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完賬回到包廂,我又喝了兩杯,付傳志和對方經理相聊甚歡,一時半會竟沒有個結束的意思,我也只好陪着他們人生得意須盡歡,今朝有酒今朝醉。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終於折騰完,我扶着昏昏沉沉的額頭從包廂裡走出來的時候,方纔曾楚倩打人的地方又在上演下一場鬧劇。
直覺這次的事兒還和曾楚倩有關,我立刻撥開人羣,直奔而去。
果不其然,被包裹在事件中心的是曾楚倩和於俊男,看得出,今晚的於俊男也稍微喝了點酒。不知道什麼緣故,他也來到了拾歡,面對自己和別的男人推杯換盞的妻子,於俊男表現出了正常男人的震怒,他一邊拖拽着曾楚倩,一邊一巴掌扇在她臉上,嘴裡咒罵不休。
我想起他們結婚的樣子,想起曾楚倩口中於俊男是如何愛她,如何願意不顧一切地娶她。其實我能理解於俊男現在的模樣,如果是我,我的妻子原本就“劣跡斑斑”,婚後甚至“重操舊業”,陪別的男人在夜場有說有笑地一頓豪飲,我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只是看見他在這種公開場合對曾楚倩大打出手,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坐視不理。
“你幹什麼?”我上去,試圖讓他鬆開抓緊曾楚倩的手,“有什麼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啊!”
“我對你哪不好了?車子,房子,錢,少着你哪樣了?你說你有過去,我追究過你的過去麼,我就奢望以後好好過日子,你還給我做出這種丟人的事情!”於俊男完全無視我,繼續把一腔怒火發泄在曾楚倩身上。
曾楚倩任憑對方的拳打腳踢落在自己身上,一言不發,逆來順受。
我一眼掃去,看見方纔被曾楚倩揪頭髮的那個女孩正得意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機,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這麼一看,於俊男爲何會出現在這裡便很明顯了。
“婊子!”我在心裡憤憤地給她定了個位,但現在我不想多生事,並沒有宣泄出來。
“走!回家!我不在這和你丟人!”於俊男明顯也被聚過來的人弄得有幾分難堪,身爲中產階級文化人的他似乎並不習慣這裡的氣氛,他迫不及待地想離開。
曾楚倩二話沒說,拍了拍衣服,跟着他準備離開這裡。
我叫了一聲:“楚倩!”
她回頭看我一眼,露出一絲寡寡淡淡,清清冷冷的笑,搖了搖頭。
我明白,這意思是讓我不要管她的事兒。
曾楚倩轉身的那一瞬,我身後還有一個人轉了身。我之所以一下子在人羣中捕捉到他,不是因爲他高大帥氣瀟灑,而是因爲他此刻格外渺小而懦弱,在人羣中慫得發光。
我沒給他逃脫的機會,一把攔到他面前:“你在這?”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愚蠢到明知故問。
羅奕頭也不擡地點點頭。
“你爲什麼不幫她?她好歹跟了你那麼多年,你看着她被打,看着她丟人,你不幫她?”我不可置信地問道。
“不看着我怎麼辦?”羅奕這才擡起頭,把問題拋回給我,“我應該上去制止她丈夫,我應該現在擋住他們,叫她丈夫不要帶她回去?我這是幫她麼?我是個外人,憑什麼管她的家務事?”
我看着他,死死盯着他,我試圖從他目光裡發現些什麼。也許是個答案——他到底愛沒愛過曾楚倩的答案,也許是個肯定——他也難過也不安的肯定。最後我什麼也看不出來,他們這些太厲害了,眼眸裡複雜到分解不出什麼單獨的情感。
我正沉默着,祝欣看到了我:“許總監,你在這呢,找你半天,你一會怎麼回去啊?”
“哦,我有朋友在這,你們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簡單答覆完,弄走祝欣,我才發現羅奕的目光一直鎖定在大門的方向,那是於俊男拉扯着曾楚倩離開的方向。
“你真懦弱!”對於他的這個細節,我發出這樣的感慨。
羅奕不置可否,轉身想走。
我卻追着他亦步亦趨:“你明明喜歡曾楚倩,你爲什麼不告訴她?你爲什麼不留住她?你爲什麼要讓她和一個不愛的人結婚?”
“許朦。”羅奕驀地停下腳步,“許多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都沒有倒轉時間的本事,那不如,就接受事實。”
“那如果再回到過去一次呢?”我不死心,我似乎把自己置於了曾楚倩的角色,迫不及待地索要一個遲到六年的回答,“如果回到幾個月前,回到婚禮的前一夜,你會改變,你會告訴她,你心裡是在乎她的麼?”
羅奕想了想:“不會。”
我其實沒有朋友在這個夜晚會管我,一個人在拾歡門口攔出租車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和羅奕一樣懦弱。我們都知道自己的心意,卻總覺得違背心意是最好的選擇。
不是不能改變,是我們不願意改變。
回去之後我想打電話給曾楚倩問問她好,她的電話一直是無法接通的狀態。我有幾分擔心,一個接一個打到了凌晨兩點,她都沒有接。
直到我渾渾噩噩在早上睡醒過來,曾楚倩回了我個電話,說自己昨晚被人算計了,於俊男是有人故意喊來的。
我問她怎麼樣了,她說沒事,讓我別擔心。
末了寒暄完,曾楚倩第一次用託人辦事的語氣道:“有個事,還得求你。”
“你說,能幫我一定幫。”
“替我關心着點思思的消息吧。”她嘆了口氣,“我今非昔比,有些事管不起了,思思是個苦命人,我不想她和小尹一樣的下場。”
“你放心。”說完,我不無唏噓的掛斷了電話。
然而對於思思這件事,我比曾楚倩還管不起,我前思後想,最後發了個短信給羅奕,說這是曾楚倩對我最後的叮囑,讓他幫着上上心。羅奕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說了聲儘量便掛斷。
曾楚倩成了我心裡一個坎,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在想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正在經歷什麼樣的事。
她看上去那麼淡,那麼涼薄,她應該對除了自己之外的事情置若罔聞,可是她又那麼義氣,那麼敢擔事兒。還有於俊男,於俊男真的愛她麼?他真的對曾楚倩一見鍾情到,明知道她是場子裡身經百戰的女人,還要義無反顧地和她閃婚麼?
我一瞬間涌出一種很奇異的想法,也許於俊男有什麼傳說中的“綠帽情節”,或者他根本喜歡曾楚倩的過去,喜歡曾楚倩在風月場所浸泡出的成熟與憂傷,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而他並不痛恨這一天。
當然,這些都是我作爲旁觀者的臆測,發揮不了作用。
之後的日子裡,我一直託倪安幫我照顧着朱淼,也從他嘴中得知我姨一直沒回去。有我姨在,我心裡還是踏實的,然而我沒有想到,我姨纔是真正的定時炸彈,是我埋下來用以炸自己的定時炸彈。
某一天,這顆炸彈猛地爆了,讓我粉身碎骨。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也晚了,我在家給自己的傷口上完藥準備休息,突然門被劇烈地敲了起來。
我以爲又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隔着貓眼看了看,確定是我姨才毫無防備地打開門。
殊不撩,門還沒全敞,我姨一巴掌扇在我臉上,將我人打得退靠在身後的櫃子上。
“我家怎麼出了你這種不要臉的女人!自己當小三搶男人就算了,還害得我家淼淼吸毒!你就是嫉妒她,故意想毀了她一輩子!”打完之後,我姨連環炮似的開罵。
小三、搶男人、吸毒、嫉妒,這些不好的字眼接二連三地往我耳朵裡蹦,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者說我做了什麼,讓我姨對我有了這樣的定判。
我一手捂着臉,背部的傷口磕在櫃子上很疼,我很怕又裂開,又出血,那又是一段長時間和身體的抗爭。我站直了身子,保持着客氣:“姨,咱有話好好說,你別動手啊。”
“怎麼好好說?我對你家多好啊,我讓你爸媽都去我老公的廠裡上班,我還把淼淼託付給你,可是你呢?淼淼懂事,怕我擔心,被你策劃得沾上了毒癮都不願意告訴我。如果不是我發現她不對勁,死命追問,她可能還包庇你,永遠都不願意說!”
我姨的控訴讓我愈發摸不著頭腦,爲什麼朱淼一下子又成了受害者,而我卻成了天誅地滅的加害人。
我已經感受到背部的疼痛,也只能死咬牙關:“姨,我沒懂你的意思,你說什麼?朱淼又和你說了什麼?”
“我都知道了,淼淼都告訴我了!”我姨扯着嗓子,生怕這棟樓有人聽不見我乾的這些“無恥事”,“她談了個男朋友,是你的前男友,你後來後悔了,想把搶回去,就不擇手段當小三,還把淼淼害得住了院。後來更是過分,引誘她吸了毒,要毀了她一輩子!”我姨越說越激動,還撿起地上的鞋子往我身上砸,“你說!我哪一條冤枉你了!這些不要臉的事兒,是不是都是你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