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緩緩駛進石橋衚衕,所有百姓一應迴避。
真不愧是皇上寵在心尖上的人,就連御用錦衣衛指揮使大人也是親自護送,文天佑騎在一匹雪白色千里良駒之上,一行腰跨繡春刀的錦衣衛步行其後,聲勢浩蕩。
喬魏氏領着喬家衆人立於喬府大門外翹首靜候。
石匹高頭大馬像是受過特殊訓練一般,齊齊止步,手拿拂塵的宮人尖細的嗓音道:“淑妃娘娘到...”
聲音落,衆人紛紛雙膝跪地,彎身低頭道:“恭迎淑妃娘娘。”
這時,一個宮人上前同樣雙膝跪在了馬車之下,背朝天。須臾,宮女才扶着喬莫儀踏在那宮人背上,緩步下了馬車。
她身穿繡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鸞衣,雲鬢上插着鏤空飛鳳金步搖,曹皇后被打入冷凍,眼下協理六宮諸事,執掌鳳印之人便是淑妃娘娘。
可歷朝除皇后以外,嬪妃所着衣袍首飾皆不得出現鳳凰式樣。
喬莫儀這無疑是在宣示她在後宮的地位。
“母親,大哥,二哥,還有大嫂,二嫂,你們快快請起,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了。”在高位待久了的人,說話的腔調也是不一樣的。
喬莫儀嘴上雖是這般說,也無人感應了她視親情有多重要。
喬魏氏被喬莫儀扶了起來,緊接着喬大爺和喬二爺也相繼起身。
“母親,三年未見,女兒當真是念您的呀。”喬莫儀說着,鳳眼開始發紅,忙有宮人上前遞了錦帕上來。
喬魏氏拍了拍喬莫儀的手,心中千言萬語,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當年她以死相逼都沒法阻止喬莫儀進宮,誰願意看着女兒墮入宮門呢?
喬大爺眯着眼,笑的有些拘束,眼前這鳳冠霞帔的女子可不僅僅是他的三妹,而是極有可能成爲一國之母的人。
這時,一陣清晰的馬蹄聲傳了過來,還有男子清越的笑聲:“哈哈...我來遲了,母妃可莫怪啊。”
朱鴻業躍身下馬,朝着喬莫儀深深一鞠。
喬莫儀見慣了八皇子的紈絝做派,也非真會責怪,一行人按着尊卑順序進了喬府景園。
若素望着那金枝上的人,發覺得眼熟,細細一想,卻也是和自己如今這張臉有幾分神色,想必白若素的母親大概也是這幅容色吧。
因爲這具身子故有的情感支配,若素鼻頭莫名一酸。
喬魏荀的腦袋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表妹,方纔是我失言了,你可別往心裡去,等哪日待我得了空,帶你去城西嚐嚐江南的羊肉面。”
羊肉面?這個時節最易上火,他倒是想得出來。
若素欲語,喬魏孟冷喝道:“二弟,休得糾擾表妹!還不快進去,萬一淑妃娘娘問及學問之事,我看你作何回答!”喬魏孟看了一眼若素,對她點了點頭,他對若素狀告大興縣令一事十分贊同。
喬魏孟爲人耿直,且忠義良善,與喬大爺唯利是圖的性子截然相反。
除了對若素的某些行爲不太苟同之外,他對這個表妹多半還是庇佑的。
可仔細回想,她自小就是這幅品性了呀!
喬魏荀被訓斥,撓了撓頭:“長兄教訓的是,我這就去。”長爲尊是自古以來的慣例,喬魏荀又是個無能之輩,今後怕是隻能依靠着喬魏孟過活,故而在他面前唯唯是諾。
喬魏孟和喬魏荀先後進府,魏茗香拉着若素的手,小聲道:“素妹妹,淑妃娘娘當真是國色天香的人物,這世上怕是找不到第二人了。”
若素淡淡笑了笑,她看了喬若惜躊躇在石階上,本想有意提醒,喬莫儀是個眼光六路的人,一個不留心,她就能看出端倪來。
不過,若素還是忍住了,她憑什麼警告喬若惜呢?她上次還裝作對喬若惜和朱鴻業的事一無所知,真要是說了,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差點就失誤了。
自身難保的人,切莫多管閒事!
若素擡步往硃紅大門走去,肩膀忽的一重,被人撞了一下,那明顯已經完全變音的男子嗓音從耳畔鑽了進來:“算你識趣!”
喬魏遠並未回頭,他身高腿長,幾步就走到影壁。
若素身子晃了晃,幸得被魏茗香扶住:“素妹妹,不是我說你,三少爺性子實在古怪,你還是離他遠些的好。”她的聲音很小,她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說話。
“我知。”若素淺淺二字,心裡五味雜陳。
遠哥兒啊,遠哥兒,你葫蘆裡又是賣的什麼藥?
然,若素沒有那個閒工夫多慮,身後那身着御賜麒麟服之人的目光簡直像帶了刀一樣,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若素沒有理會,扯不斷的恩怨,不扯便罷,更何況她還有一份更大的‘禮’要送給文天佑。待喬若婉和陶治堯之事到了覆水難收的地步,她再將一切捅破,這也算是幫着文天佑‘查明姦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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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莫儀進宮之前,與林夫人,鎮北侯侯夫人都是交好的姐妹兒,她每度歸省,喬家都會派人送了帖子去這林,褚兩家。
景園裡搭了涼亭,戲班子早就各就各位了。
喬莫儀一落座,侯夫人和督察院僉督御史林大人之妻便上前施禮。
林夫人身後還跪着林慧晴。
喬莫儀忙讓幾人起身:“原是兩位姐姐,幾年未見了,姐姐們都是沒怎麼變的。”她輕笑道,像是少女的聲音,柔中帶着嬌憨的。
侯夫人和林夫人相繼起身,面上奉承,心中卻想,容顏真正沒變的是淑妃纔是。
“這就是慧晴了吧。”淑妃對身後的宮人做了個手勢,那宮人便命幾個宮女上前,各自捧着大紅漆盤,上面擺着攢金絲的荷包:“都快是自家人了,本宮見這孩子也是面善,賞!”
話音剛落,宮人雙手捧着一隻荷包遞到林慧晴面前:“淑妃娘娘賞---金豆子一袋!”
有人開始相互對視。
喬魏氏和喬莫儀都是坐在主席上的,若素有意避開權貴之人,與魏茗香尋了處角落入座,旁邊就是花圃,倒是有種木槿朝榮之感,若素伸手拾了點心吃,人工湖畔吹來徐徐涼風,別有趣味。
“素妹妹,你瞧見沒有,好一大袋金豆子。”魏茗香探頭望了過去,依舊小聲道。
不遠處的喬若雲聞言,鼻孔出氣:“哼!就那點出息!”
魏茗香抿了抿脣,姿勢變得有些僵硬,若素見狀,難免覺得好笑,這二人其實都是一樣的心態吧。
另一頭,林慧晴聽了喬莫儀的話,微微低頭羞澀難掩,與此同時她看了一眼喬魏孟,男子挺拔俊美,面容風平浪靜,父親說以他的才學和能力,他日定能封侯拜相。
“多謝淑妃娘娘賞賜,小女一直盼着能見上娘娘一次,這回倒也如願了。”林夫人恭敬道。
喬莫儀靠在貴妃椅上,以袖遮脣喝了口茶,眼風掃視了一遭,喬府倒是出現了幾張新面孔,那角落裡坐着的小人兒不是白若素有會是誰?
那張臉和她的二姐倒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想認不出來也難。
“母親,您快添孫媳婦了,今後可更要好生將養着了,今後啊,這些個晚輩還都得靠您教誨呢。”喬莫儀拉着喬老太太的手道。
喬老太太慈祥的笑了笑,終究是從自己肚子裡掉出來的一塊肉,喬莫儀再怎麼妄爲,也是她的女兒:“呵呵...我這個老婆子當然要長命百歲,不然你們一個個無人管束,還不上天了。”
老太太的話,引得鬨堂大笑,氣氛稍變緩和。
褚氏和陶氏聞言,難免心裡一緊,喬莫儀這話的意思是她二人就是擺設麼?
寒暄一番,丫鬟婆子開始流水賬一樣的端上點心瓜果,戲臺子上又是另一番人生開演。
年輕的女子都坐在主席面右下首,林慧晴見了喬莫儀的尊榮華貴,對一旁的喬若惜道:“恭喜妹妹了,他日進了宮,得了榮寵,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姐妹。”
喬若惜角嘴努了努,笑的疲憊。
若素耳朵靈敏,難免爲喬若惜惋惜,看上去是皇恩浩蕩,又要出一個貴人,可看穿的人都明瞭,這無疑是淑妃娘娘在宮裡頭缺個幫手,所以纔想着弄個‘小喬貴人’進宮。
其實,這世上誰都有無可奈何,誰都有難以啓齒的心酸,有些人看透了,便是海闊天空,看不透的,就是地獄萬丈了。
若素這幾日時常在想,人生在世,除了生死再無大事。
如此,還憂心那些個無法改變的事作何?
“那人是誰?”魏茗香看着男子那一席,問道。
若素聞言,擡目望了過去,除了褚紀,喬家幾個公子,另外還有一個面生的:“未曾見過。”
喬若嬌吃着面前的一疊紙山楂幹,挑眉道:“是我那未來嫂子的堂弟,林家的獨苗。”
林家除了林慧晴之外,算起來還有一嫡子,不過他並非林夫人所出,而是林大人已故兄長之子,他比林慧晴小了幾歲,如今和喬魏遠一道在致仕的大學士家中聽學,幾日後也是要參加的秋闈的。
魏茗香點了點頭,多注意了幾眼。
侯夫人在衆夫人之列,她雖貴爲侯府女主人,卻時常在寺廟吃齋唸佛,上回逼問王璞才得知長子對喬家表姑娘尤爲在意,她倒也頗爲感興趣的在一衆姐兒堆了瞅了瞅。
最偏處,一抹淺碧色的身影顯得格外孤落高冷,入目倒是讓人覺知清涼,比那些個羣芳豔花看上去要舒心的多。
褚夫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連連嘆氣,褚辰本就如脫了繮的野馬,連左軍都督這個父親都拿他無法,今後真要弄了個這般爲所欲爲的女娃兒,真不知如何是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