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他就被運煤的絞車擠斷了腿,迫不得已回到老家。想不到這一場不幸,卻重新喚起了愛情的希望。小鳳放下了廠裡的工作,主動上門來照顧他。他心情大好,所以康復的速度也特別快,兩個月後,他的腿就基本沒什麼大礙了。小鳳完成了使命,就要去廠裡復工。李駿試着最後一次挽留她。本來他作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小鳳猶豫了很久,居然同意了他。只不過她還要他再等七年。他們約定以七年爲期,如果七年之內秦朗還沒有回來,她就嫁給李駿爲妻。
希望仍然是渺茫的。可是李駿不這麼認爲。就算條件過於苛刻,但小鳳同意嫁給他,這就已經往前邁了一大步。人生會有幾個漫長的七年呢,可是他願意等。他覺得自己註定要和小鳳廝守一生,就算約定的期限是七年的兩倍,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她的。
想來那麼漫長的七年,卻轉眼就到了。可秦朗卻依舊沒有回來。
最初秦朗還會給小鳳寫信,然後漂洋過海,千方百計地託人轉交給她。可是在後來的幾年,他的信越來越少了,到最後甚至一封信也沒有再寫來。小鳳苦苦等待着他,卻又忍不住揣測他在國外的生活。她想,在那樣自由而浪漫的國度,他一定活得安逸而瀟灑,也許他早就忘了在貧窮落後的中國,還有一個姑娘等着他回來。最終,小鳳踐行了當年的諾言,在那一年的最後一天裡,她帶着傷感和遺憾,嫁給了李駿。那已經是1985年,離秦朗出國整整過去了十年。
李駿不得不承認,小鳳對他是沒有愛情的。可他堅信感情需要時間來錘鍊,日久生情遠比一見鍾情可靠得多。婚後,他千方百計呵護着妻子,希望她能儘快忘掉秦朗。可是後來他才明白,情況遠沒有他想象的樂觀。無論他怎麼做,小鳳的心始終沒有真正地交給過他。她的心裡還裝着她的心上人,別人不可能插足半步。
這段婚姻只維持了一年,他們就平靜地離了婚。離婚後兩人還保持着朋友關係。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沒有感情,也不應該有仇恨。又過了一年,秦朗總算回國了。
他回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青梅竹馬的姑娘結婚。小鳳卻躲着不肯見他,因爲她有過一段並不幸福的婚姻,覺得自己已經不配和他在一起。秦朗沒想到遠走他鄉的這些年,會發生這麼多事,但他覺得只要兩個人相愛,其餘的事情就都可以不在乎。再說,他在法國也有過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所以時至當初,兩人還有些同病相憐的味道。
於是自然而然地,他們結婚了。
以愛情作爲基礎的婚姻是幸福的。他們很快有了孩子,秦2朗的事業也蒸蒸日上。秦朗在恩師的一手提攜下,最終被聘爲N大學人文學院的副院長。因爲工作需要,他們舉家搬到了長沙。也許不幸就是從他們搬離泉溪開始的。這時,李駿也來到長沙做生意,因爲沒什麼熟人,他就和小鳳頻繁地聯繫起來。
那段時間,秦朗聽到很多風言風語。但他相信自己的妻子,對那些流言一直抱着嗤之以鼻的態度。衆口鑠金的力量是可怕的,他終究還是動搖了。不過當時僅限於懷疑,並沒有對婚姻造成影響。可是後來情況便不再樂觀,兩人的爭吵越來越頻繁,而且在爭吵中,爆出了很多傷感情的話。
壓抑的家庭氣氛讓小鳳越來越難以忍受。兩人除了爭吵就是冷戰,生活過得十分乏味。爲了緩解婚姻上的危機,她提出要回泉溪居住。冷戰中的丈夫出於賭氣,同意了她的要求,並且在泉溪租下一套小型公寓。不巧的是,李駿的生意遇到了困難,無奈之下也回到了泉溪,準備東山再起。至此,小鳳和秦朗的婚姻便步步惡化,直到悲劇發生時都沒有見好轉。
後來發生的事,李駿便一無所知了。他所知道的僅僅是,回到泉溪後,他第一次去找小鳳的當晚,小樓便起了大火。因爲大樓裡木質的設施較多,而且樓道里滿是零碎的傢俱用品,所以整棟樓房都未能倖免。第二天他得到噩耗,小鳳在大火中喪生了,而死去的只有小鳳一人!
馬一洛清楚地記得,講到這裡,李駿就激動得難以自控。他站起來對着馬一洛大吼:“請你們相信我,小鳳的死不是意外!一定不是意外……”
馬一洛明白他的意思。儘管大火案還蒙着一層面紗,但是依李駿所說,很容易就能理清它的眉目。同時他也知道,李駿的講述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就算小鳳真是死於婚姻的不幸,也絕不能聽信李駿的一家之言。他故意不把玄機點破,怔了一會兒,說:“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李駿緩緩地坐下了。他並沒有馬上開口,而是一直低頭猶豫着。看得出他還保持着應有的謹慎。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看着馬一洛,卻欲言又止。
“沒關係,怎麼想你就怎麼說,我只想聽聽你的看法。”馬一洛試圖打消他的顧慮。
“肯定是他乾的,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你是說,秦朗?”
“除了他還能有誰?!小鳳是個善良的女人,從來沒有跟誰結過怨仇。她死了,可是秦朗卻失蹤了,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可法律是講證據的,如果沒有證據,所有的判斷也僅僅是猜測。”
李駿想了想,說:3“有人在那天晚上看見,他曾在小樓附近出現過。這算不算是證據?”
馬一洛曾做過調查,秦朗當天確實向單位裡請過假,想必他回到了泉溪,被人看見自然沒什麼稀奇。
“這還不能算是證據,除非有人看見他親手放火。再說了,火是從二樓燒起來的,小鳳的死表面上看只是受牽連。至於秦朗的失蹤,也可以這樣解釋:妻子死了之後,他萬念俱灰,然後遠走他鄉隱姓埋名,過起了另一種生活。雖然他們的婚姻也出現過問題,可兩人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心裡還是有感情的。”
“那他的孩子呢?他的孩子到底去了哪兒?”
這下馬一洛不再反駁他。也許最能說明問題的就是這一點:孩子不在了,就說明起火後曾有人進過她家。救走孩子卻不救走母親,很顯然,就是想將她置於死地。先拋開動機不說,沒有人比秦朗更加契合時機了。更有利的證明是,當天下午李駿曾找過小鳳。秦朗匆忙地請假回來,極有可能與此事有關。如果是那樣的話,當時他一定是滿肚子的怨氣。
如果沒有那個電話,也許就不會有悲劇的發生。可是打電話給秦朗的到底是誰?
蕭夏發現,每當禾先生走過來,吊橋都會發出吱呀的聲音。所以她斷定那天晚上有人從橋上走過。難道是禾先生?
吊橋看上去十分簡陋,兩個鐵索上鋪着不足三十公分寬的木板,卻有一百多米長。另一頭就連着禾先生居住的房子。那座房子確實比這間大多了,而且也比這一間精緻。蕭夏幾次想要走過去,可是橋身一晃,她就嚇得趕緊退回來。吊橋確實太窄了,儘管左邊靠着懸崖,右邊還橫着一根手扶的鐵索,可蕭夏總感覺會一腳踩空掉下去--一旦掉下去,結果只有粉身碎骨。
這一天她在禾先生的帶領下,終於有膽量嘗試再走一次。禾先生在前面走,她就跟在後面。過了不久,禾先生就告訴她到了。蕭夏看到吊橋的盡頭就連在房子的門下面。她隨禾先生走進去,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地。回頭看看,儘管情形依然很恐怖,但走起來似乎沒有那麼難。
這間屋子的確很寬敞,因爲擺設少,所以顯得有些空曠。可它終究比蕭夏住的小屋好多了。頂棚上的竹片更加寬厚,而且牆壁採用紋路清晰的木板,看上去韻味十足。
一進門算是客廳了。牆壁上掛着一副對聯,上聯寫着懸崖憑欄追憶,下聯是陋室可以成仙。雖然簡單,卻道出了主人恬然自得的生活態度。對聯下襬放着四把藤椅,藤椅前面是一張木製的茶几,上面也放着一套紫砂茶具。客廳中央有一個高高4的架子,上面放着一盞油燈,想必到了晚上,這是唯一的亮光。
再走進一道門就是臥室了。相比客廳的簡約和雅緻,臥室裡就顯得溫馨許多。一張大牀看上去特別結實,而且很有古典氣息。牀邊有一個小小的“牀頭櫃”,儘管是以一個四方形的小凳替代,看上去卻很搭調。正對牀放置的是一張桌子,上面擺放着筆墨紙硯,看得出他是個喜歡書法的人。桌子後面就是書架,各種各樣的書擺得滿滿當當的。
北面的牆上似乎還有一扇門,儘管有一幅書法作品擋着,可是下面分明露出了門框。蕭夏不禁感到奇怪,想到在這荒無人煙的大山深處,他還有意掩飾這扇門,顯然這扇門並不平常。
蕭夏知道有些事不便問,於是她收起好奇心,專心地看着那幅書法。那是一幅臨摹的《沁園春·雪》,字跡很有**的風骨,可是篇幅卻是豎排。顯而易見,這是專爲了掩蓋後面的小門而寫的。
禾先生並不想讓她緊盯着此處,“覺得我的房子怎麼樣?”他故意問道。
“很不錯,”蕭夏說,同時把目光移到別處,“您的房子很特別,很有大自然的氣息,相信住在這裡很能陶冶人的情操呢。”
“過獎了,這不過是大山裡的一處清靜之地罷了。”
“對了,禾先生,您平時都在哪裡做飯呢?難道沒有廚房嗎?”
禾先生帶她回到客廳,推開了東牆上的一面小門,“來這裡看看。”
蕭夏這纔看見了這道暗門。想到剛纔匆匆一瞥,還是忽略了好多細微的東西。她跟着禾先生走出去,眼前分明是一個開闊的山洞。蕭夏不禁叫起來:“想不到旁邊還有一個山洞!”
她看到了禾先生的“廚房”--山洞深處架着一口鍋,旁邊擺着一張桌子,上面放着碗筷,抽屜裡還有小勺之類的器具。陰涼處貯存着一些食物,有紅薯、山芋、蘿蔔和青菜。山泉水就從山洞上面流下來,就像《西遊記》裡的水簾洞一樣。想不到這裡應有盡有,蕭夏對他的生活充滿了想象。
“您就是在這裡打理自己的一日三餐?”蕭夏好奇地拿起刀想試着切菜看看,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周曉蓉手起刀落,將一條蛇攔腰斬斷了。再一想,就記起了她險些一腳踩空摔下去,多虧周曉蓉抓住了她。接着往前想,想起了那天晚上週曉蓉問:“你陪我去徒步旅行吧?我們去爬山?”她回答說:“好,我答應你。”
她回過神,聽見禾先生回答:“在這裡做飯很涼快,也不用受油煙的困擾……你怎麼了?”
“沒什麼。”蕭夏想,她一定是在徒步旅行5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山谷。那麼,周曉蓉怎麼樣了?她有沒有一起掉下來?“禾先生,我想問您,當天您發現我的時候,有沒有再看到別人?”
禾先生搖了搖頭,“當時山谷裡只有你一個人。你想起了什麼?”
“我可能想起一些事,可是,又想不起來了……”蕭夏轉換了話題,“您是哪一年在這裡建的房子?”
“可能有二十年了吧。住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日期是個比較模糊的概念。”
蕭夏突然沉默了,她不禁想起了一個人。他們的共同點實在太多了,這令蕭夏感覺到一陣緊張。她喃喃說:“真羨慕您,能看透世俗的紛亂,在這裡獨享一份清靜,您就是當代的陶淵明。”
蕭夏和禾先生相對而坐,她的心怎麼樣都無法平靜。她在想着如何才能驗證自己的猜測。禾先生爲她倒了一杯茶。蕭夏端起來呷了一口,發現手居然在微微地顫抖。她隨意說了句:“這茶真好喝!”
禾先生並沒有覺察到她的反常,解釋說:“其實這就是普通的綠茶。只是用清涼的山泉水泡,味道就會變得不一般。過一會兒再喝肯定就沒有剛纔的味了。”
蕭夏的心思終究不在茶上面。她猶豫了很長時間,終於小心翼翼地問:“您一個人住在深山裡,難道不害怕嗎?”
禾先生也抿了一口茶,“害怕?有什麼好怕的,這裡只不過靜了點,一般人難以適應罷了。”
“那您相信世上會有詛咒存在嗎?”
“詛咒?”
“是的,詛咒。柯林的詛咒,您聽說過嗎?”
禾先生的臉色有些微妙的變化,“柯林的詛咒,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一個朋友告訴我的,可惜現在她死了……”
“死了?”禾先生不由得站起來,“她怎麼死的?她又是從哪裡聽到柯林的詛咒的?”
“她也是聽別人說的吧。因爲柯林的詛咒,學校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禾先生,您怎麼了?”
“哦,我沒事。”他緩緩地坐下來,“你接着說吧。”
“我背四句詩給您聽吧。‘烈火在黑夜裡張牙舞爪’,‘城堡中居住着幸福的新娘’,‘我的愛人啊,你在哪裡’,‘紅雨傘指引你靈魂的方向’。”
禾先生顯得坐立不安,他幾乎就要失控了,卻竭盡全力剋制着自己。蕭夏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禾先生就是失蹤的秦朗教授!但是看到他這個樣子,蕭夏不由得感到十分害怕。過了一會兒,禾先生總算平靜了下來。他兩眼出神地看着前方,說道:“你說,這就是柯林的詛咒?不6!不是的。這四句話並非出自柯林,而是後人杜撰出來的。”
“可是,後人爲什麼要這麼杜撰呢?”
“也許是想借此來贖罪吧。”禾先生突然把臉轉向她,“除此之外,你還知道些什麼?”
他的目光透出一種極其凜冽的寒光,彷彿是在逼問她,這讓蕭夏感覺毛骨悚然。她吞吞吐吐地回答:“我知道的,也就這些了。”
“你知道的可真多呀!”禾先生重新把頭偏過去,激動的樣子顯得難以自控,“柯林的來信!現在幾乎沒有人知道它,難道是她?噢,不可能,絕不可能!柯林是一個法國姑娘,她因爲和一個貴族青年戀愛,而被活活地燒死了。後來她給她的愛人寫了七封信,她的愛人看過以後,就突然死掉了……不過這很可能只是傳說,具體有沒有這回事,現在已經無法考證了!無法考證了!到底是誰背叛了愛情?啊,不可能!不是你,絕對不是你……到底是誰背叛了愛情……”
蕭夏嚇得不再說話,她生怕說錯什麼讓他慍怒,而他很可能是個極其暴戾的人。蕭夏明白自己太急了,有些東西沒有把握就說了出來,結果很容易適得其反。她知道必須儘快離開這兒,多待一秒鐘生命就會多一分的威脅。
她下定決心,只在這裡住最後的一個晚上。
這天半夜,她再次聽見了吱呀吱呀的響聲。她躺在牀上,實在難以忍受強烈的好奇心。她於是穿好衣服走出去,打算到對面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山裡的夜黑得特別純粹,她左手扶着石壁,右手抓緊鐵索,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動。走到半路,她看見禾先生的屋子裡亮起了燈光,明白他已經起來了。很快禾先生就打開了門。蕭夏急忙停下來,她把身體貼在石壁上,免得被禾先生看見。幸運的是禾先生並沒有看見她。他只是對着空氣大喊:“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他顯得激動萬分,他對着空氣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自己也跟着走了進去。
蕭夏再也不敢往前走。禾先生似乎很不正常,他煞有介事的一連串舉動彷彿真的有誰在半夜造訪他。但是蕭夏分明什麼也沒有看見。這一晚她沒有睡着,整夜都在胡思亂想。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找禾先生。禾先生已經恢復正常,蕭夏實在沒辦法把他與昨晚那個失控的禾先生聯繫在一起。
她向禾先生說明了來意。本以爲他會痛快地答應她,沒想到禾先生卻沉默了,不久,他就自顧自地走進了臥室。蕭夏聽見他在裡面說:“你走不了的,這裡沒有通往外面的路!”
這一晚,教練約徐傑單獨來武館授課。他教給7徐傑很多實戰技巧,下課時已經九點多了。徐傑換了服裝走下超市,看見許多人正在那裡買東西。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傍晚的一幕。事實上這些天,他總會想起那個奇怪的女孩子。看上去她沒什麼不正常,可是行爲舉止卻顯得那麼怪異。思來想去他認爲只有一種可能:警察已經盯上了他。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