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聲。他來了!馬一洛告訴自己。他幾乎興奮得無法按捺。仔細一聽,聲音卻來自身後!這間房子他曾反覆地查看過,只有前面的一扇門。爲什麼人會從他們身後進來呢?
劉繪澤下意識地抓緊了馬一洛。她的力道足以說明,恐懼已經從她的內心往外蔓延。馬一洛屏住呼吸聽着。儘管聲音不算小,可是出現不久後又消失了,他一度懷疑是因爲自己精神高度緊張而出現了幻聽。當聲音重新響起,並且越來越真切的時候,他再也不這麼認爲。因爲憑藉聲音的逼真程度,他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一個人拖着步子在走。
馬一洛不自覺地嚥了一口唾沫。此時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才能讓劉繪澤不受傷害。他就想搞清楚一個疑問:這間房子再沒有第二道門,窗戶上也覆蓋着堅固的防盜網,對方如何能夠進得來?
事已至此,已沒有時間思考問題的答案了。他攥了攥劉繪澤的手。久已形成的默契使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他放手的同時,兩人迅速往兩邊閃開。
馬一洛已經拔出了槍,正對着劉繪澤用手電筒照亮的地點。結果真是令他們哭笑不得。因爲那居然是一隻老鼠在旁若無人地拖着一塊麪包!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剩下的麪包果然不見了。
這場惡作劇頗讓他們感到生氣。心情還沒有平定,對講機裡就傳來了消息:“一號,發現有人通過了監視點,正向你所在的地點靠近!”
“收到!”馬一洛回答。這一次看來是真的了。他重新打起了精神。兩人全神貫注地守在那兒,終於在十幾分鍾後,樓道里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被抓的是一個乞丐。他頭髮凌亂,衣衫襤褸,皮膚黝黑,眼睛也深深地陷了下去。看上去大約有六十歲。此時他就坐在審訊室裡,接受馬一洛和劉繪澤的詢問。
就在昨天晚上,他拿着一枝鮮豔的玫瑰,悄悄潛進了舊樓。不料被馬一洛和劉繪澤抓了個正着。可是經過問訊,馬一洛發現他根本就不是失蹤多年的秦朗教授。
馬一洛有種淡淡的挫敗感。他坐在那裡思索着,明白以前的推測並不準確。那麼,秦朗教授到底去了哪裡?眼前這個人與大火案又有什麼關聯?
他再次把昨晚的情景回憶了一遍。就在十點多的時候,乞丐爬進了舊樓。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朝出事的房間走去。馬一洛從他的腳步聲中聽出一種拖沓和絕望,因此,他的腦子裡出現了一張肖像:一個人頭髮凌亂,滿身雨水,臉上彰顯出歲月的滄桑和怏怏的病態。
他和劉2繪澤躲在那兒,儘管什麼也看不見,卻能憑藉聲音判斷出他的舉動。他應該先走進了房間,默哀片刻,然後蹲下,把花放在了相框旁邊。
兩人準備行動的時候,突然聽見了他的陳述:“小鳳,我又來看你了。一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盼着這一天。只有今天,我才能與你相見,聽你述說陰間的孤獨和辛苦。二十年了,我一直都忘不了你。我覺得自己對不起你,這種歉疚感不僅沒有淡漠,反而隨着時間的推移日益深刻了。我總是想起那場大火,是它吞噬了你的生命,同時也把我的靈魂帶走了。我恨我自己,恨我不能保護你,恨我沒有能力讓你起死回生。那邊沒有陽光,又潮又冷,你該有多難受?你知道我心裡又有多麼難受嗎?我真想替你去受苦,也想讓你死而復生!可是過去了這麼些年,我做不到,我還是做不到……”
他啜泣得無法說下去。
馬一洛早就等不及了。此人話裡滿帶着對死者的愧疚,而且用語文氣,很符合教授的身份。“不許動!”他和劉繪澤走上前,用槍指住了他。可是這個男人全身黝黑,衣不蔽體,頭髮也像布條一樣髒亂。這樣的形象還是大大超出了馬一洛的預料。他舉着槍,當場就愣在了那裡--
乞丐一直不配合他們的問話,不知不覺中,天已經亮了。兩人折騰了整整一夜,依舊沒有收穫。馬一洛坐直了身體,開口道:“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是誰?爲什麼要進去獻花?”
乞丐擡起了頭,卻不敢看他們,眼睛裡充滿了畏懼。他用手擼了一把鼻子,口齒不清地說:“我……我……我不是誰,誰也不是我……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馬一洛敲着桌子震懾道:“你別在這裡裝瘋賣傻!你以爲這樣就能逃得掉嗎?”
乞丐膽怯地向後躲閃,他不斷重複着一句話:“我……我……我不是誰,誰也不是我,我沒有犯罪……”
“你還知道你沒有犯罪?這說明你不傻啊。再說了,也沒有人說你有罪。我們只想知道你是誰,爲什麼要進去獻花?”
“我……我不是誰,誰也不是我,我沒有獻花……”
馬一洛不再問了,他重新靠在椅背上,頗覺得無奈和煩躁不安。劉繪澤湊到了他耳邊,悄悄地問:“你說,他會不會真是個瘋子?”
馬一洛篤定地搖了搖頭。因爲無論是昨晚的陳述,還是面對抓捕時淡定的眼神,都說明這個人並不平常。當年的調查記錄裡,沒有提到過乞丐,但並不排除秦朗教授後來淪爲乞丐的可能。雖然這個人不好對付,可是誰都有自己的軟肋,只要手法得當,就沒有攻不下的山頭3。這是馬一洛一直信仰的準則。
他在地上來回地走,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顯得充滿耐心。
“既然你不想說,那我也不勉強你。我先猜一下,你只要聽聽看我猜得對不對就行。”馬一洛鄭重其事地猜測道,“小鳳就是那個在火災中不幸遇難的女人吧?她和你的關係應該很好。一個親密的人離開了,這的確是件令人傷心的事。所以,我特別理解你。接下來,讓我猜猜你們的關係。我覺得無非就以下幾種可能,要麼,是親密的朋友;要麼是青梅竹馬的戀人;要麼就是兩人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可是最終卻分開了……”
馬一洛抱着手臂,正待編造一個長篇故事,可是剛剛開了個頭,乞丐就忍不住嗷嗷地哭了起來。
蕭夏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這是一間完全陌生的屋子,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想要坐起來,可是全身的筋骨都彷彿斷了,使不上一點力氣。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頭。摸到的不是皮膚,而是一層厚厚的紗布。啊!自己這是怎麼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急得大喊:“有人嗎?有人嗎?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始終沒有得到迴應。也許屋外沒有人。她喊了一陣,體力消耗得很厲害,無力再鬧,只能安靜下來。這時她才顧得上好好看看這間屋子。只見竹子做的頂棚還透着淡淡的綠色,牆壁是木頭做的,而且對接得很嚴實。牀和椅子也是竹子做的,簡單而且精緻,椅子前面擺放着一張茶几,一套紫砂茶具就擺在上面。
蕭夏感覺口很渴,伸手去夠茶几上的茶杯。就要夠到手時,只覺得身體急速傾斜,然後整個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痛得不能動彈。過了很久,總算有人進來了,“哎呀,怎麼掉下來了?”那人重新把她擡到牀上。
蕭夏忍着劇痛,擡起眼,看見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站在旁邊。他戴着眼鏡,臉上的表情有些麻木。蕭夏愣住了,隨即警覺地問:“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兒?”
老者皺着眉,似乎沒有聽清楚她的話。可他猜到了蕭夏的意思,解釋說:“你放心吧,我不是壞人。幾天前我在山谷裡發現了你,當時你昏迷不醒,我就把你帶到這兒來了。你好點兒了嗎?”
蕭夏顧不上回答他。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搞明白,“我爲什麼在山谷裡?怎麼會昏迷不醒?這裡又是哪兒啊?”
這次老者好像聽懂了,回答說:“我也不知道你怎麼會掉進山谷,難道你自己想不起來了?至於這是哪裡,等你能夠下地了,就自己出去看看。”
蕭夏什麼也不問了,她在努力地回憶,就是什4麼也想不起來。甚至,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彷彿宇宙裡的一塊隕石,憑空掉在了這個地方。失憶的感覺是難受的,蕭夏覺得憋得慌。可是老者也不願意多說什麼,“你安心躺着吧。”說完他就轉身出去了。
蕭夏急得大聲叫他,可是老者完全不理會。蕭夏以爲他再也不會來了。想不到每天的正午和傍晚,老者總會給她送來飯菜。他看着蕭夏把飯吃完,就吩咐她把藥也喝下去。蕭夏的味蕾已經被疼痛麻痹了,吃不出飯菜的味道,自然也感覺不到草藥的苦澀。有人這樣伺候着,她的傷好得特別快。只是,老者總是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別的時間再也看不見他。這讓蕭夏覺得十分奇怪。
幾天後,她的感覺恢復了,開始討厭苦澀的草藥,對於一成不變的五穀粥也產生了厭倦。這一天晚上,老者又端了粥給她,蕭夏只喝了幾勺就閉上嘴,把頭偏了過去。
“我知道天天給你吃這個,你已經煩了。可是你不能動彈,吃別的東西不容易消化,只能先將就着吃這些。爲了你的傷能快點好起來,再勉強吃幾口吧。”
他的話很中肯,片刻之後,蕭夏就被他說動了。她把一碗粥堅持着吃完。胃裡飽了,全身都會有一種充實的感覺。老者轉身走了出去,照舊不說太多的話,甚至連簡單的問詢都沒有。蕭夏盯着輕輕關上的門,孤獨感又在心中滋生出來。
躺着無聊,她就試着做簡單的活動。幾天靜養果然很有效,她的腿部和腰部慢慢地有了知覺,能做簡單的翻動,而且傷口不再像以前那樣鑽心地疼了。蕭夏對康復充滿了期待,早早地閉起眼睛蓄養精神。可是整天這樣躺着,她根本就睡不着,閉着眼睛反而越來越清醒。那時天已經黑了,屋子裡沒有燈光,靜得可怕。聽聽外面,除了蟲鳴與鳥叫,就再沒有別的聲音。
黑暗好像把她吞沒了一樣,卻讓她的想象力無限地擴張起來。她的腦子突然活躍了,想起了很多有關黑暗的畫面,比如,一間始終充斥着流水聲的房間,裡面好像還有很多隔間;還有一間很空曠的大廳,大門用鏈鎖纏着。蕭夏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只是斷斷續續的,連不起來。每次思維進入死衚衕的時候,她都不去硬想,而是閉上眼睛做短暫的休息。這樣的方法似乎很有效,這一晚她基本恢復了記憶,知道自己從哪兒來,也想起了身邊的人和事。可是自己爲什麼會憑空掉進山谷,她卻一點都想不起來。
蕭夏還是很高興的,有種豁然開朗般的暢快。她相信很快就能完全恢復記憶,於是閉上眼,一覺就睡到了天亮。
今天她醒得很早,老者還沒有來。她擡5了擡腿,居然能動了,於是便摸索着下地行走。雖然感覺很吃力,可是扶着牆壁也能夠走到門前。她興奮地推開屋門,正待緩緩地邁出去,卻瞬間愣在那裡不動了。她看見屋子建在深淵上面,只有一座不足三十公分寬的木板橋向外延伸,不知通向什麼地方。左邊是高聳入雲的峭壁,下面就是望不到底的深谷。
十幾分鍾後老者終於來了,那時蕭夏對周圍的環境仍然十分害怕。她驚慌失措地問:“這是什麼地方?爲什麼房子下面是山谷?”
“這座房子是建在深山裡的,它的一半根基坐落在懸崖上,另一半就靠木棍支撐着,就像湘西的吊腳樓一樣。”
儘管蕭夏沒見過吊腳樓,卻能按他描述的樣子想象出來,“爲什麼要在這裡建房子?在平地上建不是更安全嗎?”在這居住簡直讓她難以置信。
“這裡到處都是懸崖,哪有什麼平地呀?再說了,當年我好不容易纔找到這個地方。”他指了指屋後的方向,“這座懸崖有幾百米高,半山腰上卻正好有一個山洞,非常適合建房子。如果你站在對面看,就會看到房子是嵌在石壁上的……更重要的原因是,這裡離天更近,死了的人都是希望上天堂的。”
“死了的人……”蕭夏微微感到一陣寒意,“您……您是隱居在這裡嗎?爲什麼這麼說呢?”
“隱居談不上,實際是逃避,我也想陪伴一個人。”
蕭夏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急忙轉換了話題,“對了,您照顧了我這麼久,我還不知道您怎麼稱呼呢。”
“我姓禾,禾苗的禾,你就叫我禾先生吧。”
“哦,禾先生,謝謝您!這裡條件這麼艱苦,您還這樣照顧我,真是太感謝了!”那是發自內心的感謝,蕭夏說着就要給他鞠躬。
禾先生趕忙攔住她,“不必客氣!古語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換了誰都會這麼做的。你感覺好點了嗎?”
“好多了,我都能下地走路了。”
“你的傷並沒有大礙。你從山上滾下來,卻並沒有傷到骨頭,只是一般的軟組織挫傷,這實在是個奇蹟!所以,只要休息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您是說,我從山上滾了下來?”
“我見你的時候,你就躺在谷底,而且全身都是劃傷。”
蕭夏埋頭苦想,頭腦中依舊一片空白,“我怎麼會從山上滾下來?在那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難道你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嗎?”
蕭夏不說話,默默地搖了搖頭。
“彆着急,總會想起來的。”禾先生起身要走,“6你好好養傷吧。等你徹底好了,就去參觀一下那邊的屋子,保證會讓你更加驚訝的。”
“我爭取早點好起來。再見,禾先生!”
蕭夏迫不及待地練習走路,幾天後,她終於能夠自如行走了。只是小腿上的傷口還沒有癒合,時間長了就會隱隱地疼。她憋在這間小房子裡,無法判斷時間,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禾先生終於來了。他給蕭夏端來了飯菜,還順便拿來一盞油燈和一些書籍,以便她晚上消磨時間。
“這裡沒有電燈,只能用油燈照亮。前幾天你還不能動彈,我就沒有把油燈拿給你,怕你萬一不小心碰倒了它,這間小屋可就不保了。既然現在你能活動了,我也就不必再顧慮什麼。如果裡面的油用光了,這裡還有一小瓶備用。”
“我記住了禾先生,您想得真周到。”
他把東西放好,轉身就離開了。
這個夜晚,蕭夏翻來覆去睡不着,她隱約聽到了有人在說話,還有一陣吱呀吱呀的響聲。
蕭夏失蹤的這幾天,馬一洛的生活依然繁瑣而忙碌。叫“柯林”的網友一直沒有上線,馬一洛猜不透他想要幹什麼。幸虧乞丐說出了埋藏已久的故事,案子便又前進了一大步。
據乞丐講,他的名字叫做李駿,三十年前在一家機械廠裡做會計。就在1975年,秦朗出國的頭一年,他因爲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小鳳。小鳳的性格溫婉而內斂、善解人意,在他看來小鳳具備所有女人應該具備的優點。於是,青春年少的他對小鳳產生了愛慕。可是限於時代約束,他並沒有表露自己的心跡,只是經常約小鳳看樣板戲,晚上回來一起散步,然後就送她回家。
他希望小鳳能夠明白他的心思,並最終接受他的好意。可是,小鳳卻從不對他說起自己的事,兩人的關係始終不溫不火,這讓李駿十分困惑。終於,兩人交往半年之後的某個清晨,李駿向小鳳表達了自己的心聲。
小鳳依舊如水般平靜。對於李駿的表白,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似乎她早預料到了,心中早已爲此做好準備。那一天他們坐在路邊,小鳳才向他講起了自己的故事。她告訴李駿,她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名叫秦朗,現在出了國,她要等他回來。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因爲她堅信,不管等多少年,她的心上人總會回來娶她的。
李駿當然有一點失望,可他並沒有放棄對小鳳的追求。對的人也許一輩子只能遇上一次,所以遇上了就要牢牢地抓住他。李駿對小鳳的悉心照料並沒有換來小鳳的愛,她一直等着她的心上人。李駿已經無法自拔,明知道這段愛情沒有結局,可他還是不能擺脫它。衝動之下他遠走他鄉,到山西大同做了一名煤礦工人。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