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右侍郎府集福堂內,當家主母妊嫄端坐於上首,其貼身丫鬟站立兩側,左側坐着管家呂重九,右側坐着小姐姜淮伊。
地上跪着兩男三女,一名老媽子,兩名小丫鬟,一個小廝,一個護衛。他們個個俯首帖耳,只聽大夫人妊嫄一聲令下,便對着六歲的姜淮伊連磕三個響頭,伏身在地,等候小姐發話。
就在剛剛,刑部右侍郎姜尚敬的夫人,爲侍郎大人在外面的私生女姜淮伊按照姜府規矩分配五名奴僕,責令他們日後聽候五小姐差遣。
直到這一刻,姜懷伊終於體會到穿越回“古代”的樂趣。——過了二十年聽父母話的日子、十年聽老闆話的日子,人生的三分之二爲考學拼命,三分之一爲車房玩命。別人都吐糟996,全天候24小時微信待命。可比起被辭退,有工作總是好一點的。要不是當不成鹹魚,被炒了魷魚,也不會被那個該死的段博士騙進什麼基因什麼逆流什麼鬼實驗項目裡來!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古代”雖然條件落後,但好在如今穿越到了官宦之家,前天問大夫,說是刑部右侍郎府,擱現代,相當於司法部的副部長或者次長了,家庭條件那是相當不錯了。只是,這個“古代”不是歷史課本上的古代,而是架空的古代,大夫說如今是盛合四十七年,皇帝叫盛治帝,從來沒聽過的朝代和皇帝!希望這個右侍郎官職的含金量不要注水呀~
“五小姐,您說‘起’即可。”看姜淮伊這小孩模樣,管家呂重九起身走到她身旁,俯身提示。
姜淮伊稚嫩的聲音響起,“起——”
“是!”俯跪五人組這才起身。
“齊媽,五人裡數你年長,來府上年限也最長,其餘四人伺候需你多加指點,倘若五小姐有任何差池,唯你是問!”
“奴婢遵命!”老媽子嚇得忙又跪下叩首,兩個丫鬟、小廝和護衛也忙跟着跪下領命。
“時候不早了,帶五小姐回房!”
“是!”五人齊聲答。
於是姜淮伊被齊媽五人領回自己房間。在路上齊媽已經迫不及待端起架子,先是倚老賣老自誇一頓,說伺候夫人如何如何周到,夫人又如何如何打賞寵愛,然後又吩咐丫鬟做這個、小廝做那個、護衛該幹什麼等等。擾得姜淮伊不勝其煩。
齊媽的聲音姜淮伊熟悉,斷斷續續聽過許多回。
姜淮伊的穿越跟電視劇演得不一樣,不是一個電閃雷鳴、一場車禍、生死存亡關鍵時刻等一瞬間發生的事情,而是曠日持久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姜淮伊處於渾渾噩噩、半夢半醒的狀態。記憶裡一邊是手忙腳亂的下人、望聞問切的大夫,一邊是童年開始到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再到工作的經歷。前幾日,姜淮伊方纔結束“雙重記憶”,現代記憶結束在博士的實驗室裡,恰好解釋得通爲什麼自己會身處“古代”世界。而清醒之前這一重的記憶中,齊媽的聲音多次出現,總是說一些私生女、賤命、早死早超生之類的話。便是因此姜淮伊對她印象很不好。
集福堂內,姜淮伊回房之後,呂管家向大夫人妊嫄呈上一封書信。
“老爺要回來啦!”翻閱書信畢,夫人語氣中難掩驚喜,臉上滿是對丈夫的思念。
呂管家笑着回覆,“回夫人,順利的話,明日正午老爺便可回到府中。”
夫人收起方纔的小女人模樣,沉聲吩咐丫鬟,“銀杏,去小姐書房叫楊婆來,說老爺明日即回。”
“是,夫人!”一旁的銀杏小丫頭屈膝受令,轉身小跑着去請楊婆。
呂管家向夫人告退,爲明日老爺回府上下打點。
一時間府中下人互通消息,內外整理,迎接姜尚敬回家。
西林苑的姜淮伊也在當晚聞此消息,心中不禁好奇,父親會是什麼樣子?
清醒這幾日,除了去過一次集福堂,姜淮伊便一直在西林苑呆着。幾次三番想要去哪兒,總被下人攔住,“五小姐大病未愈,切勿亂跑。”、“五小姐,大夫叮囑:於屋內靜養。”、“五小姐,奴才不敢。”“五小姐,饒了奴才吧!”這些話翻來覆去地,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
消息是小廝國槐傳回來的。他說完便跑出去和守在門外的護衛嘮嗑去了。這會兒丫鬟梧桐、木棉兩人差遣後廚提來熱水,要伺候姜淮伊沐浴更衣。
梧桐手腳麻利些,嘴巴伶俐些,指派木棉道,“木棉,你去幫五小姐鋪牀生爐,我來伺候五小姐洗澡。”
“哎,好。”木棉柔聲點頭答應。
“國槐——”梧桐又衝着屋外喊,“你進來幫我把屏風挪一下。”
“好嘞!這就來!”小廝國槐立刻進屋,按照梧桐指示,把屏風橫擋在浴桶和門之間,“可以了嗎?”
“好了,你出去,把門帶上,吩咐鐵柱守好門,五小姐沐浴,不許任何人進來。”
“好嘞!這就去!”小廝國槐揚聲喊道,一溜煙又出去,輕輕把門關上。
姜淮伊沉默不語,只暗自觀察這幾個僕人,齊媽不必說,一早被她打發出去買毽子,還要求紅橙黃綠青藍紫,每個顏色各買一個。剩下這幾人,數梧桐最伶俐,她十四五歲模樣,比木棉大個一兩歲,因此指派她做事也順理成章。木棉生的柔柔弱弱,說話也柔柔弱弱,想來是幹不了粗活,便派來做小姐的貼身丫鬟了。國槐年少,手腳輕便靈活,但年紀僅在十歲上下,是個半大小子,不牢靠。護衛鐵柱倒是年長,只不過,人高馬大,聲音粗狂,一看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類型。
“梧桐——”姜淮伊坐在浴桶裡閉眼享受了一陣搓澡服務,便想找人嘮嗑。
“奴婢在,小姐有何吩咐?”原在給姜淮伊搓胳膊的梧桐,一聽主子發話,忙收手合十,並屈膝行禮。
“繼續搓,”姜淮伊舉起沒搓完的手臂示意,又問她,“我爹這人是什麼樣的?”
梧桐剛伸一半的手,又忙縮回去,這次她不是屈膝行禮了,而是直接跪到地上,急回,“五小姐,奴婢不敢妄議主子。”
姜淮伊被她過分的小心謹慎無語到,緩一緩才耐着性子解釋,“不是讓你背後議論我爹,而是讓你客觀地描述,他長得怎麼樣?性格如何?行事風格是怎樣?”
“奴婢愚鈍,請小姐恕罪!請小姐恕罪!”梧桐嚇得一個勁兒地磕頭。
“行了,你起來吧~”眼看問不出什麼,姜淮伊招手讓她繼續搓澡,不再問話。
梧桐這才起身,繼續伺候姜淮伊洗澡。
這一會兒功夫,水已經涼了,“好了嗎?”姜淮伊催促。
梧桐忙拿起乾毛巾過來擦拭。然後把姜淮伊抱到牀上,爲她蓋好被子,再把火爐移到離牀近一點的位置。
“停、停、停!”姜淮伊連聲阻止。爐火中的煤炭燃燒不充分產生一氧化碳,對人體有害,如果夜間門窗緊閉,很可能中毒而亡。這些知識,“古代”的人難道都不知道麼?!
梧桐又是雙手合十、屈膝行禮:“小姐請吩咐。”
看她一晚上行好幾次禮,姜淮伊暗自好笑,人都說服務行業累,可“古代”這下人的工作比餐館的服務員累多了,動不動就低頭行禮、一會兒屈膝、一會兒下跪,時不時還得磕頭,長期下來,膝蓋、腰和頸椎肯定得勞損!
姜淮伊不發話,梧桐不敢吱聲,一直低頭等待吩咐。
玩心忽起,姜淮伊想看看,她們聽不到下一步指令,要侯多久,便故意不言,只拿眼睛瞧着她。
兩人似乎在比賽誰更能堅持,屋子裡靜悄悄地只聽到彼此的呼吸聲,直到木棉推門而入纔打破僵局。
梧桐低頭轉向木棉的方向向她使眼色,木棉往這邊瞧一眼,忙過來與梧桐並肩站一起,行禮道,“五小姐,後廚問何時可着人來取浴桶?”
姜淮伊裹了裹被子,回木棉道,“即刻可取。”又向梧桐道,“火爐放在原位,不要離牀太近。”
“是!”兩人齊聲答,然後各自幹活。
姜淮伊和丫鬟嘮嗑未果,深感無聊,便翻身向裡,閉眼培養睡眠。
不一會兒便睡着,迷迷糊糊中聽到齊媽在耳邊“五小姐,五小姐”地喊,不想搭理她,便一把矇住頭,朝牀裡邊又拱了拱。
這一下便到天亮。院子裡的大公雞叫了一遍又一遍,一聲賽過一聲,姜淮伊這纔不情不願地揉揉眼睛坐起來。
木棉就在旁守着,一看姜淮伊動了,忙上前扶她。“五小姐醒啦~昨夜睡得可好?”
“嗯。”姜淮伊隨便應了。
很快,木棉伺候好穿衣洗臉漱口,又給梳頭裝扮。姜淮伊看着鏡中比昨日打扮隆重許多的自己,恍然意識到今日父親回府!
梳洗完畢,已在外屋恭候多時的齊媽朗聲請示,“大夫人請五小姐到瑤光苑用膳。”
姜淮伊遂跟着齊媽等一衆奴僕出去。
一路上侍郎府的家丁奴僕均在忙碌,有的在小道旁修剪枝葉的,有的搬東擡西,有的登梯懸掛,有的擦洗晾曬……好不熱鬧!
來到瑤光苑,小廝國槐已先一步跑過去通傳,因此姜淮伊剛到門口,那邊下人便恭迎指路。
來到外堂,便見大夫人及其奴僕在內,齊媽領着木棉,梧桐上前拜見,“大夫人,五小姐到了。”國槐和鐵柱留在門口守候。
大夫人向姜淮伊招手,“伊兒,來,坐吧。”又揮手屏退左右。
姜淮伊走到她身旁座椅邊依靠着,大夫人見狀伸手過來從旁把姜淮伊扶上座。雖然沒辦法測量具體身高,但憑藉直覺,姜淮伊約摸着自己有一米高左右。這裡的椅子寬大且高,小一點的孩童坐上去不免費力。
“嘻嘻!”一聲輕笑傳來,姜淮伊循聲望去,裡屋臥榻旁梳妝檯邊一稚女正坐着讓丫鬟給梳頭。頭雖不能動,她的眼睛卻咕嚕咕嚕,滴溜滴溜地轉,方纔瞧見姜淮伊坐不上座,要靠別人攙扶纔可,便忍不住捂嘴笑話。
妊嫄聽到動靜,只嗔怪地看那女孩一眼,遂吩咐下人,“備膳!”
“是!”有僕人領命下去,其餘衆僕仍立於原地。
少頃,早膳齊備,妊嫄領着兩個女孩兒落座餐桌。
姜淮伊瞧這妊嫄風姿綽約,約三十多歲年紀,今早不同昨日刻板之貌,反而親切極了。
“吝兒、伊兒,多吃些菜!”她笑容可掬地給兩人各夾一筷子紅燒肉。
“謝謝!”姜淮伊條件反射般道謝。妊嫄微笑頷首。
只是穿越到這身體以來,姜淮伊長期臥病,前幾日病情好轉也是下人餵食白粥,今早是第一次獨自使用筷子進食。因此,手不聽腦使喚,顯得甚是笨拙。
此舉又惹得那女孩嘻嘻哈哈地笑,同桌吃飯的姜淮伊這下便瞅見她小嘴裡依稀缺了幾顆牙齒!
怪不得要捂嘴偷笑。姜淮伊心下了然,也不由笑起她來。
“哼!”那女孩心思敏銳,瞧見姜淮伊盯着自己牙齒勾嘴笑,一下氣急敗壞,把筷子往餐桌上重重一摔,拿手指着姜淮伊告狀道,“孃親,姜淮伊竟取笑於我!”
“休要無禮!”妊嫄板起臉來輕斥。
女孩兒不敢造次,悻悻然又拿起筷子扒拉飯。
一時無語。飯後,妊嫄問起姜淮伊,“伊兒,聽齊媽說,昨個兒她到西市給你買了十隻毽子,飯後你同吝兒一起踢毽子,可好?”
姜淮伊欣然點頭,“好!”
妊嫄遂遣齊媽回屋去取,又留自己貼身的一個丫鬟“陪兩位小姐玩耍兒,不得有失。”自己便又張羅府上事宜去了。
姜淮伊趁機問那女孩大名,她小嘴一翹,頗爲得意地說,“我知道你是誰,你卻不知我!姜淮伊,你記清楚了——我叫姜不吝,是嫡女,姐妹裡排行第六。”
“原來是‘比我小’的六小姐!”姜淮伊揶揄道。
“姜淮伊!我是嫡女,你是私生女!別以爲爹爹將你寄養在我孃親膝下,你便同我平起平坐了,想得美!”
沒想到這姜不吝如此任性蠻橫,當下姜淮伊便覺話不投機半句多,冷下臉來不再言語。
齊媽不一會兒便拿來毽子,把兩位小姐帶到院子裡,各給一隻。姜淮伊的是白色,另一位小姐是粉色。兩人迫不及待紛紛躍起踢毽。
姜淮伊長期臥牀,身體孱弱,踢了片刻光景便覺呼吸急促,頭暈目眩,忙停下腳步,目光四處搜尋可落座之處。
“五小姐累了吧?奴婢這就去搬小凳子。”梧桐討個機靈,便回屋去尋小凳子。
姜淮伊站在一旁歇息。
“哎喲!”丫鬟一聲痛呼。原來竟是姜不吝將毽子踢到她貼身丫鬟頭上,“噗呲”一聲,姜不吝笑出聲來,只見她埋怨丫鬟道:“誰讓你呆呆地,像根木頭似的,毽子可不長眼睛,你不躲開它自然就要砸到你頭上。活該!”
“小姐教訓的是!”丫鬟忙低頭認錯。
只把姜淮伊看得搖頭嘆氣。
“喂!姜淮伊——”轉頭這姜不吝又叫道,“咱倆比試比試,看誰踢得多!”
梧桐已搬來小板凳,放到腳邊了,姜淮伊一邊坐下,一邊衝她擺手道,“不比,不比!”
“膽小鬼!慫貨!”姜不吝罵完又“略略略”地衝姜淮伊吐舌頭、做鬼臉。
姜淮伊氣不過,衝她比一個向下的大拇指,頗具挑釁意味。
姜不吝許是沒見過這手勢,歪頭看着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她大底知道,那不是什麼好意思。
不一會兒,毽子又往姜淮伊這邊落下。一次、兩次、三次……
姜不吝踢得越來越放肆,明目張膽地專往姜淮伊頭上踢毽子。好在回回都被梧桐、木棉用身子給擋住了。
姜淮伊坐着歇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衝姜不吝喊道,“敢不敢和我比?”
姜不吝求之不得,一人踢毽子實在無聊。“誰不敢,誰是小狗!”
姜淮伊憋住笑,繼續誘惑她道,“比賽可是要下賭注的哦~”
“賭就賭,下就下,誰怕誰呀!”姜不吝果然上鉤。
“好,如果我贏了,你便要向我賠不是。”
“陪什麼不是?我做錯什麼了?!”
“你對我無禮,明明我比你大,你卻直呼我名諱,從未喊過一聲姐姐。”
“喊什麼?”姜不吝佯裝聽不懂,明知故問。
姜淮伊心中哂笑,這把戲玩兒爛了!她問喊什麼,不就等着自己回說姐姐,她接一聲“誒!”佔嘴上便宜嘛!
“你知道的!”姜淮伊纔不上她的當。
“我問你,你要我喊什麼?”
“你知道喊什麼!”
“好吧!那我贏了,你可要當衆學狗叫哦~”姜不吝的眼睛咕嚕咕嚕地轉,心裡早打響了如意算盤。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於是,在衆僕的注視下,兩人開始踢毽比賽。
姜淮伊歇着時觀察過她踢毽子,一味追求踢得高,腿上過於使勁兒,常常只踢三五下便把毽子踢落地下,饒是丫鬟給她撿毽子,也耽誤時間。
姜淮伊吩咐齊媽找來兩支同樣粗細、同樣長短的香,以細香優先。
事先約定好兩人依次在香點燃開始到燃燒完的時間內,誰踢的次數多誰就獲勝。
“你先來吧!”姜淮伊讓她道。
“誰大誰先來!”姜不吝不識擡舉。
姜淮伊嗤笑一聲,拿起白鍵子,站到院子中央空地上,命下人點香。開始踢毽子,踢一下衆人一起數一個數。
姜淮伊控制力度,把毽子踢得剛剛及腰,既省時又省力,縱有幾次沒接住,也落在身旁,一彎腰就撿起來了。
細香燃燒殆盡,衆人一致數了一百三十七下。
輪到姜不吝,她志得意滿,揚言要踢二百多下,姜淮伊笑而不語。
果然,她還是踢得又高又遠,半支香都燒了,她才踢四十下。
貼身丫鬟提醒她,“小姐,時間過半了!“她扭頭看燒得只剩一小半的香,猛然變了臉色。“快!彩霞!快給我撿毽子!還有彩雲,別隻站着,你守住另一邊,也給我撿毽子!”
姜不吝一時指着彩霞叫嚷着撿毽子,一時又嫌棄彩雲動作慢,很快,香燒完了,她統共只踢了七十九下。
“哈哈哈哈——”姜淮伊故意放聲大笑,“怎麼樣?妹妹,願賭服輸吧!”
姜不吝狠狠瞪姜淮伊一眼,轉頭厲聲訓斥彩雲、彩霞,“狗奴才,還不跪下!”
彩雲、彩霞嚇得撲通一聲跪在院子裡。那姜不吝甩起胳膊、擡起腳對着兩人一通亂打胡踢。“狗奴才,豬奴才,又笨又蠢,要你們有何用!”
梧桐、木棉見此情景也嚇得不敢大口喘氣。特別是梧桐,原先站在姜淮伊側前方,都嚇得躲姜淮伊後邊去了。
姜淮伊上前阻攔,“哎哎哎!停停停!快別打了!”
“要你管我!”姜不吝一把把姜淮伊的手甩開。
喲!小小年級,勁頭不小、脾氣更大!
姜不吝到底只是個六歲的女孩,就算使出渾身的力氣,也不會對人造成什麼實質傷害,頂多就算當下疼一陣子。可隨便把怨氣出在無辜的人身上,着實令姜淮伊不爽。暗下決心,得找機會給她個教訓。
稍加思索,姜淮伊便拿話激她,“剛剛是誰大言不慚地說要踢兩百下的?!怎麼有人踢得還不到一百下?!哈哈哈——真是笑掉大牙咯!”
“你——”姜不吝果然氣得跑到姜淮伊跟前,對她怒目而視。
姜淮伊笑得愈加燦爛,一下湊到她眼前,“怎麼?不會有人想賴賬吧?”
忽又轉到她後面,“難不成,你要當小狗?當了小狗,就可以說話不算話了。”
“纔不是!”姜不吝急得大喊。
“我可是等着你叫我呢~”姜淮伊笑着對她眨眼睛。
“……姐姐。”輕飄飄一聲,從她嘴裡溢出。若不是兩人離得近,姜淮伊肯定聽不見。
她叫得不情不願,姜淮伊聽着卻十分受用。
“乖妹妹,真懂事兒!”姜淮伊咧嘴笑起來,順勢摸一摸她的炸毛。仰頭笑着回自己的西林苑。
身後梧桐、木棉連忙跟上,齊媽貌似留下來,哄六小姐了。國槐、鐵柱在門外跟上,歡天喜地地跟回西林苑。
“五小姐真厲害!毽子踢得如行雲流水,真是好得不得了!”梧桐及時送上馬屁。
木棉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國槐也衝着幾人豎起大拇指,“咱家小姐就是這個!”
心情大好的姜淮伊再拿出四個毽子,分給梧桐、木棉、國槐、鐵柱一人一個,“你們幾個也練練,改日誰再來挑戰我,就先派你們出馬,替我先會一會!”
“是!”四人興致高昂,拿到毽子在西林苑內玩耍起來。
姜淮伊搬個小凳子坐在太陽底下,一邊曬太陽,一邊看他們玩耍。愜意又舒心。
約莫玩兒了半個時辰,齊媽回來,見到四人玩兒一片,立馬拉長個臉,罵道,“你們這些下賤蹄子、小兔崽子,成天淨知道偷懶玩樂,一點子正事不幹。給五小姐買的毽子豈是下人們能碰的?!眼裡沒活兒,心中無主,還反了天了,看我不收拾你們!”說完拿起牆邊地大掃帚對着他們一頓揮掃拍打。四人嚇得四散而逃。
姜淮伊被蕩起的塵土嗆到,連聲咳嗽,齊媽聽聞忙又扔下掃帚,上前幫忙拍背,一邊拍一邊說,“哎喲,我的小祖宗欸!你纔好沒幾天,怎麼又咳起來了哎~今個兒老爺要回,你在這節骨眼上要出點什麼事兒,老奴我可不好活了喔~”
姜淮伊逃也似的回到屋裡,不再搭理齊媽。梧桐,木棉拿起抹布在屋內擦來擦去。國槐拿起水桶給院裡的花花草草澆水,鐵柱老老實實守在院子門口。齊媽一會兒嘮叨梧桐桌子底下沒擦,一會兒嫌棄木槿動作慢,國槐也被她拍一腦袋,說他冒冒失失的。只有鐵柱逃過。想必齊媽也知道,對鐵柱說話還不如對牛彈琴。
姜淮伊這半天的好心情,被齊媽攪亂。賭氣躺到牀上,滾來滾去,好生無聊。
直到正午時分,別院家僕過來通傳,老爺的馬車快回來了,請小姐下人們到府門前迎接。
終於有好瞧的了!姜淮伊翻身坐起,木棉忙上前幫忙整理衣衫髮髻,先是踢毽子把衣衫撩起弄皺了點、髮髻在跳躍中鬆散了點,然後是齊媽拿大掃帚把塵土掃了一臉一身,最後是在牀上滾來滾去,不僅牀鋪滾成了“豬窩”,整個人都跟小豬崽兒似的,又髒又亂。
梧桐見狀,忙上前幫忙,一人梳頭,一人更衣。原先的衣服肯定不能再穿了。
齊媽吩咐國槐打來一盆清水,給小主擦臉。
手忙腳亂一通,一行人急匆匆向府門口一路小跑而去。西林苑本就位於侍郎府邸西北角,離府門最遠。姜淮伊重新梳洗裝扮又費了不少時間,等到幾人趕到府門前時,已經烏壓壓一羣人站着恭候了。
齊媽拉起姜淮伊的小手,往人羣中間擠,終於把她送到大夫人妊嫄旁邊,和姜不吝站一起。
妊嫄斥責道,“怎如此之晚?!被老爺知道了,定要重罰!”
齊媽嚇得立時面如土色,偏又不敢出聲解釋,只垂首立於後排。因府門前石道上,姜尚敬正從四匹高頭大馬拉的車轎上緩步下來。
姜淮伊瞪大雙眼,仔細去瞧“爹爹”。只見他官帽、官服穿戴端正,胸膛寬闊、背脊挺拔,走路虎虎生風,目光如炬,鼻樑高聳,眉宇間氣質非凡,只是滿臉絡腮鬍子,看不仔細面貌。
“爹爹!”姜不吝迫不及待,跑上前一把抱住姜尚敬的大腿。
“吝兒!”姜尚敬呵呵一笑,一把抱起姜不吝,“多日不見,長高了許多!讓爹爹稱稱吝兒體重——”
他邊說邊用左胳膊上下掂一掂姜不吝,浮誇地逗她,“喲!沉多了!想必爹爹不在,吝兒沒少吃肉!”
姜不吝委屈道,“肉都是孃親夾給吝兒的,吝兒半點沒有偷吃。”
“哈哈哈哈!”姜尚敬心情不錯的樣子,“你個小不點,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姜府鐵定餓不着你!”
妊嫄一臉慈笑地看着這對父女親熱。
“只是——”姜尚敬繼續取笑女兒道,”倘若吝兒吃成水桶腰、大象腿,將來尋不到夫家,爹爹可要發愁嘍!”
“我纔不要尋夫家,我要一輩子守着爹爹!”姜不吝說着一把摟住姜尚敬的脖子,在他懷裡撒嬌。
眨眼功夫,一羣孩子蜂蛹而上,圍着姜尚敬喊爹,姜淮伊也被不知名的手推着簇擁上去。一羣孩子中數她最矮,被擋在最後邊,爹爹的衣角都沒挨着。
姜尚敬眼光掃視一圈,被這嗷嗷待“抱”的場面逗笑,無奈搖頭。又擡眼掃視一週迎接的妻妾及家僕,“恭迎老爺回府!”衆人齊喊,各自行禮。姜尚敬微微頷首,“起——”又轉向妊嫄,“走!回家去,給你們都帶了好物件。”
“喔!收禮物嘍!”一孩子嚷道。
“收禮物嘍!收禮物嘍!”一衆人歡聲笑語往家去。
姜淮伊望着父親的背影走在人羣中,眼神落寞:父親呀!父親!你是我唯一的父親,我卻是你九分之一的孩子。我生母不在,自然不敢奢望從旁人處得到真心對待,可你的愛又能給我幾分?
方纔簇擁着父親時,姜淮伊站在外圍,留心數了一下,姜府的少爺小姐共九個。大得有十六七歲,小的只有六七歲。這些男孩女孩眉宇間皆有相似之處,都是親生骨肉呀。
姜尚敬回到聚合堂,命手下將馬車上的箱子擡進來,一樣一樣報與妊嫄,由她分配。箱子裡有奇珍異寶,也有布匹綢緞、書籍弓箭,連孩童喜愛的玩意兒也有不少,儼然是一個百寶箱。
各人得了分賞,喜不自勝。姜淮伊卻無心領賞,只拉着梧桐到院子角落問話:“梧桐,你嘴最巧,將姜府諸人關係說於我聽。”
“是。”梧桐答道,看她喜上眉梢,應是也分得一星半點賞件兒,因此回答問題顯得積極許多,“老爺家中排行老二,太爺隨其長兄姜尚勇住,逢年過節均攜妻妾子女前往拜會。大夫人妊嫄是第一房妻子,此親事由太爺親自指辦。大夫人出嫁時帶了一位庶妹,就是現今的二夫人妊語暄。太爺這一招一石二鳥、一箭雙鵰,妙~”
姜淮伊不免心中感嘆,古代男子享盡齊人之福,只是可憐了他們的妻妾子女。十幾個人爭一份寵愛,必定日子過得不太平。
只聽梧桐繼續說道,“老爺年少時遇到了紅顏知己,可惜家世不及大夫人。因此被太爺按下,遲遲不得圓滿。老爺迎娶大夫人之後又苦等一年方纔得太爺同意,娶那紅顏知己入門,便是如今的三姨娘黃妙人。”
“再說說少爺小姐們~”姜淮伊道。
梧桐忽湊近一點,小聲說道:“小姐且耐心聽我說——還有一位謝氏,雖不曾正經聲明,但也爲老爺生下一雙兒女。”
姜淮伊有些意外:“沒想到爹爹也是風流人物,只是爲何不將謝氏納爲小妾?反正姜家也養得起。”
“小姐有所不知。謝氏乃府上丫鬟,老爺從未正眼瞧過。只因酒後衝動,才……後因謝氏有了身孕,方得以爲人知曉。”
“那我的生母……?”姜淮伊盯上梧桐的眼睛,心下不由緊張起來,她將給出怎樣的答案呢?
梧桐卻茫然地搖搖頭,“奴婢不知。府上除了老爺夫人,無人聽聞,也無人敢問。大夫人對此頗爲忌諱。”
“爲何?”姜淮伊追問,心中思忖:難道是有什麼恩怨?如今我寄養在她這裡,豈不是羊入虎口?
“奴婢聽聞,老爺曾出城辦案八月有餘,五小姐當時還未滿月便被老爺帶回府。恰逢大夫人經歷九死一生獨自產下一女,也就是六小姐。大夫人因此有了心結。”
也就是說,大夫人懷姜不吝時,丈夫在外地出差,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情況又極兇險。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走回來,抱着剛生下的女兒感恩上蒼憐憫時,丈夫終得以歸家。然而還沒等她邀功請賞抑或分享喜悅,當頭便被潑了冷水——自己捱苦受難之時,丈夫竟與他人尋歡作樂?!還要把野種帶回來給自己養?!
唉——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呀!
姜淮伊長嘆口氣,待要再問,不遠處傳來小廝吆喝,“請少爺小姐們到前廳用膳。”
梧桐忙找來木棉,兩人一同帶着姜淮伊去前廳。
姜淮伊第一次見這麼大的圓桌——姜尚敬背靠廳壁,面朝廳門坐於中間,左手邊依次是大夫人妊嫄,二夫人妊語暄,二少爺姜成、三少爺姜煒、二小姐姜鷙蔭、六小姐姜不吝,右手邊依次是三姨娘黃妙人、大小姐姜寧、四小姐姜妍、大少爺姜勝、三小姐姜茹雪、五小姐姜淮伊。
姜不吝和姜淮伊兩個隊尾連上了,互相挨着,對面就是姜尚敬。
梧桐、木棉兩個丫鬟原先同其他僕人一樣,在牆角等候差遣。自後廚上菜開始,被姜尚敬嫌人太多,一揮手都退出去了。
整個大廳裡,姜淮伊一個熟人都沒有。見過兩次面的大夫人和一同玩耍半晌的姜不吝,被反襯得親切許多。
尤其是姜不吝,她居然主動湊過來說話!
“我屋裡有一筐毽子,飯後咱倆再來比試。”姜不吝湊到姜淮伊耳邊小聲說。
原來自從那時踢毽子輸給姜淮伊之後,姜不吝憤憤不平,便着手下買來一籮筐毽子,暗自苦練。下人們嘀咕,前些年毽子放在她屋裡跟看不見似的,蒙塵多日楊婆做主便宜了街上孩童。妊嫄得知取笑她:拱手送上不稀罕,瞧見人有我霸佔。
眼下整個餐桌氛圍嚴肅,特別是對面——姜尚敬不吭聲,大家都低頭吃飯,只有左右兩位妻妾爲他夾菜服侍。因此姜淮伊也壓低聲音對左邊人兒說,“飯後不宜劇烈運動。”
姜不吝似乎沒聽懂話裡拒絕之意,繼續湊過來說道,“這次你要是能贏我,我便把手上的玉鐲賞與你。”
姜淮伊經她這麼一說,方意識到,她不僅手上戴着玉鐲,往脖子上看去,隱約可見金色項圈在衣衿裡露出一小截,耳洞裡穿着細銀線,周邊紅紅的痂還未褪去,應是近日新穿進去的。而自己雖穿得厚實,衣料柔軟,但飾品是一樣沒有!因此心中不快,嘴硬道,“我纔不稀罕!”說完別過臉去看其他孩子,有的有,有的沒,反正坐姜不吝那邊吃飯都有。而自己這邊,緊挨着的兩個孩子沒有,隔過去就有了。真是令人窩火,怎麼一桌吃飯還有高低貴賤之分?!心下立時改了主意。
等她再說要比賽時,便加大賭注,“你若肯把脖子裡的項圈押上,我便再你同比過。”
姜不吝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金項圈是孃親給的,不能給你!”
“那就不比了~”姜淮伊擺出一副無謂態度。
“除了金項圈,我屋裡的好物件兒多着呢~你去挑一挑!”姜不吝繼續勸說,姜淮伊卻不再理睬。
且說姜尚敬一路舟車勞頓,回到家裡脫下官服,換身寬鬆衣服,稍作清洗,肚子早已餓得飢腸轆轆。飯菜一上,顧不上說話,只是埋頭苦吃,腹中終於不再空空如也。這會兒他總算能分出精神,看一眼同桌吃飯的家人們,恰好瞧見兩個小傢伙咬耳朵,忍不住笑問道:“吝兒,你和伊兒在說什麼悄悄話?也說給爹爹聽聽!”
姜不吝小嘴一翹,頭一昂,傲嬌地說,“既然是悄悄話,定不能當衆說了~”
姜淮伊心下一合計,便接話道,“爹爹,也沒什麼,不過是我姊妹倆左右無事,想攢一賭局罷了。”
“哦?賭局?”姜尚敬果然愈發好奇,“什麼賭局?可否說與爹爹聽?”
姜淮伊心中暗喜,待要回答,不料被姜不吝搶先,“爹爹且聽我道來……”當下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從兩人同桌吃飯,夫人讓一起踢毽子開始,到賭注可以從她屋裡隨便挑爲止。
衆人聽罷多是呵呵一笑,並不當一回事。只是四個大人神色複雜,孩子當中挨着姜淮伊右邊坐的姜勝、姜茹雪低下了頭。他們兩個的生母謝氏因地位卑微,從未獲準與父親同桌吃飯。方纔姜不吝說到金項圈之事,他倆臉色均變。只因項上空空,別說金項圈銀項圈了,連根紅繩也沒有。
姜淮伊看着四個大人的表情暗自得意,而姜勝、姜茹雪低下的頭也印證了先前的猜測——這兩人的衣着服飾遠不如其他孩子華麗,坐得離父親也遠。特別是姜勝,他看起來年齡最大,身爲兒子本應更受重視,偏偏卻這般模樣。不是自己與父親不和,就是生母拖了後腿。
忽然面前的桌面轉動起來,嚇得姜淮伊一哆嗦,手上的筷子掉落。貼身丫鬟們早退下去,後廚的家丁把菜上齊也都走了。偌大的大廳裡只剩這一家人圍坐一起吃久違的團圓飯。姜淮伊便親自趴到桌子底下去撿筷子。
“不用費力去撿,伊兒,讓下人們再拿一雙筷子便是了。”妊嫄的聲音在頭頂飄過,姜淮伊喊道,“不礙事,我能夠得着。”
頭鑽進桌底,手一伸便揀着筷子,只是桌下景觀挺有意思。桌面上看個個端坐,底下腳卻是雙雙對對。對面姜尚敬的腳與他右邊黃妙人的腳緊緊挨着;妊嫄和妊語暄挨着;姜成和姜煒挨着;姜寧和姜妍挨着;姜勝和姜茹雪挨着。這親疏關係一目瞭然吶~
姜淮伊重新坐好時,妊嫄已經轉過來一雙新筷子。說“轉”是因爲:這桌子居然是旋轉桌面!方纔便是被忽然轉動的桌面嚇到才掉了筷子。
倒不是說有多稀奇,只是這“古代”果然不是歷史說上的古代。儘管實驗室裡段博士打過預防針,說不一定是穿越,可能是碰撞,碰撞出無數個平行世界,什麼都可能不一樣。但姜淮伊自認學生時代歷史學科極差,以爲不管真古代、假古代,自己分辨不出來倒也沒差。沒想到,假古代還有這麼先進的傢俱。可惜的是,假古代和真古代一樣,都沒網沒電。
這時,姜尚敬叫姜淮伊道,“伊兒,快嚐嚐這道杏酪同州羔,口味極佳,你的兄長姐妹們可是對它讚不絕口吶!”
原來方纔桌面忽然轉起來,竟是因爲姜尚敬要給姜淮伊推薦這道菜。
“謝謝爹爹!”姜淮伊喜滋滋一邊道謝,一邊把筷子伸向菜盤。羊肉入口鮮嫩、湯汁入味,確是一道額米爲佳餚,“嗯!好吃!爹爹所言非虛!”
“呵呵呵呵~伊兒識貨!”姜尚敬撫須長笑,又說道:“先前你因病未曾一飽口福,日後爹爹定要補償你!”
“爹爹偏心!”才滿八歲的姜妍撇嘴埋怨。
姜尚敬被她逗笑,忙樂不跌地去哄她,“妍兒莫氣,爹爹把最好吃的菜給妍兒留着呢~”
衆人見老爺今日心情大好,便都鬆懈許多,三三兩兩說起閒話來。
午飯過後,姜淮伊被姜不吝纏着去她屋裡選賭注,隨便選好之後又斷斷續續陪她踢了好幾回。有輸有贏,學了狗叫、雞叫和鴨叫,贏了她的一顆香珠、兩把梳篦還有一盞燈籠。天黑纔回西林苑。
晚膳問了梧桐,是各自解決的。哪位主子想吃什麼,就派丫鬟報給廚房做。
“啊?就我一個人吃,值不當做呀!”姜淮伊驚歎。
梧桐解釋道,“小姐只管吩咐。即便是做多了,吃不完的端到後廚,肯定有人爭先恐後去搶着吃。”
姜淮伊明白了,主子吃完奴才吃。真是物盡其用。只是下人們都不管飯麼?
“梧桐,你早、中、晚都吃什麼了?我怎麼沒見過你吃東西?”
“回小姐:奴婢們五更早起去後廚領飯,中午伺候完小姐便可吃飯。晚上是沒飯的。”
“你不餓嗎?”
“習慣了便不覺得餓了。”
姜淮伊當下便點了幾道菜讓梧桐報給廚房。廚房動作倒也快,等沒多久,便把菜端過來了。
齊媽拿了銀針,一道菜一道菜地試毒,惹得姜淮伊哈哈大笑。沒想到親身經歷這樣的事,居然如此好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齊媽又開始嘮叨了,什麼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姜淮伊扯一嗓子,衝外喊梧桐、木棉、國槐和鐵柱。幾人應聲而來,齊刷刷站在跟前。“小姐有何吩咐?”
“沒啥吩咐,喊你們來吃飯了。”姜淮伊已率先坐到飯桌前,“對了,後廚拿的碗筷不夠,國槐再去拿幾副過來。還有凳子也不夠,梧桐你去院裡找找搬進來。”
衆人面面相覷,不言語,不行動。
姜淮伊催促道,“去呀~”
齊媽上前一步道,“小姐,這不合規矩。”
姜淮伊翻個白眼,肯定是主子僕人那一套。便安慰他們,“這個你們放心。咱把門一關,別人誰也不知道呀~”
“嘿嘿~”國槐一聲傻笑,看來十分動心。姜淮伊一拍身邊的凳子,叫他,“來,國槐,來坐這兒!”
“撲通”一聲,國槐竟跪下了,大喊:“奴才不敢!”
姜淮伊被氣笑,“你喊什麼呀?!”
梧桐腦子靈光 ,明白姜淮伊意圖,便道,“小姐,您的好意奴才們感激不盡。只是,奴才們不敢不守規矩。縱使關上門,也是壞了規矩。況且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傳出去,不光奴才們受罰,小姐也要跟着捱罵。倒不如,您趁熱吃,剩下的,奴才們分食。”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急不得,急不得。姜淮伊心道。便同意了梧桐的提議。
誰知,飯沒吃完,竟來人了。
來者齊媽認識,介紹道,“五小姐,這位是大夫人底下的楊婆。”
“楊婆好~大晚上過來,有什麼事嗎?”姜淮伊放下碗筷起身迎接。
楊婆慈眉善目,對姜淮伊行禮,道,“五小姐您請坐,奴婢奉大夫人之命,給您送個物件兒。”
說着身後小丫鬟端出一個盤子,上蓋紅布。
“是什麼?”
楊婆掀開紅布,竟是一個金項圈。“五小姐,因您久病纏身,此金項圈一直由大夫人代爲保管。近日看五小姐身子好了許多,便命老奴物歸原主。”
姜淮伊咧嘴一笑,令梧桐收下。轉念一想,又問,“只一件嗎?”
“這?”楊婆一怔,不知如何答覆。
“楊婆您今晚要去幾處送呀?”姜淮伊換了問法。
楊婆俯身稟道,"回五小姐,老奴今晚只送一處。"
“噢——”姜淮伊臉上難掩失望之色。那楊婆善察言觀色,一瞬間心念百轉,忽又稟道,“五小姐莫怪老奴多言——大少爺也曾有一個金項圈,只是無端被謝氏變賣,老爺勃然大怒,責令不許再給謝氏子女,連累四小姐的也沒有了。”
“原來如此。”姜淮伊恍然大悟,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便笑道,“辛苦楊婆,請向母親大人轉達感激之情~”
楊婆告辭,只是臨出門前,忽轉身又問,“老奴斗膽,方纔見下人們都圍着小姐,所爲何事?”話雖是對姜淮伊說,眼睛卻緊盯着齊媽等人。
齊媽五個膽量忒小,應變能力近乎零,只被楊婆一唬,均露出心虛之色。
姜淮伊打一哈哈,“啊,方纔啊?我不見了一隻毽子,正問他們呢!”
“天黑尋物最是不易,小姐何不天亮再找?”楊婆給出建議。
姜淮伊暗自奇怪,這楊婆不像是一般僕人,光膽量就與齊媽不在一檔,嘴上回道,“多謝楊婆指點,是我心急了。楊婆慢走~”
楊婆走遠後,姜淮伊感嘆,“這楊婆不一般吶~”
梧桐一聽,回道,“楊婆是跟着大夫人過來的,府上的老媽子和丫鬟們都得聽她的。”
看來大夫人當家主母的位置不容動搖。
連續幾日,姜淮伊都被請去瑤光苑吃飯,看來真的要認她當媽了!姜不吝倒是挺喜歡有一個年齡相仿的小朋友同她玩耍。
一日,三人正在用膳,忽然“哎呦——”一聲,姜淮伊從嘴巴里吐出一件硬物,摸着硬邦邦的,仔細去瞧,竟是一顆大牙。“掉牙嘍!掉牙嘍!姜淮伊掉牙了!”姜不吝高興得大呼小叫,這樣兩人就能互相嘲笑牙齒漏風了!
妊嫄命人找來一塊布,把掉落的牙齒包起來,交給丫鬟,“扔到五小姐牀底。”
丫鬟應聲而去。姜不吝指着姜淮伊的嘴巴樂不可支,飯菜也不好好吃。妊嫄只得威脅她,再不吃就要去找老爺告狀,嚇得姜不吝忙不跌地望嘴裡扒拉飯。
“你慢點兒!”妊嫄又嫌她吃得太快。
一旁的姜淮伊因此學會了治她的招——拿爹爹唬她!
兩人獨處玩耍時,姜淮伊試了試,果然管用。
幾日過去,天愈發地冷,喝臘八粥那天早晨,窗外飄着鵝毛大雪。姜不吝一日也閒不住,拉着姜淮伊堆雪人,打雪仗。半天下來,姜淮伊直覺渾身發熱,下午又十分地冷,晚上便發起燒來。梧桐、木棉兩個輪流伺候。次日早上,齊媽看情況不妙,一邊命國槐報與大夫人,一邊跑去找呂管家請大夫。
大夫來了,躺在牀上的姜淮伊歪頭一瞥,喲,這不熟人嘛!
歐陽雄生於醫藥世家,從小跟着父親在醫館,耳濡目染學了不少治病救人的方法。不同於父輩們行醫濟世,歐陽雄苦讀十載,考取了功名,爲官府跑腿效命。因此接待了不少官家病人。只是從三歲開始一病不起,病了三年有餘,忽又一朝轉醒的,別處沒有,只刑部右侍郎府一例。
姜淮伊由他號脈診斷,瞧他生得人高馬大,心思卻細膩,掖被角這樣的細節,他這樣一名古代男子竟然注意到了。“謝謝歐陽大夫。”
“這是卑職分內之事,小姐不必客氣。”歐陽雄一邊回答,一邊起身去旁邊桌子上開藥放。
國槐領了藥房,出門抓藥,梧桐也跑去後廚知會他們準備好藥罐。木棉則是把姜淮伊昨天穿的衣服拿去清洗。一時間屋內只剩醫患二人。
歐陽雄收好隨身物品便要告辭,姜淮伊忙喊他,“大雄你先別走!”
“大雄?”歐陽雄疑惑地回頭,“小姐是叫卑職嗎?”
“啊,對呀,歐陽雄大夫,簡稱大雄,嘻嘻~”姜淮伊試圖矇混過去,其實是哆唻a夢的好朋友,大雄。不過,說了他也聽不懂。
“呵呵~”歐陽雄頗感新奇,便樂呵呵接受了這個名字,“五小姐還有何事?”
“大雄,你說我爹當的這個右侍郎,官職大嗎?大的話,有多大?”姜淮伊問道,一天中除了午飯時間能見到他,其餘時間不知他在幹什麼。問下人,都說忙,具體忙什麼都說不上來。
歐陽雄笑道,“反正比卑職大多了。”
“母親家裡也是做官的嗎?”姜淮伊又問。
“確是如此。”歐陽雄老實回答。
“那,是爹爹的官大,還是我母親家裡官大?”
“這……”歐陽雄猶豫一下道,“目前,是岳父大人官職更大,不過,侍郎大人做事用心,治下嚴厲,相信來日定能一展抱負。”
“承你吉言!”姜淮伊只盼望爹爹能早些出頭,這樣自己也能跟着沾沾光。要不然總是不敢惹姜不吝母女,處處陪着小心,真不痛快!
姜淮伊還想再打聽些八卦消息,可歐陽雄聽到梧桐腳步聲越走越近,急急忙忙地往外退,生怕惹出什麼閒話,便就此作罷。
平日裡陪姜不吝瘋玩沒什麼感覺,這下生病了,更覺屋裡靜悄悄的,無聊至極。倒不是沒人,梧桐、木棉都在附近,可齊媽也在,連和丫鬟嘮嗑的念頭都得打消,否則齊媽又要責罵他們偷懶。總算靠着從姜不吝那裡贏來玩意兒過了一上午。誰知,中午齊媽又讓廚房單獨做了午膳送來,說是已經請示過老爺夫人了。
姜淮伊匆匆吃了兩口,便要服藥睡覺。只盼着睡一覺,能趕快好起來,這樣就又能跑去找姜不吝玩兒了。
這是說曹操,曹操到。剛喝完藥,姜不吝就一個箭步衝進來。“姜淮伊,爹爹孃親馬上來看你!”
“哦,我知道了。”姜淮伊麪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十分驚喜。
姜不吝忽然湊過來,甜甜地叫一聲姐姐。
姜淮伊一愣,不敢輕易應她這一聲姐姐。“幹嘛?!
“好姐姐~”姜不吝對着姜淮伊撒嬌,“我的好姐姐,一會兒爹爹來了,你可要幫我講兩句好話~”
“怎麼?爹爹生你氣了?”
“還不是下人們口無遮攔,說是我拉着你推雪人,害你生病——”姜不吝憤憤不平道,轉眼又裝出一副可憐相:“爹爹恐怕是要找我算賬了……”
姜淮伊撇嘴一笑,趁機要了她好幾樣寶貝,才勉爲其難答應替她求情。
不一會兒,姜尚敬和妊嫄雙雙入內,屋內的下人們如臨大敵,個個大氣都不敢出。姜不吝罕見地躲在妊嫄身後,離姜尚敬遠遠的。
姜尚敬先是對姜淮伊虛寒問短了一番,又訓斥下人一頓,責怪他們沒看護好主子,還說要罰他們。
姜淮伊一聽話頭不對,馬上求情,“爹爹,不干他們的事,是我自己不好。不怪他們。”
“爹爹聽說,是吝兒非要拉着你,堆雪人,打雪仗?”沒想到姜尚敬話鋒一轉,又要怪姜不吝。
姜不吝一聽,嚇得緊緊抱着妊嫄,瑟瑟發抖。妊嫄好看的眉頭微皺,似乎在想如何爲女兒開脫。
姜淮伊搖搖頭,“爹爹,也不怪她。昨個下的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實在太美了,我便起了貪念,多玩兒了一會兒。沒錯,是不吝喊我堆雪人、打雪仗,但也是我欣然同意了的。如果我主意堅定,她肯定也不能硬拉我出去。錯只錯在,我身子弱,不吝玩兒了半天沒事,可我就病倒了。”
妊嫄聞言似乎鬆了一口氣,對姜淮伊露出友善的微笑。姜尚敬若有所思,忽然嘆口氣,拉起姜淮伊的手安慰道,“伊兒,莫要自怨。但是,你與吝兒不同,她足月出生,而你是早產兒,身體底子比不上她,日後千萬注意。”
“嗯。”姜淮伊乖乖點頭。
“孃親——”姜不吝在妊嫄懷裡小聲道,“什麼是早產兒呀?”
妊嫄與姜尚敬對望一眼,笑答,“早產兒的意思是,在孃胎裡住不到十個月就着急出來了。”
“那我在孃親肚子裡住夠十個月了嗎?”
“夠了,你住了十月有餘呢~想必是因爲孃親的肚子太舒服,你捨不得出來呢!”
“對,我最喜歡孃親的肚子了!”姜不吝說着就用手去摸妊嫄的肚子,被姜尚敬一個眼神給止住,悻悻然收回手,擡頭向母親求助。
妊嫄耐心向女兒解釋,“吝兒,從今日起你要記住,和伊兒玩耍,不能超過半個時辰。”
“可是,只玩一個時辰,不盡興。而且,我玩得高興了,忘記時間怎麼辦?”
“讓丫鬟們提醒,不盡興的話,就每玩半個時辰便要歇上一刻鐘,方可繼續玩。知道了嗎?”
“知道了,孃親。”姜不吝應下。
姜尚敬終於對姜不吝露出笑臉,“知道了就出去玩兒吧。姐姐需要靜養。”
“爹爹不生吝兒的氣了?”姜不吝試探問道。
“不生了。去吧!”姜尚敬笑道。
“耶!”姜不吝一聲歡呼,蹦蹦跳跳地出去玩兒了。
一陣睏意襲來,姜淮伊直覺眼睛酸澀,伸出雙手揉眼睛。
妊嫄柔聲道,“伊兒困了?想睡覺嗎?”
“嗯~”姜淮伊點點頭,可能大雄開的藥裡有安眠成分。
“睡吧!爹爹在呢。”姜尚敬道。
姜淮伊乖乖閉眼,不一會兒便昏昏欲睡。朦朧間,耳邊忽然傳來私語,姜淮伊注意去聽——好像是父親的聲音。
於是又使出更多精力去辨認聲音,只聽姜尚敬低聲道,“嫄嫄,我一早跟你說過,我與伊兒孃親之前素未謀面。我當時身在淮安辦案,你派人送來口信,說懷了身孕,被當地知縣得知,他便以慶祝爲由宴請歌舞。其中一名舞女,似是外族人,我不由多看幾眼,卻被知縣會錯意。趁我醉酒,把她送入我房。待我次日清醒,木已成舟。而且她是被賣過來的,身不由己,又因異族人身份,受了許多磨難。我看她實在可憐,又懷了我的骨肉,纔對她多加照料。饒是如此,伊兒還是早產了,她也不幸離世。你又何苦多心?將伊兒抱與你養,一方面是妻妾中以你爲尊,另一方面,伊兒恰好能與吝兒做個伴,似你與語萱這般也不失爲一樁好事。可你反倒怨起我來。”
“先前是妾身錯怪老爺了。如今伊兒與吝兒姐妹情深,我自然對她更加上心,將她視爲己出。”
“還有一事,伊兒生母端地非我族類。所幸伊兒像我多些,一般人看不去她有異族血統。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妾身明白。伊兒的身世,老爺不必過慮,府上無人知曉,更不會傳將出去。”
“府中上上下下都是夫人打點,樣樣兼備,事事周全,夫人辛苦了!能得夫人如此賢妻,姜某不勝感激。”
“老爺折煞妾身了~”
接着便是二人濃情蜜意的言語,姜淮伊忙在心中默唸九九乘法表,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大雄開的藥很快見效,姜淮伊身體一好,便又和姜不吝玩到一處去。妊嫄樂見姐妹和睦,遂聽之任之。
這天晚上姜淮伊才吃過飯,趁齊媽沒在的空檔,找梧桐說閒話,問她年歲、籍貫、家庭成員等等。梧桐一一告知,但因兩三歲便被賣到姜府,尚未記事,所說皆是年長的僕人們傳下來的。年齡是十四歲,臘月生,具體日期說不清了。父母乃是外地人士,逃難至此,養不起纔將小女兒買給大戶人家,只爲有口飯吃。一晃十餘年過去,與家人早無聯繫,推算爹孃應尚在,只不知流落何方。
忽然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傳來,伴隨着姜不吝的呼喊,“姜淮伊!姜淮伊!“
梧桐原是坐着與小姐回話,鬆散又不合規矩,只因小姐仁厚,便在無人時放縱一下。這時聽得六小姐的聲音,忙起身到門口迎接行禮。
這姜不吝一心只想找姜淮伊說話,對門口的丫鬟並不留心。
“姜淮伊,快!叫上你的護衛,跟我走!”姜不吝進門拉起姜淮伊就往外跑。
“哎?姜不吝,你要幹嘛?!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姜淮伊嚷嚷着被她拉着跑。
門口見到鐵柱正蹲在牆邊,姜不吝走過去一腳踢他背上,“你!起來——”
“誰?!、”鐵柱一驚,見是六小姐,正要拜,被姜不吝搶先,“快,跟我走!”
鐵柱望向被拉住的姜淮伊,眼神詢問,姜淮伊匆忙對他點頭,三人一同小跑出去。
穿過花園,竹林,三人來到一處院子。黑暗中瞧去,這院子甚是陌生,姜淮伊未曾來過。
三人來到門口,姜淮伊擡頭望去,只見門頭上寫着“明理堂”三個大字,想來是姜府內專用來教學的私塾。這裡四周不是湖水假山就是樹林菜地,倒是一處讀書學習的好地方。
姜不吝輕手輕腳推開大門,此時天色黑暗,學堂內並無燭火照明。門外的燈火投射進來,地上出現三人的身影。目光適應了昏暗環境,姜淮伊大概看出學堂內部構造:明理堂內共三件屋子,中間只有幾根柱子,並無牆壁阻隔。中間牆上掛着書畫,黑暗中瞧不清楚,書畫前擺一套長桌長凳,姜淮伊推斷是先生教書的地方,廳下兩排桌凳,高度比先生的低了些,正好適合孩童就坐。左邊屋子裡靠牆擺了一週書架,書架中間擺四張方桌拼在一起,上面放着書籍筆墨,像是平日先生備課、批閱的地方。右邊是迎賓區,太師椅、茶具顯得高檔許多。
“這黑燈瞎火的——”鐵柱在後邊嘀咕,“我道是家裡進了賊,沒成想是有人要做小賊——”
“哎呦!”他話未說完便被姜不吝瞅準膝蓋猛踹一腳,罵道,“狗奴才,恁地多嘴!”
姜淮伊張張嘴,想要勸阻,卻又將話咽回肚裡。在這裡生活以來,姜淮伊逐漸接受了“主子打罵奴才這一現象司空見慣”的事實。就好比現代社會,小孩兒到了三歲就要上幼兒園。不管是公立、私立,條件如何,教育理念是什麼,反正都上。不上反倒惹人奇怪。這裡是前一秒打罵奴才正咬牙切齒,路過一個公子、小姐便滿臉堆笑,親切問候,轉頭又繼續面目猙獰,比買菜遇到打招呼還有自然。
可鐵柱畢竟是西林苑的看護,這姜不吝說打就打,惹得姜淮伊心中不快。
姜不吝率先走到先生辦公區,繞着書架走一圈,又擡頭去瞅房樑,忽莞爾一笑,衝鐵柱招手,“喂!狗奴才,過來把我倆舉到房樑上。”
“他叫鐵柱。”姜淮伊說道,語氣僵硬。
姜不吝一門心思放在房樑上,不曾注意姜淮伊表情。倒是鐵柱對姜淮伊笑着搖頭,似乎沒把姜不吝的無理對待放在心上。
“愣着幹嘛?快點!鐵柱!快來!”姜不吝連聲催促。
鐵柱抓住姜不吝後衣領,輕輕一提,便把她舉起,放到房樑上。然後又俯身把姜淮伊抱上去,兩個女孩緊挨着趴在房樑上。鐵柱仰頭問她倆,“小姐們可還有吩咐?”
姜不吝瞅一眼外邊,看沒人過來稍稍安心,俯視鐵柱道,“鐵柱,你先回西林苑,有人問起,直說五小姐已經睡下。約莫過半個時辰便到堂外望一回。若明理黨內燈火通明,便回西林苑再呆半個時辰,再探。如此往復。若明理堂內燈火全熄,確定堂內無人便接我倆下來。可聽明白了?”
“小的明白。”鐵柱躬身領命。
“去吧!”姜不吝朝他揮手,看他身影離去,便在房樑上蠕動,調整頭的方向,目光對着學堂正中間的方向。
姜淮伊終於有機會問她,“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姜不吝神秘兮兮地對她耳語,“噓——小點聲!爹爹隨時會來。”
姜淮伊不解,“爹爹大晚上來學堂做什麼?”
“爹爹今晚要抽查兄長姐姐們的功課。”姜不吝小聲道。
姜淮伊倒是知道姜家子女平日裡要接受教育。只不知在哪裡。今日終得以來到學堂。
“我們爲何要藏身房樑之上偷看?不能大大方方地——”
“噓——來了,來了!我瞅見有人往這裡來了。”姜不吝伸手捂住姜淮伊的嘴。
一時間室內寂靜,兩人呼吸聲此起彼伏。
姜淮伊還想問什麼,嘴巴卻被姜不吝緊緊捂住。
姜不吝翻個白眼,無奈回答先前的問題,“爹爹抽查功課向來不許閒人旁觀。饒是孃親她們,也不準參與抑或打探。否則,我又何需躲在房樑上受苦?”
“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一羣人魚貫而入。姜尚敬爲首,身旁跟一隨從,腰戴兵刃,神態威嚴。緊接着是一讀書人模樣的老者。姜勝、姜成、姜煒、姜寧、姜妍在後頭跟着。
姜尚敬往太師椅上一坐,隨從側立。老者於側首端坐。姜家子弟垂首立於對面。從房樑上望去,姜尚敬面目表情清晰可見,隨從自進來後目光早巡視一週。姜不吝、姜淮伊緊緊屏住呼吸。待他與姜尚敬對視一眼,垂下目光後終於敢正常出氣。幾位兄長姐姐只能瞧見背影。既然是查功課,老者自然是教書先生。
先生已白髮蒼蒼,然精神矍鑠,有幾分仙風道骨。
姜淮伊不由升起敬佩之情。目光掃到他的手上,心中忽然一緊。
只見先生手中緊緊握住一把戒尺——名字是戒“尺”,但實際是一塊板子。那板子有正常男子手掌那麼寬,半米長。像是檀木製成,頗厚重。
只見姜尚敬身旁桌上擺着一摞紙張,他細細翻閱,神色凝重。其餘無人敢有半點動靜。真是令人窒息的氣氛。
“姜勝!”一聲喝令,嚇得全屋人渾身一震。
姜勝聞聲跪倒在地,想來是要被父親訓斥。
姜尚敬陡然把手中那摞紙扔到他面前地上,氣道,“不肖之子,頑劣至極!先生吩咐每人練筆一張,一衆兄妹中只不見你的筆跡。說!你可曾認真落實?!”
姜勝先磕兩個頭,回道,“父親,孩兒每日刻苦練習,不曾偷懶,請父親明鑑。”
姜尚敬皺眉道,“爲何不見你的字跡?”
“回父親,前兩日孩兒想對比早年筆跡,看是否進步,便將今日新寫的拿回自屋了。”
姜尚敬吩咐隨從,“着人速取。”
“是。”隨從領命到門口一揮手,不遠處小廝上前聽令。交代完畢遂轉身回屋,眼神再次掃視一週,似乎在放量上方停留多了兩秒。
姜不吝、姜淮伊正屏氣凝神看姜成背書,全然無意。特別是姜不吝,爲同胞哥哥捏了一把汗,只恐他背錯一字,被爹爹懲罰。
好在姜成熟記於心,父親在上雖緊張,但也算順利背完。姜不吝緩緩呼出一口氣,放鬆不少。
只是輪到姜煒時,他的嘴巴便不太伶俐了。磕磕絆絆、磕磕絆絆背到一半,又急又怕,呼吸愈發粗重起來,腦子裡的文章愈發凌亂。姜淮伊雖未讀過全文,但也聽出他兩三句話來回倒騰,且疑似有錯。
姜尚敬眉頭緊皺,擰成一塊大疙瘩,想是心中煩憂不已。
“黨惡爲非,曰……曰朋奸;盡財……賭……賭博,曰孤注。徒了事,曰……但求塞責。戒……戒明察,曰不可苛求。方命是……方命是……方命是……方命是——”背到這裡姜煒腦子已完全空白,再無一字能背。
先生恨鐵不成鋼,替他背出下一句,“方命是,逆人之言,執拗是執己之性。唉~三公子,此篇文章已背十日,奈何記不住呢?”
“哼!”姜尚敬冷哼一聲道,“必是不肯用心!”
姜煒撲通一聲跪下求饒,“爹爹休惱,孩兒愚鈍,日後定當刻苦背誦,早日背完全篇!求爹爹寬恕,求爹爹寬恕!”
姜尚敬神色冷酷,絲毫不爲所動,只問先生道,“請先生處罰。”
先生搖頭嘆氣道,“三公子,規定五日內背完,老朽已寬限你多日,然……”
姜煒急得哭出聲道,“先生,弟子愚鈍,實背不住。”
“懲戒你十下手板,望你多長記性。”先生說罷待要起身,卻被姜尚敬制止,“先生請坐,不敢再勞先生。錦華——”
隨從名喚黃錦華,忙聽令上前,從先生手中接過戒尺,走到姜煒面前,先俯身抱拳,“三公子,得罪了。”
姜煒見是年輕力壯的隨從代先生施戒,心中百般不願,畢竟先生年邁,打人力氣小,沒那麼疼。因此眼淚婆娑地望着姜尚敬道,“爹爹,孩兒願領先生教誨。”
“惡童胡鬧,不知體恤先生!再多打十板!”姜尚敬氣道。
“爹爹!”姜煒喊。
“若再狡辯,再多十板!”
姜煒再不敢多言,顫抖着將雙手伸出,手掌向上,咬牙領罰。
黃錦華立於姜煒左側,右手握戒尺,調整好姿勢,掄起胳膊,將戒尺高高揚起,“咻——”一聲重重落下。
“啪!”沉重一聲響貫屋內,姜淮伊感到姜不吝身子一顫。
怪不得她那麼害怕爹爹,想必早已見識他的冷酷。因此把胳膊放在她背上輕拍,慢慢安撫。
“一!”姜煒大聲忍住疼痛,大聲報數。
這是規矩,被懲戒者自己報數,表示甘願領此懲罰。若不吭聲,便重新打下,直到大聲報數爲止。
黃錦華打完一下,待姜煒報數後,再等三秒,才揮臂打第二下。
“啪!”這一聲,只重不輕。
姜煒只覺手心熱辣辣地疼,大喊“二!”
黃錦華熱身已畢,等他三秒,接着第三次揮臂。
“啪!”戒尺從他手上滑開,留下紅紅一道印子。
“三!”姜煒痛苦喊出聲,手指不由蜷起,摸向掌心,似乎想把疼痛驅散。
黃錦華抱拳鞠躬道,“請三少爺將手掌展平。”
姜煒恨恨瞪他一眼,眼中滿是怨懟。
黃錦華不以爲意,面上更是絲毫不動聲色,待他將手章伸平,第四下已“咻——”一聲落下。
“啪!——”這一下聽起來更重!姜淮伊心不由揪起來,這隨從力道一下比一下大,只怕姜煒饒是男孩也堅持不了二十下。
姜煒眼中恨意更重,喊道:“四!”手心又麻癢難耐又腫脹笨拙起來。
黃錦華滿意地聽着男孩比平日厚重的聲音,又掄起胳膊揮下戒尺。
“啪!”戒尺將手掌心的紅印加深。
“五!”姜煒聲音中哭腔漸濃。
黃錦華聽出來,便故意多等他幾秒。姜煒不想再隨從面前丟了面子,便逞強深呼吸幾口,將疼痛忍下,手直直伸出。
板起的瞬間,姜煒跟着身體一縮,雙眼緊閉,“啪!”又睜開,手上果然又是一重擊。
手似乎沒有直覺了。“六!”
報數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
再次大口吸氣,姜煒調整一陣,纔將心跳扶平。
“啪!”手心像針刺一般地痛。只見雙手手掌通紅,掌心出紅得發紫,想是每板落下力道都集中在正中央。
“……七——”報數聲虛了,沒了先前的恨意,只有疼痛。
"請三公子將手擡高。"黃錦華又再一旁施禮。
姜煒特別想再用手指摸一摸手心,檢驗自己的手是否健在,再打下去怕不是要將手給打殘了。“爹爹……”
姜尚敬冷臉看向別處,對姜煒的呼喚充耳不聞。老先生也緩緩將頭轉向別處,似是不忍看學生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