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孫紹祖領兵夜圍燕王大帳,馮紫英自然是攔不住的。孫紹祖連藉口都懶得好生編排,命人抓了馮紫英押下去。乃立着掀開帳簾,只見燕王獨坐當中,並有兩名老太監和數名親兵侍立左右。孫紹祖眯起眼來:燕王身邊的人少了許多。他並不進去,只在外頭道:“王爺,都這會子了還不睡,想來有事?”

燕王冷笑道:“不知孫將軍夜入孤的大帳,是什麼緣故?”

孫紹祖大方道:“王爺不是都猜到了?你也別怪我。你和太上皇既殺義忠親王,就該知道天道總有輪迴。”燕王哈哈大笑。孫紹祖置若罔聞,轉身就走,吩咐道,“一個不留。”

話音剛落,不遠處有人喊道:“且慢!”只見一個穿杏黃道袍的老道士慢悠悠穿過兵士走了進來,道,“貧道先看看此人。”

孫紹祖朝他抱拳:“範道長。”

範遙也掀開帳簾往裡瞧,只一眼便哈哈大笑:“馮紫英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乃親手將簾子掛起,指着裡頭的燕王道,“這位大官人並非燕王。”

孫紹祖大驚:“不是燕王?”

“不是。”範遙道,“他乃是燕王替身。真燕王想必已下山去了。”

孫紹祖急了:“末將這就去追。”

“追不到了,他身邊多的是大內高手。”過了會子,範遙又改口,“追,還是得追。縱然抓不到,也得嚇得他躲起來。”

孫紹祖趕忙回身命幾個心腹兵分幾路追去,回頭焦急問範遙,“道長,那現在?”

範遙笑道:“現在就更好辦了,與主公乃是最好的一種境況。”他擡目往帳中望去,“各位之職乃是保護王爺。如今王爺被山賊劫走,各位卻平安無恙,治你們一個失職之罪不過分吧。”

一個老太監冷笑道:“這位道長好生不要臉皮。”

範遙道:“孫將軍,將他們分開關在不同營帳,貧道慢慢審,總能審出點子有用的來。”言罷閃身立在一旁。

既然替身已被戳破,帳中之人便犯不上同孫紹祖拼命了。衆兵卒持槍涌入,將他們悉數拿住捆了。孫紹祖依範遙所言,把他們分關在單獨營帳。

纔剛安排好,範遙捋了捋鬍鬚,從背上抽出一把拂塵揮了揮。白鬚白髮,在皓月之下當真有幾分神仙之韻。乃唱誦一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大搖大擺走入了關燕王替身的帳篷。

他吩咐看守的士卒避出去,在替身跟前坐下,又隨手撂下拂塵。替身慎然看着他。範遙笑眯眯道:“世人多半愚昧。我穿道袍、拿拂塵、裝模作樣,只爲了哄騙他們誤以爲我是個世外高人罷了。”

替身哼道:“原來你是個騙子。”

“難道你不是騙子?”範遙瞧了瞧他,“對,你委實不是騙子,還沒來得及騙就被貧道識破了。”替身扭頭不語。默然片刻,範遙正色道,“咱們來談生意吧。我僱傭你演戲,事成之後送你去別國、或外洋。你演戲時有錦衣玉食、有美人相伴,事成後有錢有新身份。你想回復原本的身份也行,只是你們全家不得留在燕國。”

替身淡然道:“不出十日,王爺必能回來。”

範遙道:“從你方纔之神情可知,你有家人。貧道若沒猜錯,他們當捏在那位手裡。你放心,我們明兒就去馮紫英家中衙門細查,定能查出你家人所在。”

替身愕然擡頭。範遙含笑等着。良久,替身哼道:“我早知道但凡入了王府大門,斷乎沒有活路。”

範遙想了想,道:“貧道立下個重誓,事成之後保你和全家平安富裕去東瀛如何?嗯……想必你不相信什麼誓言。如此可好。貧道找到你全家之後,將他們先送去別國——燕國觸及不到處。例如南洋馬來國爪哇國、東瀛之吳屬劉屬皆可。待令家眷與閣下通了書信,閣下再幫我們做戲。此前你只扮作在山中受涼、臥病在牀。如此可好?”

替身再說一遍:“十日之內王爺必回。”

“要不我們打個賭吧。他若三十日之內不回來,就依貧道之計策?”

“王爺十日必回。”

範遙拿起拂塵擺了擺:“你當真不惦記父母妻兒?”替身眼神閃爍。範遙微笑道,“但凡你在,他就回不來。”替身身子微微一動。範遙站了起來,“先這樣吧。你裝病,貧道去找你家人的線索。找到之後再說。燕王能給你的,貧道都能給你;他不能給你的,比如自由、家人之自由,我也能給你。”

他轉身走到帳篷門口正要掀簾子,替身忽然問道:“馮紫英大人會如何?”

範遙道:“得看他的運氣了。”在門口立了會子,他又道,“你若猶豫不決,可以想想太上皇和義忠親王。皇帝家的事自古以來皆如此。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若得了機會唯有一次。義忠親王也好、太上皇也好、燕王也好,都一樣。下去的人再回不到龍椅上。”言罷,拿起腳走了。

次日一早,昨日回京的斥候來報:京中已平。說是太上皇於華山之上藏了餘部和一個私生子,昨日突襲京城。偏多營將士受命出京,致使京中空虛。好在三殿下神勇,立在圍牆之上一箭射死了那私生子,敵軍立時崩塌。三殿下領着府中侍衛追殺敵軍出了城東門,巧遇在別處公幹回來的一哨御林軍,遂領軍追擊,於昨晚二更將敵兵殲滅殆盡。

過了會子,三殿下親自來翠微山迎接他父親,還帶了王爺的步輦來,一路上吹吹打打放鞭炮好不熱鬧。京營指揮使孫紹祖親迎出營門,向三殿下道:“昨夜氣涼,王爺又憂心京中局勢,一宿未眠。大約是在帳外行走沒披大氅,受了涼,這會子已發熱了。”

三殿下忙問:“可傳了御醫?”

孫紹祖道:“山裡頭一時傳不了,已命軍醫瞧過了,只說略有些風寒,回府吃兩劑藥便好了。”

三殿下點頭:“這就請父王回去,再讓御醫瞧瞧。”

孫紹祖抱拳:“一切皆由殿下做主。”二人互視一笑。

燕王回京後不久,御林軍兵圍馮府。說是有人作證,馮紫英里通敵營,給昨日殺入京城的匪兵通風報信,好懸至燕王身死。說來也巧,馮家要緊的女眷和兩個年少的兒子三日前便往城郊莊子玩耍去了,府裡只有兩個大些的兒子在。御林軍押走馮家兩位少爺,又去莊子裡抓人,卻撲了個空——莊裡的人說,主子們昨兒便回京了。五城兵馬司立時發了畫影圖形,燕國境內通緝馮家人。

也不知那個叫範遙的老道士哪裡來的神通,在馮紫英衙門略翻找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尋到了那替身的卷宗。上頭不止有他的來歷,還有他家眷所在。早先爲了讓此人安生當替身,家眷皆錦衣玉食安置在一座小鎮。此鎮在滄州所轄地界。範遙膽兒大,打發心腹快馬奔赴滄州接了他一兒一女進京,又安排此人與之相見。替身撫着兒女的頭頸頓時哭成淚人。

回燕王府的路上,範遙與替身同在馬車當中。範遙望着他道:“先生如願意,貧道這就安置他們去東瀛。”

替身思忖許久,道:“王爺當真回不來?”

“當真回不來。”範遙道,“其實你們全家留在燕國也沒什麼不可。只是你顯見不敢。”

替身冷笑道:“我信不過你主公。”

範遙微笑道:“你不用信得過他。你只需信得過我便好。你的事,從頭至尾都是貧道做主。”

替身搖頭:“我也信不過道長。”

範遙想了想:“既這麼着,貧道明兒讓一個人來見你。說不定你能信得過他。”

次日,範遙帶了個年輕道士來,說是作法替燕王驅病。乃將旁人都打發了出去,只留那年輕道士與替身兩個在屋內。這道士姓石,名叫秋生。替身與石秋生說了半日的話後。道士走後,替身再看範遙時,眼神已變了許多。

燕王從翠微山歸來後一直病體難愈,耗了大半個月全然不見好。燕王諸子以世子爲首,時常在病榻前服侍。只是燕王不大高興看見他們,時常只留下老三,命其餘的都出去。朝中衆人漸漸明白,世子怕是已失寵了。到了六月,燕王的病稍稍好轉,只是精神不濟。遂下旨,由三殿下暫且監國。朝野譁然。世子不服,闖入王府爭辯,被燕王命內侍轟了出去。

六月中,世子不知何故觸怒燕王。燕王大發雷霆之火,廢世子、改立三殿下。三日後,燕王傳旨,先世子司徒嶽頂撞父王、大逆不道,發配其滿門去北美,十五日後出發。

三殿下曾想着要不要殺了世子及其男嗣。範遙擺手道:“不可。世子再如何也是王爺嫡長子。沒有大錯,王爺是不會殺子嗣的。恐怕惹人疑心。”

三殿下道:“先帝不是也殺了義忠親王?那也是嫡長子。”

“先帝也是無可奈何。”範遙道,“那時候壓根兒沒有外洋國土。若不殺了義忠親王,太上皇就坐不穩江山。倘若有個隔了深海大洋之流放處,先帝又哪裡捨得?殿下放心,那船在海上少說得飄個半年。途中或遇上風暴,整個船都得掀翻。還有海盜神出鬼沒,西洋海盜最多。”三殿下撲哧笑了。

王命不可違。半個月之後,先世子滿門被御林軍押送上路,乘馬車抵天津港。當日登船,直送往北美西岸。

又過了幾日,範遙向三殿下垂淚回報:“殿下,先世子命途多舛。他的船纔出港不過兩日便遇上了海盜。船上的護衛不是海盜對手,整條船都讓海盜奪走了。如今生死不知。”

三殿下也垂下淚來:“煩勞道長替我大哥做個法事祈福。”

“貧道遵命。”

範遙當真回到清虛觀大做法事,請了全京城的.名道前來助陣,好不熱鬧。

殊不知司徒嶽的船委實遇上了海盜,也委實讓海盜奪走了整艘船。船上之人卻是平安的。海盜頭子也客氣得很,安撫了幾個孩童,告訴司徒嶽:“借寶船一用,往南洋爪哇國走一遭。”

司徒嶽想了想:“爪哇國之主可是個我朝瓊州漁女,名叫周小蘭。”

“正是。”海盜頭子道,“周國主乃明君。司徒大官人自幼讀過不少書,說不定能混個官兒噹噹。若不想當官也無礙。令弟還算沒毀盡良心,給你留了些銀錢。做土財主也不錯。”

司徒嶽望着他道:“你們是老三的人?”

“不是。”海盜頭子道,“我們是義忠親王的人,不願意九王爺之嫡長子在北美染病身亡。世子如願意過些年再回去找你家老三的麻煩就更好了。”

司徒嶽愕然。良久,苦笑道:“只怕我沒那個本事。”

七月十五乃是中元節,地府開門,民間祭祖。燕王有命,這日午時三刻,於玄武門外菜市口行刑,將先從二品大員、內閣學士馮紫英及其二子當街腰斬。百姓譁然。馮紫英年輕有爲,替燕王賣了這十來年的命,竟落得如此下場,真真可惜。

義忠親王一系才死了多久?朝中官員少不得回想起當時慘狀,家家關門閉戶、人人慄慄自危。更有年歲大的,抓着白鬍子閉起書房的門,同晚輩說起舊事。先帝朝時,太子也是穩如泰山。偏有一回先帝遇刺,雖未曾喪命,卻傷得不輕。那之後便瞧太子不大順眼,而後乾脆貶太子爲義忠親王、傳位太上皇。如今此事與當年如出一轍,爾等這些日子千萬小心、不可在外頭亂說話亂交朋友。如此這般不一一細述。

到了七月十五這一日,正是個大晴天。不知多少百姓候在玄武門外等着瞧熱鬧,倒是官宦人家去的少。囚車吱呀呀從刑部大牢駛了出來。馮紫英和兩個兒子皆穿着囚服分乘三輛囚車。有認得的人一瞧,這爺仨竟然比入獄前胖了些。好事者在人羣中解釋說:“馮大人並非犯了什麼罪,不過是錯跟了前頭那位世子。他非死不可,又沒什麼可審的。故此在牢中也沒吃什麼苦。他兩個小兒子已逃了出去,子嗣也留下了,還顧慮什麼?這叫心寬體胖。”

囚車經過朱雀大街時,忽聞鐺啷啷數聲銅鑼響,有人大喊:“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牙縫裡迸出半個不字,一槍一個,管殺不管埋!”馮紫英在囚車中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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