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冷,驛馬不便,這封書信的落款還是一個月前,但到了姚珊手上時,卻已經輾轉過了一月的光景。
姚珊暗暗算算日子,知道林家的船到都中也差不多就這兩日了,因同黛玉算來又是許久未見,倒也還真心有些期待。想看看她現在既有庶母幼弟扶持,又有不但沒亡故、還升了職的老爹林如海教養,此番是會長成怎麼個模樣了。
這雖然是個讓她十分高興的消息,但因着餘家舅舅這事兒,又到底還沒見到黛玉的人,故此這歡喜勁兒一過,她便又有些悵然了。
故此雖然說尤氏那裡一直派人來催,但她因不放心老孃,加上心情不甚好,便又在尤家住了一日,陪着二姐兒一道兒又開解了尤老孃一番,看着她情緒穩定多了,這才略略放下了心。
只是不過纔在尤家住了兩日,那邊兒寧國府裡尤氏又派人來接,說是老太太又問起她,問她府上的事兒辦完了沒有?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另外說接到了家書,西府裡頭先大姑奶奶的大姐兒因林姑老爺擢升了都御使,已經啓程進京,就在這一兩日便到。到了必是會先去拜見老太太一番的,因聽說她同黛玉熟識,故此叫了她趕緊回去,正好見面。
姚珊想了想,是這麼個理兒,又見尤老孃好像也過了那個勁兒,加上餘家庶子舅舅這件事兒她也想徵求一下大姐尤氏的意見,這麼一想,她便就痛痛快快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重新打包回了寧國府。
到了寧國府,尤氏便來接着她,自然還是先去拜見賈母,畢竟人家對尤家的事兒還是挺關心的,兼且又是這兩府裡的長輩,不管怎麼說,總得給人家回個話兒。
去到榮國府,見了賈母,姚珊自是恭謹地回了話,再三感謝了賈母的關心之後,又跟三春、寶釵陪着她說了會子閒話,因鳳姐兒也在,最是會活躍氣氛,便提到了黛玉不日就要來,日後便又多了一個姐妹做伴等語,一時歡笑不斷。盤桓了一個來時辰,看着賈母有些乏了,衆人方纔告辭了出來。
晚飯當然也是在賈母那裡吃的,少不了又見到了賈寶玉。他自從上次在寧國府被姚珊紮了幾針之後,見到她便有些怯怯的。姚珊只裝不知道,仍是客客氣氣地問了好,大家閒談幾句,各自散了。
回到房中,尤氏卻早在等她。她便親手沏了一壺茶,先倒了一杯奉給了尤氏,自己也倒了一杯,卻不忙着喝,只捧着暖手,然後便在尤氏的身邊兒坐下,慢慢將尤老孃並餘家舅舅那點子事兒同她細細說了。
尤氏緩緩喝着茶,半晌不語,見姚珊也不說話等着她的意見,便笑道:“你素來是個明白的,對你這舅舅一家子的來意,你心裡可有什麼章程了?”
姚珊陪笑道:“我哪裡懂得這些,還是要大姐姐多教教我纔是。”見她這個樣子,尤氏也不免笑着打趣她道:“你這丫頭,又在這裡蒙我呢,當我是家裡太太和二姐兒那般好性兒,只由得你混鬧呢。”
知道這位大姐姐眼睛裡不揉沙子,姚珊卻仍有些僥倖地想着用玩笑幾句混過去,畢竟那被人家看上的事兒,饒是她臉皮再厚,也怎麼都有些不好啓齒——當然此前跟賈寶玉那個烏龍卻又不一樣,這一次這個好像真的有點兒危險的樣子啊。
尤氏見她不說,便嘆了口氣道:“其實這事兒,說難辦也難辦,說好辦也好辦的很。我倒是可以讓人去暗暗打探打探他們家的底細,屆時若果真是個好的,太太也實在不放心他家的人,你便遂了你大舅母的心,給她們家做媳婦兒就罷了。”
姚珊正喝着茶,冷不丁聽了這話,當即一口茶噴出來,把自己嗆得夠嗆。小桃慌忙遞了帕子來,臘梅也笑道:“大奶奶還說咱們三姑娘這幾年看看地大了,端莊了不少呢。這會子看着,也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呢。再怎麼着急說話兒,正喝着茶呢,可也慢着點兒啊。”
姚珊咳得臉都紅了,末了終於緩過氣兒來道:“大姐姐、臘梅姐姐又在拿我取笑兒了,太太怎麼肯?便是太太肯,我也不敢應啊,又不知道底細,都不知道是不是個坑呢,沒得自個兒巴望着往那裡頭跳。”
尤氏笑道:“這若是換個人,我便也信了,只是這位錦哥兒,可與旁的人不同。我見你先時瞧着那他那樣子,直瞧得好似要把眼珠子都掉出來了,還當你願意的緊呢。”
姚珊這次的臉是真紅了,好歹藉着方纔嗆着的藉口,乾咳了幾聲。一旁的小桃立刻會意地上前接話道:“大奶奶說的哪裡話,我們姑娘不過就是沒見過這等人物,又因是表兄,方纔多看了一眼罷了。”她頓了頓,又微紅了面頰,小聲道:“別說姑娘了,那位大爺那等人物,連我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呢。”
她說得天真嬌憨,看着還真是頗有點子仰慕的意思,於是衆人便都一齊笑了。尤氏笑着笑着,卻忽然出了一回神,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舊事,沉默了片刻方纔笑道:“這說的也是呢,那孩子生得確實難得,我原想着西府裡的寶玉、還有咱們府裡的蓉兒都算生的好的呢,若是拿來同這哥兒站在一處兒,那真真是立刻就給比到泥地裡去了。也不知道他們那樣的府裡,如何調養得出這樣的人兒來。”
姚珊聽得她這麼說,便笑道:“自來靈秀人物俱都是天地生成的,與出身何處,本就並沒甚麼相干。”她頓了頓,又道:“再者說,我看蘇哥兒大了,說不準生得比那更好呢。”
尤氏聽她這麼說,反倒又笑了:“又不是個姐兒,要他生得那麼好做什麼呢,只求他平平安安、順順當當地過完這輩子,便也就罷了。”
姚珊也笑起來,心說都怪那人生的那麼樣一張臉,於是果然這對話就往着奇怪的角度去了吧。她想着尤氏不大喜歡賈蘇同賈寶玉和賈蓉那樣,故此立刻接口道:“蘇哥兒自是不同的,我看他那樣子,定是個要進學的,大姐姐是個有福氣的,蘇哥兒的前程也是錯不了的。”
尤氏這次笑得倒是由衷了許多,兩個人又說了會子話,看看地天色晚了,尤氏方纔回了房。臨走還是叮囑姚珊,教她傳話給尤老孃,不要輕舉妄動,待她找人先去探聽探聽餘家的底細再說。姚珊自然是應了,左右她過來找尤氏商議,本就也存的是這個心思。
送走了尤氏,她由得小桃服侍她拆了簪環,沐浴更衣,然後獨自躺倒在榻上,輾轉反側,總覺得眼前似乎總晃動着一張明豔非常的面容,直折騰了半天方纔睡着了。
次日晨起,她還沒梳妝完,就聽得外頭有小丫頭子來傳話,說“今兒林姑娘要來,老太太教姑娘們今日都不必上學了,去她房中等候”。姚珊心道黛玉果然來了,沒想到昨兒自己才從尤府裡過來,她今日便到了,倒還真是算着日子一般,來得很湊巧。
因命小桃速速給她梳洗,然後選了件兒素淨的衣服穿了,首飾頭面也揀了素淨的珍珠、銀飾,簡單裝扮了,方纔朝着賈母房中而去。
路上遇到了寶釵,見她穿的也十分素淨,便知道她也得着黛玉過來了的信兒了。姚珊便同她打了個招呼,兩人攜手往賈母房中去。
還沒進門,已經聽得裡面傳來一陣哭聲,一個蒼老的聲音哽咽着道:“我素日最疼你母親,誰料到她居然先我一步而去。”
這人自然就是賈母了,看來,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那黛玉竟是已經到了。姚珊同寶釵對視了一眼,忙斂容進了門。果見賈母坐在上首,正抱着一個身量纖瘦、一身素服的小姑娘痛哭呢。旁邊三春姐妹、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紈、秦可卿幾人都在,見此情景,也都忍不住拿着帕子拭淚。
姚珊想起黛玉小小年紀便沒了母親,也着實替她難過,眼眶也有些溼潤了。裡頭早有人見了她同寶釵,因上頭哭得正傷心,便只朝着她們倆招了招手,讓她們倆也站在了三春姐妹旁邊。
待到賈母又抱着黛玉哭了會子,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紈等人便上去好生勸解,半天方好了些。還沒等坐下好生說句話,便聽得王熙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姚珊暗道,這大約又要看一回鳳姐兒那“人未到、話先到”的做派,還有精妙的說話技巧了。
果然,就見那簾子一掀起來,王熙鳳穿得華麗麗地就走進來了。見她滿身錦繡,珠光寶氣,倒也真像個神仙妃子一般。她進的門來,好似把一屋子人的眼球都吸引了過去,說的話也十分得體,照舊是那八面玲瓏的模樣。姚珊便暗自嘆息,這種等級的公關高手,真是百年難見一個,不服不行。
過了一會兒,鴛鴦傳話說,賈寶玉也來了。聽見這個,姚珊的心中便有些緊張起來了。傳說中的寶黛初會呢,就不知道,到了這會兒了,這位二爺還會不會發瘋去摔他那玉。
她一念未了,只見簾子一動,賈寶玉已經進了門。
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