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接着道:“敬賢亭初遇先生,多有不敬,還請先生不要見怪。”
當日在敬賢亭遇到李隆基時,李隆基和陳晚榮之間頗多言語衝突,身爲僕人的高力士對陳晚榮多有不屑,說的就是這事。
陳晚榮真是沒有想到這個爲後人不齒的太監居然如此謙恭,一見面就認錯,笑道:“公公言重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公公見諒。”
“陳先生言重了。”高力士退開。
到現在,陳晚榮還沒有回過神來。打量着高力士,眉清目秀,頗爲英俊,除了說話尖細、頦下無須以外,和常人並無二致。
“陳先生,久聞你多巧思,今日前來一觀,還請不要怨我唐突之罪。”李隆基抱拳。
想當初在敬賢亭初遇時,兩人言詞交鋒,鬥得何等激烈,而現在的李隆基對陳晚榮頗多禮遇,也許正如他說的,讓他服氣會待以上賓吧。陳晚榮忙抱拳回禮:“太子言重了,一點小伎倆,恐不入太子法眼。太子,請坐,奉茶。”
李隆基坐了下來,青萼端着茶盤進來,陳晚榮端起茶杯:“太子,請用茶。”李隆基接過道:“你們也坐下。今天出來走走,不要老是端着那些禮儀。”
楊思勖他們應一塊,找位子坐了下來。青萼奉上茶水,退了出去。
“這位是鄭老爺子?”李隆基衝鄭建秋道:“再榮,你們一家多時未見,不要陪着我了,你們去說說話。這裡有鄭老爺子陪着就行了。”
他還真是通情達理,陳再榮有很多話要對父母兄長說,高高興興的應一聲,拉着陳晚榮出去,陳老實夫婦忙跟上來。
“哥,我們好好說說話。”陳再榮推開陳晚榮的房間。一家子進去,陳老實不願有人來打擾,順手把門帶上。
陳王氏喜滋滋拿起官袍:“晚榮,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陳晚榮並無做官之意,不過有了官家這道護身符更加便利。見了陳老實夫婦一副急迫模樣,不忍拂逆其意,脫下外套。在陳老實夫婦的幫襯下,把青衫穿在身上,挺合適,跟量身訂做的差不多。
“嗯,有官樣,晚榮,你天生就是做官的料!”陳老實摸着臉蛋,左右一打量,很是歡喜,不住誇讚。
這話太逗了。陳晚榮笑道:“爹,您莫要亂說,我哪是做官的料。這東西,我只是想以後可以方便罷了。”
陳王氏幫着把衣衫抻抻。附和道:“晚榮,你爹沒說錯,是有官相,適合做官。”
陳再榮把銅鏡遞給陳晚榮:“哥,你自己照照。有幾分威風呢。”
陳晚榮一照之下,只見鏡中的自己還真有幾分官樣,就是笑呵呵的。一點也不嚴肅。臉一沉,不過三分威嚴罷了,和李隆基那種天生地凜威有着天壤之別,笑道:“猴子穿上衣衫也可以裝人,不象,不象。”
“哥,你罵你自己呢!”陳再榮忙提醒語病。
說笑而已,陳晚榮笑道:“所以呀。我天生不是做官的料。還是不顯擺了。”把官袍脫下來,穿上原先的衣衫。
陳老實拿起聖旨。東瞧瞧,西看看,樂不可支:“晚榮,你瞧,聖旨!有幾個莊稼人見過聖旨?”遞到陳晚榮面前。
聖旨這東西對於陳晚榮來說存在於歷史上,在影視劇中見過,就是沒有親眼見到,現在不僅見過,自己還擁有一道聖旨,也說不出是喜還是訝異。
接在手裡細看,這才現聖旨的可貴處。材料極爲考究,上等蠶絲綾錦織品,光這質料就要值好多錢了。用手一摸,一股絲滑感從指端傳來,讓人舒暢之極,從來就沒有這麼美好的手感。
祥雲瑞鶴圖案,極爲精緻,色彩鮮豔,富麗堂皇。兩端有銀色巨龍,栩栩如生,宛如飛翔的銀龍,這是聖旨的“防僞標識”。有了這標記,就算是要僞造聖旨也沒那麼容易了。
如此考究的做工,陳晚榮頭一回見到,突奇想,要是沒錢了,把這聖旨一賣,說不定可以娶一門媳婦了。
陳再榮指着聖旨上地字體問道:“哥,你知道這是誰寫的麼?”
聖旨雖是以皇帝的名義下達,並不一定由皇帝書寫,有專人代筆,後人叫“御用文人”。這些人的筆力自然要沉厚,字跡端莊透麗,圓潤飄逸,才能保證聖旨的神聖。而這道聖旨卻是大不一樣,不是楷書,也不是行書,是草書,龍飛鳳舞,筆力遒勁,好象欲躍紙而出似的。
陳晚榮見過吳兢和吳道子的字,都是上乘之作,聖旨上的字比起二人絲毫不遜色,各擅勝長,搖頭道:“不知道。誰寫的?”
“還能有誰?皇上親筆書寫!”陳再榮榮幸得緊:“能得皇上親筆題寫聖旨的人不多呢!哥,你卻是其中地一個,恭喜哦!”
唐睿宗的人生道路坎坷不平,歷經曲折,其中的艱難萬險非親歷者難以想象,光是“三讓天下”就足以驚世駭俗了。到現在雖然只有兩讓天下,還差一讓,也是驚心動魄了。
在這奇特的政治環境下,他最善長明哲保身之道,不做皇帝時,絕不議論政事,安於現狀,寄情於娛情之道。讀書識字,練習書法也是消磨時光地一種方式,因而博得“謙恭孝友,好學,工草隸,尤愛文字訓詁之書”的讚譽。
睿宗的草書是上乘之作,得一帖不易。現在他是皇上,還是寫在聖旨上,更是少之又少,光憑這一道聖旨,陳晚榮就該滿足了。
陳再榮的心情確實好,話匣子一打開就再也收不住了,在陳晚榮肩頭拍拍:“哥,自從大唐創建以後,從八品官員而得皇上親筆書寫聖旨者。舍哥其誰歟?”
說得沒錯,從八品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官,哪裡需要皇帝下聖旨地,更別說親題了,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能不高興麼?陳老實先來一長串的笑聲這才點評起來:“再榮,你這話就不對了,晚榮這麼能幹。皇上親筆題寫聖旨又有何妨?”
陳王氏樂瘋了,沒有以往地細心,附和道:“應該多題幾道。要是家裡需要錢,也可以賣不少錢呢。”
不要說真的去賣,光是這念頭就足以被誅心了,陳再榮嚇了一大跳,忙叮囑起來:“娘,您莫要亂說,這可是殺頭的。”
陳王氏一愣,歡喜勁頭沒有了。不住縮嘴皮:“再榮,娘曉得了,以後不說了,不說了。”
幸好都是自家人。要是給別人聽去了,真要惹來一場是非,陳老實埋怨道:“婆娘,別亂說話!說話走腦子!”以往都是他教訓陳王氏,今天卻是顛倒過來了。不擺擺譜就不姓陳。
把聖旨收好,陳晚榮笑着問道:“再榮,你說說你地情況。過得好不好?”
陳再榮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大拇指一豎,先誇讚起陳晚榮:“哥,你還記得給我的黃金麼?我都用掉多半了。哥,你說得對,在太子府辦事沒錢不行。”
“啥?在太子府辦事還要用錢?”陳老實夫婦不知道箇中原因,驚奇的問道:“用了多少錢?”
陳再榮回答道:“七八十兩金子吧。”
“這麼多?”兩夫婦眼睛瞪圓了。
陳晚榮笑道:“爹,娘。你們想太子府什麼地方呀。隨便辦一件事都是貴人,是重臣。沒有錢哪能行呢。對於我們來說,十兩黃金很多了,對於太子府來說,那是小錢,能不能入賬都不知道。再榮,用完了,你去長安提就是了。”
陳王氏明白過來了,道:“那是,人來客去都少不了禮,太子府辦事也得禮來禮去。”
陳再榮搖頭否決:“娘,太子府是不要錢的,更不能送禮,否則太子要懲處。我的錢用到其他方面去了。爹,娘,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和哥說,等會再和你們說。”有些事是不能見光地,只能暗中進行,比如收買人,打探消息之類。
“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待見!”陳老實很是不悅。
陳王氏眼一瞪:“當家地,他們哥兒倆才見面,就讓他們說說。再榮的事,不是還有時間麼?”硬拖着陳老實出去了。
陳晚榮把門關起來,問道:“說吧,有什麼事?”
“哥,這幾天你有沒有遇到危險。江丙楚地勢力很大,我打聽到他派劉賢德來殺你,你得當心了。”陳再榮壓低聲音而言。這事要是讓陳老實夫婦知道,肯定會擔心,怪不得他把二老支走了。
陳晚榮指着脖子上的烏青道:“瞧見沒有,就是他下的手。”
“哥,你們已經照過面了?太子這次帶了我,還有楊大人,王大人,準備來抓他。哥,你不用擔心,楊大人他們的武功很高,他一定跑不掉!”陳再榮先來一通安慰之詞,這纔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哥,你是如何脫身的?”
陳晚榮笑道:“殺了他就行。”
“你殺他?”陳再榮打死也不信沒有練過武功的陳晚榮能殺得了劉思德這種高手,要不是照顧陳晚榮的面子,一定會說“你殺得了麼?”
這事很離奇,他有如此疑問很正常。只是用硫酸殺人太殘忍,陳晚榮當時不得已用此手段,現在想來還驚心,不願再提此事,從牆上取下劉思德的劍,往桌子上一放道:“再榮,瞧瞧,要是你看得上,就歸你了。”
陳再榮最喜歡的就是寶劍,略一掃視:“名劍!這是上好鯊魚劍鞘,劍柄上鑲寶珠,非名劍不能如此了。”拔劍出鞘,一股寒氣逼來,脫口贊好,一口氣不知道叫了多少個好字:“哥,你在哪裡找到地。”
“劉思德的劍。現在給你了。”陳晚榮笑容不變。
事實俱在,陳再榮不能不信劉思德已經死了:“哥,你是怎麼殺掉他的?”
陳晚榮不願重提舊事,臉一板:“你知道是我殺了他就是了,不要問了。”
知道問不出來。陳再榮皺着眉頭問道:“哥,遊思平是不是你下的手?他無緣無故地死了,死得很離奇,太子見多識廣都不知道死於何因呢。”
“別亂說,我哪能殺官呢。”陳晚榮急忙否決。
打量着陳晚榮,陳再榮非常肯定的道:“哥,我可以肯定了,是你下的手。我沒說錯。哥,遊思平死得早,算是便宜了他。太子可是動了殺機哦,要是遊思不死,也會給處斬。你知道他殺過多少人麼?好幾十個。他殺人的時候,不把人當人,而是當豬狗一來屠殺,太子早就有心除他了。哥,這是功,你別擔心!”
爲了自保不得不下手。居然有功,陳晚榮又一次瞎貓撞上死老鼠了:“別給太子說,功勞我是不想要地。其實這事很簡單,乙醚適量。是很好地麻醉藥劑,用來治傷再好不過了。只是,過量的話,有可能會死人。我把瓷瓶放在遊思平面前,他一心想殺我。殺心太重,沒有聞到異味,直到覺不對。已經來不及了。我把剩下的半瓶全用了,這不是過量,是大量過量,要想不死,除非是神仙。”
乙醚過量會死人,對於有化學常識地人來說一點不驚奇,對於陳再榮這個唐人來說,匪夷所思。愣了好一陣。這才道:“原來是這樣。哥,這劍我就要了。”擁有一把好劍。一直是他的夙願,今日方纔圓夢,委實高興。
“我又不會用劍,留着也沒用,不歸你還能歸誰?那把馬刀,你也一併拿去吧。有刀有劍,那才叫好呢!”陳晚榮說的是葉天衡給打的馬刀。
陳再榮仍是秉着初衷:“哥,那刀我可不能要!我想要,早就拿了,可那是禮物,不能亂要地。要是我想要,我可以找張師傅,請他幫我做一把就成。”
“對了,張師傅過得好麼?爹孃前些時間還唸叨着他呢。”陳晚榮順便問一句陳再榮安慰道:“哥,你放心吧,肯定比在羅家甸好得多呢。我也只見過他一次,事兒多,雖在長安,卻不能老見面,說起來都不好意思。”
人生就是這樣,總有那麼一些無奈,陳晚榮寬慰他道:“張師傅好人,要是有消息,給爹孃說說,省得他們嘮叨。走,我們去看看太子。”拉開門,兄弟倆出了門。
來到客廳,卻一個人影也沒有,也不知太子他們去了哪裡。肯定是看做工去了,轉出屋,陳再榮眼尖,朝木工房一指:“哥,你瞧,那裡那麼多人,太子在那裡。”
陳晚榮一瞧,可不是嘛,木工房人山人海的,就連肖尚榮這些做化工的,以及那些搞包裝的女工都擠在那裡,伸長脖子,踮着腳尖看稀奇,不時說笑幾句。不用說,肯定是在看太子,要不然誰也沒有這麼大地魅力。
走過去一瞧,只見李隆基、高力士、楊思勖、王毛仲他們果然在這裡,王中則在李隆基身邊指指點點,說個不住。李隆基靜靜地聽着,不時微笑,一拍手道:“那好,我來試試!”
楊思勖右手一伸,抓住風箱提了起來,放以木架上。這風箱不算重,好歹也有三四十斤,楊思勖提在手裡跟一根稻草差不多,一點也不費事,陳晚榮很是詫異,讚道:“好大的力氣!”
陳再榮笑道:“哥,楊大人天生神力,不要說這點重地東西,就是上百斤在他手裡也是這樣。”楊思勖的力氣,武藝,還有兵法,在歷史上都有名。當然,最有名的是他地殘忍,曾經生吃人心。
李隆基蹲下身,右手握住拉桿,問一聲是不是,用力一拉,呼的一聲風起,吹飛一堆木屑,讚道:“好構思,妙妙妙!”再拉幾下,這才停下手,剖析道:“這風箱輕便適用,特別宜於居家使用。做飯時,要是有這麼一個,會省好多事。王師傅,有你的,這等妙思也想得出來,不愧是我大唐良工!”
王中則雙手亂搖:“太子莫要亂夸人,這不是草民想的,是東家設計地。”
李隆基扭頭看見陳晚榮兄弟二人並肩而站,衝陳晚榮道:“這東西不錯,我有一個想法,你看怎麼樣?我是想,把這東西帶回長安,讓良工做些模型,往各郡縣,有需要的百姓可以照着做。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