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賈環下了學回到院中見趙姨娘,丫頭小鵲上來回道:“三爺,今兒爺纔出門不久大姑娘屋裡來人了,大姑娘請三爺去一趟呢。WwW.XsHuotXT.com”
趙姨娘嗤道:“咱們大姑娘當年威風八面進了宮,太太還說要當娘娘呢,如今竟是灰溜溜的讓人家攆回孃家來了。”
賈環皺了皺眉,扭頭道:“姨娘,大姐姐是讓我們兄弟幾個搶回來的。”
趙姨娘嘴脣一撇,伸手戳了他一指頭:“你與琮兒也是兩個傻子,好端端的搶她做什麼,沒的白吃家裡的米。”
賈環知道她對王夫人有怨,牽連到元春身上,暗歎一聲,口裡只說:“這些話姨娘不可讓旁人聽見,於我的名聲不好。”
趙姨娘笑道:“我知道,旁人跟前我只說你一心牽掛她呢。”
賈環點頭:“橫豎演戲給人瞧便是。”遂往元春處去了。
元春自打回了榮國府,各色衣物首飾都添置起來,只是依然慣於素淡。賈環笑道:“大姐姐何須這般模樣,我險些以爲見了早年的薛姐姐。”
元春忙喊他坐下,淡然一笑並不做答。待丫頭捧了茶上來飲了一口,乃正色道:“我昨晚想了一夜。我如今這個年歲,想要什麼好人家怕是不能的,除非與人家做填房、還不知道前頭有幾個兒女。況近來我聽老祖宗的意思,一意盼着我再入高門王府沾上貴人。只是那般日子我已不願意了。不如就當真出了家也好。家學家廟本爲一族重地,若是亂的不成樣子,連你們幾個孩子都知道了,豈能不治?我本女子,百般不便。若是出了家,便撇去了女子身份,又有你們你們幾個有本事的兄弟撐個腰,保不齊可以管管也未可知。”
賈環笑道:“大姐姐要去治理家學家廟自然是好的,只是犯不上真的出家。既然是家學家廟,本來就是咱們家的,咱們家的人去管天經地義。老祖宗姐姐也不用介意,她如今說了不算。至於姐姐的大事,只待些日子便是,不怕沒有有眼光的人。京城大着呢,哪裡至於要姐姐去當人家的填房了?何須着急。”
元春搖了搖頭:“你還小、不知道。”
賈環道:“我最愛順其自然。姐姐若以爲非要借用一個出家人的身份,用用也罷了。只是既然本爲借用,若有了人物品格門第皆十分合適的姐夫人選,就趕緊還俗如何?”
元春怔了怔,嘆道:“哪有這等人……”
賈環哼道:“不信你等着瞧。”
他嘴上這麼說,腹內也有幾分躊躇。元春從皇宮到王府,經歷已是不凡;又有這般才貌家世。門當戶對的委實如她自己所說,唯有填房;小門小戶又恐賈母賈政不答應。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後出來將此事說與賈琮,賈琮笑道:“讓她去整頓整頓也好,且看看大姐姐還有旁的本事沒有。”遂又與賈赦商議。賈赦心裡壓根沒這些事兒,只說“你們隨意玩兒。”這便是交了權了。
元春得了兄弟們贊成便去稟告賈母,欲借帶髮修行除去王府姬妾身份。賈母連聲贊好,立時打發人去水月庵告訴老姑子淨虛。淨虛聞訊喜之不盡,唸佛到:“財神爺來了。”趕着一庵的大小姑子齊動手,收拾妥帖了一處小院子等元春來。
賈母因想着,去庵中不可過於張揚,便只替元春添了兩個服侍的媳婦子,又預備下些淄衣木魚之類的。元春只說此事悄悄便可,賈母卻道,既是要做給人瞧的,何妨做大些?乃擇了一良辰吉日,賈母領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紈王熙鳳一道,浩浩蕩蕩的十幾輛車送元春往水月庵去了,一路上惹了無數閒人圍觀。到了水月庵,早有淨虛預備下一應事物,又是轟轟烈烈的鬧了一回。元春暫入空門帶髮修行。
誰知賈母等人離開水月庵後不久,外頭藍翔又跑來了。他向元春打千兒道:“大姑娘,我們爺說了,這兒地方偏僻,恐怕有什麼小賊之類的,他特替大姑娘選了些婆子來看院子。”元春擡眼一看,竟是整整十二個壯實的婆子,個個都在四十歲上下,胳膊粗腿壯的,面相卻老實。藍翔又道,“她們有在府裡幹活的,也有臨時去莊子裡頭挑的。橫豎一個打尋常的男子沒問題。我們爺說了,大姑娘遇上不妥當的事兒,直接命她們打上去便是。”
元春笑道:“不過是庵堂罷了,哪有什麼不妥當。”遂收下了。
此後她便在庵中閉門不出,每日看書彈琴、安然度日。淨虛本不是個老實的出家人。她庵中的小姑子與些紈絝子弟偷情的本來不少,因多能添香火錢,淨虛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曾替人拉些門路包辦訴訟官司,或是問些旁門左道的消息。因元春剛來,她不知道深淺,便將一應亂事皆收了。過了些日子,見她壓根不出院門,漸漸也放下心來,舊日那些事兒悄悄的又出來了。此爲後話。
另一頭,馬行傳來龔鯤的信兒,他預備與白令恩並那郡主一道回嶺南去實實在在的看看香港。賈琮本來想跟他商議行刺的事兒;早年說要編拼音密碼卻又沒編。這麼大的事兒實在不敢寫白紙黑字,沒法子,只得臨時趕鴨子上架一般編開了。他遂先寫了封尋常的書信,只說這些日子京中故事,再寫道自己尋了幾位西洋先生授課、有趣的緊。又讓龔鯤猜下頭這段英語是什麼意思。遂抄了幾節後世的英語歌詞“re”。一行歌詞,一行拼音密信,歌詞與迷信交叉書寫。密信的內容便是要他挑唆白令恩乾脆刺死兩廣總督算了。下頭又扯了些廢話才完結。乃命馬行將此信送給龔鯤不提。
過了些日子,羅泰娘那兒傳來消息,有人是四處打探京都復仇者聯盟,說是想跟他們做生意。賈琮當日不過信口一言,並沒想到當真有生意送過來,還恐怕是賈蓉給他挖的坑,便讓羅泰娘去查查此人是誰。不多時羅泰娘查明此事,倒也有幾分令人唏噓。
那人就是當日同賈蓉一道在鶯歌娘子家吃酒的一位紈絝,姓蔣名子容,乃是先平原侯嫡親的孫子。如今他們府裡早分了家,當家的乃是他堂兄蔣子寧。
蔣子容自幼不愛念書不肯習武,日日只在花樓酒肆使錢,橫豎當年分家的時候並沒少得銀錢產業,他母親也不管他。他本有個胞弟子宣,自幼聰慧可愛、極得家人喜歡。蔣子容曾與人笑道,我是個沒用的,卻保不齊能當狀元哥哥。
誰知有一日,子宣公子從家學回來去街頭閒逛會子,路遇有人領着人當街跑馬。要看要踢飛一個路人,那孩子搶上去扯開路人,又憤然罵了幾句。偏那當街跑馬的聽見了,撥馬回來不由分說抽了他一頓馬鞭。蔣子宣因是下學回來,身邊也只帶着一個書童,人家卻領着一羣家丁,全然打人家不過。可憐蔣子宣那會子不過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自小嬌生慣養從沒人碰過他一根手指頭,竟被打蒙了!回家就病了。不過半年,人沒了。蔣子容與他母親俱如丟了命根子一般,要與那人打官司、讓他償命。
喪事過後,蔣子寧忽然命人給他們送來三十萬兩銀子過來,說是那人賠的。原來那當街跑馬的就是鎮國公牛清的孫子牛繼姚,牛家聽聞此事,特煩勞蔣子寧做中人,爲着兩家的顏面與人情,欲拿錢私了。蔣子容哪裡肯答應,與他母親兩個登時鬧到平遠侯府去。可惜他本是個無能的、血性也尋常,他母親又是個尋常婦人,讓蔣子寧口若懸河一般死活勸住,說是人死不能復生,何苦來得罪了人?竟當真罷了。
不過半個來月的功夫,蔣子容與其母俱已後悔,想將銀子送回去。然而再提打官司的事,蔣子寧已是佔了理兒,拿着族長的架勢壓住他們不許亂來,最後竟以逐出族去做威脅。他兩個又罷了。偏日子越長越是後悔,悔得腸子都斷了許多節,母子二人時常以淚洗面。直至如今蔣子容唯有日日買醉、哄自己弟弟不過是尋常病死的罷了。
前些日子他在鶯歌娘子處聽見賈琮他們說“除了姓天家姓氏的都敢揍”,立時動了心思,後來便四處打聽了。
梨香院的衆人聽了此事,個個摩拳擦掌,都說這筆生意接的!
因龔鯤不在,賈琮直拿眼去看劉豐。
劉豐想了會子問:“我想問問三爺,可要這個牛繼姚的命麼?”
賈琮愣了愣:“我也不知道。他連誤傷人命都不算,論理是不該要他命的。只是平白放過他我心裡不痛快。實不相瞞,我是最惜手足的。這個蔣子容雖無能,卻是有情。衝他肯日日後悔我都願意多幫他一把。”
吳小溪道:“依着我看這個牛繼姚委實連誤傷人命都算不得,他就是當街行兇傷了人命。三爺只想想薛大爺當日在金陵打死的那人。”
賈環附和道:“不錯!不是誤傷,他就是故意的。只不過薛大哥打死的那人死的快些、這位蔣小爺多拖了些日子罷了。究其根本乃是一路的,下手的時候壓根沒在意過旁人生死。”
劉豐瞧他仍是躊躇,道:“若是三爺一時不決,咱們再使人查查這個牛繼姚可還犯下過旁的什麼事兒沒有。”
賈琮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必了。咱們不是包公老爺,何須費那個心思。咱們是做生意的,問問客戶他想如何。想打人有打人的價錢、想要命有要命的價錢。”
劉豐道:“也好。”
衆人散去後,劉豐走到賈琮身邊低聲說了一句:“日後這等事,不可招來大夥兒一道聽。”
賈琮一愣。
劉豐道:“今兒此事還罷了,是非頗爲簡單。來日如有黑白難辨的,人多嘴雜。”
賈琮笑道:“黑白難辨的生意咱們不做,沒那精神頭。不過你的話有理,今後不再讓大夥兒一道商議了,只咱們幾個議事、定了再說給大夥兒聽。”
劉豐點頭道:“善。”
當晚他們便往蔣子容家中塞了一封信,約他明晚到一家青樓詳談,讓他只管照常吃酒睡覺便是,自有人來尋他。
蔣子容宿柳眠花尋常事,那家青樓本也是他常去的,便點了熟識的一個粉頭吃酒。後來他本還一直忍着不睡,那粉頭早已睡熟,到了三更天兒委實忍不住也睡了。
不知何時,有個人貓進帳子來將蔣子容搖醒。他迷迷瞪瞪睜眼,見那人穿着夜行衣、帶着黑巾子,登時嚇醒了。
那人笑道:“不用謹慎,這個粉頭一時醒不了。”
蔣子容忙爬了起來。
那人乾脆盤腿兒坐在他們牀上,道:“我就是京都復仇者聯盟的專門負責談價錢的。聽聞你想替你弟弟報仇。”
蔣子容連連點頭,咬着牙恨恨的道:“我的仇人叫牛繼姚,是鎮國公府的老四。”
那人道:“在商言商,你是想湊他一頓出氣,還是想要他性命。”
蔣子宣聽聞可以讓那姓牛的償命,險些從牀上跳了起來,脫口而出:“不論多少錢,傾家蕩產、借債我都肯!”
那人見他說的利落,也乾脆的伸出一隻巴掌來:“五十萬,一口價。”
蔣子宣怔了怔,旋即點頭:“好!”
那人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來:“你回去預備錢,預備好了,放五隻燕子風箏。”旋即鑽出帳子。
蔣子宣沒想到這麼快,還有幾分愣神。待他明白過來追出帳子去,人早已沒了影子。他這會子哪裡還有睡意?打開窗戶迎風不住的流淚,口中唸到:“宣兒,你等着。你哥哥雖是沒用,也有替你報仇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