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下理出了一點頭緒,朱淼被我姨發現了她吸毒的事實,而她的迴應是把所有罪責推倒我頭上,說成是我從她手中搶走沈曜靈,是我算計她吸毒,是我弄掉了她的孩子把她送進醫院。
我疲乏地倚在身後的櫃子上,怏怏地苦笑起來。我真是沒想到,我以爲朱淼只是自私,只是幼稚,只是看不上我,但我從沒想過,我一心一意的付出和庇護,最後只換來這樣的恩將仇報。朱淼根本不是討厭我,她是恨我,是要我死啊!
“你幹出這種事,你對得起我,對得起我們家淼淼,對得起你爸媽麼!”那一邊,我姨還在喋喋不休地咒罵着,“你還笑,我從小看着你長大,也不知道你是個這麼不知羞恥的東西!對了,你爸媽還不知道呢吧,我這就和他們說!”
說着,我姨從包裡拿出手機,按下幾個鍵貼上耳邊。我沒想到她還有這一出,當即撲上去試圖搶下來。我爸媽年紀不小了,身體也不好,經不起她這番胡謅亂扯,萬一他們當了真,這場鬧劇只會更不好收場。
“喂,哎對,是我,我有個事要跟你們講哦!”不等我動作,我姨已經接通了電話,許是怕我搶手機,我姨乾脆退出去,一把關住門,拿身子死死抵住門。
要是平常我還有點力氣,只是這幾天,我本來身子就虛,這又一捉急,根本使不上勁,推了半天也沒推開。
我聽見我姨尖利的聲音在門口不斷地控訴我的罪行,我還聽見其他的開門聲,許是鄰居出來看熱鬧。
我幾乎崩潰地半蹲在門這邊,帶着哭腔哀求道:“姨,你別說了,都是我的錯,我害了朱淼,你別說了,你別和我爸媽說了!”
“對對對,我感覺你們家許朦就跟被包養差不多!那車開的,比我的還好!”我姨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說了個爽後突然驚叫一聲,喚了句我媽的小名,道:“你沒事吧?你是不是心臟不舒服啊?哎喲你趕快去醫院啊,我也知道,我要是知道自己家裡養出這麼個不要臉的女兒,我也得氣死!”
“媽!媽你怎麼了!”聽見這話,我一下子站起身,拼命喊道,“媽你是不是心臟病犯了?你藥呢?你吃藥啊!”
“喂?喂!你真犯病啦?”我姨的聲音一下子沒了底氣,對着電話有幾分心虛,她抵住門的力道也一下送了開。
我推門而出,急匆匆從我姨手中搶下電話:“媽!媽你還好麼?你說話啊!”
“我沒你這樣的女兒!”電話那頭的聲音讓我的心涼了一半,我媽幾乎是用盡最後的力氣聲嘶力竭叫出這樣的話。她一輩子沒出過我們那小地方,思想單純得很,又一直跟着我姨和我姨夫做事,什麼都只相信他們。剛纔的那一席話,我家裡人想必都當了真。
我心裡的自責又滿滿登登地涌了上來,我再掩飾不住痛心疾首的哭泣,胡亂拭着淚花,對電話道:“媽,媽你千萬別出事,你等我,我這就回來,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如果說我剛纔才撐着自己,那現在我一點都撐不住,我聽見外面的一聲雷鳴,看見一道閃劃開天空,也劃開我最後的堅強,我如同哀求一樣對着電話那頭的父母:“媽,求你撐住了,我回來,我回來和你說。爸!爸你快送我媽去醫院!”
如果那天晚上有人不顧外面的電閃雷鳴非要出門,也許能有幸遇到一個哭得聲嘶力竭的女人,踩着拖鞋,穿着邋遢的背心短褲,手上抓着幾張現金,不顧一切地在大雨裡奔跑。
她好像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又好像什麼也沒有得到過。她此時無助而悲憫,她招招手,試圖去攔一輛出租車,只是大雨滂沱,沒有一輛在她身邊佇足。正如那匆匆而過的每一個人,在她生命裡濺起水花,撲閃着車燈留下兩道痕跡,然後匆匆駛離。
什麼也沒有,最後什麼也沒有……
我如同整個人被抽空一樣地蹲在馬路邊上,我背後的傷口被大雨浸泡得疼痛到麻木,我心裡的傷口卻如同注射了亢奮劑一樣生生不息地攪動。我看着眼前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多年前,我帶着最簡單最純粹的夢想來到這裡,不過希望有朝一日能落地生根。
如今多年過去,佛家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五取蘊苦,我在這些年間一一嚐了個遍。最後換來個孓然一身,家破人亡。我曾放肆地愛過沈曜靈,得到的不過是一場壯烈慘淡的相愛相殺。我曾不顧一切地保護朱淼,得到的卻是真槍實彈的刀刀見血。
我想着想着就笑了,大雨落在我臉上,似乎想沖刷掉我成長的痕跡,最後只能無果地順着我愈發堅毅的面頰滾過,落在地上,如果那些匆匆過客,春夢了無痕……
空氣的味道漸漸不對,血腥味,我知道,我背上的傷口根本見不得水,何況是今晚撞擊之後的一場大雨。我愈發無力,我的額頭燙到要燒起來,腦子痛到要炸掉,這些身體上的不適持續作祟着,最後,我軟軟癱在路邊。今晚人很少,我感覺自己可能快要死了,我不清醒,但我仍然在思考——人死前要做什麼呢?
要做什麼呢?
要說出沒說完的話,做沒做完的事。
我哆嗦着手,用最後一點力氣撥出去了一個電話,在通的那一剎,我說:“沈曜靈,我真的特別恨你……”
之後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所有的事情回到數月前,我第一次遇見沈曜靈,他將那個女孩踢出包廂,他指着我說:“我要換她。”
我笑了笑,回了句:“去你媽的!”
然後我拍拍手,兩袖清風地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繼續回到我的壁紙店,繼續面對可怕的債主,繼續面對因爲缺錢而困頓潦倒的生活。也許有一天,我還是會遇見曹鶯潔,然後拒絕她,執意留在壁紙店。也許我也會遇見吳芹,但我不知道她是誰,我只是感慨於這麼年輕的女孩如此命運多舛。還有曾楚倩,某一個應酬的夜晚,我能撞見一臉清冷叼着煙的她,我們沒有交集,她美得遺世獨立,與我無關。
生活向着另一個軌道駛離,坦坦又蕩蕩,好去不回頭。
至於朱淼,也許我還得管她的閒事,我還是吃力不討好,但沒了沈曜靈這個可怕的中介,一切都會簡單而順利不少……
然而這個夢,最後被一陣久違的溫暖擾亂,在沈曜靈的懷中醒來。
我虛弱地睜開眼,看見他抱着我,雨水淋溼他也淋溼我,這個夢原來這麼短,這個夜還沒有過去,我也沒有死。
“你他媽瘋了?你他媽想死啊!”他緊緊摟住我的身體,狠狠罵着我,“尋死你就死遠一點!你非要老子看着,非要老子一輩子痛苦悔恨是麼?許朦你他媽心真這麼毒麼?”
我特別沒勁,但我還是努力湊上他耳邊,囁嚅些什麼。
雨聲太大,遠遠壓過我,沈曜靈焦慮地問着:“你說什麼?我聽不清,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重複道,“我現在才知道,我有多捨不得死。”
他反應了一下,旋即笑出聲:“走,我帶你去醫院,你不會有事的,有我在,天王老子都要不走你的命!”
我也笑了一下:“帶我回家。”
這是我今晚第二次睡去,這一次太累了,累到做不起夢。
再度醒來,天終於亮了,雨停了,太陽也竄出了腦袋。這個早晨如同平日的每一個八點零七分,朝氣又頹靡,象徵着新生活的開始,也象徵千篇一律的日子再翻過一天。
沈曜靈連夜去了我老家,安頓下了我媽,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解釋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說他和我的關係,但我第二天打電話給我爸的時候,我爸情緒明顯緩和了下來。他說他無條件相信我,但朱淼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怎麼說我都有責任。他和我媽商量好了,不在我姨夫廠裡幹活了,等我媽身體好起來,他們就一起來找我。
醫生說我本來就因爲體質原因,傷口一直恢復不好,昨晚那接二連三的事兒,不僅讓我傷口重新裂開,還讓我沾了水發了炎,如果晚一點送到醫院,別的不說,光是因爲發炎引起的高燒,就能燒壞我腦子。
我在醫院又睡了一覺,直到中午睡醒,沈曜靈才從我老家又趕回來。
我一睜眼,他就在我身邊,挨着我稍稍休息了一會兒。
我想給他加件衣服的時候,沈曜靈一下子驚醒,慌亂下一把拉住我的手:“許朦,許朦醒了麼?”
我看着他,點點頭。
瞧見我,沈曜靈一下子就笑了,是那種疲態下倦倦的卻滿足的笑容:“醒了就好。”
之後,我問了他,回去和我父母說了什麼。
他又恢復了慣有的吊兒郎當:“沒什麼啊,就說……”
我看着他。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親一下,親一下就告訴你。”
“不說出去,好走不送。”我則一張冷漠臉對着他。
沈曜靈一臉掃興地架起腿:“我纔不出去呢,說就說唄。我就說……”他猝不及防地轉過頭,在我臉頰親了一下,“我說,我自始至終都只好過許朦一個人,我是個負責人的男人,過去發生的任何事,我擔着。而現在,我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