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揚州鹽院衙門
賈珩剛剛換上一身衣裳,就聽到了汪壽祺在門外拜訪的消息,寒暄着將汪壽祺引入客廳,簡單落座,問明來意。
汪壽祺面上帶笑,道:“永寧伯,老朽想去金陵辦些事,但現在渡口封鎖,還需永寧伯手令一封。”
賈珩聞言,面色似是怔了下,溫和說道:“現在官軍正在搜捕多鐸,汪老爺多少船貨,多少人手,不妨再等幾天如何?”
畢竟先前收了人家幾十萬兩銀子,這點兒好臉色還是要給着,前天那是剛剛遇上刺殺,正在氣頭上,都可以理解。
“就老朽與兩個家僕,是金陵的商號有了急事需老朽過去處置。”汪壽祺笑了笑,解釋說道:“永寧伯大可放心,可以派着錦衣府衛沿路護送,以免賊人趁機而動。”
賈珩道:“汪老爺客氣了,上次捐輸糧餉義舉還未鄭重酬謝,不如這樣,汪老爺與我同乘一船前往金陵如何?”
汪壽祺已經坐不住了,想要再次試探他的口風。
相比其他鹽商,汪壽祺歷經隆治年間的多次大風大浪,但凡有一絲妥協的可能,都不會選擇撕破臉。
當然,只要看清絕無妥協餘地,恐怕瞬息之間,就要在揚州鬧出大亂子。
他從不懷疑在這些在揚州本地耕耘多年的富商,所以,昨天才沒有讓劉積賢順着馬家的走私案子,繼續向下抓捕。
甚至今天說不得還要再行妥協一步。
汪壽祺聞言,心頭頗爲意外,想了想,欣然道:“那老朽就多謝永寧伯了,正好老朽也有件事兒在路上請教永寧伯。”
賈珩點了點頭,待到劉積賢過來稟告,舟船俱備,賈珩與汪壽祺前往渡口。
來到揚州渡口,汪壽祺看着不遠處懸掛着甄家旗幟的幾艘船隻,問道:“甄家的船隊?聽說兩位王妃也到了揚州,這是要回返金陵?”
這些時日,甄晴與甄雪來到揚州鹽院衙門拜訪,自然落在汪壽祺等一衆鹽商眼中。
“甄賈兩家是世交,聽說甄老太君身體不大爽利,兩位王妃從神京探望,但因爲先前刺殺一事被滯留在揚州,本官這次去金陵,護送一程。”賈珩徐徐道。
汪壽祺心頭有數,暗道,等到金陵,正好可以問問江南甄家。
賈珩與汪壽祺二人登上船隻,之後,兩人在客艙隔着一方小几落座,晴雯奉上香茗,然後徐徐退至一旁。
汪壽祺瞥了眼晴雯、襲人以及不遠處垂手而立的陳瀟,問道:“永寧伯,可否容老朽借一步說話。”
賈珩剛要端起茶盅,暗道一聲來了。
這時,襲人見機的快,輕輕拉了拉正在偷瞧賈珩側顏的晴雯,然後離開了船艙,一時間,船艙中只留下了陳瀟。
汪壽祺看向站着未動的陳瀟。
“這人是我的心腹。”賈珩低聲道。
陳瀟目光閃了閃,抿了抿櫻脣,什麼心腹,手足還差不多。
汪壽祺見此,也不再理會,敘道:“永寧伯,大漢立國之初,鹽業方興,祖上曾因隨太祖煮鹽販賣,而受得器重,開國之後,漸漸從徽州來到揚州,如今已經快百年了,傳到老夫這代,也有四世,從當初四家總商,到現在八家總商,人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說來,汪家也快到了第五世。”
賈珩聞言,詫異問道:“汪老爺好端端的,怎麼講起了這個?”
這汪壽祺這般開口,怎麼一副要攤牌的架勢。
“這些年,揚州鹽業宛如一塊兒流油的肥肉,不知引起多少之人垂涎,人人都想插一手進來,老夫爲總商之首,勉力維持大局,使每年運司解繳至戶部鹽稅源源不絕,從未欠繳朝廷的一兩鹽稅。”汪壽祺道。
賈珩點了點頭,道:“汪老爺誠爲義商,這些本官在京中也有耳聞。”
汪壽祺痛心疾首道:“誰知後來又出了馬顯俊這樣的,慾壑難填,牟取暴利,向東虜走私,實爲揚州鹽業之恥!”
說着,這位執揚州鹽商牛耳的商賈,重重拍了拍桌案,頜下灰白鬍須都微微顫動。
然後,向着賈珩道歉說着,“一時情切,還望永寧伯見諒。”
賈珩盯着忽然飆起演技的汪壽祺,問道:“汪老爺,這些鹽業之事,應該給將行轅駐在揚州的齊大人敘說,怎麼和我提起這些?”
汪壽祺蒼老目光定定打量着少年,輕聲說道:“永寧伯爲當世豪傑,就連女真的親王多鐸都率人親自刺殺,而且鎩羽而歸,想來心明眼亮,深知揚州鹽業百年之弊。”
“我對鹽的瞭解僅僅限於此物爲升斗小民日常所需,販賣私鹽可得暴利。”賈珩不接所謂鹽業之弊的話茬兒,說道:“其實,前日也是多鐸自矜其能,太過大意,汪老爺子過譽了。”
汪壽祺觀察着對面不動聲色的少年,心頭反而愈發狐疑和警惕,道:“實不相瞞,這些年,淮南鹽稅催繳急切之時,如馬家那般,勾結東虜坐着走私生意也有,老朽略有耳聞。”
賈珩正自端起茶盅,遞送脣邊輕輕品着,聞言,擡眸灼灼而視,問道:“哦。”
這汪壽祺搞什麼名堂,這是怕了?要賣一波隊友,斷尾求生?
汪壽祺沉吟片刻,說道:“據老朽所知,與東虜做着走私生意的商賈,就有程家、黃家、鮑家三家。”
賈珩眉頭皺了皺,目光眯成一線,問道:“汪老爺這般說話,可有實證?”
汪壽祺道:“老朽也是風聞其事,以錦衣府的探事之能,一查即知。”
他就要看看這賈珩如何應對此事。
賈珩道:“這種事兒不好查,因爲誰知是家主授意,還是族人個人行爲?總有可辯之地,此外,錦衣府衛現在還在追查多鐸下落,不過汪老爺既說一些人勾結東虜,可有線索提供?”
汪壽祺心頭現出思索,說道:“這個,這個老朽卻不知曉。”
賈珩道:“朝廷縱然查證東虜勾結,也不會大肆株連,如不是多鐸的親衛之長敘說馬顯俊常與東虜勾結,本官也不會派兵拿捕馬家,本官在揚州整飭軍務,說來也離不得揚州本地的鄉親鼎力支持。”
汪壽祺聞言,心頭微動,情知是先前的三十萬兩銀子一事,讓這位永寧伯生了繼續依靠之心。
這其實也是一件好事兒。
賈珩想了想,沉聲道:“其他幾家鹽商勾結東虜一事,本官會讓讓錦衣府根據汪老爺提供線索查察,汪老爺以爲如何?”
汪壽祺是出於試探也好,還是真的要清除剩餘三家也罷,他只守住一點兒,不被牽着鼻子走。
汪壽祺想了想,正色道:“這般法子,倒也妥當。”
心道,這永寧伯還是有所顧忌,或許還有得談。
賈珩道:“南下整飭江南江北兵備,還有不少糧餉籌集之事要仰仗汪老爺。”
這有求於人的話,提前先說出來,就是一顆定心丸,但隨着局勢的演進,也誆不了多久。
“永寧伯客氣。”汪壽祺臉上帶着笑意,心頭卻蒙上淡淡陰影,這永寧伯真如其言,是要整飭武備,還是虛晃一槍?
就在這時,劉積賢站在珠簾之外立定身形,抱拳道:“大人,午飯已經做好,小姐喚您過去。”
賈珩道:“汪老爺,我先失陪了。”
“永寧伯還請自便,老朽不叨擾了,回船上用飯就好。”汪壽祺輕聲說着,隨後在僕人的相陪下,下了大船,回到自家所在船隻。
“這個老狐狸。”賈珩低聲說着,起得身來。
陳瀟走得近前,清絕玉顏上見着幽幽之色,說道:“他仍在試探於你。”
賈珩道:“事關身家性命,這決心豈是那般好下的,但凡有一絲疑慮,都要慎之又慎,而且縱然魚死,也未必網破。”
真的撕破臉,揚州大亂,揚州鹽商一定蕩然無存,當然他的差事可能辦的也太過驚天動地,雖然不會因此而被人懷疑能力,但不利大局穩定。
陳瀟點了點頭,輕聲道:“你也別大意,他這是到江南尋人來了,或許有高人能明白你的來意。”
賈珩定定看向陳瀟,端詳片刻,直將陳瀟看的不自在。
“你看什麼?”陳瀟秀眉蹙了蹙,目光見着疑懼,不由向後退了一步。
她現在就擔心這人又捏着她的臉,昨天她看着歆歆被捏着臉蛋兒,回頭照了鏡子,就明白了緣故,還真是逗小孩。
真是沒大沒小的。
賈珩道:“瀟瀟,你提醒的及時,汪老爺不懂官場之事,但有人懂,江南之地能夠看透迷霧的聰明人太多了。”
汪壽祺是不知他的爲人,或者說朝廷的急政,還心幻想。
大抵就是,“和平未到絕望時,絕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
不願相信他和宮裡天子的決心,但江南不論是沈邡還是甄應嘉,等到明天派駐河南都司的騎軍到江北大營以後,就能猜出他一些心思。
這是關門打狗,一個都別想跑。
陳瀟低聲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這麼一說,還是需要格外注意一下。”賈珩清聲說道。
如是整飭江北大營一地還好,水裕起碼錶面上不敢亂來,再說他後續從河南都司調兵威懾,而江南大營就不一樣,勢力錯綜複雜,有甄家、兩江總督、南京兵部,牽涉的範圍更廣,他在金陵的勢力幾乎爲零。
“如是鹽商反應過來,察覺到生死危機,也會與江南官場同氣連枝,加上你整飭江南大營,引來排斥,或再在揚州鬧出亂子,那麼整飭鹽務就功虧一簣,所以你和甄晴……也算是爲了正事吧。”陳瀟輕聲道。
現在想想,他和那楚王妃、北靜王妃廝混在一起,還真的可能是爲了正事。
賈珩沉吟說道:“先前就和你說,你還不信,我也是捨身爲國。”
陳瀟瞥了少年一眼,輕嗤一聲。
似是被昨日捉弄了一次,再難保持先前的冷顏以視的姿態。
賈珩道:“也是給甄家的機會,就看甄應嘉能不能抓住了,如果他不願切割,那麼江南大營的事兒,就徐徐圖之,對江北先行整飭,將鹽利收攏好,然後我去一趟濠鏡,這件事兒就先這樣。
這也是當初天子臨行叮囑過,江南大營的事兒不可強求,能成就成,不然就放一放。
陳瀟英秀細眉之下,清眸落在賈珩的臉上,低聲道:“你有着分寸就好,別爲求全功,功虧一簣。”
賈珩點了點頭,笑了笑道:“我心頭有數,不過瀟瀟,倒真是越來越賢內助了。”
陳瀟清哼一聲,也不理賈珩。
“走,咱們去吃飯罷,這揚州鹽院衙門帶出來的廚子,手藝就是不如你。”賈珩看向陳瀟,說着拉過少女的纖纖柔荑。
陳瀟輕哼一聲,素手落在賈珩手中,倒也掙脫不了,只能任由着那少年拉着,如霜玉容臉蛋兒一臉的不情願,心湖中泛起絲絲異樣漣漪。
只是片刻之間,這種異樣就變成惱火,因爲剛剛出了廂房,少年就已不動聲色地輕輕丟開自家的手。
而廂房之中,黛玉已經等在那裡,放下手中的書本,少女一襲淡紫色蘭花繡粉色雙排扣翻領,內着白色十字領中衣,下着白底繡碎枝紅梅長裙,粉紅色調的衣服,見着幾許青春靚麗。
看向挑簾而進的少年,星眸欣喜流溢,喚了一聲道:“珩大哥。”
賈珩點了點頭,道:“妹妹,等了有一會兒了吧。”
這時,紫鵑端過臉盆,伺候着賈珩淨手。
黛玉秋水明眸,盈盈轉動,瞧向賈珩身旁的陳瀟,心頭有些好奇這位面如冷霜的女護衛,輕聲相邀道:“這位蕭姐姐,也一同落座吃飯罷。”
因先前就是榮國府的廚娘,以擅燒淮揚菜的精妙廚藝而爲黛玉所知,而後賈珩給黛玉說是保護派將過來,黛玉只以爲是錦衣府早早派到榮國府保護府上女眷的女護衛。
陳瀟點了點螓首,在一旁盈盈落座,偷偷瞥了一眼那少年,在銅盆中洗了洗手。
因無林父在此,黛玉也不避諱陳瀟,拿起筷子夾起炒好的雞蛋放在賈珩碗裡,凝睇而望,說道:“珩大哥,等傍晚時候就能到金陵了。”
“差不多傍晚,咱們到時候住在寧國府裡,待上幾天,再作打算。”賈珩笑了笑,輕快說道。
黛玉秀麗罥煙眉之下的妙目,略有幾分失神,似乎現出希冀以及嚮往。
賈珩夾起一筷子雞胸肉,放在黛玉碗裡,凝眸看向韶顏稚齒的少女,輕聲道:“妹妹吃飯吧,等到了金陵,好好帶妹妹玩玩。”
年方豆蔻,羊小難牧,還是要多吃一些雞胸肉之類的東西補補。
當然,退一步說…無所謂,他會出手。
黛玉輕輕“嗯”了一聲,也夾起一筷子菜放到賈珩碗裡,柔聲道:“珩大哥也多吃點兒。”
陳瀟擡眸瞥了互相夾菜的兩人一眼,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食用着。
這林御史的女兒纔多大,這人好像就已經上手的樣子,這人真是深肖祖父,葷素不忌,風流情種。
待吃罷飯,賈珩陪着黛玉品着香茗,下着棋,消磨時光,而陳瀟也沒有在屋裡坐着,而是告辭離去。
黛玉將棋子放在一旁,拿着手帕掩口打着呵欠,神色懨懨道:“珩大哥,這會兒神思睏倦,下不得棋。”
眼前之人每每說着情不自禁,但從那天被爹爹捉住,有兩天都沒……昨天是歆歆在她屋裡,也不大方便,也算情有可原。
其實,賈珩那天是雙妃之後,良心發現,回去給晉陽、咸寧……寫着家書了。
賈珩看向臉蛋兒白膩俏麗的少女,笑了笑道:“我陪林妹妹看會兒江景吧,妹妹如是累了,也好睡會兒,等到了金陵,我再喚着妹妹。”
說着,給紫鵑使了個眼色,讓紫鵑離了船艙。
走到含羞垂下螓首的黛玉近前,看向那肌膚勝雪,櫻桃小嘴的少女。
“珩大哥。”黛玉螓首低垂,一時間又有些羞,芳心砰砰跳個不停。
卻並未有黛玉所想的那般,暗影欺近,而是自家的手挽起,被帶入一個寬厚的懷裡,耳畔響起少年低沉的聲音。
“我陪着妹妹看會兒江景罷。”賈珩說着,摟着黛玉的纖纖腰肢,兩人藉着窗扉懸掛而下的竹簾,眺望着運河之外鬱郁青山,耳畔是船舟撥開水流,河水嘩嘩流淌,兩岸花朵盛開,爭奇鬥豔,蝴蝶往來翩躚。
黛玉嬌軀先是僵直了下,旋即,幾是如水一般軟在賈珩懷裡,將螓首抵靠在賈珩懷裡,嘴脣翕動,低聲喃喃道:“珩大哥。”
賈珩輕聲道:“妹妹說,我聽着呢。”
黛玉雪膩臉蛋兒上見着悠然回憶之色,輕聲道:“記得當初揚州到神京,也是一路乘船。”
那時她在船艙之中暗坐垂淚,然後進了榮國府。
“那時妹妹淚眼婆娑,也未必留意這桃紅柳綠,紅花蓼葉。”賈珩附在黛玉耳畔,溫聲說道。
黛玉聽着那耳畔的溫言軟語,只覺心神傳來一股安寧,輕聲說道:“後來到了京城,見到了外祖母,外祖母也很疼愛我。”
賈珩靜靜聽着,附耳低聲道:“老太太對你是疼愛許多。”
這是小女朋友正在給自己打開心扉,說着過往,他只需靜靜聽着就好了。
“後來與寶二哥、三妹妹、雲妹妹姊妹們玩鬧,有哭有笑,一晃好多年,這才漸漸好了一些。”黛玉訴說着往事,那張已現俏麗芳姿的臉蛋兒,神情幽鬱,輕輕抿着粉脣。
往日,其實也常有以淚洗面。
賈珩輕輕捉住黛玉的雙手,纖纖柔荑塗着蔻丹,柔若蔥管,肌膚勝雪,嗯,就是差一枚戒指。
黛玉用着平常人的語氣提及寶玉,其實恰恰說明黛玉只是將寶玉當作兒時的一個玩伴。
正如黛玉所言,不笑比笑了還可惱,現在笑了,反而說明什麼都沒有。
嗯,也沒枉他這麼疼愛她。
黛玉的初戀是他,說起來有些別樣之感,終究少了幾分牛頭人的成就感,而且初戀……要不要渣一下黛玉?看她哭唧唧的樣子?
當然這是玩笑話。
“直到後來幸運,遇到了珩大哥。”黛玉罥煙眉之下,星眸粲然,抿了抿櫻脣,擡眸,粲然星眸流溢地看向那少年,僅僅是一眼,卻已勝過千言萬語,那種俏皮的小確幸以及羞嗔薄怒,無法形容那一眼的風情。
賈珩忽而覺得也不能嘲笑薛蟠當即酥在原地,他都有幾分難以自持,不是磨盤那種美眸藏着鉤子的欲,而是明眸善睞的情,低聲道:“我也幸運遇到了林妹妹,妹妹以後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他對黛玉沒有什麼粉絲心理,大抵就是找了個小女朋友的心理,恰巧這個人是黛玉…而已。
黛玉忽而星眸熠熠流波,凝視着那面容清雋,眉宇如峰的少年,輕聲道:“珩大哥呢?”
她也想了解了解他,他的過去,而不是他的現在。
“我?”賈珩面色微怔,目光閃了閃,輕聲道:“我也沒什麼好說吧,這些年就一直這麼過來,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去想別的,擡頭就是繁星,沿途皆是風景。”
總不能說自從與你嫂子結婚以來……這話一出口,真就下頭了。
不過黛玉,好像是第一個問他過去怎麼樣的。
黛玉玉容微頓,咀嚼着賈珩的最後一句話,擡頭就是繁星,沿途皆是風景。
這是怎麼樣的一種豁達心胸?
這就是她的心上人呀。
一股說不出的甜蜜在心底涌起,不由看向那劍眉星眸的少年,似化爲一片柳葉盪漾在那溫潤如水的目光中,低聲道:“珩大哥……”
賈珩輕輕擁住了黛玉,額頭抵在少女秀髮之上,低聲道:“林妹妹放心,以後有我在的。”
黛玉抿了抿櫻脣,欲言又止道:“珩大哥。”
賈珩看向那張俏麗微紅的小臉,笑了笑,說道:“妹妹想說什麼?只管說就是了,你我之間不必這般吞吞吐吐的。”
黛玉星眸躲閃開來,抿了抿粉潤的脣瓣,囁嚅道:“沒什麼,就是……”
她也不知想說什麼,就是覺得說了半天話,好像少了什麼。
將黛玉鬱郁眉眼中的黯然收入眼底,賈珩目光微動,心頭有了數,也是與黛玉這幾天相處,漸漸養成了習慣。
黛玉面前,說過的話,一定要兌現…情不自禁。
暗影欺近,卻見往日粲然如星河的眸子,輕輕闔上,彎彎而細密睫毛掩落而下,而午後日光被斑駁、切割的細碎光影,在吹彈可破的雪膚韶顏之上,雀躍地顫抖不停。
而碧玉耳釘輕輕炫着一圈圈日光,玉麗珠輝,恍若暖煦了整個崇平十五年的夏天。
而黛玉卻覺得那股熟悉而暖洋洋的寵溺和喜愛,正在一點兒點兒浸潤心底。
……
……
崇平十五年,夏,天高雲淡,風和日麗。
而揚州開往金陵的船隻,午後慵懶日光照耀在水波粼粼的運河之上,偶有少許透過竹簾,金色夕光在粉膩如雪的玉頰傾斜而落,穿過微微張開一線,綻兮櫻顆,晶瑩流溢,還未淌下,就被席捲一空。
運河兩岸,經雨之後的草木馨馨鬱郁,而與蘭花、荷花爭奇鬥豔的丁香花,隨風搖曳,偶爾逆風而動,晨露方落。
過了一會兒,黛玉忽而嬌軀輕顫了下,明眸睜開一線,顫聲道:“珩大哥,你…”
分明粉紅裙裳一抹白皙乍現,賈珩在二月二花神節相送的生日禮物的羊符,溫潤白皙,炫耀人目。
“珩大哥。”
“妹妹,我就是看看生日時候,送你的羊符,你還戴着的吧?”賈珩低聲道,握住羊符,能夠明顯發現,這件當初開了光的羊符,許是戴的久了,羊符通體溫潤幼白,瓊鼻粉膩。
黛玉玉容微紅,先是愕然了下,不明所以,繼而如遭雷殛,緊緊抿着櫻脣,見那暗影直奔羊符,羊入狼口,齧噬瓊鼻。
一時間,也不知做什麼纔好,只是攥着衣角,再次闔上眼眸,只是眼睫顫抖難言。
過了一會兒,賈珩擁住星眸微眯,玉顏玫紅的黛玉,眺望遠處的青山,低聲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也如是,妹妹以爲呢?”
黛玉罥煙眉之下,粲然星眸如瀟湘之水,煙波浩渺,水霧流溢,玉顏似桃蕊明媚,顫聲道:“珩大哥,這是辛棄疾的詩呢。”
“是呀,妹妹,咱們到金陵以後,再去玄武湖轉轉。”賈珩目光轉向窗外的青山,輕聲說道。
……
……
天色向晚,夕陽西下,在金陵渡口浩渺煙波,雲霧繚繞的河面上,沿河種植的楊柳,枝葉招搖,青鬱生煙。
一艘艘打着旗幟的舟船在艄公的指揮下停靠在渡口,頓時泛起圈圈清波,大批着飛魚服、配繡春刀的錦衣府衛,從船上紛紛下來,架起板子,在四方列隊,額無人嬤嬤丫鬟則是張起帷幔。
而賈珩在錦衣府扈從之下,也與汪壽祺一同下了船隻。
站在金陵地界的土地上,賈珩心頭也有幾許感慨。
黛玉在鴛鴦以及紫鵑,還有林家兩位嬤嬤的護送下,從舟船上下來,望着遠處巍峨古老的金陵城,城門樓青磚黛瓦,似有苔蘚密佈,天邊一行似是燕子的飛鳥飛過雲煙浩渺的城頭。
另一邊兒的船隊上,楚王妃甄晴與北靜王妃甄雪兩個人,抱着小蘿莉水歆,在嬤嬤和丫鬟的陪同下,登上一輛馬車。
甄晴回眸看了一眼那掛着“賈”字旗幟的船首,在甄璘領着大批家僕的迎接下,向着金陵甄家而去。
賈珩目光平靜地看向汪壽祺,道:“汪老爺,回頭再做敘話,賈某要先回寧國府。”
“永寧伯先去,回頭老朽定登門拜訪。”汪壽祺拱手說道。
這一路上交談,心頭的忐忑卻愈發厲害,這位永寧伯似乎真的是來整飭武備的,而對鹽務興趣不大。
賈珩翻身上馬,看向遠處坐着黛玉的馬車,對着劉積賢,沉聲道:“走,去寧國府。”
除卻賈家來人之外,整個金陵官場此刻一個人出城相迎的都沒有。
賈珩看向不遠處相迎的賈家族人,車馬連綿,僮僕丫鬟,相伴而來。
這時,金陵寧國府十二房之一的賈孜領着賈琅、賈瓏等寧國府一脈的族人,站在遠處迎來,此外還有賈攸、賈瑜父子,只是二人都是驚懼地看向那蟒服少年,身上的鞭痕似在隱隱作痛。
賈孜近前,這是一位頭戴藍色方巾,穿着儒衫的中年人,笑道:“珩哥兒,你可算是來了,我們是盼星星盼月亮啊。”
賈珩寒暄道:“這位族叔客氣了。”
然後開始向着賈珩介紹着金陵的族人。
金陵寧榮二府的產業其實也只屬於嫡脈,換句話說,寧國府的主人也是賈珩這位族長,但是不同於在賈珩未成族長之前的神京八房,其他旁支被寧榮兩府的主子排斥在管理層之外,金陵十二房在金陵城中經常不少產業、莊田,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