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進門面時彈出的菸頭落在絲巾上,絲巾遇火燃燒起來。
侯滄海、熊小梅都在與來人打鬥,沒有注意到店內異常,發現煙起時,火勢已盛。
侯滄海和熊小梅顧不得其他事情,第一時間就衝進屋。熊小梅用盆接了水,朝着起火點澆去。侯滄海拼命將沒有燒起來的服裝扯到地上,與起火點分隔開。
外面有人喊:“燒起來了,危險,快出來。”
保安提來服裝城裝配在外面的滅火器,朝着屋內狂噴。
所幸服裝店剛起火就被發現,在大家共同努力之下,總算沒有釀成大禍。餘煙在店裡裊繞,侯滄海和熊小梅臉上黑一塊灰一塊,衣衫被汗水打溼,如剛從骯髒的下水道爬出來一般。
這個服裝店寄託着熊小梅辭職後所有財富夢想,滿屋狼藉讓她顧不得堅強,“哇”地哭了出來。侯滄海慢慢冷靜下來,摸了摸口袋,發現手機還在,道:“事情鬧大了,性質變了。我給周水平打電話,讓他出面。”雖然侯滄海在政法委工作,由於時間短,在公檢法機關中還沒有建立關係,遇此這事還得由周水平出面。
熊小梅心痛被燒燬的衣服,說不出話。
打通了周水平電話,無人接聽。
“讓包大哥來。”熊小梅抹了眼淚,習慣性想起社會大哥包方。
侯滄海冷靜地道:“現在這事不是打架扯皮,是縱火,嚴重犯罪了,必須報警。”
報警後,侯滄海來到門口詢問在外面圍觀看熱鬧的胖保安,才得知店裡燒起之時,惹事人見勢不對,溜之大吉。
侯滄海問道:“服裝城有沒有監控?”
胖保安肚子挺得厲害,提了提總是往下垮的褲子,道:“有幾個探頭,但是沒有用起來,是瞎子的眼睛、聾子的耳朵,全是擺設。”
侯滄海苦笑道:“你還挺幽默,剛纔打架時怎麼不幫忙,我們交了物管費。”
胖保安用無所謂的態度道:“我纔拿幾個工資,就是看看大門,拼命是警察的事情。剛纔我還是挺勇敢,拿了滅火器滅火。”
來了兩個警察。一個約莫二十剛出頭,從神情來看應該才從警校畢業,滿臉嚴肅。另一位五十歲左右,又幹又瘦,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老警察站在服裝店門口,朝裡面看了看,冷冰冰地道:“誰報的警?”
侯滄海道:“我報的警,有人放火,把我們的服裝店燒了。”
老警察用懷疑眼光打量侯滄海,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人放火?放火不是小事,抓到要判刑的,你要講清楚。”
侯滄海指着門面道:“剛纔有一女兩男在店裡鬧事,我老婆臉上還有傷,就是他們放的火。大家都可以作證。”
老警察將站在門外的胖保安叫到身邊,詢問了一番,又走了回來,道:“大白天的縱什麼火。我都問清楚了,你們店裡賣假貨,別人來理論,你老婆脾氣不小,動手打人。你們雙方都動了手,這事就算鬥毆。以後不要賣假貨了,幾百塊買來的衣服剛穿上就迸線,誰不氣憤。”
侯滄海火氣涌了上來,道:“他們用了匕首,還放了火,這是刑事犯罪。”
老警察道:“你把店關了,跟我到派出所做筆錄。你說得對,如果真有人放了火,那就是刑事犯罪,自然有法律管着。”
由於太多人圍觀,侯滄海沒有提及自己是區委政法委幹部,怕丟了政法委面子。
聽到捲簾門嘩嘩聲音,熊小梅眼淚順着臉頰不停往下流。
在韓潮來襲服裝店門口,老闆和老闆娘站在門口,歡歡喜喜地看熱鬧。老闆娘道:“出了這事,恐怕對面的店開不成了。熊小梅倒是勤快,就是沒有經驗。”
老闆道:“在服裝城裡只有她和我們賣韓國服裝,我們趁着這事把他們打垮。我唯一擔心他們誤認爲是我們搗鬼,結了冤家。”
老闆娘得意地笑道:“熊小梅沒有經驗,根本用不着下三路手段。我們在八月中旬進秋裝,秋裝進回來以後,夏裝全部三折。到時熊小梅只能低價賣貨,虧得一塌糊塗時,生意自然做不下去了。憑我的經驗,她絕對撐不到秋裝上市。以後服裝城就我們一家賣韓貨,生意肯定好爆。”
在小梅服裝店前面,當事人被帶走後,圍觀人羣散開了。此事如一粒扔進水塘的石頭,激起幾圈漣漪,很快平靜了。只是,沉進水塘的石頭會經受長期水浸之苦。
侯滄海和熊小梅被帶到派出所後,分別作筆錄。爲侯滄海作筆錄的是那位老警察。老警察用老舊搪瓷杯泡了茶,又拿出一枝煙慢慢抽,問道:“姓名。”
被人欺上門,還要在派出所被老警察用審犯罪嫌疑人的口氣審問,這讓侯滄海倍感委屈,甚至還有一絲淒涼,道:“侯滄海。”
“年齡?”
“26。”
“性別?”
“男。”
……
聽聞對方在區委政法委工作,老警察有點懷疑,道:“你是政法委的,不要亂說喲。”侯滄海苦笑道:“我在綜治辦工作,蔣書記部下。” 頭髮花白的老警察出去一會兒,回來態度溫和許多,問了事情經過,然後送侯滄海出門。
侯滄海在派出所門口等了一會兒,熊小梅紅着雙眼走出來。
兩人沉默無語、滿腹淒涼地走出派出所。打開了服裝店捲簾門,裡面仍然有大量熱氣和煙塵。一位服裝城工作人員走了過來,道:“你們商店的保險被我們拔掉了,等把現場清理出來,我們檢查線路以後,才能重新通電。服裝城不比其他地方,最怕火災。”
對於服裝城這樣的決定,侯滄海能夠理解。他將沒有被損傷的服裝堆在裡屋小牀上,將燒掉的服裝扔到門面外。
熊小梅看着門口堆積着的被燒燬和受損傷的服裝,表情麻木。不斷有其他經營戶過來詢問情況,熊小梅冷着臉,不回答。
收拾房間時,周水平電話回了過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語調輕鬆地道:“剛纔陪老闆開會,不敢接電話,侯子找我什麼事,是要請我和吳建軍吃飯?”侯滄海語氣低沉地道:“我老婆服裝店被燒了,你趕緊過來。情況複雜,見面細談。”
周水平太瞭解侯滄海,從其語氣便知道出了事,開車將吳建軍帶上,直奔服裝店。
看罷現場,周水平道:“你們這幾天暫時不要開業,好好休息。這事交給我處理,要督促公安破案。檢察院的面子,公安局還是要給的。”
侯滄海臉色極爲難看,道:“政法委是個空架子,屁用沒有。”
周水平安慰道:“你好好混,早點在政法委弄個一官半職,以後調到公檢法當領導,那時候說話一言九鼎,誰敢不聽。”
吳建軍望着一堆爛衣服,挽着衣袖道:“媽的,欺負我們世安廠的人,一定要弄回來。”
“人都找不到,我們弄誰。時代變了,靠拳頭解決不了這事。你們別管這事,我馬上去找公安朋友協調。”論打架,周水平是三人中戰鬥力最弱的,由於位於強有力崗位,他反而成爲對付社會陰暗面最強力的人物。
服裝店火災的打擊沉重無比,侯滄海和熊小梅躲在小窩裡舔傷口。
傍晚時,電視機孤獨地發出聲響。熊小梅拿起鏡子查看臉上傷口。今年流年不利,前後被打過三次臉,想起做生意以來遇到種種難處,對鏡自憐,暗自神傷。
侯滄海獨自一人在廚房忙碌着,兩把菜刀翻飛,砍得菜板發出呯呯的聲音。呯呯聲在房間內來回衝撞,代表了他的激憤心情。砍了一會菜板,他放下菜刀,回頭用決然口氣道:“你店裡有正貨,還有仿貨,給顧客感覺不好。再開業時必須調整。”
每次侯滄海提建議之時,熊小梅總是認爲建議是“紙上談兵”,不予考慮,這讓沒有做過生意的侯滄海無可奈何。這一次,熊小梅倒是沒有重提“紙上談兵”,憂傷地道:“每一件衣服都有成本,我總得把這些貨處理掉,否則就要虧錢。我乾脆降價,明說是仿貨,愛買不買。低價把這批貨處理了,然後繼續從李沫那裡拿高品尾貨。”
生意不順,工作無趣,上牀以後,侯滄海睜着眼透過窗望着夜空中的繁星,想起煩心事,久久不能入睡,意外失眠了。失眠的後果是晚起,早上八點,他才從牀上爬起來。
服裝店暫時不能開業,熊小梅失去了早起動力,躺在牀上目送侯滄海上班。
黑河小麪館,信用社主任朱小兵慢條斯理地吃麪。他見到侯滄海進屋,習慣性地微微點了點頭,也不說話,繼續吃麪。一般情況下,總會有識趣的人提前買單,而且還經常有多人搶着爲自己買單。他並非缺少一碗麪錢,更享受被人尊敬的快感。
將整碗麪條一根根吃完,沒有其他人進來,而唯一食麪者侯滄海居然穩坐釣魚臺,專注地吃麪。朱小兵麪條吃完,只能自己付錢。他拿出錢包,正要招呼服務員付錢時。侯滄海突然擡起頭,大聲道:“朱主任,讓你來付錢,怎麼好意思,謝謝啊。”
朱小兵和侯滄海共聚於這個小麪館無數次了,每次都是侯滄海付面錢,這讓侯滄海很是不爽。人不求人一般高,有意要開一開朱小兵的玩笑,調侃一番。
老闆娘看着朱小兵,用眼神徵詢其意見。
朱小兵沒有料到侯滄海會這樣直白,愣了幾秒鐘,對走到面前的相熟老闆娘道:“付錢,兩個人。”
朱小兵付完錢,與侯滄海打過招呼後離開小麪館。原本在小麪館吃麪是一件享受的事情,今天由於被侯滄海將了軍,只覺得滿嘴都是稻草一般的粗糙感,極不舒服。回到信用社門口,他冷哼道:“侯滄海要貸款,門都沒有。”
這種類似於惡作劇的搞法實際上是自暴自棄,侯滄海心情漸漸灰暗起來。這不是真正想要的生活,他更喜歡忙忙碌碌有朝氣有想法的生活。
回到單位,侯滄海給楊定和講了服裝店被燒之事。楊定和大怒,道:“社會渣滓欺負到了我們政法委幹部頭上,走,找蔣書記。”
蔣強華聽聞事件整個過程,立刻給江陽區公安局長打去電話。公安局長承諾全力破案。
兩天後,肇事者主動找到了侯滄海和熊小梅。他們受到了警方強大壓力,一陣討價還價以後,賠了三萬元現金,臉青面黑地走掉。
周水平得知這個結果,道:“還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我剛找到公安朋友,還沒有用上勁。侯子,好好混官場,真正當了大官,有什麼事情辦不了!”
小梅服裝店重新粉刷以後,在八月十五日重新開張。這一次被燒掉的服裝以及重新粉刷裝修總共造成了一萬四千多元的經濟損失,另外加上停止營業帶來的利潤損失,損失接近兩萬元。如果單論貨物損失,熊小梅實際上賺錢了。但是從經營角度來說,停業這一段時間直接影響了正常經營。
每年八月都是服裝淡季,處於夏秋夾縫時期的八月,服裝購買力下降,同行競爭劇烈,有限購買力分配到每個銷售終端就非常少了。不論是百貨商場還是路邊專賣店,夏季服裝大部分打到四至八折,有的服裝甚至打出了二折、三折。與此同時,部分秋裝的一線品牌早早亮相。
小梅服裝店重新開張之時就面臨八月淡季,開業之後,生意慘淡,比初開業時差了很多。
對面的韓潮來襲打折力度持續加大。韓潮來襲服裝店的老闆做了十幾年服裝生意,經驗豐富,打折之際,以內衣爲主力的秋裝和韓版秋裝外套已經完全準備妥當。到了二十號左右,韓潮來襲夏裝瘋狂打折,在門面前寫出了“低至一折起”的極有煽動性的宣傳語。同時,大量秋裝出現在店內。
熊小梅是第一次經商,沒有經驗,又因爲縱火事件影響了經營節奏,重新開業後壓根沒有想到提前準備秋裝。等到服裝城紛紛出現秋裝時,熊小梅如夢方醒。她手中流動資金全部變成夏裝庫存,短時間無法回收,沒有餘錢進秋裝,經營陷入困難。熊小梅考慮再三,多給了小芳一個月工資,將其解聘,又回到獨自守店的局面。
“我要全面打折夏裝,以成本價打折。再從李沫那裡進秋裝。以後我聽你的,走品質路線。”這一次,熊小梅總算沒有嘲諷侯滄海的“紙上談兵”,接受了部分意見。
侯滄海望着新刷白的牆壁,道:“成本價打折實際上虧損了。”
熊小梅道:“我們店以女裝爲主,女裝講究樣式,明年再賣,更沒有人買。”
侯滄海道:“那就轉移陣地,將城裡不算流行的夏裝封存了,打一個時尚差,明年轉到黑河來賣。你別小瞧了黑河,黑河雖然是鄉鎮,購買力其實不弱。”
“到黑河去買還要租門面,門面租來了總得有人打理,這些都要花錢,就在本店打折吧,能收多少錢算是多少錢。” 熊小梅此時沒有初開門面時意氣風發,學會了妥協。
侯滄海道:“這次周水平很耿直,雖然不是他最終把事情辦成,我們還是應該請他和楊書記吃頓飯。”
熊小梅嘗夠社會冷暖,對“多一個朋友多一條道”有了更加深刻理解,很支持請客吃飯。
回到家以後,侯滄海翻出兩瓶酒,定下黑河張氏老臘肉餐館。楊定和和周水平沒有打過交道,由於兩人都在政法系統,有共同熟人,很快就談到一塊。
喝了一陣酒,楊定和道:“服裝店生意怎麼樣?”
侯滄海道:“重新裝修以後,還是不怎麼樣,比想象中困難。”
楊定和道:“你記得我曾經說過的江州電子科技學院一食堂的事情嗎?如果有興趣,我還可以給你打個招呼。”
侯滄海道:“現在八月下旬了,一食堂還沒有租出去?”
楊定和道:“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如果有興趣,可以先到學校考察,我給那邊打招呼。”
熊小梅突然很認真地問道:“伙食團能賺錢嗎?”
楊定和道:“想必應該賺錢吧。你們可以考察。”
熊小梅道:“還請楊書記幫忙,我想去看一看。”
侯滄海還認爲熊小梅作服裝店的心就如長江大壩一樣堅不可摧。其實,這道大壩已經有不少孔洞,不經意的一根稻草就將大壩摧垮。
(第六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