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含元殿
“軍機處和錦衣府衛最近可有賈子鈺的軍報?”崇平帝轉過身來,問道。
可以說隨着賈珩在這一年中,先在宣大炮轟皇太極,擊退了女真入侵,緊接着在西北之戰力挽狂瀾,崇平帝抑或是漢廷文武羣臣,都對賈珩在兵事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當然,這種高期待的心態,其實也未必是好事。
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壓力。
施傑拱手回道:“回聖上,衛國公自冬月初三進抵福州以後,再無軍報傳來。”
戴權連忙說道:“陛下,這幾天,錦衣府方面也沒有軍報傳過來。”
崇平帝想了想,說道:“海戰距今也有一兩個月,再等一段時還能就過年了,派人問問進度,海戰不比陸戰,如是海疆初靖,或可領兵歸港,暫作休整,待明年開春,再行用兵也不遲。”
這段時間,京城中也有人上疏勸諫崇平帝,海戰拖延日久,徒耗國帑。
而整個崇平十六年,一場戰事挨着一場戰事,可以說不僅是賈珩疲憊不堪,國庫也漸次入不敷出。
崇平帝道:“江南新政明年開春以後,在南北諸省大加推行。”
在賈珩領水師南下驅逐虜寇,收復臺灣的空檔,江南也沒有閒着,兩江總督衙門會同安徽巡撫衙門,將新政推廣了整個舊江南地域。
清丈田畝,登記丁口,以便爲一條鞭法、攤丁入畝鋪路。
新政也爆發出威力,登記的田畝之數更新,增加了幾百萬頃,可以預見明年能夠多收不少稅收。
如果在全國南北諸省不折不扣地推行新法,可以預見,崇平帝期望的大漢中興,指日可待。
因爲一條鞭法和攤丁入畝,在張居正新政以及雍正改制以後,都產生了不小的作用。
而在此時,在風雪中巍峨軒峻矗立的殿宇之下,一層層覆蓋着微雪的石階之上,幾個穿着暗紅色內監服飾的小內監,捧着一個密匣,向大殿而去。
內監來到殿門口,那帶着幾許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穿過硃紅漆木的門扉,在含元殿響起:“陛下,衛國公自南方遞來的軍報。”
崇平帝正在殿中,聞言,面色變了變,心頭一喜,說道:“戴權,去將軍報拿過來。”
不大一會兒,戴權領着那內監進來,白淨面皮上滿是喜色,說道:“陛下,衛國公的捷報。”
雖然知道是捷報,但這並不是軍報上稟告,而是六百里急遞報信的紅翎信使,口述的內容。
此刻,殿中衆文臣,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內監手中的密匣。
戴權與兩個內監將密匣打開,取出一份軍報和奏疏,躬身彎腰,呈送過去。
崇平帝接過戴權遞送而來的軍報,凝神閱覽,其上詳細記載了賈珩南下領水師與紅夷大戰,擊斃荷蘭紅夷的頭目,收復了大員島。
而後,崇平帝又拿過一封奏疏,封面上寫着微臣賈珩啓奏,連忙展開閱覽。
其上自是賈珩陳述了兼置臺灣、設三司的必要性,以及對海貿、乃至對大漢威震四夷的影響。
崇平帝面色恍惚了下,心底忽而響起幾個字。
文治武功,威震四夷,一代聖皇氣象!
念及深處,連忙搖了搖頭,還遠遠沒有到那個時候。
朝乾夕惕,戒驕戒躁。
此刻,內閣首輔韓癀、次輔李瓚、閣臣齊昆、以及六部九卿,都看向那龍顏大悅的中年帝王。
韓癀面色微動,心頭隱隱有了猜測。
只怕是衛國公賈珩又打了勝仗。
這倒也不奇怪,畢竟賈珩已經在短短一年中連勝兩場了。
可越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越讓人憂心。
崇平帝這會兒放下奏疏,看向殿中正自詫異的羣臣,吩咐道:“戴權,將軍報讓諸卿看看。”
戴權連忙應了一聲,然後,拿過那份軍報,轉身遞給內閣首輔韓癀觀閱。
韓癀這時接過軍報,面無表情閱覽而罷,目光閃了閃。
雖然已有預料,但看到其上的策反楊氏三兄弟,殲滅劉香海寇數萬,囚禁荷蘭紅夷數千,擊斃荷蘭紅夷頭目普特曼斯等人,俘虜紅夷數千,另擊潰朝鮮水師,殲敵三萬餘衆,女真虜王豪格倉皇而逃……這樣的文字,仍是讓韓癀心神震動。
這個衛國公真是能征善戰,真應了他當初議爵封號之說,大漢軍神?
轉而,軍報遞送給一旁的兵部尚書李瓚。
李瓚也凝神閱覽而罷,面上神色複雜。
倒不是驚訝於賈珩再次乾脆利落地再次獲勝,這都是基操,而是這場海戰的戰爭形勢,讓這位兵部尚書陷入深深思索。
海戰已經不是過去那種撞船廝殺的形勢,而是改換成了炮銃遠程轟射,正如當初的平安州大捷一般,火銃改變了戰爭方式。
崇平帝欣然道:“子鈺收復大員島,在奏疏中提議設臺灣一省,置三司,初始民不多,遷閩浙之地貧苦百姓實之,着巡撫綜理三司事務,而大島可爲我大漢海師屯駐衛港,以向南洋貿易。”
這次出去打仗,又是開疆拓土,乃至又爲大漢增設一省,子鈺又立了大功。
此刻,殿中羣臣臉上也現出驚訝之色。
衛國公又打贏了海戰?
這時,趙默面色肅然,開口道:“聖上,軍報上曾經提及,女真和朝鮮水師尚在逃竄,劉香殘部也逃亡南洋島國,戰事似乎尚未結束?”
崇平帝道:“以子鈺之能,應該很快就能清剿寇虜餘孽,此戰不僅徹底肅清夷寇,收回臺灣,使海貿大興,更挫敗了女真和朝鮮水師的騷擾海疆陰謀。”
這時,禮部侍郎柳政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說道:“聖上,夷州向爲不毛之地,地廣人稀,並無多少漢民寄居,朝廷爲了那貧瘠之地,投入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得不償失。”
說着,面色一頓,拱手道:“聖上,微臣昧死以聞,自崇平十六年開春以來,朝廷戰事連綿,窮兵黷武,先後討女真,徵西北,剿海寇……軍民傷亡高達二十餘萬,錢糧靡費數千萬,國庫空虛,百姓苦不堪言,微臣以爲當在合適之時,罷兵止戈,休養生息。”
崇平帝面色不悅,說道:“齊卿,柳卿說朕窮兵黷武,國庫空虛,你來幫着算這筆賬,正好也是年底,國庫境遇如何,也與諸卿說說。”
齊昆沉吟片刻,說道:“聖上,年初女真之戰,因爲勝的乾脆利落,傷亡較小,倒沒有虧欠錢糧和銀兩,反而一場仗打下來,倒還結餘了八百萬兩。”
說到此處,韓癀以及趙默都擰了擰眉,看向齊昆,一場仗打過,還結餘了幾百萬兩?
想了想,倒也明白過來,抄沒晉商家財,彌補了國帑消耗不說,還發了一筆大財。
韓癀儒雅面容,神色淡漠,心頭嘆了一口氣。
這幾乎是衛國公的拿手好戲,自平亂河南、搜刮衛鄭二藩開始,每一次大戰都要搜刮豪強、藩王之財,以填補軍需。
然而,軍需雖有消耗,但因得貼補,反而還有得賺。
所以,天子才如此信用衛國公。
只是這種搶掠民財,竭澤而漁,又能有幾次?
齊昆道:“故而西北之戰才得以從容開啓,但西北之戰,一敗一勝,確實耗費了不少銀糧。”
在崇平十六年開春的女真之戰,因爲皇太極的“暴斃”戛然而止,戰事基本速戰速決,並沒有拖延太久,再加上賈珩抄沒了晉商家財,甚至一場仗打下來,還有得小小的賺頭兒。
故而當初國庫殷實,纔有底氣讓南安郡王緊接着打了一場仗。
當時的漢廷羣臣基本上是志得意滿的。
但南安郡王先敗的那一場,差點兒讓大漢的中興勢頭打斷,在財政上差不多掏空了國庫。
以至於賈珩出兵之時,內務府在晉陽長公主的支援下,幾乎將近二年的抄家、海貿、鹽稅利銀五成都貼補了進去,加上賈珩速戰速決,這才兜住了這個大窟窿。
所以說,這幾場戰事,軍需餉銀都不是憑空出來的,每一筆戰爭軍費都是有具體來源。
這幾場大戰,基本將賈珩將前些年抄沒而來的晉商財貨,鹽商補繳稅銀這些浮財,歸給戶部國庫的部分用的一空。
內務府屬於皇室的小金庫,雖然也支出了一部分,但財政狀況還好,當然也不能再行貼補戶部。
而這次海戰,主動調動的水師,再加上勝的利落,算上繳獲,其實耗費沒有多大,用的南方地方財政貼補,也就南京戶部、浙江藩司整個統籌。
可以說,如今的崇平十六年的三大徵,的確消耗了不少國帑,但除了南安葬送數萬京營精銳,遠遠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主要是賈珩是打仗之餘,仍不忘搞錢。
哪怕是打下西北和臺灣,本質上這場戰事還是有的賺的,只是時間週期較長。
齊昆拱手道:“雖然國庫盈餘不多,但海貿關稅,以及鹽法改制以後都爲源源不斷的稅源,可以預見明年新法大行,國庫更爲殷實。”
如今的國庫雖然沒有多少銀子,但比起前些年楊相執掌戶部之時,連京官俸祿都會拖欠半年要好許多了。
崇平帝道:“國庫的事就先這樣,如以柳卿之言,女真人率水師襲擾我南方沿海,我朝廷置之不理?如今子鈺既已驅逐夷寇,戰事平息當在旬月之間,等到明年開春,朝廷新政大行,自會休養生息,那時膿瘡盡去,我大漢纔可輕鬆上陣。”
不說其他,僅僅憑藉新法,每年可爲朝廷多繳稅賦一千多萬兩,如果再加上鹽稅、關稅,國庫稅銀大抵能翻一番。
柳政沉吟道:“微臣並非此番用意,只是新闢一行省,又設巡撫,置三司,於朝廷而言,增設多衙,又多了不少開支,得不償失。”
崇平帝道:“初始百姓不多,可以巡撫綜理三司事務,同時僅置縣,而不設府,據子鈺奏疏所言,臺灣島上良田萬頃,可種植稻米,更談不上得不償失,如是得不償失,海寇爲何還想竊據夷州,自立爲王?”
柳政聞言,張嘴結舌,一時不知如何奏對。
兵部侍郎施傑道:“聖上聖明,如今西北平定,準噶爾一二年間不敢犯邊,而遼東女真韃子先有平安州奴酋斃命,如今又經此一敗,同樣不敢南下窺伺我大漢,明年我大漢可無戰事,正是休養生息,厲行新政之時。”
崇平十六年雖然接連打了幾場仗,導致國庫空虛,尤其是數萬京營精銳的大敗,以致損傷無數,但的確爲漢廷爭取了和平發展的外部環境。
崇平帝道:“內閣下旨,着衛國公賈珩追剿女真以及朝鮮水師殘敵,另允其所請,以北靜王水溶巡撫臺灣、置三司,遷閩地漁民至臺灣島,以爲爲大漢海師衛港。”
韓癀面色恭謹,拱手稱是。
崇平帝道:“都散朝吧。”
又開拓一方大島,回來該如何封賞子鈺呢?
中年帝王不由想起賈珩先前還要請封誥命夫人,心底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
而隨着時間過去,賈珩在江南以水師大敗女真人與朝鮮水師,收復被荷蘭紅夷佔據的臺灣島的事,也漸漸傳至寧榮兩府。
榮國府,榮慶堂
正是臘月時節,天寒地凍,然而廳堂中溫暖如春,一衆衣衫明麗的嬤嬤,垂手侍立。
賈母嘆了一口氣,說道:“這都快過年了,一眼瞧過去,家裡倒是怪冷清的。”
隨着時間流逝,賈母也頗爲後悔,府中現在冷清的不行,不說一衆金釵在膝下說話解悶兒,就連鳳姐這個能說笑逗悶的也去了南方。
薛姨媽笑道:“老太太,明年開春兒差不多能回來。”
賈母道:“珩哥兒在南邊兒打仗,這一年竟是在外面打仗了,雖說這爵位是升的快,但與可卿她們娘倆兒也是聚少離多的,前不久滿月酒,珩哥兒都沒有喝上。”
薛姨媽輕笑道:“爺們兒在外面建功立業,有時候也是難免的。”
這次海戰之後,珩哥兒再立了功勞,應該給寶丫頭能請封誥命夫人吧。
賈母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嬤嬤道:“老太太,二老爺回來了。”
賈政不是九卿正堂官之一,故而並未去含元殿議事,但在衙門之中,就接到通政使程信的道喜。
賈政臉上喜色難掩,說道:“母親,子鈺在南邊兒打了勝仗,擊敗了海寇,收復了大島。”
賈母聞言,欣喜道:“珩哥兒又打勝仗了?”
這都不知是多少次了,珩哥兒真是常勝將軍,這打仗的事兒從來就沒有讓人多操心過。
賈政面帶笑意,將朝議之事敘說如畢,說道:“子鈺這次又立了大功。”
賈母笑道:“這次功勞,應該能封爵了吧。”
薛姨媽聞言,頓時支棱起耳朵。
不管珩哥兒是封爲郡王,還是請封誥命,她家寶丫頭這次都能趕得着!
賈政道:“這個朝廷還沒說,但珩哥兒一年升了幾次爵位,這次可能會加官也說不定,以往聖上就曾說過要給子鈺加官爲太保。”
薛姨媽:“……”
賈母看了一眼已經變得有些坐立不安的薛姨媽,笑道:“珩哥兒去了西北打仗,宮裡賜婚了個蒙古的郡主,我覺得這次也該解決寶丫頭的親事了。”
薛姨媽在下方聽着,好懸沒掉下眼淚來。
天可憐見,這次終於輪到她家寶丫頭了。
但薛姨媽這次顯然學乖了,白淨豐潤臉盤上笑意浮起,嘴裡說道:“老太太這說的哪裡話,我們寶丫頭給了珩哥兒好幾年,說句不怕您笑話的話,也是糟糠之妻了,其實倒也不急的。”
在一旁面無表情,默默聽着王夫人,看了一眼薛姨媽。
過門了嗎?糟糠之妻這種話都能說出來?
不過鑑於薛姨媽先前鬧了不止一次笑話,廳堂中的衆人心頭雖然古怪,但也沒有人多說其他。
不說其他,也得看在賈珩這位衛國公的面子上。
賈政道:“這個還是看子鈺上疏以後再說吧。”
賈母笑了笑,說道:“鴛鴦,去東府給珩哥兒媳婦說說去,也讓她們娘倆兒高興高興。”
前段時間,秦可卿給女兒辦了滿月酒,但可惜賈珩並不在家,賈母倒是幫着操辦了下。
鴛鴦笑着應下。
一牆之隔的寧國府,廳堂之中,秦業一襲緋紅官袍,頭髮灰白,面帶笑意地正在與秦可卿敘話。
秦可卿一襲織繡圖案精美的硃紅衣裙,秀髮綰起雲髻,秀麗玉容上比之閨閣少女時更多了幾許豐腴,珠圓玉潤,恍若一株盛開的牡丹花,翠麗蛾眉之下,眸光柔潤依依。
本來就是一個柔婉的性情。
不遠處的奶嬤嬤正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女嬰,嬰兒鼻子和嘴巴小小的,粉嘟嘟的,伸着兩個肉乎乎的小手,嘴裡正流着口水。
秦業手捻頜下灰白鬍須,笑呵呵說道:“子鈺在閩粵海域大勝海寇,不久前搗毀了匪巢,剛剛拿下海寇佔據的大島。”
秦可卿玉容雍麗,那無聲流溢着母性氣韻的眉梢眼角,笑意浮起,幾如月牙兒,說道:“父親,那宮裡有沒有說夫君什麼時候回來。”
秦業笑道:“這個朝廷今個兒倒沒有說,想來已經快了吧。”
一旁的尤三姐在一旁聽着,妖媚、豔麗臉蛋兒上蒙起思索之色。
只怕這次大爺立了功勞,還要給誰請封誥命夫人呢。
她這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
唉,還是不做奢望了。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得隴望蜀,慾壑難填。
這幾天,尤三姐每次看向襁褓中嬰兒,都會在想,如果自己生的孩子是妾生子,將來在府中的衆兄弟姊妹當中,又該怎麼辦呢?
或許誥命夫人會好一些?
此念一起,就不受抑制地在心底發芽生根。
一旁的尤氏嫺靜而坐,溫婉玉容上喜色流溢,美眸欣喜難掩。
他又在南方打勝仗了。
而尤二姐豔冶、靜美臉蛋兒上同樣怔怔出神,眼前似浮現那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