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朱景洪進了內宅,剛走進寶釵的屋子裡,只見妻子正坐在書桌後,手裡拿着一本書正在翻看。
朱景洪正要開口,卻見寶釵擡起頭來,面帶淺笑道:“王爺這麼久纔回來,莫非是在哪兒絆住了?”
坐到一旁客位上,自顧取下手上護腕,朱景洪隨口答道;“在外面多騎了一會兒馬,跟侍衛們多聊了一會兒!”
“原來如此,我還以爲王爺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悄悄話呢!”
寶釵只知朱景洪偶遇了迎春,並不知他們談話的細節,所以這句只是單純揶揄而已。
“遇着了賈家姑娘,隨便問了兩句!”朱景洪笑着答道。
他其實不怕寶釵知道真相,所以此時他回答得很坦然。
穿越到當下兩年多,他其實已深受當下的價值觀影響,心態方面較之前世已有極大不同。
以他如今的這身份,本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到如今沒有絲毫亂搞過,已算得上是格外注重自我約束。
“雖是退出京了,但身邊探子可多,今日之事想來老頭兒會知道!”
沒一會兒,三位指揮使進到了別院中,領頭之人是肅陵衛指揮使樑文。
“你就不怕一直待在城外?”
朱景洪露出笑容,隨後說道:“雖有幾分道理,但如今既已消除誤會,此事也就算了吧!”
這時寶釵終於明白過來,隨即問道:“所以你覺得,只有你能打贏?”
“依朝廷現有兵力,很難說有壓倒性優勢,所以朝廷也得增兵才行,兵部那邊已在部署此事!”
“爲何?”
二人閒聊了一陣,隨後朱景洪便一人去練武,而寶釵則是去了別院後方,與朱雲笙等人玩去了。
朱景洪笑了笑,隨即答道:“不……要讓所有人以爲,只有我才能打贏就行!”
肅陵、高陵和裕陵,距離襄王府別院最近,前後不過三十來而已。
寶釵答道:“也可能是東宮反其道而行,讓我們以爲是老六家!”
“嗯?”
所謂“類父”,可不只是皇帝對朱景洪的觀感,文官們絕大多數也有如此想法。
寶釵恨恨答道:“咱都退出京了,他還使這些手段,未免欺人太甚!”
放下書本,寶釵慢條斯理問道:“今天下午的事,想必你已知道了?”
放下茶杯,順勢抓起寶釵的手,朱景洪笑着說道:“朝廷已被他倆分了,不去戰場還能去哪兒?”
端起一旁的茶杯,朱景洪問道:“你想說是老六在搗鬼?”
“你們都是一葉障目,以爲京城這片天就是全部,殊不知天下很大,比如西北那邊……羅剎國和哈薩克一直在增兵!”
這確實是實話,文官不可能支持他,否則又是一個朱鹹銘,壓得大家喘不過氣來,那幾乎是誰都受不了。
見寶釵仍面露疑惑,朱景洪只得繼續說道:“這一仗,大明輸不起!”
所以這些人過來作甚?
“你是說賈家的事?”
事實上,寶釵也很珍惜朱景洪的潔身自好,所以此刻她沒有再繼續多問,夫妻二人相處得很有默契。
寶釵答道:“正是!”
那麼當今天下,是否認爲朱景洪能打勝仗?答案是毋庸置疑,畢竟他在西北打得實在太順了。
所以任職到這種地方,對武官仕途來說極爲不利,稍有上進心的人都畏之如虎。
“所以呢?”
“老六這人確實聰明,但小聰明也太多了,使多了只會讓人厭煩!”
“今天咱們纔出城,就遇上了這種事,還與賈家起了衝突,未這免太巧了!”
“所以伱還要去戰場上?”寶釵面露憂色。
然而朱景洪還沒歇多久,就聽外面有人前來稟告,肅陵衛、高陵衛和裕陵衛三位指揮使前來拜見。
“都出城了,老老實實待着吧,別讓人注意到就行!”
雖然心裡疑惑,但朱景洪還是吩咐道:“請他們進來!”
待鶯兒接過帽子退下,寶釵起身走向了朱景洪,神色鄭重道:“我覺得此事不簡單……”
陵衛部隊非常特殊,唯一的任務就是守備皇陵,除千戶以上軍官由朝廷任免,其餘軍吏都將是祖輩世襲,所以其與外界基本沒有交流。
大明一共有十三支陵衛,除了南京孝陵衛其餘都在洛陽附近,守衛着自太宗以降的所有皇家陵寢。
“是!”
彈了彈衣袖,朱景洪取下頭上珍珠折檐帽,答道:“知道!”
見朱景洪渾不在意,寶釵遂答道:“看你這意思,是不打算折騰了!”
“不怕!”
寶釵很疑惑,她不明白朱景洪底氣何來,難道就憑自己是皇帝的兒子?
“叩見王爺!”
看着眼前參拜的三人,朱景洪面帶疑惑,問道:“你們三位此番前來,所爲何事?”
“稟王爺,臣等奉旨意遣人前來護衛!”
“奉旨?”朱景洪更是疑惑。
樑文答道:“主上有旨,說襄王府孤立於城外,爲防您與公主殿下有失,故命臣等派兵護衛!”
“肅陵衛,高陵衛,裕陵衛,各遣三百軍士前來,如今已到了別院前方!”
陵衛部隊雖便知齊全,但仍實行太祖所定屯墾之制,每衛五千餘軍戶僅有戰兵千餘人。
如今每衛出三百軍士,已算得上是大規模調動。
老頭子這般關心於我,是揍了我之後再給個甜棗?朱景洪如是想到。
下一刻,只見樑文拿出一張公函,遞到了朱景洪面前:“王爺,這是御馬監的調令!”
御馬監之所以與東廠並重,突出於內廷其他機構,就是因爲他是皇帝的軍事秘書機構。
上直親軍二十二衛,包括陵衛部隊都由他們負責提調,是非常關鍵的位置,極受皇帝本人信任。
看了公文確認無誤後,朱景洪只讓這些人退下,而後就返回了書房裡。
他要親上一道奏疏,推辭這些調來的陵衛部隊。
正常來說,即便奏疏下午送到通政司,最快皇帝也得第二天看見。
但朱景洪不同,他的奏疏直接遞到了司禮監,並以最快速度送到了皇帝案頭。
今天下午,皇帝基本無事,但他也沒閒下來。
在幹清宮偏殿設置的沙盤內,他看着西北局勢出神。
事實上,沙盤上他有時間就會來看,對西北局勢他已是瞭如指掌。
這正因爲了解透徹,他才明白如今西北局勢有多嚴峻。
本以爲擊敗準噶爾主力,威壓這些叛臣輕而易舉,他哪知道羅剎國會深度介入,如今大軍已開進了準噶爾境內。
和朱景洪考慮的情況不同,此時朱鹹銘已在反覆權衡,西北到底要不要再打下去。
爲了準噶爾那不毛之地,與羅剎國開戰是否值得……
皇帝考慮大事,任何人都不敢攪擾,唯有程英是例外。拿着司禮監轉呈的摺子,程英出現在了偏殿之外。
進入殿內,程英參拜後稟告道:“陛下,十三爺有本陳奏!”
聽到這話,朱鹹銘沒有動作,而是示意放到一旁桌上。
程英隨即依言而行,放好章奏便退了下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朱鹹銘方嘆了口氣,暗道自己果真是老了,居然會搖擺不定難下決斷。
顧忌脣亡齒寒的道理,此時他覺得應該打,但他卻難以保證明天也這樣想……
簡單來說,他還是沒有真正下定決心。
“還是怪錢糧不足,否則我又豈會猶豫!”
所謂的錢糧不足是僞命題,因爲就他自行掌管的內帑中,就有超過一千三百萬的銀子。
今年以來,在準噶爾連番大戰下來,軍餉、軍械、糧草、賞賜外加撫卹,國庫已花出了將近七百萬兩銀子。
僅以國庫的存銀,戰爭再打兩三年都無問題,問題在於打仗本身的收益確實太低。
即便打敗了羅剎國,即便收復了準噶爾,又能怎麼樣呢?
此刻朱鹹銘又在問自己,顯示出他的內心依舊搖擺不定。
來到桌邊,拿起朱景洪的章奏,朱鹹銘仔細看了起來。
行文內容言簡意賅,朱鹹銘直接提筆批道:“奉旨行事即可!”
調陵衛協助護衛,朱鹹銘沒有任何深意,只是單純出於對兒女的愛護。
寫完了這句,朱鹹銘正打算放筆時,又接着補了一句:“務必看好汝妹,如有差池,必當嚴懲!”
批完這道章奏後,朱鹹銘便讓人送回去。
在入夜之前,朱景洪便收到了回覆,如此他也就不好多說什麼了。
於是乎,別院周圍增設了近千陵衛,加上王府隨行的四百名侍衛,將此間保護得如鐵桶一般。
時間來到第二天,賈家人還是離開了別院,但探春已和朱雲笙說上話,受到了後者的看重。
轉眼便是一個多月過去,時間來到了正統十二年臘月。
在這段時間裡,朱景洪得到了兩個好消息。
其一是寶釵有了身孕,其二是主動請纓的孫紹祖,配合安西行都司擊敗了扎薩克聯軍,奠定了收復這西北三國的基礎。
如今西北天寒地凍,這些人趁着最後的機會打贏了這一仗,絕對稱得上非常不容易。
雖然孫紹祖是協助,主要功勞還在於王子騰,但其依舊得到了皇帝的嘉獎,正式任命他爲安西行都司都指揮同知。
此刻別院東側校場內,朱景洪正在看孫紹祖的書信。
“回京謝恩,編這麼個理由回來,倒也有些意思!”
言罷,朱景洪收起信件,而後轉過身看向身後一衆侍衛,同時對領隊四名百戶道:“都準備好了?”
“王爺,早準備好了!”高鴻答道。
“那咱們就出發吧!”
已有侍衛牽來他的黑旋風,馬鞍兩側各備了刀和弓箭,今天他們正是要去打獵。
大雪紛飛去打獵,也就朱景洪想得出來。
好在附近山裡不缺獵物,他們的目標便是嵩山附近,其方圓十幾裡野物尤其的多。
除了陪他玩的四十多名近身侍衛,隨行還另有一百多名侍衛,除朱景洪和幾名百戶這些人全部着甲。
當然,此番朱景洪也帶了甲冑,只是他覺得不舒服就沒穿,所以專有侍衛替他帶着。
一行人氣勢洶洶離去,而此時王府內宅中,黛玉正陪着寶釵說話。
雖是近兩日才確定有孕,但寶釵眉眼之間已帶有些母性光輝,嘴角總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端着暖和的茶杯,黛玉小聲問道:“寶姐姐,你打算何時回京?”
“看情況吧!”
面帶關切,黛玉說道:“不管怎麼說,還是京城王府住着好些,在這別院終究不太方便!”
其實從個人利益出發,黛玉並不想寶釵搬回去,那樣她也得跟公主回宮,想見朱景洪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寶釵嘆了口氣,隨即說道:“算了吧……京城煩心的事太多,還是住這裡安穩許多!”
聽到這話,黛玉心裡鬆了口氣,暗道不回去當然是最好。
而下一刻,她又覺得自己卑鄙,竟會存着這樣的心思!
在黛玉自我內耗之時,寶釵遂問道:“莫非妹妹思念家人?”
在這別院裡,黛玉也住了一個多月,跟他老爹也已許久沒見了。
以前在宮裡時,只要其父出入禁中,她都可以臨時跟公主告假,而後出來與親爹說兩句話。
此時被寶釵提醒,黛玉忽然之間發現,自己不但對好姐姐不忠,而且還對老父親不孝。
而其中原因,都是因爲那個人……黛玉直接轉移矛盾,把責任都推給了朱景洪,如此她心裡便好受了許多。
她二人又聊了一陣,突然外面有人稟告,說是金陵薛蟠前來拜見。
依寶釵得的消息,薛蟠今天才會到京,正常來說他要先把府裡安頓好,最快也要明天才來拜見。
今天就過來,未免也太趕了些。
目光掃向黛玉,寶釵無奈道:“林妹妹,你且去找她們玩兒吧!”
寶釵要見其兄,黛玉自知不便在場,於是便起身告辭離開。
且說此刻別院外宅茶室內,薛蟠神色間帶有惶恐之色,正一杯一杯往嘴裡灌茶。
“這位公公,不知殿下今日可在?”薛蟠強忍着恐懼開口。
薛蟠剛纔打賞過銀子,所以這宦官態度極好,面帶笑容答道:“回薛大爺,今日王爺出去打獵了,只怕要晚些纔回來!”
“那就……原來如此!”薛蟠急忙改口。
再喝了第三杯茶後,終於有侍女走了出來,引導薛蟠去往別院深處走去。
很快,薛蟠被帶到了一處會客廳,裡面除了當值宦官空無一人。
等了一會兒,當薛蟠忍不住要詢問時,卻聽左側屏風後傳來腳步聲,於是他又恭敬站在原地。
幾息之後,在女官侍女陪同之下,寶釵出現在了會客廳內。
“叩見王妃娘娘!”薛蟠當即行了大禮。
自顧走到主位前坐下,看着闊別已久的兄長,寶釵心裡無疑非常高興。
“起來吧!”
“謝娘娘!”
示意薛蟠落座後,寶釵問道:“爲何母親沒有過來?”
正常來說,薛家祖宅在金陵,薛姨媽沒有必要跟來京城,之所以隨行是因爲薛蟠要成婚。
寶釵原本打算,今年就讓兄長完婚,哪知其路上耽擱了這麼久,如今婚事就只能推到明年。
薛蟠答道:“母親身體勞累,我讓她先回京城安頓去了,過幾日我再陪她過來!”
“得知王妃有孕,母親高興得一晚上沒睡,還說要親自來伺候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