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玉元老道醒來服『藥』、喝湯,然後又繼續昏『迷』。周無憂只得在書房內打了個地鋪,也生起簡易的熱竈,主人家來了,自己按理也只能讓地方,更何況人家還受着不輕的傷。
如此三日之後,有一天周無憂熬了鍋小米粥,端入那道人臥房,卻發現玉元老道已經盤腿坐立於牀榻之上,雙手虛扣掐了訣,似在運功。
周無憂小心將米粥放下,站在一旁認真觀瞧,這回可真是開了眼界了,這就是傳言中的內功麼?且待偷學一式半式。
玉元老道一動不動,對他在旁偷瞧不予理會,只顧調息打坐。周無憂瞧了半晌,也看不明白,只得怏怏作罷,迴轉書房繼續讀書。
到了晚間,再去玉元老道的臥房,卻見道人仍在打坐,地上的粥碗卻已然空了。周無憂悻悻,心想,原來還是要吃要喝啊,姿勢擺的挺牛,那又怎樣!卻是酸葡萄心理有些發作。?? 鴻隙4
收拾罷碗筷,他又回來怔怔望着玉元老道瞧了半晌,見道人臉上鼻尖汗珠不住往下滴落,知他在緊要關頭,不敢發出聲響,卻也怕道人有個意外,不敢就此離開,乾脆坐在地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就這樣,『迷』『迷』糊糊守到第二天天亮,卻被那道人猛然發出的咳嗽聲驚醒,只見道人咳了片刻,吐出一灘黑得發紫的血痰,聞之腥臭難當。道人咳出血痰後,眉頭漸漸放鬆,收起盤腿,倒在牀榻上沉沉睡去。
見此情狀,周無憂也約略知道玉元老道傷勢似有好轉,便將地板沖洗乾淨,又回到書房,繼續讀書。
到了晚間,他又端了碗米粥進到玉元老道臥房內,卻見老道又在盤腿打坐,見他進來,忽然開口道:“這幾日多謝小友了!”
周無憂被嚇了一跳,吃吃道:“老道,練功的時候能說話?你也不怕走火入魔?”
玉元子微微一笑,道:“貧道昨日已運功『逼』出淤血,體內所受掌毒已然去除,此刻只需調息,自是無妨。”
周無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把粥碗遞上去,道:“先把粥喝了吧。”
玉元子接過來,小口小口喝完,長吁了口氣:“多謝小友了。”
周無憂琢磨如何才能讓這老道教自己武藝,一時也不說話。內功心法涉及心脈呼吸,可不是偷學得了的。
玉元子又道:“前幾日,多虧小友了,卻不知小友從何而來,去往何方?”這是在盤道了。
周無憂想了想,暫時別告訴對方自己來歷罷,畢竟被錦衣衛追拿,放在哪裡都是會嚇破人膽子的事情。便道:“小子近年遊歷江湖,路經貴觀,不想遇見道長受傷,故此碰巧相救。”說罷,臉上放光,道:“道長,不知道長可是與人爭鬥受傷?”
玉元子見周無憂不願將自己來歷相告,也不生氣,這事江湖上多有,江湖人嘛,總有些江湖秘密。聽周無憂直言相問傷事,尷尬着咳嗽了兩聲,道:“貧道路遇江洋大盜,對方人多,貧道不小心捱了一掌,故此受傷。”
周無憂忙追問:“對方功夫如何?”
玉元子微微一笑:“功夫嘛,果是高明的,江湖上人稱鐵手開碑的嘉興麻二!據言當年曾獨闖太湖三十六路連環塢,獨鬥十二家舵主,不曾稍有半分畏懼……可惜遇上貧道……若非貧道大意,也不會挨此一掌,不過那麻二卻也被貧道在肩膀上印了一記重手,管教他好不到哪裡去。下回遇上貧道,必取其『性』命!”
周無憂聽玉元老道吹着鬍子誇讚對手,心知這是擡高自己的不二法門,不由失笑,卻也不打擾老道興致勃勃的吹噓,抓到個空子,忙問:“卻不知那鐵手開碑擅長何等厲害功夫?”
玉元子頓了頓,道:“麻二的鐵砂掌功夫,那是江南獨步的……”
周無憂忍不住有些失望,又追問:“不知道長用何絕技重創此賊?”
玉元子捋着長鬚,洋洋道:“貧道的虎鶴雙形卻也不是吃素的!”
周無憂頓時大失所望。鐵砂掌?這不是大路貨麼……沒啥稀奇的,後世多半是小說中跑龍套的角『色』。而所謂的虎鶴雙形,似乎被黃飛鴻打得狗血淋頭,更加不堪。玉元老道被這種小腳『色』重傷,看來也沒啥真本事……當下便顯得有些興致寥寥。?? 鴻隙4
玉元子擅長察言觀『色』,立刻發覺周無憂臉『色』不對,當下便住了口。他傷勢略好之後,便在思索如何報人家的救命之恩,當時自己可說過要“厚報”的。這少年幾日裡一直賴在觀中不走,無他,必是等自己的“厚報”了。
老道愛財,從當初臨街巷中欲詐周無憂錢財便可見一斑,故此他壓根兒沒想過要用錢財來“厚報”周無憂,這等若從他心窩上捅了一刀,還不如不救他呢。他本欲以一些不入流的功法武藝來做抵償之物,教會少年幾招功夫,自己也不損失什麼,又能讓少年多服侍自己幾日,如今看來,卻是不成。
玉元子心念急轉,一眨眼間已想了這許多。
周無憂卻懶洋洋的收拾了碗筷,出屋去了。
玉元子起身,在屋中轉了半晌,又到院中走動了走動,當下恍然大悟。這少年卻非路過此處,竟是早已在自己觀中不知住了多少時日,一大桶小米已吃的快見底了。難道這少年是流浪江湖、居無定所,打算從今後便在這觀中長住了?
玉元子起初有些恚怒,自家的道觀,如何能被外人佔據?但觀察了良久,心思漸漸有所鬆動。如今道觀在少年的打理下,大不一樣,院中雜草已然清除,屋子裡也佈置的溫暖舒適,凌霄殿中拂拭的一塵不染,到處都打掃得乾乾淨淨,看起來打心眼裡清爽。若是從此收了這少年爲火工童子,也無不可……三年前小道童明玉不耐觀中寂苦而逃,聚源觀賜予明玉的度牒可還未曾收回呢。
周無憂不知老道打起了讓自己當火工童子的主意,自家卻在苦苦思量,正主如今回來了,自己卻該如何去處。在這裡躲避了數月,也不知外面錦衣衛是否還在緝捕自己。若是離開玉元觀,自己卻上何處纔好?也罷,想不透徹,便索『性』不去理會,反正老道說過還要報恩,且先賴着不走,車到山前必有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玉元子算定周無憂想賴在這裡,反正自己傷勢未好,眼前有人伺候,總是好過些,便也不去管他,只每日打坐調息,運轉心法,儘快恢復。
周無憂也每日裡表現的中規中矩,該灑掃便灑掃,該做飯便做飯,該讀書邊讀書,與往日無甚不同。
老的過了幾十年的獨居生活,沒什麼親朋,少的獨自一人生活了幾個月,親朋均已不在,此刻有人作伴,閒時見面打個招呼,說說話,晚睡前相互致意安好,雖彼此談話不多,日子過得倒也平靜。
二人誰也不提,便就這麼稀裡糊塗過了下去。轉眼間大年三十到了。
周無憂將院子灑掃乾淨,又去捕了些野味。傷勢漸好的玉元老道年關前出了趟門,趕在了年三十回來,回來時卻趕了輛驢車,車上滿滿都是各種貨物。米、面、油、鹽、醃肉、果脯、衣物、酒……讓周無憂高興而又唏噓的是,其中竟有周氏田莊出產的反季節蔬菜和瓜果!說句實在話,老道雖然愛財,但花錢也絕不吝嗇。
於是,周無憂按後世的做法,在老道的臥房內支起大鍋,架起柴火,弄了個熱氣騰騰的火鍋。
二人似乎熟識已久一般,也不客套,十分默契的端起碗來就吃,拾起酒盅對飲,談些江湖趣事,說點生活閒瑣。
玉元老道也不記得自己多少年沒有和別人一起過年了,當下不顧傷勢,喝了不少。可老道酒量又差,還不及十三歲的周無憂,於是被少年放倒,酩酊大醉的躺倒在牀榻邊上。鼾聲響起前拉着周無憂的胳膊一個勁表示“我很看好你”,最後問道:“可願入我玉元觀當道士?”
於是周無憂在失眠中度過了建文二年的最後一夜。
建文三年便這麼不知不覺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