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樓
歌姬翩躚，蕭鼓齊作，燈火優傒，聲光相亂，周方不時傳來女子的嬉笑以及歌舞管絃之聲。
而單獨一四四方方的庭院內，硃紅樑柱勾起帷幔的樓臺上，一隊隊衣裙鮮麗的少女，隨着琴曲翩翩起舞。
賈珩與鹽商汪壽祺敘着話，周圍幾個鹽商雖是舉着酒盅，欣賞歌舞，但有一半目光都是落在那青衫直裰的少年臉上，察言觀色，揣度其人心頭所想。
而陳瀟隨着錦衣百戶李述以及錦衣府的其他好手，五六人做扈從打扮，按着腰刀，立身不遠處，警戒周方。
而這一幕，落在正在一個暗中觀察的小廝目光中，匆匆離了欄杆，不知何處去了。
汪壽祺笑了笑道：“自太祖時期定製，揚州鹽業至今已歷百年，從如今朝廷認爲鹽務積弊至深，打算整飭鹽務，不知永寧伯是什麼看法？”
所謂收了錢，不說辦事，但簡單的試探，仍是不可或缺。
賈珩擡眸看向滿臉帶笑的汪壽祺，沉聲道：“汪老爺，這鹽務之事是齊閣老在負責，我原不該過問。”
衆人聞言，心頭微動，對賈珩一二再的鹽務與己無關的話語，權且信了七八分。
賈珩瞥了一眼幾人，眉頭皺了皺，與一旁陳瀟，兩人向着圖山絞殺而來。
這中間劉盛藻插了一槓子，導致被汪壽祺認爲氣氛融洽，相談甚歡的酒宴，就有些不歡而散的意味。
他覺得這劉盛藻是假癡不癲，是不是想要試探他，還有這浣花樓花魁，許是另有打算。
賈珩看向花牆之上攀爬的痕跡，目光陰沉幾分。
而在這時，卻見劉盛藻在一衆扈從的陪同，臉上醉醺醺，似是酒氣醺天，見着汪壽祺，眯了眯眼，道：“老汪，你也在這兒？是你截的胡？”
一衆鹽商之中，黃日善、黃誠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心頭都是一喜。
南菱着火紅色衣裙，年歲不大，梳着朝香髻，梳着劉海兒，巴掌大的臉蛋兒塗着胭脂以及腮紅，由老鴇麗娘挽着手，走到汪壽祺以及賈珩跟前。
退一步說，原就是製造緊張局勢，等的就是這個口實。
至於陳瀟，卻不知逃走的是何人，有着擔心並不出奇。
看來，這個多鐸武勇不在他之下！
“都督！那個歹人，被兄弟們活捉了。就在這時，李述從軒室出來，拱手道。
“噗呲！”
賈珩則是沿着鮮血淋漓的樓梯追殺而去，剛入得庭院，就被一個黑衣蒙面之人攔住。
那名爲麗孃的老鴇，見着顧若清以及南菱愣在原地，連忙喚道：“顧姑娘，南菱，還愣着做什麼，快過來！”
就在這時，只聽到樓臺上傳來一陣酥糯柔軟的歌聲，明顯與先前的曲樂聲音大不相同，頓時吸引了衆人心神，循聲而望，眼前不由一亮。
噔噔……
而在衆人怔立當場之時，但見寒光閃爍，從不遠處的院牆上“砰砰”跳下十多人，皆是身形高大魁梧，臉上蒙着黑色面巾，衝進軒室，向着賈珩一行殺去。
說着，就強行去抓顧若清的胳膊，但顧若清顯然也是個不好惹的，冷笑一聲，退至一旁，而劉盛藻因喝了酒，腳步踉蹌，倒是顯得頗爲狼狽。
賈珩沉吟說道：“如是邊事，本官倒可淺言一二，邊軍每年轉運糧秣，至南輸北，靡費甚巨，齊閣老欲效前人之智，以鹽事濟邊事，想法倒是無可指摘，只是誠如汪老爺所言，北地經年大旱，赤地千里，再難商屯，如以鹽引分銷輸糧，也未必比現在強上多少。”
旁人怕永寧伯，他可不怕。
或許真是誤會了？他們對這永寧伯太過提防了？
蕭宏生在一旁坐着，目光凝了凝，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至於是不是賈珩故意如此說，誆騙他們？這個根據賈珩以往在河南以及京城的旗幟鮮明的風格，似乎也沒有必要。
而多鐸這般一分心，忽而覺得下方惡風不善，多鐸心頭大驚，急出一刀，向後一跳，忽而腿部連同腿根傳來劇痛，幾乎痛徹心扉，饒是心性堅忍都發出一聲慘叫：“啊……”
說着，看向汪壽祺，沉聲道：“汪老爺子，今日就不妨到這兒，我還有事兒，先行告辭了。”
而那麗娘也順勢將那南菱拉到一旁。
賈珩眉頭皺了皺，出手向着黑衣蒙面中人提刀殺去，刀鋒勢大力沉，劈砍之時，幾是發出破空之音。
歌聲輕柔酥軟，帶着吳地口音。
“汪老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身旁並不缺這等照顧起居的婢女。”賈珩說着說着，面色淡漠幾分。
汪壽祺臉色難看，朝着賈珩拱手，道：“永寧伯，老朽失陪。”
汪壽祺陪着笑，端起一杯茶盅，道：“永寧伯，是老朽唐突了，老朽敬永寧伯一杯。”
作爲從小培養的揚州瘦馬，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也沒什麼排斥，甚至還有些慶幸。
汪壽祺連忙道：“但現在江北大營都缺糧少餉，如揚州鹽務能一如先前不改其法，兵馬饋餉無虞。”
賈珩與那爲首大漢一交上手，只聽——
顧若清玉容幽幽，輕聲細氣道：“一時睡不着，就過來幫着媽媽照看下場子。”
李述面色一肅，拱手道：“是，都督。”
左右一個名妓而已。
如果收了，先前真就是虛驚一場了。
賈珩皺了皺眉，忍不住喚了一聲，“瀟瀟小心。”
賈珩沉聲道：“瀟瀟攔住他，我去追殺那個領頭的。”
分明是大腿自以上被賈珩一記撩陰刀掃到，而大腿的衣衫被刺破，血肉翻涌，鮮血淋漓，而如果是這般傷勢顯然不足以讓多鐸發出慘叫。
而顧若清此刻已經拉着南菱，向着角落裡而去，目光驚異地看着那一幕，並沒有出手。
多鐸心頭咯噔一下，再次向後疾退，委實沒有想到眼前少年竟有如此悍勇，大出所料，心頭殺意愈發沸騰，一邊執刀向着賈珩脖頸砍去，一邊沉喝道：“一起上，先殺了他！”
一個被射中胸口，一個被射中腿部，悶哼一聲，撲倒在地，頓時一大灘嫣紅鮮血浸溼地板，不得行動。
“不過是想待價而沽，裝什麼清倌人！”劉盛藻冷聲說着，瞥了一眼青衫少年身旁護衛拿着的錦盒以及一身火紅衣裙的南菱，轉而看向汪壽祺，心頭冷笑連連。
而此刻，賈珩本人則提着手中寶刀，向着爲首明顯是頭目的青年斬去。
那黑衣蒙面之人瞳孔一縮，迎擊而去，只覺手腕發酸，連忙向後急退，旋即就見刀光橫閃，只覺一股疼痛自脖頸傳來，頓時陷入無盡的黑暗。
因爲顧若清雖爲劉盛藻追逐，但劉盛藻表現的還算風度翩翩，沒有強行霸佔，幾位鹽商方纔只當時顧若清登臺唱曲，也沒當回事兒。
汪壽祺笑道：“這不是，永寧伯初至揚州，未必有人能照顧了起居，這丫頭是個心靈手巧的，吹拉彈唱，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無一不曉，還能唱着吳越的小調，陪着永寧伯平常解悶用。”
而顧若清瞧見這一幕，撥動琵琶的手指不停，心頭卻稍稍鬆了一口氣。
麗娘連忙捏着手帕，搖着豐腴的腰肢，一笑起來，眼角的淺淺皺紋散將開來，甩着鍋，道：“劉大人，方纔真的沒有請着顧小姐，誰想到顧小姐自己主動登臺獻唱一曲，許是技癢了，也不一定。”
而這一切，說來極慢，卻幾乎是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汪壽祺見此，連忙說道：“永寧伯，不多坐一會兒，飲上幾杯酒？”
轉而對着隨行扈從沉喝道：“抓住她！”
而浣花樓的老鴇，也領着顧若清、南菱以及其他幾個鶯鶯燕燕立身在廊檐下，看向那人。
“老夫當是真睡了，沒想到原來是給幾位老爺唱着曲。”劉盛藻臉色青氣鬱鬱，怒氣衝衝說道。
劉盛藻冷笑一聲，酒氣上涌，只覺惱火不勝，上前就去抓着顧若清的手。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外間傳來一陣陣嘈雜喧鬧之音，痛哼以及呼喝之聲。
此地不宜久留！
陳瀟冷哼一聲，面無表情，抽刀格擋，招式精妙，但見刀刃相擊，風聲乍起，少女微微眯了眯眼，避着火星，而秀髮隨風搖晃。
這來刺殺的人制造混亂，分明是等會兒方便逃出。
賈珩身後的五六個錦衣府衛士，一手抽出繡春刀，趁着這個空擋，從腰間寬大的袍袖中取出一把手弩，向着來襲的黑衣青年等人扣動。
汪壽祺面上笑意繁盛，說道：“有曲舞而無好酒，豈不掃興？不知永寧伯還能飲酒不能？”
賈珩奮起一刀向着一個蒙面的黑衣人砍去，只聽木質地板嘎嘎作響，那人膝蓋一軟，半跪於地，舉着馬刀的胳膊無力垂下，自額頭現出一道血痕，栽倒於地。
此刻，從軒室之中，嚇得戰戰兢兢的揚州鹽商，在家丁相陪下來到木梯處，驚疑不定地看向庭院中執刀而立的少年。
不過，如果是多鐸，那一刀應該是騸了，而後流血過多而死，也不一定。
而且，對比着先前爽快地收下銀票，可見不是人不收禮，是沒送對！
賈珩皺了皺眉，說道：“別讓他死了，一旦確認東虜身份，即刻飛鴿傳書給瞿光，着其加速行軍，趕來揚州，入駐江北大營。”
賈珩轉眸掃了一眼那眉眼如畫的少女，眉頭皺了皺，其實也就比晴雯大一些，然身形瘦弱，也沒什麼身材可言，白幼瘦就是江南商賈名流的畸形審美。
這次要將揚州翻個底朝天。
賈珩到浣花樓赴宴，雖然沒有刻意隱藏，但這個消息也不是隨意都落在多鐸手中，而是經過了一些其他渠道。
其他幾個鹽商年歲都不小，此刻一羣人蜷縮在東牆壁下，兩三個家丁護衛着，膽戰心驚地看着正在交手的幾人。
賈珩目光冷冷掃過一衆鹽商，沉聲道：“在座的各位，有人與東虜勾結，透露消息，想要刺殺於我！”
賈珩與多鐸交手，面色陰沉，出手招招狠辣，宛如狂風驟雨，多鐸節節後退，每次相擊，都悶哼連連。
顧若清面色鎮定，輕輕撫着南菱的肩頭，低聲道：“別怕，沒事兒的。”
而說話的功夫，就見七八個桃紅柳綠，金釵玉環的少女盡數過來，算是爲幾個鹽商陪酒，一人一個。
師妹怎麼會在永寧伯身邊兒？
汪壽祺點了點頭，道：“將人都帶過來吧。”
這姓汪的，這是急着找下家，想跳船？
隨着時間過去，宮裡的一些風向，劉盛藻已經得知，從重華宮的公公前不久過來，說宮中有變，讓他收斂一些，可見神京城中出了他不知道的變故。
賈珩看向劉盛藻，與那幽深目光對視片刻，道：“劉大人，本伯受王老爺子之約，故而至此，劉大人這是酒醉之後，大鬧浣花樓？”
這次過來，爲了刺殺求穩，除了外面接應的勇士，他一共帶了十個巴圖魯潛入，甚至親自帶刀，以南人的孱弱，不該如此傷亡纔是！
爲首之人，黑色面巾蒙着的額頭下，一雙瞳孔冰寒密佈，幾如虎狼，死死盯着青衫直裰的少年，冷哼一聲，長刀向着賈珩劈砍而去，可以說目中再無旁人，只有賈珩一人！
這人必須死！
賈珩此刻仍在坐在酒桌之後，冷哼一聲，手中端着的茶盅，“嘭”地一聲，向着那高大如山的蒙面人臉上打去，爲其探頭躲過，而身後的一人卻沒有躲過，砸在胸口，發出一聲悶哼。
這時，顧若清也在兩個歌姬的相陪下，從樓臺上下來，立身庭院中，行禮道：“劉老爺。”
揚州水系發達，而且街巷衆多，想要完全封鎖也不可能。
賈珩目光冷閃，喝問道：“汪老爺，這是怎麼回事兒？”
用，在這些人眼中，就是一件器物。
劉盛藻更覺被拂了面子，勃然大怒道：“你這賤人！還敢擺着臉色？”
顧若清瞥了一眼陳瀟，也沒有多看，繼續唱着曲子。
此言一出，衆人都是笑了起來。
多鐸心頭愈發焦急，這種刺殺本就是求個出其不意，雷霆一擊，雖然外間還有自己的人接應，但拖得越久，就越危險。
多鐸：“？？？”
之所以親自過來刺殺，自然是求個穩妥，如今看來，這特麼永寧伯勇武還在自己之上，絕不可留！
圖山心頭一緊，提刀而來，卻在這時，卻見一個目光清冷，在燈火映照下面容肌膚比女人都白，都俊美幾分的護衛，執刀攔住去路。
剛纔幾乎以爲自己天生神力消失呢。
這時，伴隨着一陣馥郁香氣撲鼻而來，一個姿容豔麗、徐娘半老的婦人笑着過來，看向汪壽祺道：“汪老爺，南菱和其他的女孩子都過來了。”
“窮寇莫追！”陳瀟執刀向着圖山絞殺而去，急聲喚道。
此刻，正在包廂中宴飲的汪壽祺，見此一幕，蒼老面容微變，心頭就是一凜，暗道不妙。
而恰在這時，劉盛藻也臉色不陰不陽地笑道：“永寧伯，這般急着走做什麼？這曲子不是還沒聽完？”
汪壽祺等人見此嚇了一跳，驚呼連連。
一時間火焰倒沒有燒到這裡，而這恰恰是歹人的目的，如有官軍來援，首先被外間的大火攔住。
賈珩擺了擺手，道：“不必了。”
清冷目光先是落在那蟒服少年身上，旋即，目光偏移，垂落在蟒服少年身後，着武士勁裝的陳瀟面上。
顧若清身形一躲，閃將開來，柔聲道：“劉老爺喝醉了。”
汪壽祺陪着笑道：“劉大人這話是從何說起，誰不知道這顧小姐與劉大人，我們怎麼該胡亂使喚，這不是請着永寧伯吃着酒，誰想到這顧小姐她自己上了臺，我們可沒清她，麗娘，你過來說說。”
這時，劉盛藻的幕僚終究沒有聽着醉酒之言，而是在一旁苦苦勸住劉盛藻。
殺散家丁的歹人，上得外間的木梯，黑壓壓衝進燈火通明的軒室。
賈珩看了一眼南菱，低聲道：“汪老爺，不用難爲她，我只是不喜這樣太過瘦弱的，好像一年半載沒好好吃飯一樣。”
陳瀟柳葉細眉下的目光，同樣凝了凝，心頭微震，師姐她怎麼也在這裡？
顧若清顰了顰秀眉，一雙清眸打量着那舉重若輕的少年，這位就是師父上月書信提及的永寧伯？
就在幾人爭執時，忽而聽到一陣吵吵鬧鬧之聲，“走水了，走水了！”
尤爲嚴重的是，刀尖恰是掃中難言之地，原就是男人的要害，幾乎疼的要暈過去。
圖山見得多鐸受傷，心頭大驚，狠狠出刀，在悶哼聲中擊退其中一個錦衣府衛，顧不得胳膊上受得陳瀟一刀，與一旁的鄧飈急忙來救多鐸。
汪壽祺：“？？？”
其他幾位鹽商，也都是臉色古怪。
浣花樓，頃刻之間，亂作一團。
姑且不說這些人的不良目的，就是他身邊兒什麼時候缺過女人？
汪壽祺一見賈珩神色冷了幾分，心頭不由咯噔一下，暗道，莫非這少年權貴不喜歡？
是了，也不是誰都喜歡這等沒長開的小丫頭片子，比如劉盛藻大人的公子，就喜歡他人之妻，許是這等權貴也有着類似癖好？
那爲首的高個青年就是一愣，冷哼一聲，向一旁閃躲，但身後十個蒙面巴圖魯，其中一左一右的兩人就沒有那般好運。
賈珩沉聲道：“劉大人，本官無心聽你們這些癡男怨女的是是非非。”
賈珩目光凝了凝，捕捉到對方眼中的震驚，冷哼一聲，也不答話，手腕陡轉，向着多鐸肋骨砍去。
江桐苦着臉道：“老汪，這是怎麼回事兒，這些歹人怎麼回事兒？”
賈珩放下茶盅，神色淡淡說道：“劉大人不用顧慮賈某，只要不鬧出人命，可請自便。”
南菱嚇的花容失色，向着裡間的牀榻而去，與幾個女子瑟瑟發抖縮在一團。
只見在幾個女子衆星拱月中，臺上，那女子一身藕荷色長裙，手持琵琶，一邊兒彈奏，一邊唱曲。
“無妨！”賈珩淡淡扔下一句話，快步追去。
幾個巴圖魯也沒有管着幾個鹽商，目標明確，就是衝着賈珩而來。
圖山此刻被陳瀟與另外一個錦衣扈從攔住，而後幾人圍攻而來。
軒室之中，正在鹽商身側陪酒的女子，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四散而逃，一時間軒室屏風撞倒一片。
八位揚州鹽商、鹽運司轉運使劉盛藻都在一旁見證，然後他被刺殺，而且還是被東虜刺殺，這已經不是鹽政問題，而是國安問題。
但終究當機立斷，沉喝道：“走！”
而拉着南菱向一旁牀榻上躲着的顧若清，見得此幕，眼神幽晦莫名，手中握着的一把匕首，也攥緊了幾分。
“鐺！！！”
這就像說着去洗澡，結果你又在朋友圈看到她給別的男人點贊一樣。
此言一出，鹽商都是神色微變，面面相覷。
汪壽祺卻皺眉道：“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帶她下去！”
但劉盛藻這會兒臉色已經恢復平靜，在汪壽祺的陪同下，上了二樓，進入軒室，臉上全無方纔的惱羞成怒，笑道：“下官見過永寧伯，久仰大名，只是永寧伯怎麼會在這裡？”
須臾，但見浣花樓前院樓層之中，濃煙滾滾，火光四起，而周遭傳來女人的呼喊聲，以及桌椅板凳的倒地聲。
原本還以爲永寧伯是一位滿臉皺紋的老者，抑或是絡腮鬍的武將，不想竟是這等少年郎，委身這等人，也不算辱沒了她。
“咚咚！”
只是力氣分明不如圖山，每次相擊，都向後退了幾步，心湖中不知爲何響起方纔的瀟瀟，手中的刀不由攥緊幾分。
圖山瞳孔充血，怒吼一聲，手中兩把彎刀，其中一把揮出一道匹練月光，向着陳瀟脖頸砍去。
伴隨着雙刀相撞，火星四濺，來人高大的身形踉蹌了下，靴子的腳在木地板上劃出一道印痕，只覺胳膊痠痛，目光驚駭莫名。
黃誠恭維說道：“永寧伯爲天下少有的英傑，可謂文武雙全，總督河南之時，就將河南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河南百姓無不感佩永寧伯之德。”
汪壽祺看了一眼南菱，暗道，如果不是浣花樓的花魁被劉大人看上，將那顧若清送給眼前少年，倒也不錯。
“另，賊寇躍牆逃出，讓錦衣緹騎沿血跡，連夜大索全城，讓人去揚州江北大營，封鎖揚州水閘、街巷，嚴查船隻、馬車，不得使賊寇隱匿遁逃！”
汪壽祺笑道：“永寧伯，你看看這丫頭如何？”
其實，賈珩本身就是有棗沒棗打兩杆子。
賈珩目光眯了眯，看了一眼顧若清，皺眉不語，這女子果是想借他之力擺脫劉盛藻的糾纏。
顧若清原是浣花樓花了重金臨時請來的金陵名妓，以便爲浣花樓爭奪花魁，其身契也不在浣花樓之中。
他總覺得逃走的說不得就是多鐸，以其狡詐程度，必有接應之人，劉積賢領着的緹騎未必攔得住。
她，怎麼也在這裡？
兩人雖然在年齡論起，陳瀟要稍長一些，但屬於因緣際會進入的白蓮教，而顧若清則是先入門成了無生老母的弟子，後來無生老母將北方京城的教中事務交給了陳瀟。
但剛剛下了樓梯，卻見爲首幾人已經衝將上來，目露兇光，殺氣騰騰。
汪壽祺連忙對着劉盛藻隨行的管事和幕僚，低聲道：“劉大人喝多了，快扶着劉大人回去。”
“永寧伯，這……”汪壽祺面色難看，急聲道。
汪壽祺這時笑着說道：“永寧伯，老夫一時孟浪，不過揚州鹽業歷經百年，爲大漢捐輸、報效，不敢說立下汗馬功勞，但也敢說頗有建樹，老朽實不忍大好局面不復存在，齊閣老主張復前明開中之法，可今時今日，時過境遷，開中之法已不合時宜，如是從南向北運輸糧米，千里迢迢，商賈無利可圖，也就無人踊躍參與，如是就地在邊疆招募流民，購置糧食，北地近些年收成也不景氣。”
不多時，幾個家僕簇擁着一個着員外服，身穿錦衫長袍的中年人，不顧幾個着灰布衣衫的家丁阻攔，闊步進得廳中，見到正在臺上唱曲的顧若清，面色陰沉似水。
顧若清一襲青色衣裙，擡起清澈靈動的眸子，隔着不遠距離的窗扉看向下方圍桌夜宴的衆人。
至於劉盛藻已經在幾個家僕的拉動下，從二樓窗戶順下來，也顧不得二樓，猛地跳下來，瘸着腿向着外間逃去，大喊道：“刺客，有刺客！”
這時，顧若清也上了樓梯，進入軒室，冷着一張雪顏，幽聲道：“劉大人，我與永寧伯素不相識，光風霽月，還請你自重。”
多鐸顧不得思量，只得執刀相抗。
賈珩轉眸看向南菱，韶顏稚齒的少女，臉頰妍麗清雅，秀眉之下，大眼明亮，此刻正一瞬不移地看向自己，眼神有着期冀之光，還有幾許好奇。
這時，幾個家丁也拉住劉盛藻。
衆人聞言，心頭都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就是馬顯俊聞言，也是半信半疑。
這個劉盛藻糾纏她了不少次，原本是想着借永寧伯之力，將這個麻煩扔掉。
廊檐下的家丁，都是紛紛拿棍棒的拿棍棒，拿板凳的拿板凳，試圖攔阻。
衆人紛紛附和說道。
江桐笑了笑，打了個圓場道：“這是揚州士人風氣，其實老朽就不喜歡，這在牀上摟着像一塊兒石頭，硌的不行，不知有什麼意思。”
藉着廊檐懸着的紅色燈籠而視，看清那五官長相，目光深凝，迅速收回。
如果說先前還有幾分疑慮，但見賈珩收了銀子，無疑這種提防心理減輕了許多。
劉盛藻笑了笑，道：“永寧伯誤會了，還不是那賤婢不給面子不說，還用着瞎話誆騙於我，怎麼，這賤婢是在給永寧伯唱曲？”
其他如程培禮、黃日善、黃誠、馬顯俊等人都是看向那少年，也有些好奇賈珩究竟收不收。
霎那間，“乒乒乓乓”的武器碰撞聲傳來，原是兩間廂房組成的軒室，刀光閃爍，呼喝連連。
圖山出刀掩護，而鄧飈與另外一個巴圖魯架着多鐸就往外逃去，其他幾個巴圖魯掩護着，且戰且退。
南菱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目光柔弱楚楚，聲音祈求道：“這位公子，收下我吧，鋪牀疊被，端茶送水，我都會的。”
賈珩眉頭皺了皺，正要說話。
特孃的，果然是送錯禮了。
鹽商都要仰他的鼻息，這顧若清這是故意噁心於他！
旋即從李述腰間抽出一把虎頭寶刀，明晃晃的刀光如匹練月華瀉如室內，將正在西牆之下瑟瑟發抖，護成一團的幾位鹽商嚇了一跳。
南菱聞言，一張妍麗俏臉蒼白如紙，嬌軀顫抖幾分，一旁的老鴇麗娘神色也頗是不自然，這是被人婉拒了。
六十多歲的年紀，先前在蕭宏生面前氣定神閒，但此刻不管是對上賈珩，還是對上劉盛藻，都是笑臉相迎，沒有絲毫脾氣。
面對多鐸帶來的七八個巴圖魯，雖落着一些下風，但怡然不退。
劉盛藻見着不遠處在一衆鹽商圍攏說話的青衫少年，大笑了笑，道：“永寧伯是天下少有的英雄，許是美人想要一觀英雄勃發英姿也是有的。”
就在這時，隨着外間的銅鑼鼓聲，人聲嘈雜，似乎官軍已得了消息，錦衣緹騎四出，漸次圍攏過來。
而這時，浣花樓前樓方向，銅鑼聲大起，分明是遠處街巷準備的錦衣緹騎，以及揚州府聞訊趕來救火的官軍，已然包圍了浣花樓，而提着水桶救火的也有不少。
賈珩擡眸打量了一眼二人，問道：“汪老爺這是什麼意思？”
分明還有一個斷後，阻攔追兵。
說着，連忙給麗娘使了個眼色，讓其帶着南菱離去，這等送了禮，人家不收，一直糾纏肯定是不行的。
賈珩放下酒盅，對着幾位鹽商道：“看來幾位還有事，在下失陪了。”
兩個家丁剛剛喝問攔路，蒙着黑色面巾的刀客，分成兩個，只見血光閃爍，慘叫聲迭起，而見了這一幕，八位鹽商更是嚇的兩股戰戰，這時窗戶打開，幾個鹽商想從二樓往下跳去，但有些擔心摔成殘廢，一時心急火燎。
“永寧伯，這，刺客！”汪壽祺面色微變，急聲說道：“攔住刺客！”
“南菱見過公子。”南菱盈盈福了一禮，眸光亮晶晶地看向那青衫少年，聲音如黃鶯出谷，柔軟玉潤。
馬顯俊目光幽晦幾分，這個永寧伯，真是命大，竟然逃了一命不說，還將女真人打的落花流水。
賈珩沉喝道：“手弩，放！”
“劉大人，劉大人他怎麼來了？”江桐皺了皺眉，與一旁臉色凝重的鹽商程培禮說道。
至於劉盛藻酒也被嚇的醒了一半，領着幕僚扈從想要下樓逃跑，但又唯恐撞上歹人。
劉盛藻微微眯着眼，喝問道：“顧小姐，你什麼意思？”
賈珩只是冷眼旁觀，端起茶盅，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並無英雄救美的興趣。
不對，這手駑上矢，是提前有所準備！？
多鐸心計深沉，幾乎是片刻之間，就洞察其中關要，但看向那青衫直裰的少年，心頭又有些不甘心。
他帶入浣花樓的錦衣護衛是不多，但用不了多久，樓外的錦衣府衛聽到消息，即刻就能接應。
然而，賈珩帶來的幾個扈從，將手弩盡數扔掉，抽出繡春刀，已經向着多鐸帶來的黑色面巾蒙面的巴圖魯鬥在一起。
賈珩看向牆頭，心頭開始回想方纔的一刀，他其實也不是有意的。
而四周交手的錦衣護衛，倒也沒見着大的傷亡，因爲都是賈珩臨行之前從錦衣府中精挑細選的好手，百戶一級的軍官，在錦衣當中原就是以一抵十，如“張環李朗”一類的錦衣好手。
劉盛藻發怒片刻，轉而一眼緊盯與其無關的少年，心頭就有幾分忌憚，拱手道：“永寧伯，別來無恙。”
“你們快走，我來斷後！”圖山急聲怒吼，然後向着賈珩提刀殺去。
如謀刺之人是多鐸，以其心智，多半也想好了脫身之策，藏匿之所，不過那一刀能不能撐過去，還在兩可之間。
因爲距離很近，也難以有時間上着第二波手弩。
“滾開！”
師姐妹兩人只是迅速對視一眼，並沒有眼神交流。
賈珩沉吟道：“開中法的確難收初時之效了，但鹽務之事分屬內閣與戶部事宜，本官插手，也是犯忌諱的事兒，只要彼等糧餉供應無缺，鹽務上的事兒，怎麼改，還是看齊閣老。”
說完，也不理一衆鹽商，向着外間走去。
多鐸的刺殺還是沒見着，但突然跑出了這麼個東西。
賈珩看向劉盛藻，目光淡漠，冷眼旁觀地瞧着這一幕。
伴隨着瓶杯碗碟的聲音傳來，圓形酒桌被賈珩一手掀翻，恰恰攔住執刀劈砍而來的黑衣蒙面人。
“顧姐姐…”南菱小臉嚇得發白，低聲說道。
只是剛剛起身，卻覺身後衣袖被扯了一下，正是陳瀟。
這劉盛藻一開始就存着借酒生事兒的心思，許還有幾分順便的試探。
顯然被顧若清放了幾次鴿子，尤其是今日在畫舫中招待來自金陵的貴客，更覺被拂了面子，在其眼中，一個身份低賤的花魁而已，連普通良民都不如，自然沒有什麼顧忌可言。
賈珩道：“此事，還要看南京戶部以及兵部，不瞞汪老爺，本官要前往去一趟。”
按說這等人物一般不會親自出手刺殺，但也架不住愛現的性格，記得史書上，多鐸這個人就挺愛出風頭的，什麼親自祭拜明孝陵，去南京報恩寺上香，引得萬人空巷。
與其回頭賣給亂七八糟的人，不如與這位少年勳貴，看着倒是個好人。
賈珩推拒道：“今日仍不能飲，還請幾位賢達見諒。”
顧若清眉眼英俠之氣縈繞，一手抱着琵琶，眸光盈盈，瞥了一眼賈珩，目光在賈珩身旁的陳瀟臉上停留片刻。
等了一會兒，多鐸還沒有出現，趁着此事離去就是。
說着，轉身匆匆去了。
汪壽祺聞言，眼前一亮，連忙問道：“永寧伯是不贊同開中法了？”
陳瀟以及幾個錦衣扈從，捆着扯去了發黑色頭巾，現出女真辮子的圖山，也緊隨賈珩離開。
汪壽祺見着少年頭也不回地離去，心頭驚懼，看向幾人，驚聲道：“要出大事了。”
江桐眉頭緊皺，面上帶着憂色，隱隱覺得大事不妙，道：“汪兄，我們該如何是好？”
汪壽祺急聲道：“趕緊去找劉大人，商議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