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熊小梅等到新來服務員基本上能夠獨立工作,便前往山南服裝城。
送走熊小梅,距離上班時間還早,侯滄海打開電腦,進入清風棋苑,開始找對手撕殺。今天他遇到一個新對手,名爲無影宗。論棋力,侯滄海要強一些,可是無影宗防守極爲頑強,一直沒有明顯破綻。兩人擺開戰局,撕殺到接近上班還沒有結束戰鬥。
聽到同事們腳步聲後,侯滄海打下幾個字:“要上班了,改日再戰。這一局算和棋。”無影宗在對話框中打了一個笑臉,道:“好哇,我喜歡和棋。”侯滄海道:“下次我要用奇招。”無影宗道:“不管用什麼招術,都是萬變不離其宗,我是無影宗,進攻一般,防衛一流。”侯滄海道:“我是快刀手,專破防守。”無影宗道:“別吹牛,改天再戰。”
陸續有同事來到辦公樓。侯滄海泡上杜靈蘊送的銀針,細細品。茶是好茶,卻無甚味道,不在於茶,而是心情。
楊定和帶着綜治辦同志檢查了兩個單位的綜合治理工作,上午一個,下午一個,各花一小時,工作節奏舒緩。
晚上,楊定和讓老婆在家裡弄了幾個好菜,請獨自在家的侯滄海喝酒。在黑河鎮工作之時,楊定和與侯滄海的關係是半領導半朋友。先後來到政法委以後,兩人關係發生了變化,領導成分弱了,朋友成分大大增強。
楊定和一飲而盡,感嘆道:“當初我擔任黑河一把手時,覺得自己辦事能力很強,找人協調工作基本上無往不利。現在到了機關坐上不冷不熱的板凳,才知道辦事能力強完全是錯覺,所謂的協調能力都是依附在職務上,沒有了職務,除了少數幾個老朋友,大部分人都躲得遠遠的。什麼協調能力、組織能力,都是笑話。我在黑河這些年,爲了黑河發展使出渾身解數,自恃勞苦功高,不管誰來當區委書記都會用我。現在發現我完全想錯了,鮑大有之流根本不考慮黑河的長遠發展,只考慮小團體利益。想起這些事情,灰心得很。”
侯滄海以前是黑河冉冉升起的新星。詹軍到來之後,他經歷了從高峰跌下來的人生體驗,對楊定和所言感同身受,甚至更有切膚之痛。
酒意上頭以後,兩人說話更加隨便了。
楊定和道:“小侯啊,當初我們做錯了一件事情,區委書記張強還在位置上時,我個人保守了,沒有使出全力推你坐上領導崗位。當初稍稍多使一把力,應該能成。鮑大有不動聲色地將老書記一系的人馬全部打進冷宮。你是我的辦公室主任,這是受牽連的主要原因。”
“楊書記是老領導,我就說實話。如今我的上進心減弱得很多,真想辭職去做生意。”侯滄海同樣將形勢看得十分清楚,鮑大有掌握組織大權,自己作爲張強青睞的人,很長時間沒有提拔機會。
楊定和道:“並非只能辭職才能做生意,上班族做生意也有上班族的優勢。小熊的生意怎麼樣了?”
侯滄海道:“服裝生意競爭激烈,不好做。”
●ttκд n ●CΟ 楊定和想起昨天喝酒時聽到的一件事情,道:“我無意間聽說了一樁生意,我有一個老朋友金正堂,他以前是師範校校長,退休以後被江州電子科技學院聘請爲後勤處長,昨天喝酒時,他無意中提到江州電子科技學院一食堂要在暑假對外承包。學校食堂一般都能賺錢,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有興趣我可以和金正堂聯繫。”
家裡所有錢都陷在了服裝店,根本沒有錢來承包伙食團,侯滄海掩飾了困境,道:“這得徵求熊小梅意見,暫時定不下來。”
八點,帶着酒意的侯滄海回到家,給熊小梅打電話,談了電科院一食堂外包之事。
熊小梅道:“我在做服裝店,哪裡有精力來做伙食團。”
侯滄海道:“我遲早要出來做事,現在沒有了工作激情,真想辭職出來做事。”
熊小梅道:“我支持你創業,但是伙食團暫時不能做,沒有時間和現金。而且,我的老公不應該做伙食團,應該做更重要的事情。”
做伙食團時機不成熟,侯滄海只能作罷。前途黯淡,生意不順,這讓侯滄海充滿了焦灼之感,如有一碗硫酸潑到了心尖,慢慢腐蝕着一顆男人曾有的夢想。
“南州服裝批發市場怎麼樣?”
熊小梅聲音中透着猶豫,道:“款式多,價格便宜,就是質量不太好。明天早上我再去批發市場看一看。”
“你要走差異化道路,就算有暫時困難,也要堅持質量第一。”
“這不是暫時困難,是根本不能跨過的困難。好了,別遙控指揮了,紙上談兵沒用。”
侯滄海被嗆得說不出話,悶了幾秒鐘,叮囑道:“不要節約錢,要住在遠離批發市場的賓館,安全第一。”
熊小梅是一個獨立特行又性格堅定的人。她在南州服裝批發市場住了三天,定購了兩萬元仿韓式服裝,還採購的一批小商品作爲“進店即送”的贈品。這一批便宜貨進場後,小梅服裝店開展了一系列促銷活動,比如滿200元省20元、滿500元打八折。
通過低價策略以及促銷活動,小梅服裝店生意恢復了初開業時的興旺局面。
生意好轉起來,熊小梅笑臉明顯增多,回家後往往有說有笑,還經常帶些鹽水鴨等美食犒勞侯滄海。
侯滄海日子過得沒滋沒味,或者說極爲壓抑。他變成了一隻隱性破罐子,所謂隱性破罐子,就是把自己隱身於單位之中,按部就班地完成本職工作。這是對待現實最無奈的抵抗。人都年輕過,年輕時總有夢想。不能實現夢想是痛苦的,連實現夢想的機會都沒有則更加痛苦。
綜治辦另外兩人早就適應了工作,早上來工作,晚上回家,喝點小酒,打打小牌,生活過得挺舒服。
時間滴滴答答行進到了7月,空調屋冷爽舒服,室外悶熱如蒸籠。
爲了與對面韓潮來襲競爭,熊小梅多次從南州服裝批發市場進貨。這些貨價格低,款式新,質量不怎麼樣,過來退貨的人不止一起了。昨天是星期五,晚上七點,兩個中年婦女前來退貨,和熊小梅吵了一架。由於與顧客吵了架,影響了週末心情,連慣常的“甜蜜週五”都沒有了興致。
侯滄海想起服裝店質量不怎麼樣的服裝,對熊小梅經營策略很不以爲然。熊小梅顯示出倔強性格,在經營上可謂一意孤行,聽不進侯滄海意見。
中午,侯滄海與楊定和分手以後,急匆匆前往服裝城。剛走進服裝城大門口,他遠遠瞧見小熊服裝店的廣告箱有一個大洞,從洞的形狀來看,是被人所踢。
新招聘的服務員小芳見侯滄海進門面,如見到救星一般,道:“侯老闆,熊姐剛剛被人打了。”這個新招聘的小妹很有特點,她始終堅持着叫侯滄海爲侯老闆,叫熊小梅爲熊姐。
侯滄海心一下就揪緊了,道:“誰打的。”
小芳道:“昨天來退衣服的兩個女的,她們剛纔又來了。衣服穿過好幾天,現在才說質量不好。熊姐當然不能退,然後兩個女的打熊姐一個人。”
裡屋,熊小梅對着鏡子一動不動。臉上的三根抓痕格外刺眼,在桌上還有一縷被扯掉的頭髮。熊小梅看到男友,堅強外殼頓時就碎掉了,眼淚嘩嘩往下流。侯滄海知道女友愛美,安慰道:“傷口很淺,不要吃醬油和辣椒就完全能夠恢復。那兩個潑婦後來怎麼樣了?”
“我也不是好惹的,她們被我打跑了。小芳一點都沒有膽量,在旁傻站着,拉都不敢拉。” 熊小梅捂着臉道:“她們敢再來,我就給包方打電話。”
侯滄海道:“她們再來打人,還是要報警。”
熊小梅看着鏡中的自己,恨恨地道:“你沒有看到那兩個婆娘的兇相,當時我如果有刀,絕對會毫不猶豫地砍過去。”
侯滄海勸道:“砍過去倒是痛快了,我們是坐商,惹煩事會接連不斷。”
小芳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道:“老闆,那個婆娘又來了,還跟着一幫人。”
一個肥胖婆娘帶着兩個人走到了門口。一名光頭漢子擡腳踢在了門口擺着的模特身上。模特倒在地上,發出轟地一聲響,光溜溜的腦袋從身體上脫落,在地上亂滾。肥婆娘抓起貨架上的衣服就往地上扔,還用腳踩。另一個瘦漢子不出聲,也沒有動作,站在服裝店內四處打量。
韓潮來襲的老闆以及服務員聽到喧鬧聲,跑到門口,看競爭對手出醜。
侯滄海原本想講講道理,儘量不動手。他見到這羣人進門二話不說就搞破壞,長時間積壓在胸口裡的火氣頓時如點着的炸藥,猛然間爆發了,他抓起一根竹製叉衣棍,吼道:“滾出去。”
這一聲吼聲音極大,在小屋內迴響,幾個來人在剎那間被震住了。等看到來者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便一起圍了上來,走到最前面的光頭漢子長着一個大腦殼,牙齒黑麻黑麻的,散發着濃重體味。他輕蔑地笑道:“你娃兒拿根棍子,未必敢往老子頭上打,有種你就打。”他將光頭伸到侯滄海面前,一臉毫不在意的輕視。
侯滄海最喜歡做的白日夢就是趙子龍血戰長阪坡,以前一直沒有機會將這個白日夢變成現實。今天這人光頭漢子不知死活地把大腦殼湊過來,他舉起手中叉根,朝後退了一步,準備保持距離以抽打對方。
光頭漢子見對方退步,理解爲膽怯,嗤笑道:“毛都沒有長出來,還在江州耍。你說今天的事怎麼解決?”
趁着光頭漢子對陣侯滄海之時,那個瘦如耗子的猥瑣男悄悄走到裡屋,一把奪過熊小梅手中電話,然後得意走到外屋,道:“這個傻婆娘在打電話喊人。”說完,就將手機砸在地上,順手將半截菸頭隨意彈出。
手機對於小家庭來說是貴重物品,砸手機行爲更是讓侯滄海異常憤怒。他悶聲不響地將手中叉根劈頭蓋臉地朝着光頭砸去。
光頭漢子有一幅兇狠長相,讓人一看就知道是社會上的滾刀肉。就憑着這幅滾刀肉的長相,他無數次不戰而屈人之兵。此時竹製叉根如暴風雨一般敲在沒有頭髮的頭頂,一陣陣鑽心疼痛讓光頭雙手捂着頭轉身就跑,衝出店外以後,用手摸頭,只覺觸手處全部是一條又一條“豬兒印”。他倒吸涼氣,指着服裝店吼道:“你娃死定了,我要讓你人間消失。”
猥瑣瘦子是一條不叫的狗,摸出一把刀,朝着侯滄海腰間就捅了過去。
熊小梅的手機被搶了以後,一直就跟着猥瑣瘦子身邊,見到男友危險,將害怕丟在瓜哇國,上前猛推瘦子。瘦子爲人陰狠,戰鬥力卻是不佳,被熊小梅推翻在地。
侯滄海將注意力從光頭漢子身上轉了回來,見爬在地上的瘦子手裡還握着刀,上前猛踢其手腕。他踢過多年足球,腳上力量着實不小,腳上又穿着三線廠發的定製皮鞋,裡面有鋼片,更增威力。
瘦子慘叫一聲,匕首飛得不知去向,手腕鑽心般疼痛,用不上力了。
侯滄海此時有了常山趙子龍大戰長阪坡的爽快感,舉起手中叉根,劈頭敲在瘦子頭頂。瘦子抱着頭,吼叫不停,極爲狼狽。
胖女人帶了兩個社會人來找小梅服裝店算賬,沒有料到這一對小夫妻居然敢於抵抗社會人。她思維緩慢,但是動作不慢,在愣神之時又將幾件掛着的衣服扯了下來。
這個服裝店是熊小梅的心頭肉,推掉瘦漢子後,便朝胖女人撲了過去。胖女人與熊小梅就如火星與地球相撞一般,迸發出激烈火花。在昨天戰鬥中,熊小梅一人被兩個婦女圍攻,臉被抓傷,頭髮被扯掉一縷。現在單對單,胸中有怒火的熊小梅立刻就佔了上風,她以彼之道還彼之身,抓住胖女人的頭髮,一陣猛扯。
胖女子拼命掙扎,想要擺脫頭髮被扯住的困境。無奈對手極爲狡猾,抓住頭髮不鬆手,還不停地圍着自己轉圈。激烈搏鬥極爲短暫,胖女人用盡了全身力氣,坐在地上,如死狗一樣。
侯滄海成功地將瘦子踹出了服裝店,胖漢站在屋外叫囂道:“你的店完了,老子要砸你的店,讓你的店開不起。”他頭上有縱橫交錯着七八條清晰的大紅包,在陽光上閃閃發亮,配上醜陋而兇狠的表情,十分可笑。
(第六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