主子們打罵下人,潛移默化,此時的姜淮伊只想打罵那惡婦出氣。

可這副身子只六歲多,還不如姜不吝有勁兒,便喚梧桐入屋。

梧桐滿腹狐疑進來,跟着齊媽、木棉一同跪下。

“梧桐——”姜淮伊喊道,將手指向那惡婦,“替本小姐掌那惡婦的嘴!”

“啊?”梧桐滿臉難以置信,哆嗦着哀求,“奴婢……奴婢不敢!”

“幹!”姜淮伊的怒氣頂到了嗓子眼,直憋得難受。可又拿梧桐沒辦法。便走到齊媽面前。

這時齊媽叩頭問道,“小姐,奴才不知錯在何處,竟要被掌嘴?還請小姐明示。”

姜淮伊被她一問,反倒清醒一些,朗聲道,“方纔你說管教木棉無方,難辭其咎。如今我問她話,她竟不回,恁地無禮。故要摑你。”

齊媽被姜淮伊拿自己的話堵口,眉頭一皺,直覺不妙,恐怕是這兩日哪裡服侍不周,惹怒了小主子,纔開始不給好臉色,處處刁難。前前後後仔細一想,似乎是賴昨夜那牀被子。先是被梧桐收起,然後被罵狗奴才,讓滾出去,這會兒又要掌摑。顯然這口惡氣不出,小主不會善罷甘休。略一合計,便擼起袖子,自己摑自己幾個巴掌,道,“奴才知罪。甘願受罰!”

姜淮伊沒想到,她竟自己動手了。可看眼木棉,臉頰手指印猶在,齊媽雖自摑嘴幾下,卻只爲作樣,力道並不大。心道:你個八婆,糊弄我呢!

氣不消反增!

因此威脅梧桐道,“若這裡沒人敢真動手,我便喊鐵柱進來了。他那性子,可不管許多,說使勁打就真使勁打!”

齊媽一聽,忙央求道,“五小姐,奴才有罪,甘願受罰。”轉頭對梧桐使眼色。

梧桐心領神會,道,“小姐,奴婢願領命。”

姜淮伊便重新下令,說道,“梧桐,你去瞅一瞅木棉臉上手指印的位置,對着那惡婦臉上相同位置,狠狠給我打!”

“……是!”梧桐猶豫一下,便真的起身去看木棉,記下位置,擡起齊媽的臉,揚起右手,啪一聲,打在她的左臉。

姜淮伊不甚滿意,對梧桐說道,“繼續打!打到木棉開口爲止!”

木棉聞言猛一擡頭,兩人目光不期而遇,她的眼睛中是震驚與不解,姜淮伊卻衝她眨下眼。

姜淮伊想的是:這木棉柔柔弱弱,看起來最好欺負了。十歲的國槐就曾對她言語輕浮,屋內所有的活都是梧桐揀剩下的叫她來做,更別提齊媽,當面或背地不知打罵幾回。只這一次便讓她悉數還回來!

齊媽惡狠狠瞪木棉一眼,欲要催她回話,左臉一個巴掌落下,未出口的話咽回肚裡。

不知木棉是否看懂姜淮伊眨眼的意思,只見她低下頭,思索起來。

齊媽連續被抽幾個耳光,饒是梧桐手勁兒不大,雙頰已是微腫,只覺火火剌剌地疼。

姜淮伊眼瞅着齊媽被扇好幾個巴掌,氣早消了,再打下去,心中不忍。可話已出口,正想找個由頭,順臺階而下,終於木棉緩緩開口,“小姐——“

“停手——”姜淮伊忙喊,又裝出對木棉極感興趣的樣子,俯身過去聽她說話。

“奴婢奉小姐之命,府中四處尋那香囊,從西林苑到瑤光苑所有的路都找了遍,均沒有。奴婢記得前兩日風大,把香囊刮跑也不一定,因此不光小姐常去的地方,就連從未去過的地方也仔仔細細尋了一遍。在竹林裡尋時,不巧與齊媽碰上,她誤會我尋一靜謐處偷懶,便出手管教。然後便回到咱院裡了。”

姜淮伊聽完她的話,知道送藥之事並未多生枝節,這才放下心來,“起來吧~”

木棉起身和梧桐走出門外忙了。只齊媽依然跪着。

姜淮伊等她一陣,猶豫着要不要再喊一聲“起”,齊媽忽然開口,“五小姐,您打也打了,氣該消了吧?只求您給奴才一句準話:奴才挨這頓打可是因爲昨夜棉被之事?”

聞言,姜淮伊思索一陣,緩緩開口,“起來說吧。”

齊媽卻堅持跪着,“奴才尚不明白錯在哪裡,不敢起身。”

姜淮伊由她,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口水,說出一長段話,“齊媽,你在本小姐這裡有三宗罪。其一,心中無主。這句話是你訓斥他們的,套用在你身上也很合適。爲何?梧桐、木棉、國槐、鐵柱均是西林苑的僕人,包括你,也是這裡的僕人。而西林苑的主人是我。我雖小,但已懂事。更何況每日聽母親大人教誨,早明白許多道理。所以你們五人應該聽我的。而不是聽你的。你卻處處透着霸道,以爲這裡數你最大,便吆五喝六,不把我放在眼裡。今日我便要教你認清誰纔是主人!其二,賞罰不明。你成日掛在嘴邊的管教,只見管,不見教。只見罰,不見賞。誠然,是母親大人命你多指教他們四個,只因你資歷最深。我尊重你的資歷,但你需尊重我的意思。以後,他們四人哪裡做得不合規矩,觸犯了哪條法規紀律,家規也好,國法也罷,必須說出個一二三來!不管怎麼處置他們,先問過我的意見,我同意了,打罵也好,賞罰也罷,方能執行。打狗還需看主人。更何況是狗咬狗!哪個不聽我的,我就滅了哪個!其三,不會說話。咱這西林苑中數你和梧桐話最多。可我愛聽梧桐講話,不愛聽你講話,爲何?因梧桐不嘮叨、不嘴碎,不陰陽怪氣,不口出惡言。你呢?死字掛在嘴邊,一會兒是死丫頭、一會兒又要打死誰,天天聽着,多不吉利。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成日說。恁地討嫌!記住:府中規矩條目,該說。閒言碎語風涼話,不該說。上傳下達,如實說。日常瑣碎之事,簡單說。我說這些,你可明白?”

倘若齊媽開始還有些怨氣,待聽完姜淮伊的話,終於心服口服,因此拜了又拜,道,“小姐教訓的是!奴才定牢記小姐教誨!如若再犯,聽任小姐處置!絕無半句怨言!”

姜淮伊怕她只嘴上答應,因問她道,“你先前犯了哪三錯?說一遍我聽聽。”

齊媽遂將方纔的話重複一遍。雖用詞不同,意思卻差不多。又替自己辯解兩句,說什麼“奴才並非目中無主,只以爲小姐年級小不懂事,才管得寬些……”吧啦吧啦說一堆,看小姐臉色漸煩,匆匆結尾:“打今日起,奴才一定恪守本分!”姜淮伊還算滿意,擺擺手令她下去了。

下午時分木棉趁旁人都不在,悄悄將大少爺的話說給姜淮伊聽了。姜淮伊暗自嘆息,本來還想着賣大少爺一個人情呢~結果做好事沒留名,實在可惜。

齊媽得了教訓,果然收斂許多。梧桐在無人時偷偷抱怨,“齊媽這幾日來,臉總陰沉沉的,卻不見打罵誰來發作,奴婢兩個思想想去不知何事惹到她,真真令人後脊發涼!”姜淮伊微微一笑,只教她“不要放在心上。”

轉眼到了除夕,姜家人在聚合堂吃年夜飯。還是上次那些人。謝氏仍未參加。這讓姜淮伊有些意外。沒想到一年當中最重要的年夜飯,她都不能和孩子坐一起吃。實在可憐。

晚飯後,姜淮伊跟着兄弟姐妹們磕頭領紅包。姜尚敬、妊嫄、妊語暄、黃妙人給每個孩子都發了紅包。——其實是荷包,晚上回屋,姜淮伊一一拆開看來,裡邊均是些碎銀。姜尚敬給的荷包裡有三塊,妊嫄給的有兩塊,語暄、黃妙人給的都是一塊。

切~這麼多人給的加一起,都不如一根金項圈值錢!

姜淮伊嗤之以鼻,只隨手把荷包扔到牀頭櫃的抽屜裡。

晚上在屋子裡,姜淮伊召來梧桐、木棉、國槐三人圍着火爐取暖嘮嗑。齊媽從除夕到大年初五休假,鐵柱是從除夕到初三。他倆各自回家過年。

走之前,齊媽提醒姜淮伊,大年初一,梧桐,木棉,國槐三個要一大早給主子磕頭拜年,要提前準備些賞件兒,玩膩的小玩意兒,戴膩的髮飾,或者賞個幾文錢也是可以的。

因此這會兒,姜淮伊便問他們,“一顆碎銀值幾文錢?”

梧桐道,“回小姐,這可不好說,得看碎銀重幾兩。有的碎銀大一些,三兩或五兩重都有可能,而有的小一些,一兩或二兩重吧。”

“那一兩銀子能換幾文錢?十文嗎?”

“哎喲,我的五小姐呀!您可不是被人騙了吧?誰家的銀子才值十文錢呀?!”國槐一聽,氣急敗壞嚷道:“一兩銀子可是能換一貫銅錢的!而這一貫,可是用繩子數出整整一千塊銅板給串起來的。小姐,您知道什麼是一千嗎?個、十、百、千,一個一個地數,數十次是十,十個十是一百,十個百是一千……您知道這得數多久嗎?還怕數錯了,兩三個人坐一起,你數一遍,我數一遍,都對上了才能串起來……”

姜淮伊心道,這銅錢也太不值錢了吧?因又問,“外邊的包子得賣多少錢?”

“包子一文錢一個。”

“一文錢?!一個包子,一文錢???”

“對呀~大包子一文錢一個,一大碗綠豆水也是一文錢,”

“那衣服鞋子呢?”

“這可說不準了。像下人們穿的鞋子,有不到十文錢的,也有幾十文錢的。比如夏季穿的草鞋,講講價,幾文錢能買到。冬季穿的厚棉鞋可就得幾十文了。像小姐穿的繡花鑲玉的鞋子,幾百文錢或者一二兩銀子都有可能。”

“你們一個月工資多少?”

“工資?”三人疑惑道,“小姐是說月錢吧?我們三人是沒有的。管吃飽飯,管穿暖衣服,管不風吹日曬就好了,哪裡還有月錢。只有管家,廚師,馬伕,和看護纔有。工匠,花匠,大夫……他們則是按次或者記件給錢的。像齊媽,雖然沒有名,但實際上是咱們西林苑的管家,每月可領兩貫錢。鐵柱每月可領三貫錢。”

“怎麼鐵柱領的比齊媽還多?”

“看護風險高,一旦有意外發生,他們要衝到前面的。平日府中一些髒活累活,也會叫他們過去幫忙。”

“這月錢水平也不高呀?”姜淮伊道,還以爲姜府怎麼着也是官宦人家,錢上不會虧待下人。

“不少了,小姐。平時僕人都吃在府上。有時不方便也會住在府上。幹活的粗布衣服也能從庫房領。吃、穿、住都能由府上解決。這都省下不少錢了。而且,夫人小姐們心情好時賞一些玉器珠寶什麼的物件,拿到外邊去換,也有不少錢呢。那個可是大頭!就拿前些天小姐率碎那玉器,奴才雖不識貨,也知道至少能換幾兩銀子!”

“那我豈不是摔了不少錢?”

“所以,日後小姐氣不順了,隨便打罵奴才們出氣,只求別再摔屋裡的寶貝了。”梧桐道。

“是呀,小姐,您就拿小的尋開心,怎麼開心怎麼來,只是別跟那貴重的物件過不去。”國槐道。

“是的,小姐。”木棉也跟着附和。

又問了普通人家買一處院子,平常地段少則四五百兩銀子,多則八九百兩銀子。很多人買不起,也可以租賃別人家的住。姜淮伊大約估算一下,一文錢相當於一塊錢,那麼一貫錢也就是一千文錢,等於一兩銀子,也就是一兩銀子相當於一千塊錢。而姜尚敬和妻妾們給的零花錢是碎銀子,所以是以千爲單位的。合起來五千以上,小一萬了!

姜家對親生子女倒是挺大方的,一點也不摳。姜淮伊在心中感嘆。

大年初一,姜尚敬一大早便帶着妻妾子女到老父親家拜年。姜淮伊因昨晚嘮嗑太久,起晚了。因此急匆匆地沒顧上給下人們賞件兒。

且說姜尚敬領着兒子們騎馬在前,妻妾小姐們坐轎子在後,出發了。

姜淮伊跟着妊嫄、姜不吝坐一個轎子,二夫人妊語萱帶着她的親女兒姜鷙蔭,以及謝氏所生女兒姜茹雪做一個轎子。黃妙人和兩個親女兒姜寧、姜妍坐一個嬌子。姜勝、姜成、姜煒依次騎馬跟在父親後面。

一行人浩浩蕩蕩走了幾條街停下,來到姜尚勇府上。姜淮伊聽梧桐說過,姜尚勇是老大,爺爺跟着他住。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進到他府上,老太爺端坐正堂,一羣人圍着他說話。姜尚敬領着妻妾子女先給他磕頭拜年,老太爺樂呵呵請他坐下,妊嫄坐他旁邊,妊語萱和黃妙人立於側後方。然後孫子輩的姜勝帶着弟弟妹妹又給祖父磕頭,老太爺姜志康每人發了紅包。姜淮伊拿到手中掂量一下,比父親給的還重!當即臉上生花,喜不自勝。

不光是老太爺給紅包,大伯也給紅包,大姑、二姑、三叔、四叔都給了紅包意思意思。

中午姜尚勇準備了長長的宴席,桌子一個接着一個直從堂上擺到院子門口,足足有100米長。

祖母去世了。大伯、父親、分在他左右伺候,往下依次是三叔、四叔、大姑、二姑。然後大伯家的妻妾子女、妊嫄等人、三叔、四叔家的,還有大姑、二姑帶來的少爺小姐們。可不就坐那麼長一桌呢 。

大伯家下人個個忙前忙後地端菜伺候,還好妊嫄來時帶了自己的下人,幫忙照顧少爺小姐們。好不熱鬧。

這一頓飯能吃一個多時辰,姜不吝早坐不住,拉着姜淮伊四處跑着玩了。

等到下人來叫已是要回之時。如來時一般,姜淮伊跟着姜不吝坐妊嫄的轎子回府。

路上妊嫄只囑咐兩個小的,把荷包收好,仔細丟了。卻不曾問她倆具體得了多少銀子,更不提由她代管之事。因此姜淮伊回到西林苑時,是哼着小曲兒的。只一天,便得了十幾兩銀子,相當於一兩萬塊錢,能不高興嘛?!

梧桐、木棉、國槐三個趁小姐高興,互望一眼,齊齊跪下磕頭拜年,揀些吉利話來說。

姜淮伊樂不可支,便問三人想要何賞賜?

“小姐隨便賞些什麼都可。即便是不賞,奴才們必定也是盡力盡力服侍小姐,不敢有半點鬆懈。”

姜淮伊被哄得喜笑顏開,便胳膊一揮,道“這屋裡的物件兒,你們一人挑一個吧!”

於是梧桐挑了一個簪子,木棉挑了一枚胸針,輪到國槐,只見他指着一個花瓶道,“小姐能否將着瓶子賞與奴才?”

"呸!"梧桐轉頭啐他一臉,罵道,“好你個不知輕重的小蛤蟆,忒不識好歹。這可是汝窯的瓷器,豈能平白賞與你?!真真是臉皮比那城牆還厚!”

姜淮伊聽梧桐提到汝窯,便仔細瞧那花瓶,色澤透亮,類似於鴨蛋殼的青色,猛然想起那首《青花瓷》的歌詞:天青色等煙雨。

難道這就是天青色?!

如果是的話,這花瓶可是個大寶貝呀!

國槐被梧桐一陣數落,便蔫了吧唧地狡辯,“是小姐說屋裡可隨便挑選的。”

梧桐氣道,“那是小姐仁厚,只那麼一說。你倒好,舔着個臉,就想要這屋裡最好的寶貝!改日教大夫人知道了,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國槐叫屈道,“冤枉啊,這屋裡除了衣服首飾,就都是些寶貝器物了。你和木棉姑娘家家的,尋些飾品倒好。可我呢?我一個糙孩兒,又不梳妝打扮,要那些作甚!拿去典當,人家都不見得收。”

“好你個油嘴兒!”梧桐待要再同他理論,姜淮伊忙擡手製止,“停!別吵了!”

本來大過年的賞些東西圖個喜慶,結果這兩人因個賞賜拌嘴這半天,喜氣早沒了。

心下尋思:給下人的賞物,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改了主意,“梧桐、木棉你倆把簪子、胸針放回去。”

兩個丫鬟互瞄一眼,依依不捨地將東西放回桌上。

姜淮伊從抽屜裡拿出荷包,從裡面找出三個差不多大小的碎銀,放到桌上,“一人一塊,都差不多大。梧桐先挑,然後是木棉、國槐。”

三人一看竟是銀子,喜出望外,一下子圍到桌上,瞧來瞧去,“哎呀,都差不多大,梧桐姐姐,你快些拿一個吧!”國槐催促道。

的確,這三塊碎銀,形狀有些微不同,但確實憑肉眼分不出哪個更重。梧桐、木棉、國槐各拿一塊,俱喜滋滋而去。

姜淮伊將今日得到荷包一個個倒在牀上,祖父最大,給了五塊碎銀,且個頭都不小,不止五兩。大伯給了三塊,排第二。其餘不是一塊就是兩塊,記不清是誰給的了。數一數,總共十幾塊碎銀。比昨晚的多好幾塊。

於是姜淮伊將它們放到另一個荷包裡,以作區分。這個荷包被壓到枕頭底下,伴隨入夢。

初二姜不吝跟着妊嫄回孃家,姜尚敬也去了。姜淮伊難得清閒一日。只在府中隨處溜達。

待到初三,鐵柱回來了。姜淮伊想着也給他個賞錢,便去抽屜裡拿碎銀。

可荷包倒了許久,總缺一塊,姜淮伊將荷包裡襯翻出來,確認真的沒有了!

心下一涼:定是誰偷拿了去!

從除夕到初三,這銀子只在這兒呆了三天不到,竟少一兩。而此時只有三人知道。

這些奴才,真真令人下頭!

姜淮伊氣惱,給鐵柱賞錢的事便擱置下來。只坐在那裡,頭腦中將梧桐、木棉、國槐這三人的嫌疑統統列出。

真是看誰都有可能偷錢。

看了兩日,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到初五,齊媽回來上班。姜淮伊將此事私下告知她。齊媽一聽氣道,“這羣白眼狼,一個個都是些沒良心的狗東西——”

姜淮伊翻個白眼,制止了她的叫罵,“噓!別讓他們聽見了。”

齊媽卻道,“不消得,咱只管叫他三人來問罪,我看他誰敢嘴硬!”

“你不會是要嚴刑拷打吧?”姜淮伊挑眉問。

“正是如此,小姐。只消嚴打她們一頓,不問出盜賊不停手,他們必定將所知之事和盤托出。”

“只怕冤枉無辜,不好。”

“無辜之人一定在拷打之前就力證自身清白了。也許只需震懾,便能問出——”

姜淮伊搖搖頭,不再聽她說話,從荷包裡拿出一兩銀子,遞給她道:“齊媽,你去街市上尋些染料,顏色與這荷包同色,材質需染到手上不易清洗,如有人問起,只說替我買好吃的。”

齊媽略一思索,知小姐已定下計策,便依言而行。

姜淮伊便將這染料塗到荷包之上,又囑咐齊媽,“這幾日吩咐三人幹活時,有意給每人創造機會,獨自進屋。”

“是,小姐。”

每日姜淮伊趁無人時查看抽屜內有無異常。只是一連幾日,銀兩並無丟失。

轉眼來到正月十五,姜府的小姐少爺們嚷着外出看花燈,逛廟會,老爺夫人拗不過,就多帶些僕人出去。一路上妊嫄緊緊攢住姜不吝和姜淮伊的小手,只准看不準跑。一路上人多熱鬧,小心謹慎些也是該的。

只是這姜不吝,嘴上答應的好好的,結果,一會兒往這邊看捏糖人兒,一會兒又往那邊瞧變臉噴火。姜家很快散開。姜尚敬帶着三個兒子逛。每位妻妾領兩位小姐逛,下人們則均勻分開照看。

這一晚,姜不吝逛開心了,可把妊嫄累壞了。第二天直到中午纔起來。

姜尚敬與同僚聚會,上午出去,命小廝捎回口信,說午飯不在家吃,天黑後晚些時候再回。因此姜淮伊還是到瑤光苑和姜不吝同吃。

中午妊嫄命廚房做了長壽麪送到瑤光苑,姜淮伊這才知道原來今日竟是自己生辰。

妊嫄又說,“伊兒你是正月十六夜晚出生。老爺望天只見月圓似盤,月光皎潔,便給你取名姜月圓。”

“噗嗤——”一聲,姜不吝將口中的飯噴出,旋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姜月圓,姜月圓,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哈哈哈哈~~~你原來叫姜月圓,這個名字好!有意思!哈哈哈哈~”

姜淮伊被她嘲笑,滿臉窘迫,卻又不好發作,只“哼”一聲,偏過身子不看她。

妊嫄此時板起臉說姜不吝,“整日瘋瘋癲癲,成何體統!”

姜不吝忙捂住嘴巴,然“哧哧”“呵呵”之聲,不斷從指尖溢出。看她憋笑如此辛苦,妊嫄直笑罵她,“沒心沒肺,只知逗笑取樂!”

又安慰姜淮伊,“伊兒不必和她一般見識。”

姜淮伊自然知道,轉問道,“爲何又改名爲姜淮伊呢?”

妊嫄如實告知,“因圓字音與我名諱相沖,便替你改名淮伊。”

原是如此,姜淮伊賣個乖道,“我喜歡姜淮伊這個名字,這個更好聽。”

姜不吝一聽與孃親名諱相沖,也收起笑容,跟着拍她馬屁,“孃親起的名,當然好聽啦!”

妊嫄又給姜淮伊一隻翡翠手鐲,說是生辰賀禮。

姜淮伊謝過她後,又與姜不吝玩耍一陣纔回自己屋裡。

恰好無人,便去檢查抽屜。這一瞧不打緊,只見抽屜裡染料暈染多處,留下一粗道痕跡。

姜淮伊忙喊梧桐,木棉,國槐進來,讓他們擡桌子,搬凳子。自己則仔細瞧他們的手。

不多時便鎖定目標。

遂遣梧桐,木棉出去,只留國槐趴牀底下夠東西。其實什麼都沒掉落,只不過是姜淮伊的藉口罷了。

“小姐,奴才實在瞧不見呀——”國槐在牀底下喊道。

“你再仔細瞧瞧,指定有。”

不一會齊媽進來,姜淮伊衝她使眼色。

齊媽明白過來待要把國槐揪出來訓斥,被姜淮伊制止,“齊媽——”

國槐聽見動靜,鑽出來施個禮道,“小姐,奴才瞧了一遍,確實沒有。要不您讓其他人再瞧瞧?”

姜淮伊不答話,只冷冷瞧他。

這時齊媽問國槐,“國槐,你手上怎麼了?”

國槐胡亂朝身上一抹,笑道,“想是在牀底下碰到什麼髒東西了。”

齊媽又問,“髒東西要麼黑,要麼灰,都是重顏色,怎麼你手上卻如此鮮豔?!”

國槐楞一下,隨即撓頭笑道,“哦,這,這興許是澆花時沾到了。”

齊媽再忍不住,厲聲呵斥,“你個小雜碎,再胡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齊媽——”姜淮伊喝道,“你去把抽屜裡荷包拿出來。記得墊塊抹布。”

“是。”齊媽依言而行。

過會兒,國槐看到面前的荷包,及抹布上的顏色,明白過來。忙跪倒在姜淮伊腳下聲淚俱下地求饒,求了一陣子,見她不說話,又抱住她的雙腿垂泣,被她一腳踢開。

姜淮伊只覺這小廝着實可惡。偷錢時不想後果。方纔齊媽問他話,竟一點沒有心虛。因轉過臉來問齊媽,“齊媽,府中下人偷盜,該如何處置?”

齊媽施禮道,“回小姐,偷盜者,乃品行不端,且觸犯律法也——”還未說完,便被國槐一聲哀嚎打斷,“啊呀——我的齊媽呀,尊貴的五小姐呀,小的真的知道錯了,只盼您二位看在往日情分上,饒恕小的這一回吶——”

姜淮伊喝道,“先將銀兩歸還,再談饒恕之事。”

國槐這廝一聽有戲,忙應道,“小的這就去拿,這就去拿!”

國槐走後,齊媽問姜淮伊,“小姐真要饒他?”

姜淮伊問道,“按府上規矩,該如何處置?”

“亂打一頓,趕出府去。”齊媽狠狠說道。

“需和大夫人說一聲吧?”

“只需和楊婆說,她會挑時機報與大夫人。”

“行,待國槐將銀兩還回,你去令楊婆知曉此事。我去找姜不吝玩會兒。”

“是,小姐。”

自此以後,姜府再不見國槐身影。

一個月後,姜淮伊陪姜不吝過完生辰,姜尚敬當着妊嫄的面對兩個女兒宣佈,“過完今日,你二人均滿七歲,從明日起便同哥哥姐姐一道上私塾。”

姜不吝聞言哀嚎不絕。求爹爹告孃親非不去。姜尚敬取笑她,是個膽小鬼。她寧願認慫,也不想上麼子私塾學堂。後來,妊嫄拉着丈夫再三向她保證,絕不抽查她功課,她才勉勉強強答應。

姜淮伊內心也惴惴不安,古代的夫子大多迂腐,成日背些經文講義,枯燥的很。即便姜尚敬不抽查功課,光是夫子那裡就不好受。

上學第一日,姜淮伊和姜不吝在最後一刻纔不得不踏進學堂大門。

夫子眼觀鼻,鼻觀心,跟和尚打坐似的,偏偏他又留了一頭飄逸的長髮。

這學堂如那晚見到的無什差別。只是此時,桌凳上坐滿了人。

姜淮伊瞅見左側後排有空位,便要拉着姜不吝去坐。

姜不吝這傢伙,一眼便瞅見這桌子前面正坐着自己同父同母哥哥姜成,小跑過去要和他擠在一起。可姜成身邊坐着姜煒,姜不吝這一撅屁股,差點沒把姜煒擠掉。

“喂!姜不吝,你把我擠出去了!”姜煒不滿地低吼。

姜不吝只往他那邊望一眼,便置若罔聞般回頭,問起姜成長短來。

姜淮伊只好自己在後排空位坐下。誰知這一坐竟是半晌。

這古代的私塾無聊透頂。夫子跟雕像似的,只高高在上地坐着,啥也不說,啥也不幹。弟子們個個似模似樣,拿着書咿咿呀呀讀一會兒,又拿起筆寫一會兒。

姜淮伊大概瞄了幾眼書籍,繁體字,沒讀過,枯燥又難懂,實在看不下去,便坐着發呆。等到屁股都坐疼了,也不見夫子動。只好溜到前排找姜不吝,邀她一同小解。果然,這姜不吝早坐不住了,兩人一拍即合,趁着小解,在園子裡玩了好久纔回。

回來後,夫子終於開講,只是講的內容跟“天書”似的,姜淮伊完全聽不下去。無聊到拿手扣桌皮——桌子老舊,表層的漆有翹起一些。

下午時候再去,姜淮伊找了消遣。先生只管在上面宣講,她專心在紙上造畫。上次命齊媽買的顏料還有剩餘,這回可派上用場了。黑色的墨水有了,鮮豔的顏料有了。只是姜淮伊手小,且沒練過毛筆字,便用手指頭蘸着顏料和墨水作畫。蘸得多了,便畫得粗些,蘸得少了,便細些,淺些,最後都改成多蘸些,然後再紙上推開,一圈圈暈染起來,倒有幾分像化妝。

單調又重複的日子,竟過了三年。姜淮伊轉眼已滿十歲。期間,妊嫄又給姜尚敬生了個兒子,今年兩歲了。中間還有一個小插曲。起先是姜不吝玩耍時脫口而出,“我馬上就有小弟弟,再也不是全家最小的啦!”姜淮伊將這話問西林苑衆人。齊媽不以爲然,“六小姐的話不可信。梧桐也知道的,小姐您病好之前,大夫人曾懷過一個孩子,只是不幸出了意外,沒保住。六小姐還小,早盼着有個弟弟。大夫人不想她傷心,便瞞了她,且嚴禁下人們在小姐們面前再提這事。六小姐也小,大夫人肚子遲遲不大她也沒覺得奇怪。”可誰知幾個月後,妊嫄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竟是又懷上了!齊媽背地裡感嘆,“歐陽大夫青年才俊,醫術竟如此高明,能這麼快將夫人身子調理好!”梧桐也打聽小道消息,說歐陽雄因保胎有功,大夫人賞了他不少銀子。說這話時梧桐眼神中滿是羨慕及對銀子的嚮往。

這年春天,姜尚敬終於沒那麼忙了。——這三年中,他忙到顧不上抽查子女們的功課。其實姜淮伊早有應對。從第一日起,便將紙筆帶回西林苑,趁木棉守夜時交於她,命她摹寫。起先木棉害怕,擔心被人發現作假,又從未寫過字,直說學不來。是姜淮伊硬逼着她,寫不來就照着畫,畫不來就罰跪,跪到畫出來爲止。木棉楞是在牀前跪了一夜,到天快亮時才終於熬不住,豁出去隨便畫了畫交差。此後便每日畫畫寫寫,竟越寫越像,還主動問小姐每個字如何念,是何意思?姜淮伊一一耐心告知。話說那晚,姜淮伊特意多喝了水,趁着憋尿憋醒小解的功夫看她是否還跪着,有沒有開始畫,趟牀上也睡不安穩,等她終於動筆,不管她畫成什麼樣,只收起便翻身睡去。第二天上私塾還遲到了。被先生告誡一回,說若是再犯,可要受罰。嚇得姜淮伊嚴令梧桐、木棉、齊媽和鐵柱,一定要按時叫自己起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木棉每日的練筆一張一張疊放着,竟有茶壺那麼高了。姜淮伊寶貝一般存着,就怕父親一朝反悔,心血來潮來查自己功課。姜不吝知道後也如此效仿,心中才稍安定。

“全家一起春遊?!”姜淮伊聽到這個消息時,一時竟不敢相信。思緒一下子回到現代,郊遊,放風箏,野炊,……心一下子雀躍起來。

風箏!我要放最大、最高的風箏!姜淮伊激動不已,暗下決心。

等到春遊那日,姜家上下出動,全員喜笑顏開,來到離城不遠的郊區林園。

一路上鳥語花香,景色怡人。春風拂面,吹得人心花怒放,真是天好,景美,人高興!

下人們把搬來的桌子馬紮擺到柳樹林旁,挨着小溪放置。又架起爐火,攤開案板,洗菜切菜,爲中午的野炊做準備。姜尚敬領着仨兒子去騎馬打獵,小兒子才兩歲,跟着妊嫄在溪邊玩水。小姐們帶着丫鬟護衛到花叢中採花遊玩打鬧。姜淮伊則是命鐵柱把背了一路的大風箏架子和帆布找一處寬敞地攤開。又命梧桐將各種染料盒一字排開,爲繪製最大、最美的風箏做準備。

且說這郊區林園乃是公共場所,並非官家掌控。因此附近許多百姓、行人在此駐足遊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一堆一堆聚在一起,好不熱鬧。其中,也有些小攤販,推車上裝些玩具零食,在各處售賣。

鐵柱尋的這一寬敞處其實是一個小山坡,因四周荒草叢生,卻無大樹遮蔭,因此人跡罕至。姜淮伊一時拿刷子,一時拿毛筆,在鋪開的無紡布上塗抹勾畫,鐵柱在一旁守護,不放閒人靠近打擾。齊媽,梧桐,木棉不知是到哪裡遊玩又或者去夫人那裡回話去了。

姜淮伊早已畫過草圖,饒是如此,在將近兩米長,兩米寬的巨布上作畫,仍極富挑戰性。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姜淮伊一筆一刷地塗抹,不知不覺間,已到正午時分。梧桐跑來催吃飯。姜淮伊擺擺手,“馬上結尾。你先去回老爺夫人,給我留點飯就成。”

等到最後一筆落下,整副畫作終於完成,姜淮伊與鐵柱一起將支架豎起,無紡布上的彩畫正對着陽光。

萬事俱備,只剩晾曬。姜淮伊瞅這隻七彩鳳凰,雙翅舒展,雙目炯炯,身披七彩羽毛,尾拖八尺飄翎,色彩斑斕,活靈活現,心中甚是滿意。

等吃過飯溜達一圈回來,染料已幹。於是爬上鐵柱肩膀,鐵柱又爬到坡頂,尋到一片放風箏的好地方。

姜淮伊才十歲,而且又是女孩,個子不夠高,跑得不夠快,因此放風箏的任務就落到人高馬大的鐵柱身上。梧桐和木棉站在一旁幫忙指揮。誰知這風箏好看是好看,氣派挺大,只是太重!鐵柱即便平時能與兩頭牛對弈,此時放飛如此龐然大物也十分費力。

“梧桐,快去搬救兵!”姜淮伊喊道,風箏一次一次舉起又落下,栽了不少跟頭,可把她心疼壞了。鐵柱一身蠻力也無計可施,早已急得想上腳踹這不聽話的風箏兩腳。只是無奈主子在旁虎視眈眈,只能心裡想想,可不敢真上腳。

不一會兒,姜不吝,姜成,姜煒三人帶着他們的護衛過來了。四個護衛,一人一角,頭,雙翅和尾,各自分散開來,鐵柱喊口號,“一、二、三!!舉!拋!衝!”衆人將風箏用力拋向空中,鐵柱立刻拉着線往前跑,其餘三個護衛也隨着跑。楊婆不知何時也尋過來,加入指揮陣營。“收線!快收!——好!”不一會兒又喊,“放!放!放!再放!哎~對了!”

終於,在一片歡呼聲中,風箏飛入高空!耶!

姜淮伊開心地和楊婆擁抱,又一一和姜不吝,姜成,姜煒,梧桐,木棉等人擊掌,興奮極了。

姜成,姜煒被她的情緒感染,對視一眼,俱跑向鐵柱,把風箏線奪過來,親自放一段風箏,感受天上這龐然大物在自己手中搖曳的掌控感。

待結束,姜不吝問他倆,“二位哥哥,感受如何呀?比起策馬奔騰,放風箏可是更自由否?”

姜煒搖搖頭搶先道,“那自然是比不上的。”

姜成微微一笑,“放大風箏,如騎烈馬!馴服其之成就感,不分上下。”

姜淮伊一聽,忙趁機提要求,“今日我這大風箏,已讓二哥上手,改日,二哥可要帶我和不吝騎馬哦~”

姜不吝早盼着學騎馬了,因此順着話頭竭力說服姜成,“就是就是!成哥哥,你可一定要帶我們騎馬呀!”

姜成又微微一笑,“有機會再說。”

姜淮伊可把這事記下了。她與姜不吝一樣,也盼着學會騎馬,到野外馳騁呢!平時姜府管得嚴,小姐們不得老爺夫人允許,不準隨便出府。雖然是爲安全着想,可老爺夫人天天一個忙官場,一個忙府上大大小小的家事及人情往來,半點都顧不上這些。

幾人又在這兒放了一陣子風箏,期間姜淮伊接了幾次風箏線,讓七彩鳳凰非得更高些。誰知,風箏越飛越高,在天上慢慢變小,周圍的人在地上仰望,恍若真見一隻七彩鳳凰在天空翱翔。連姜尚敬都被吸引過來。姜老爺一來,妻妾子女們很快都齊聚到一起。姜淮伊一下子大出風頭,口若懸河地對着姜府主僕上下一頓宣傳:“這天上飛的,名叫七彩鳳凰,別看它在天空中不大,只因它飛得太高,其實是隻龐然大物——一堵牆那麼大的大風箏!而這七彩風箏乃是我辛苦一上午所畫。用了我整整七桶染料呢!而我之所以畫這七彩鳳凰,只爲以此祥瑞祈福,保我國泰民安,闔家幸福……”

沒成想,姜淮伊這一通瞎掰竟在城郊流傳開來,不幾日便傳入城去。因她這大風箏放了一下午,接了幾次線,越飛越高,城中心竟也能看到。只是當時大家以爲真是祥召,紛紛叩拜。沒想到竟是人爲之物。街坊口口相傳幾日,很快便有人提議要親眼瞧瞧這七彩鳳凰。話傳到姜淮伊耳中,她本不是小氣之人,何況自己的畫作能得人欣賞,自然是件美事,便令鐵柱將它放與姜府門口左側,由鐵柱看守,供街坊參觀議論。

三日三夜,前來查看者不絕。可把鐵柱熬壞了。後來,不知怎的,大家討論的焦點居然變成了作畫技巧?!

這一日下午,姜尚敬回來便叫姜淮伊過去,說是官家也聽聞此事,已有幾位畫師專程來瞧過了,只是繪畫方式聞所未聞,想深究卻不得法,便想問問作者,探討交流一番。

就這樣,姜淮伊第二天跟着父親來到翰林畫院,一羣頭戴官帽的畫師問東問西,又圍在一起嘀嘀咕咕好一陣子。姜淮伊無聊,四處張望他們掛在牆上的畫作,忽然明白爲何如此稀奇自己的七彩鳳凰了。原來他們所有的話都是一筆一劃用線條勾勒,好像是叫工筆畫,像自己這般沒有一處線條的畫從未見過。

他們一羣人研究之後,推舉出一位代表出來發言,只見他三十多歲,面容清瘦,先施一禮,道,“姜小姐,這七彩鳳凰不僅是吉兆,且是一件佳作,其繪畫手法更是獨樹一幟,姜小姐何不自立派別,將這種技法發揚光大?!”

姜淮伊一聽,只覺麻煩,沒想到一時興起畫的一副水粉畫竟在古代掀起新浪潮,可自己只圖一時痛快,並非要立志當畫師。便一口回絕,“不用了,我就是玩玩兒——”

誰知,話沒說完,便被父親打斷,拉到一邊。只聽姜尚敬道,“伊兒,你有所不知,你這畫作在民間引起模仿潮,市面上一說賣的是七彩鳳凰,就引來衆人圍觀搶購,可那些都是別人仿造,不是正品。眼下官家想做這正品生意,缺個名堂,所以叫你過來商量。”

姜淮伊聽罷恍然大悟,原來是要授權,好讓他們光明正大的用這專利掙錢,“咳!爹爹你不早說,我自然是同意的。”

於是,姜淮伊將水粉之名說出,只不過是胡謅的理由,“此種技法起初是由脂粉按比例兌水而作,故命名爲‘水粉’,以後水粉作畫之法,我便收徒教學,還望諸位大人助力推廣!”

畫師們樂享其成,名正言順地將原本的計劃實施起來。姜尚敬自然也爲姜家爭取,分得一杯羹。——三夫人黃妙人孃家是做字畫生意的,官家出品,黃家售賣,各自分成,兩全其美。

姜淮伊白白送給姜尚敬如此大禮,便趁機提要求,“孩兒這次爲爹爹爭氣,不知是否有賞?”

姜尚敬正高興着,想都不想,就說“有賞!”

姜淮伊提議,“請爹爹賞賜我每年至少一回全家遊!”

姜尚敬意料之外,有些爲難,但他摸着鬍子略一思索,還是答應了,“好!”

消息一出,衆兄弟姐妹見了姜淮伊紛紛道謝,下人們也都記着五小姐的好處。可把姜淮伊給得意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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