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大人收了摺扇,她自然也看出了大久保一直對四小姐的偏幫,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會想起來要見什麼光貞的四女兒。
大久保忠朝行了大禮,叩首道“屬下本來想先引得將軍大人見了四小姐,再私下回稟此事,實屬家醜。但將軍現在賜了四小姐領地,小姐身爲領主自然進入大名之列。 屬下也就顧不得醜,現在就向將軍大人回稟,絕不是之前有意欺瞞。”
屋子裡本來就寂靜,現在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了。二小姐賴職的臉已經煞白,雖然還是跪着,身子卻已經軟了。她知道了!而且還要在將軍大人面前提起!而她身後跪着的田,也就是她的正室,也變了臉色。真沒想到這個大久保忠朝是個這麼不顧臉面,下手又極狠厲的,自己也是低估了她對兒子的疼愛,沒料到她敢在衆人面前撕破臉去說這事,只是不知道,她會如何說,又落得個怎樣的下場。早知道,她還不如出手殺了那人,也好過他活着惹人憐惜,畢竟一個死人,不值得他的家人替他衝動出頭。而現在,他活着,他的家人就要爲他以後的日子去搏。
藩主光貞處變不驚,她身旁的長女綱教只是微皺了眉,而綱教身後的正室鶴掃了眼周圍人的表情,只是微微笑了笑。而事件的當事人,還是一頭霧水的跪在將軍面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她忽然就叫鬆平賴方了,然後封了個什麼她也不知道的東西,也沒有人讓她謝恩,然後這個一直在幫她的人又說了奇怪的話,然後屋子裡的氣氛就變凝固了。
將軍大人坐得高,迅速用她的魚泡眼掃了一圈衆人的神態,又唰的一下,展開了摺扇,笑道“不知道忠朝要回稟的是何事?”
大久保忠朝將額頭貼緊手背,再行大禮“ 屬下夫君早逝,只得一子一女,愛若生命。”二小姐賴職的腦袋嗡的一下,再也聽不見大久保忠朝後面的話了。“吾子爲父祈禱,已經入寺修行三年有餘,誰知道涉世未深,輕信於人,近日與人私奔了。”
“他今年多大了?”將軍大人搖着扇子問。
“十九”
“倒是把最好的歲月都蹉跎了,不過,這樣看來如果對方不是人品太壞,也不失爲一樁美事。”將軍有些惋惜道,這個年代,男子多爲十三四歲就結婚,女子多爲十六歲結婚,一般的婚姻模式都是女大男小。這大久保忠朝的兒子十九歲,也算大齡剩男了,只是市面上男少女多,也剩不下就是了。“咦,依着你先頭的意思,莫非這人是四小姐不成?”將軍想起大久保忠朝提起此事,是在封賞之後。
“正是,這樣未經雙方長輩同意的‘浮着婚姻’,依着屬下是不肯認的,只是想先稟了將軍大人,請您示下。”大久保忠朝說着,掃了藩主光貞一眼,裡面的不滿,溢於言表。
新晉的鬆平賴方,這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原來救的那個僧人還真是有來頭,也是個大麻煩,夠燙手的。只是,這事才發生一夜,此人的消息可真夠快。還有,對方的消息明顯有問題,明明自己是救了她兒子,怎麼就成了偷香竊玉的無恥之徒了?饒是她再怎麼做好事不留名不圖回報,也受不了事主往她身上扣屎盆子,這不成了扶摔倒的老奶奶了麼?多寒心啊。
鬆平賴方權衡了一下,想是不是該爲自己辯駁幾句。話還沒出口,她的便宜母親倒是譏笑出聲“哼,大久保你教的好兒子,不知廉恥,倒賴上別人了,我家的阿貓阿狗都不是你隨便能欺辱的。”這倒是替鬆平賴方辯白了,可話裡的輕蔑,讓人怎麼聽都不舒服。大久保臉色一僵,還不等她說什麼,藩主光貞又接着咄咄逼人道“將軍大人,此事我本想壓下,已經明確回絕過的。誰知道大久保倒是好意思開口提起,無非是想借您的威勢,讓我屈從,我明白的說,他們倆這‘浮着婚姻’,我是肯定不認的。”
“你!你,莫欺我大久保家無人!”大久保被人指着鼻子罵,哪裡還沉得住氣,咬牙切齒道。
藩主光貞不以爲意道“大久保,別忘了你是什麼出身,你除了是將軍的老中,還是我紀伊藩士!你的根基在此!信不信我將你家族從紀伊藩士譜牒中除名!”
“你女兒不知廉恥,欺騙我兒子,人都跟你女兒走了,你還想不認?”
“大不了賠你些錢財,權當破財消災了,兒子你領走,我們廟小,容不下他這尊大佛。”
兩個極有身份的人,就這麼直白的在將軍面前吵了起來。鬆平賴方輕輕挪了挪跪得有點兒麻的腿,看了看說得唾沫星子四射的兩個人,又偷偷看了看座上的將軍大人,有個念頭在腦海閃過,卻快得沒有撲捉到。
“好啦,好啦。”將軍看她們吵了半天,纔出言阻止道,心裡的那點疑慮也被她們倆吵得沒剩多少了“就準了她們倆的婚事,你們兩家結個親家吧。”
“不可!”兩個人異口同聲道,這時候倒一致起來。
將軍覺得有些悶熱,用手鬆了鬆領口。畢竟尊卑有序,她示意藩主光貞先說
“將軍大人,看您親自保媒,這事我勉強認下,可是,正室,那是不可能的,只能爲側室。“
“光貞,你欺人太甚!我大久保家的兒子給你傢什麼背景都沒有的小女兒做側室,你白日做夢!你還想給她找什麼樣的貴人做正室?”大久保忠朝紅了臉的吼道,畢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鬆平賴方在這兒沒有任何地位可言,光貞的決定簡直是讓人難以接受。她堂堂老中的兒子,就是嫁給有實權的大名做正室都是綽綽有餘的。
將軍卻在此時出聲道“忠朝啊,年輕人‘浮着’在先,畢竟德行有虧,光貞的四女兒雖然式微,可光貞家畢竟是御三家之一,也不算慢待了你兒子,就依光貞所言吧。”一屋子人臉色各異,將軍一錘定音。多疑如將軍,至此,對大久保和藩主之間可能預先有勾結的那點兒小猜疑,也徹底打消了。就目前的架勢,這倆雖然成了親家,可這仇也結下了。制衡之道,將軍自幼熟知。
光貞雖然還有不滿,卻對結果勉強接受“屬下謝將軍大人爲小女保媒。”
大久保忠朝憋的臉色通紅,卻也被“御三家”的說法震懾住,再不滿意,那就是質疑將軍的威儀了,只得生硬道“謝將軍保媒。”
“哈,這多好,我再賜他們些財帛,賴方啊,快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的愛人去吧。”將軍大人倒是開懷的笑了。跪在她身後的那個年輕女子見將軍高興,趁機上前,有幾分親暱的扯了扯將軍的寬袖“將軍一路辛苦了,還是讓屬下服侍您休息一下吧。”
“請將軍移步正殿休息,稍後屬下安排洗塵宴,還望大人賞光。”藩主光貞恭敬道。一衆人也都俯下身子再行叩拜。
“也罷,你不說不覺得,一說,還真有些疲倦了。”將軍大人扶着年輕女子的手起身,示意道“你們也都散了吧,稍晚些宴上再聚。有什麼話,也那時候再說吧,呵呵。”
將軍大人從左側拉門步出,隨侍們也膝行而出,大久保看也沒看光貞一眼,甩袖而去。光貞在長女綱教的扶持下起身,冷冷的掃了還攤在榻榻米上,不知所謂的次女賴職一眼,出了議事廳們,侍從們也撤了出去。
鬆平賴方看看四周,自己也就是初中生的年紀,已經有了個丈夫,職業是和尚,唉,聳了聳肩,看便宜母親的眼色,二姐的所作所爲她未必不知,做了這個決定,可能是出於家族的考慮吧。她想,既來之則安之,多想無益,回去和阿圓嘮嘮去,說不定很多雲裡霧裡的事情,就清楚了。阿圓可八卦呢,上至大姐二姐內衣的顏色,下至侍從的房中事,沒有她不知道的。她站起來抖了抖腿,看也沒看二姐和她丈夫,輕快的走了。空曠的議事廳裡,只餘下二小姐賴職和她的正室田,俱是癱軟着。
賴方出了議事廳,就往城郭的最高點,她寄居的天守閣而去,走到一個隱蔽的廊下,身子卻是一頓。她下意識的閃身到遊廊柱子後面,不是她有什麼齷齪心思,而是剛剛入眼的畫面,氣氛過於曖昧。一個是將軍身邊那個年輕的女子,另一個,賴方皺眉想了想,應該是她大姐夫。
那個趾高氣揚的女子,此時正弓着身子,姿態諂媚的對着男子。“鶴君一向可好?將軍大人雖然不說,心裡卻還是很記掛您的,您何不主動去將軍身邊服侍?”
因爲正對着賴方的方向,她清楚的看到了鶴眼裡的不屑。鶴,快四十的年紀,時間卻對他很寬容,給他添了優雅而沒留下什麼痕跡,臉龐俊逸身段清瘦。
“還是側用人你,去好好服侍將軍大人吧,本公子的事,不勞你操心了。”他撣了撣銀灰色繡着白色菊花的袖子,像是剛剛碰到了什麼髒東西,招呼也不打,轉身走了,只留下側用人一個。側用人柳澤吉保恨恨的起身,看到鶴走遠了,才咬牙道“看你得意到幾時!總有你求到本大人的時候!哼!”向另一個方向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