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延福坊。
入夜,王家大宅。
王子騰夫人李氏滿面驚喜不可思議的看着王子騰,激動的尖聲道:“這般說來,老爺就要大用了?!”
王子騰卻皺起眉頭看着李氏,道:“我說的是這個?”
李氏面色悻悻,不過隨即又激動起來,道:“老爺若是日後提調十二團營,那豈不是比國公還威風?”
王子騰沉聲道:“你胡說什麼?真到那個時候,我未必能坐得住那個位置,且也未必是福氣……這些事你不懂,也不用懂,只要好好和賈家太夫人處好關係,和我妹妹她們處好關係便是。”
李氏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她也不是什麼都不明白,婦人之間該如何處好關係,她還是明白的。
可越是如此,她心裡越不忿,處好關係不就是讓她伏低做小賠笑臉麼?
憑什麼?
李氏不大願意道:“老爺眼見就要大用了,怕用不了多久,就又有人再說起那句老話:‘東海少了白玉牀,龍王來請江南王’了!賈家也比不得老爺風光,我怎還要同她們處好關係?”
王子騰看着李氏,一陣心累。
不過他明白修身齊家的道理,所以給予李氏一定的尊重,解釋道:“且不提賈王兩家世代親舊故交,太夫人是長輩,你理應恭敬,再者,你難道真不如爲夫身上這個京營節度使從何而來?我原非軍伍出身,只因好兵事,妹妹纔在妹丈處說了話,這纔將原本屬於賈家東府的位置,舉薦與了我……”
李氏不服道:“那是老爺您有能爲!”
王子騰漸生怒意,喝道:“世上有能爲之人還少了?那麼多勳貴將門,那麼多統兵大將,他們怎沒得這個官兒?”
李氏見王子騰惱了,忙賠笑道:“老爺別生氣,我不過婦道人家,又懂什麼朝廷大事?老爺說是那便是。”
王子騰見之,輕嘆一聲,道:“開國功臣一脈,四王八公如今只北靜郡王府襲着王爵,卻也早離了兵事多年。因爲榮國府連續兩代出了國公,所以在開國功臣一脈,居首了幾十年。到了妹丈這一代,賈家沒出什麼人物,所以兩代國公留下來的餘蔭香火情才落到了王家頭上。也是因爲朝廷爲了平衡貞元勳臣,纔將這個原本雞肋的京營節度使給了我。如今天子聖明,欲要撥亂反正,爲京營節度使正名。這個時候,必要凝聚開國功臣一脈的大部力量才能行事。我王家祖上不過一個縣伯,還不能世襲,在開國功臣一脈裡都是墊底的,那些國公侯爵府第,憑何服我?這個時候,還是要依靠賈家……”
李氏聞言,落淚道:“我亦知道老爺行事不易,空有擎天保駕的大能爲,卻還要受制於人,不得不靠賈家受祖蔭過活之人。只每每想起禮哥兒……他還未成家,不過犯了些小錯,就被那賈琮坑害的流放三千里,病死異鄉,連身子都回不得京,成了孤魂野鬼,我們做老子孃的,不能爲他報仇,還要給仇人伏低做小……”
說至此,李氏只覺得心如刀絞,泣不成聲。
王子騰聞言面色一白,隱隱慘然,虎目卻瞪了起來,對李氏忍無可忍斥罵道:“若非你這蠢婦和那孽障惦記沁香苑的生意,這才中了寧則臣之子的奸計,行下那般下作手段,又怎會自食其苦?你們算計人家,人家就不能反擊?合該被你們算死?也不看看近來都中發生了多少事,多少王侯府第被抄家圈禁,全家賜死,所爲何故?都是這些府第中一些蠢婦沒教好兒子,讓他們一個個都成了坑害家門的孽障!禮哥兒被你驕縱成那般,你還怪旁人?我告訴你,除了禮哥兒,義哥兒、信哥兒也是你兒子。你若想連他們一併都害死,你就繼續作妖!你若不願去賈家伏低做小,我就讓何氏去,勞不動你的貴駕!”
李氏聞言差點沒嚇癱軟過去,哭腔道:“老爺要打要罵容易,我原是婦道人家,並不懂外面大事。只怎將罪過都怪到我頭上……好好好,都是我的錯。可老爺就算不看在義哥兒、禮哥兒的面上,只這些年的夫妻,也不該說出這樣傷人心的話。我並未犯七出之例,緣何要讓何氏代我?”
王子騰不願再囉唣下去,起身不耐道:“此事事關我王家百年大業,你若能做得便做,做不得自然就換識大體的人去做,太太便在後宅禮佛罷。”擡腳就欲走,卻又頓了頓,道:“你只道我就要受大用,卻不知王家因何而受大用。你更不知,賈家那個被你視若仇寇的少年,受到的是什麼樣的大用……”
李氏委屈之極,道:“不是老爺說的,那賊……那賈琮早晚不得善終嗎?”
王子騰喝道:“我又沒讓你去同他伏低做小,他是他,賈家是賈家。就算哪天他出了事,也未必能牽連到賈家!”
李氏聽明白了,眼睛登時放光,道:“如此說來,他還是要不得善終?!”
王子騰聞言,面色微微一變,沉默了稍許,眯眼道:“到了他這個地步,又焉有活路?只是……飛鳥未盡、狡兔未死前,他只會越風光!你這個時候和他作對,不是蠢婦又是什麼?”
李氏恍然大悟,一臉欽佩的看着她的男人……
……
豐益坊,保齡侯府。
保齡侯史鼐面色陰沉,看着還在哭訴的朱氏,不耐煩喝道:“閉嘴!”
史鼐不是王子騰,他沒有王子騰“修身齊家”心性修養,在保齡侯府素來唯我獨尊。
朱氏也只知奉承曲從,不過還是忍不住挑唆道:“如今誰都瞧不起咱們府上,我被一個晚輩當面訓斥啐罵不說,連王家人也瞧不上咱們,只讓老二去頂好事,卻忘了長幼有序,老爺還是二叔他親兄長……”
“還不是你這賤婦!”
史鼐愈聽愈怒,破口大罵道:“若不是你在賈家幾次三番出醜,惹厭了人家,王子騰怎會舉薦老二不舉薦我?”
朱氏愈發委屈,道:“我從未和李氏不對付。”
史鼐忍不住想動手,唬的朱氏連連後退,就見史鼐猙獰道:“你懂個屁!如今皇帝要對付貞元功臣,這才扶持開國功臣。王子騰不過沾了賈家的光,要不然他算個屁!他祖宗不過一個縣伯,也配當京營節度使?那是賈家的官兒!你在賈家亂放屁,他還怎敢舉薦我?”
朱氏聞言這才恍然,可心底有委屈也不敢說。
她哪裡敢善作主張行事,還不是遵史鼐之言,在賈家說的那些話?
她頂多又添加了些私貨罷了……
史鼐臉色陰沉的糙糙來回踱步了幾趟,然後站住腳命令朱氏道:“明兒一早你就去賈家,陪老姑奶奶,多撿好聽的話說她聽,再多說說家裡的難處!算了,先別說難處了,明兒賈家發喪出殯,她心裡也夠糟踐的,明兒下午再說……”
朱氏抽了抽嘴角。
史鼐忽地想到了什麼,問道:“你剛回來時說什麼來着?鎮國公府誥命喪期說親?”
朱氏不知史鼐想做什麼,點頭道:“是啊,鎮國公府誥命郭氏和理國公府誥命劉氏她們要給賈琮說親事。”
史鼐聞言,眼睛微微一亮。
朱氏見之,眼睛也跟着一亮,小聲道:“老爺,咱們家大姑娘還在賈家呢……”
史鼐聞言,張口罵道:“蠢貨!老姑奶奶那麼不待見賈琮,你和他結親,不是自己尋不自在嗎?”
朱氏一臉迷糊,道:“那說給寶玉?”
史鼐恨鐵不成鋼道:“寶玉要能成,還用得着你說?”
見朱氏徹底迷糊了,史鼐哼了聲,提醒道:“超哥兒、偉哥兒也到說親的年紀了,賈家還有幾個姑娘……”
話沒說完,就聽朱氏連連搖頭道:“那不行那不行,他家就大姑娘是嫡出,其她都是庶出,如何配得上超哥兒和偉哥兒?太委屈了!要不……說給強哥兒?正好庶出配庶出!”
史鼐聞言先怔了下,他都記不得還有這樣一個兒子,等隱隱想起有這麼一回事後,緩緩點點頭,道:“那也行,你去同老姑奶奶說說。他家二姑娘還在孝期,怕是不成了。就三姑娘吧……”
朱氏高興道:“誒!誒!好!”
……
居德坊,榮國府。
自入夜,榮國府正門洞開,兩邊燈籠照如白晝。
人來人往,哭聲搖山振嶽。
靈堂前庭內,僧侶道尼各誦各經,一時間梵音經綸籠罩住整個靈堂。
至寅時三刻,那應佛僧正開方破獄,傳燈照亡,參閻君,拘都鬼,筵請地藏王,開金橋,引幢幡,那道士們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禪僧們行香,放焰口,拜水懺,又有十三衆尼僧,搭繡衣,靸紅鞋,在靈前默誦接引諸咒。
白汪汪一片穿孝侍從遍佈賈府各處,開始走動起來。
要發大喪,出殯了。
榮慶堂內。
賈琮帶着賈環一起,披麻戴孝的跪在堂內,代邢夫人和賈璉與賈母告別。
賈母早已哭成了淚人,此時也顧不得討厭賈琮了,對二人訴說着對亡者的不捨和思念,主要說着賈璉的種種好處……
衆內眷和賈家姑娘們聽聞此言,無不落淚。
王熙鳳更是幾度哭的暈厥,被人勉強送上了軟轎,擡至車上,先行送往鐵檻寺。
等拜別了賈母后,賈琮攜小臉緊繃的賈環,至靈堂,將燒紙的陰陽盆摔碎,方便死者地下攜帶。
賈族衆人哭聲再高三分。
吉時已到,大喪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