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賈母親至,但寶釵乃是王妃之尊,故而她只派了一名女官前來迎接。
襄王府共有四名女官,被下面宦官侍女尊爲“姑姑”,董芳主管各殿當值侍女,此番便隨寶釵來了這別院,此刻出現在賈母面前。
別院角門之內,待賈母下了馬車,董芳便主動迎了上去。
“老太太,您慢些!”
“多謝了!”
“您老無礙吧?”
“勞煩關心,我已無礙!”
上前攙扶着賈母,董芳笑着說道:“得知您老受了驚嚇,王妃爲此着急得很,如今您老己無大礙,王妃也就可以安心了!”
“說起來,此事也有我們不對,剛纔在路上沒注意到王府車隊,否則……”
就這樣閒聊着,賈母被請進了王府內宅,迎春惜春自然是一道跟着。
相較於東張西望的惜春,迎春則顯得畏縮了許多,低眉順眼彷彿是個丫鬟,與她身上華服極爲脫節。
最終,她們一行進到了內宅中,出現在了寶釵的面前。
“拜見王妃!”
賈母領着孫女就要行禮時,只見寶釵起身把她扶起,而後說道:“老太太免禮!”
“謝王妃!”
示意賈母落座後,寶釵方問道:“老太太可有大礙?此事可不能輕慢,還是讓醫官仔細瞧瞧才行!”
“多謝王妃關愛,老身自覺無事,今日之事純屬意外,王妃不必太過憂心!”
賈母非常認可探春的考慮,覺得要儘可能消除誤會,所以她這番話主要在於解釋情況。
“今日之事,我已聽探丫頭說過,說起來還是我們的過錯,老太太不要怪罪纔好!”
聽到寶釵這話,賈母很是惶恐站起了身,答道:“王妃此言,何以使得!”
再度擺手示意賈母坐下,寶釵便詢問其賈母此番出城緣故,二人就這樣閒聊了起來。
至於賈家三春,則很恭敬站在賈母身後,只是這三人心思卻大不相同。
探春極力的想表現自己,讓祖母看到自己的能力;惜春則把自己當成了旁觀者,只對這裡的環境略微好奇,長輩談的事她毫不關心。
至於迎春,待在這裡只讓她覺得煎熬,想要離開卻又沒有辦法。
好在寶釵的事多,她與賈母談話只持續了幾分鐘,就有女官前來稟告事情。
賈母自是識趣,便主動告辭離開。
她所謂的離開,自然是要離開襄王府,但寶釵執意留她歇息一晚。
萬分無奈之下,賈母只能選擇留下,於是寶釵便命女官收拾屋子。
別院房間衆多,屋子當然早就收拾好了,所以賈母幾人被女官帶着離開了。
走了一會兒,她們被帶到了一處院子外,便發現自家婢女都已等候在內。
老實說,跟寶釵的一番談話,讓賈母感到心累無比,剛纔她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所以當襄王府的人離開後,賈母頓時神思倦怠起來,便由鴛鴦幾人攙扶着進了房間。
坐到榻上,長舒了幾口氣後,賈母便斜靠在榻上,打算小憩一會兒。
然而她沒休息到一會兒,就聽到外面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隨後她便命人去查看怎麼回事。
幾息之後鴛鴦返回,然後說道:“稟老太太,是林姑娘和史姑娘來了!”
聽到是這兩個丫頭來了,賈母頓時精神頭好轉了許多,畢竟她已許久未見這倆孫輩的人。
“快讓她們進來!”賈母忍不住起身。
“是!”
其實不消他來請,黛玉湘雲本就是來看她,沒一會兒她倆就進到了屋子內。
看着兩個明眸皓齒的孩子,賈母只覺得心情都好了許多。
“拜見老太太!”林史二人皆拜道。
“我的心肝兒,快快起來……讓我瞧瞧,你們爲何也在此處?”
只聽湘雲答道:“回老太太,我們是跟公主來的,她也雖襄王殿下來了此處!”
“原來如此,那你二人都走了,公主豈不孤單?”賈母面帶疑慮。
“回老祖宗,公主她如今正跟王府妃嬪玩呢,我們已經討得她的示下,所以才能到此間來!”
“哦……原來如此!”
點了點頭後,賈母又問起她倆在宮裡的事,衆人也就此聊了起來。
聊了一陣之後,湘雲轉向一旁的探春,悄聲問道:“爲何不見迎春二姐姐?”
“她有事……”
見探春神色怪異,湘雲忍不住深挖道:“何事?”
“想來是吃壞了肚子!”
探春答的這一句,便讓湘雲瞬間瞭然,也就沒有在多問。
衆人說了一陣之後,湘雲便有些坐不住,於是她提議道:“我看老祖宗也累了,不如我們讓她老人家歇着,咱們出去玩兒吧!”
“出去玩兒?”探春應了一句。
湘雲接着說道:“公主在別院後面湖裡遊船,咱們也去吧!”
聽到去和公主一起玩,探春其實非常期待,她一直覺得自己缺乏機會,而眼下無疑是機會來了。
而後而她把目光掃向了祖母,只聽賈母說道:“去吧去吧……沒你們這般鬧騰,我也好安生歇歇!”
賈母當然不是想歇歇,而是想要助親孫女一把,令其走上更好平臺,去結交更廣闊的人脈。
在賈母看來,如今朝中兩位皇嫡子爭儲,無論那位最終取得勝利,這位靖安公主都將立於不敗之地。
若往後真是太子敗了,如有這位公主殿下幫着說情,或許賈家還能求得一線生機。
所以即使是一線生機,賈母都會盡最大可能爭取,何況眼下只需要順水推舟。
“是!”
待探春應聲之後,湘雲便直接拉起了她,而後看向賈母說道:“老太太,那我們告辭了!”
面帶笑容,賈母徐徐說道:“去吧去吧!”
於是在湘雲攛掇下,探春和惜春都她拉了出去,黛玉自是跟着一道去了。
眼見幾個丫頭離開,賈母突然覺得今天此間來對了,畢竟把孫女推到公主身邊的機會難得。
就在賈母盤算着,是否要設法把探春三人留下時,收拾好的迎春終於出現了。
“老祖宗……”
看到進門的迎春,賈母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隨即問道:“剛纔爲何不出來?”
其實迎春幾分鐘前就收拾好了,只是她因社恐躲着而已。
賈母也知這孫女是怎樣的人,所以沒等迎春憋出理由來,她便先一步說道:“伱回去歇着吧!”
聽到這話,迎春可謂如逢大赦,於是便要轉身離去,她打算一會兒再看兩篇文章。
可惜她回屋沒多久,外面就來了一名侍女,說是公主請迎春姑娘過去。
其實事情很簡單,朱雲笙聽說賈家有“四春”,其中三個“春”她都見了,便想着要把最後一個見了,所以才專門讓人過來請迎春。
既是公主的邀請,迎春就沒有逃避的可能,何況賈母也不會允許她拉胯。
本來賈母想陪着去,但想着自己去了不合適有,就只能讓迎春獨自一人去。
臨別之時,賈母自是諄諄教誨,她卻沒想到起了反作用,讓迎春變得更加緊張了。隨後迎春跟着侍女離開,是越往前走她越感到心慌,周邊安靜的環境讓她深感孤獨。
卻也就在這時,前方西側傳來城中的腳步聲,便讓迎春從自我世界中驚醒。
其實一路走來,沿途她遇到過不少宦官侍女,但這些人走路都很輕巧,所以此刻她聽到腳步聲,便顯得不太尋常。
引路的婢女經驗豐富,當即說道:“是王爺回府了!”
這一句話,對迎春來講無異於是雷擊,讓她整個人緊張到顫抖起來。
稍微讓她安心的是,眼下她身處於小巷中,正常來說朱景洪不會注意此處。
她的猜測沒錯,朱景洪走的是前方幹道,正常來說確實不會注意到她。
可好巧不巧的是,朱景洪來到了巷子口時,侍衛百戶張仲祥追了上來,稟告王府夜間值守的排班情況。
而他這一開口,就說了足足有幾分鐘,足夠讓朱景洪的目光,順着巷子落到迎春身上。
稍與朱景洪對視,迎春就自覺低下了頭,而後戰戰兢兢不知如何自處,竟是連行禮都忘了。
好在一旁侍女提醒,她才頗爲慌亂行了萬福禮,然後低着頭杵在了原地。
他爲何還不走?爲何總是盯着我看?這未免也太無禮了……
迎春雖然社恐,但其內心戲卻很豐富,於是在深感煎熬同時,心裡閃過了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
“好了,就依你們議定的辦吧!”
“是……臣告退!”
聽到對話結束,迎春以爲朱景洪會離開,哪知後者朝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迎春嚇得身如篩糠,當朱景洪靠近只有一丈時,她便直接跪到了地上。
“拜……拜拜見王爺!”
見她那窘迫的樣子,朱景洪不由露出了笑容,隨後他站到了迎春身前。
迎春低着頭,此時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朱景洪靴子上沾的塵土。
“你很害怕?”
朱景洪的聲音雖然平和,卻讓迎春感到無比驚恐。
她本就不愛與人打交道,何況眼前還是個陌生男子,偏偏此人還有有着赫赫兇威。
“我……臣……”
到這一刻,迎春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以至於身體顫抖得越發厲害。
就連一旁的侍女,看到這一幕都驚訝無比,暗驚世上官家小姐裡還有這種人。
“起來說話!”
在聽到這句話時,一雙有力的手扶上了迎春雙肩,而後她便很自然的站了起來。
迎春仍努力低着頭,而她那無助驚慌尷尬的複雜表情,全都映上了朱景洪眼簾。
而也正是迎春嬌弱的樣子,讓朱景洪更生出幾分保護欲,在看她也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而在他審視迎春時,後者只覺得天都塌了,只因她與外男有了肢體接觸。
然而她只能盡力保持“鎮定”,像根木頭一樣立在原地,生怕任何動作引來其他變化。
這剛好給了朱景洪機會,讓他可以輕鬆審視眼前美人,而此時他的一雙手還搭在迎春肩上。
“王……王爺,公主……召我過去!”
斷斷續續說出這句話,幾乎耗盡了迎春所有勇氣。
把手收了回來,朱景洪笑着問道:“我就這般可怕?”
“不……不可怕!”迎春極爲違心答道,臉上表情已出賣了她。
“擡起頭來!”
聽到這四個字,即使她格外不願意,對還是緩緩將頭擡起,只是她的視線仍看着下方。
“看着我!”
朱景洪的要求越來越離譜,但迎春仍只有照辦結果,於是她只能在萬分驚恐中,與朱景洪對視起來。
卻見朱景洪神色平和,徐徐問道:“我是不是凶神惡煞?”
迎春不自覺的搖了搖頭。
“那你怕什麼?”
這個問題很深刻,迎春不禁也反問自己,到底是在怕個什麼。
眼前這位襄王爺,明明就長相俊逸,神色和煦……自己到底怕什麼呢?
迎春終歸是讀過書的,此時便聽她答道:“王爺……神威蓋世,臣……臣女不敢直視!”
雖然說話依舊磕磕絆絆,但在熬過極度恐懼之後,她已能夠正常運轉思維。
可以說,就剛剛那一會兒的時間,比她幾年的成長都還要多。
“神威蓋世,也不過一人而已,又何必如此害怕……莫非我還能吃了你?”
“王爺教誨,臣女謹記!”
“你這是去何處?”
因多聊了幾句,迎春總算適應了“環境”,於是答道:“公主相召,臣女不敢怠慢,所以前去覲見!”
這話表面是在回話,其實也是在提醒朱景洪,自己再不去就怠慢公主了。
然而她卻忘了,在朱景洪這裡怠慢公主,並非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就你一個人去?”
“林家姑娘和史家姑娘,還有三妹四妹都去了!”
聽到這裡,朱景洪鬼使神差問道:“你家嫂子沒來?”
好在迎春並未多想,順口答道:“璉二嫂子署理庶務,故而並未前來!”
在他二人對話時,跟在一旁的鄧安基本可以確定,自家王爺是看上了眼前這姑娘,當然還有賈家那位二奶奶。
且說這二人一問一答之間,迎春雖是依舊害怕驚懼,但至少交流起來已頗爲順暢。
此時她才知道,傳聞中凶神惡煞的襄王,卻也非常平易近人,只是行事有些輕浮罷了。
正當朱景洪正聊着,突然有侍女前來稟告:“王爺,王妃娘娘請您過去,說是有要事相商!”
到了這裡,朱景洪便對迎春說道:“你且去吧!”
迎春終於鬆了口氣,頗爲急切答道:“臣女告退!”
於是朱景洪轉身離開,鄧安領着幾名小宦官跟了上去。
幾人走遠之後,朱景洪突然問道:“這姑娘怎麼樣?”
這般隨口一問,着實讓鄧安深感意外,但他還是答道:“回稟王爺,剛纔那位姑娘國色天香,實是少有的美人!”
聽到這話,朱景洪笑着說道:“你懂個屁的美人!”
至於另一頭,迎春不斷拍着胸脯,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心境。
回想起剛纔的場景,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是膽戰心驚。
看了看自己雙肩,迎春又覺得十分難受,畢竟自己被朱景洪摸了。
好在沒有外人看見……迎春如是想到。
這時一旁侍女提醒道:“姑娘,咱們該走了!”
於是迎春纔想起,接下來還要過公主這一關,便讓她剛好轉的心情跌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