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喬家三公子喜中北直隸解元一事在京城傳開了。
喬魏遠與一同中舉的貢生去衙門參加鹿鳴宴,席間還要唱《鹿鳴》詩,跳魁星舞。
若素無法想象如他這樣一個冷硬如刀的人會怎樣度過這一天,他年幼時,她倒是聽到過他牙牙學語過。
喬家也設了宴席,前來恭賀的女眷都在莫雅居的花廳裡吃酒。
侯夫人和褚蘭也接了帖子前來恭賀,二人見了若素全然視若無睹,俱是與其他夫人小姐打了招呼。
“小姐,您可別往心裡去,世子爺他.....”巧雲話到嘴邊,被若素的眼神給嚇了回去,她本想說世子爺滿心滿眼皆是自家小姐,就算侯夫人反對,那又能如何?
若素不喜人多,便尋了機會出了莫雅居的東院。
而巧的是,喬若雲也沉着臉走了出來,二人正好碰面:“表妹這是去哪兒?要是無事,不如與我一道去賞菊吧,今年養出了幾樣新品種,都是極好看的顏色。”
無事獻殷勤這句古話由來已久,想來世人喜歡借用這句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喬若雲自從許配給了褚紀,從未和若素說過一句話,連正眼都懶得看她,這會卻這麼巧出現在她面前,還邀請她去賞菊?
她不是怕喬若雲背地裡使壞,只因確實身子乏了。
“表姐,我還得回去研讀醫書,改日-再陪你賞花吧。”若素邁過喬若雲往西廂院的方向走去,卻一把被喬若雲抓住了胳膊。
喬若雲臉上擠了一絲苦笑出來,臉色十分難看,比前陣子還要消瘦:“表妹,你...就隨我去一次吧,就這一次!”她抓的很緊,根本就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若素微微蹙眉,她如今的個頭已經有喬若雲高了,要是真鬧起來,也未必會吃虧,只是這等丟臉面的事,她不能再做了。
“表姐,你這是....”若素髮現喬若雲看上去有些不大對勁,一個深閨小姐,吃穿用度都是極講究的,怎麼會好端端的臉色煞白,一點精神氣也沒有。
喬若雲突然用手捂住嘴,像是要吐出來,卻只是乾嘔。
一種不該有的念頭在若素腦中迴旋,但她也不能疏於防範,便道:“我院裡也種了菊,不如表姐去我那兒看看吧,要是有喜歡的花色,若素可以讓人給你送過去。”
喬若雲有求於人,就應了下來,反正去若素院裡總比在景園來的隱蔽。
到了西廂院,若素讓秦香帶着霓月和霓裳退了出去,想了想還是屏退了所有下人,就連巧雲和巧燕也一併退出了內室。
若素不喜花香,總覺得鮮花易逝,未免過於悲情了,故而她的屋子裡只點薄荷香,她知道巧雲是從褚辰那裡得來的香料,倒也不介意,這種香聞習慣了就很難適應旁的香了。
喬若雲還是初次來她的屋子,一聞到這股清涼的味道,胸口的翻騰舒坦了不少。
“表姐,你是找我有事吧?”若素開門見山道,她坐在桌案邊,給喬若雲倒了茶:“表姐大可放心,眼下就只有你我二人,你既然能來找我,就是決定要與我說了。”
喬若雲攥着手中的絲帕,咬了咬牙道:“表妹,你是神醫之徒,定能醫好我的。”
“......”若素揉了揉眉心:“表姐,不是什麼病都能醫的!”
喬家幾個姐兒都是怎麼了?喬若婉與陶治堯苟且在先,喬若惜又和朱鴻業牽扯不清,眼下喬若雲怕是也誤入歧途了。
她再恨喬家,也總歸曾是喬家的庶女,二房的陶氏此人品性不良,導致喬若婉和喬若惜有那樣的行徑還尚有理由可尋,可褚氏嚴於律己,又是個不折不扣的宗婦,怎麼就沒看緊了喬若雲!?
若素心中隱隱泛着酸!她有些體會喬魏氏的心病了。
她重活一世,不想去幹涉任何人的命運,更不想牽扯其中。
可眼下....就算她轟喬若雲出去,她不會善罷甘休吧,這種事定是不能讓外人知曉的。
喬若雲突然捂着臉大哭了起來:“表妹,你還沒替我看診,怎就斷定醫不了呢!只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就不會有人知道了。”她應該已經知道若素猜到了。
若素沒有說話,臉色淡然的站起身,拿過喬若雲的手腕把了脈,只是片刻便擡眸看着喬若雲淡淡道:“表姐,這孩子是誰的?”
真的有了?
喬若雲癱軟的扶着案桌,緩緩落座,雙眼瘦的凹陷了下去:“我...我該怎麼辦?你知道母親的,她一定會殺了我,祖母...祖母也不會再把我放在眼裡。”她拿着帕子捂着嘴,不住的抽泣。
傻啊,哭有什麼用!
想法子解決了問題纔是正理,這一點喬若雲就沒法和喬若婉相比了,甚至連喬若惜也比不上,難怪淑妃挑來挑去,找了個不至於愚蠢,但也絕不聰慧的喬若惜進宮,她要的是聽話的幫手,而絕非一個麻煩。
“你一定要幫幫我,過去是我不好,不該處處爲難你,表妹....你要是不幫我,那就沒人能幫我了!”喬若雲抓着若素的手苦苦祈求,抓的有些緊,若素吃疼的皺了皺眉,要說重生在白若素身上有什麼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太嬌氣了,稍用些力道,皮膚便會紅腫。
她抽回了手,再度問道:“孩子到底是誰的?”喬若雲平日裡極少邁出喬府半步,是誰能有這個本事在喬家佔了她的身子?
喬若雲因爲恐慌失了理智,這會子被若素一逼問,方纔清醒過來,她擦了擦淚,哽咽道:“是褚紀!那日-他來找我,我本不想見他,可他偏生不走......我起先也是不願的,他力氣太大,我抵不過他.....”
若素算是聽明白了,褚紀好不容易了了心願,再過幾個月就能娶喬若雲過門了,到底是放在心上的人,好些日子沒見着面就犯了相思,那日-買了幾樣首飾想要討她歡心,正好撞見喬若雲剛午睡起來,一個沒把持住就當場動了情。喬若雲礙於面子,也生怕事情鬧大,一直不敢吱聲。
“你院裡的丫鬟婆子呢!”若素聽不得這樣強佔的事,她並非同情喬若雲,只不過是痛恨像褚紀那般蠻橫的行徑。
“他已經算是大房的正經姑爺,我身邊伺候的人都被他喝退下去了。”喬若雲如實道:“我....我可不能這樣嫁過去。”
未婚先育是何等的恥辱,褚家要是知道了實情,也會看不起她。
“你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有兩個月,再等幾個月就要成親了,你可想好了不要這個孩子?”若素說着,問道:“褚紀可知情?”
喬若雲把苦水統統說了出來,這會子倒輕鬆了:“那日-起,我就一直避着他,還沒與他提及。表妹,你只要悄悄給我開副藥即可,到時候我就對祖母說身子不適,調養一段日子就好了。”
她倒是算計的很合理,讓若素來辦這件事,就不容易讓外人知情了,要是換做其他郎中,她的名聲怕是保不住了吧,到時候傳到褚氏的耳裡,會以有辱家門的名義將她掃地出門也說不定。
若素有自己的原則,重活一世自然不會再軟弱,可這並不代表,她可以隨意掌控旁人的命運,更何況還是一條無辜的人命。
“你捨得?這孩子可是你的親身骨血,再者落胎極爲傷身,倘若落下了病根,今後想再孕就難了。”若素把該說的都說了,至於開藥一事,她是不會去做的。
喬若雲聞言,眼淚再度滑了下來:“那我能怎麼辦?我也不想這樣的!”她突然話鋒一轉:“表妹,我落到如今的下場,你也有責任,如果不是你,我定能嫁給辰表哥,以辰表哥的爲人,又豈會做出這種事!”
“......表姐當真誤會了,我與褚世子毫無干系。”他太有可能做出這種事了,甚至還會更勝一籌,若素想起那晚,還是心有餘悸。
“我可不管,我有今時今日,你要負責!”喬若雲似乎賴上若素了,一個人抓住救命稻草時,就是這樣的不管不顧,她又道:“你要是敢泄露半個字,我就把你和褚辰事統統抖出來。”
她和褚辰能有什麼事?若素苦笑不已。
“容我再想想,實在不行,不如與大舅母商議,把婚事提前了。”若素提議道,轉爾添了句:“表姐,我與褚辰當真毫無瓜葛,你就算威脅我,也是無用。”
喬若雲捂着胸口,酸水不住的外翻:“當真可以提前成親?我回去與我母親說說看。”
不過,也只是說說罷了,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喬魏孟的親事肯定要在喬若雲之前,他還未娶林慧晴過門,喬若雲怎能先嫁呢!
沒過一會,若素下了‘逐客令’,還特意吩咐巧燕將喬若雲護送到褚氏身邊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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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已經有些蕭瑟,丫鬟用竹竿挑了廡廊下的紅縐紗的燈籠下來,再一盞一盞的點燃又掛上去。
風一吹,光線也彷彿跟着搖擺不定了。
來喬府恭賀的客人,多半是喬家的遠親,或是想巴結喬府恩榮的官員,這個時辰,已經是人走茶涼。喬魏氏吩咐管賬的婆子將賀禮一一登記入冊,這些算是二房的東西,到時候一應入了喬魏遠的私庫。
若素在遊廊下吹着涼風,身上披着薄薄的披風,倒也愜意的很,她該如何讓五娘道出當年事情真相?這件事還是交由王姨娘來做最爲合適,可王姨娘一心養着胎,她是誰也不見啊。
喬若嬌無心睡眠,在莫雅居遊蕩了一整天也沒有回大房的意思:“表妹,聽說我姑母前些日-子去藥堂尋事了?看到沒有,當家主母就應該有那點魄力,你可別看我母親平日-裡把我父親那幾個妾室調教的安分守己,其實啊,我父親還是時常在那幾個小妾房裡留宿,男人啊,都是一樣的!不過,我還聽說了王家人可是世代從來不娶妾的。”
她總算說出了重點,保不成還是心繫着王重林!
“咳咳---表妹,我上回拖你問的事,你幫我問過了麼?王家公子到底中意哪家的姑娘?有咱們喬家勢大麼?你看我比那姑娘,是不是遜色了些?”喬若嬌又問。
若素當真是乏了,她實在不想與喬若嬌再‘聊’下去。
“表姐,大舅母既已安排了你與禮部郎中之子相看,你就別想其他的了。”若素說的是實話,褚氏怎麼可能把喬若嬌許配給商賈之戶!
還是早早斷了她的念想好。
以喬若嬌的性子,這會又吃了鱉,也不等若素解釋,甩頭就氣哄哄的走出了莫雅居。
若素嘆了口氣,欲回西廂院,卻突然聽到一陣嘲諷似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那聲音越來越近:“呵呵-----表妹還真喜歡多管閒事。”
喬魏遠從鹿鳴宴上回來了,他步履輕盈,眼角似有醉意,身後的福林和他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聽說,他不喜旁人挨近。
若素沒有理他,提步接着走,喬魏遠眼風一掃,極快的走到圍欄邊,手摁着欄杆,一躍就站在了若素跟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喬魏遠看着她的頭心,還是雙丫髻,不過個頭長了不少,就是變得聽話了,便沒那麼有意思了。一個沒趣兒的人,弄死了可惜,留着也無用。
“不要試圖跟我對抗!聽見了麼?嗯?”今後他定要站在權力之巔,別說是區區一個白若素,就連整個喬家也要匍匐在他的腳下,然後懺悔曾今做過的一切!
若素被他冷凝的目光注視的有些發怵。
難道人真的會變?
也是啊,遠哥兒被抱到陶氏身邊時才三歲!性-本善,卻難免被耳濡目染了去。
“表哥說笑了,你如今可是舉人老爺,若素再怎麼愚鈍,也不會試圖與你對抗,今後還得依仗表哥多多照拂呢。”若素淡淡道,臉上沒有絲毫情緒,她不惱,也不氣。
喬魏遠越發覺得沒趣,冷聲說:“如此最好,別再讓祖母誤以爲你我之間有什麼!”這話似乎很多餘,他根本就不在意什麼流言蜚語。
言罷,喬魏遠意興闌珊的款步而走,那高挺的身影實在是傲慢至極。
巧燕跟着若素身後,喃喃了一句:“小姐,怎麼他們不是說你和三少爺好着,就是說您和褚世子之間有什麼,您到底看中誰了?”
“....”也不知是風吹的,還是沒站穩,若素身子晃了晃,‘多事之秋’,大抵也能用來形容她此刻的處境吧。
回了西廂院,若素罰巧燕連夜縫好了一對護膝,直到第二日一早,以至於今後很長一段時日,巧燕對若素的終身大事隻字不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