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什麼啊？五爺爺？’
五爺爺沒有回答,而是從牀下拉出了一個十分破舊的皮箱子。
箱子上的漆許多都已經剝落，五爺爺卻顯得十分愛惜。
等他小心翼翼的打開箱子上的鎖，我才發現，裡面居然是一套紅色的衣服。
五爺爺也不說話，坐在牀上看着我。
我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該問什麼。
過了一會，五爺爺才又笑了笑‘我本來以爲，這件衣服和這些事會跟着我一起死去，以後世界上也沒有人知道這一回事了··既然你猜到了，我就說了吧。哎，孩子，根本就沒有紅花娘娘！或者說，我就是紅花娘娘··’
我並沒有過多的驚訝，只是點點頭，看着五爺爺。
五爺爺反而笑了‘小旭，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是我的？’
‘從我上了大學，開始接觸這方面的知識，我就想起小時候聽到的紅花娘孃的故事，從專業的角度來看，有很多疑點。’
‘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
‘也不全是這個原因爺爺，有幾個地方根本說不通。’
五爺爺一下子來了精神，興致勃勃的問我‘是嗎？什麼地方？’
‘我想到的第一個，就是娘娘當年死的時候，如果她真的要上吊，爲什麼不在自己家裡，而是大老遠的跑到娘娘嶺？這豈不是多此一舉嗎？’
‘不錯，接着說孩子。’
‘我總覺得花柳彪的兒子死的不正常，而且聽你的描述，花柳彪是被人殺死的，而不是鬼。’
‘還有嗎？’
‘我以前一直想不通的是你說狗子下水淹死那次，狗子中了邪非得要下水。’
五爺爺點了點頭‘這些鬼啦神啦的說法，是有點邪乎。’
‘我疑心的不是這一點。’
‘那你懷疑的是什麼？’
‘是你的說法！’
‘我的說法？’
‘你說狗子下水之後就沒上來，你害怕就下水去找，走到一半想起自己不會水，又上岸回村裡去喊人。我小時候，你是這麼說的吧？’
‘是啊。’
‘去年我重新去那個舊址看了，那個水塘離咱們村也就是有一百米，我當時設想了一下，如果我發現有人淹着了，肯定是第一時間大聲喊人，村子裡能聽見，根本沒必要跑回去再喊；而且水塘只有半人高，會不會水都一樣。’
五爺爺皺了一下眉頭‘是啊，我當時沒想到這麼細。’
‘而且你說你已經走了一半，纔想起不會水，這個根本也不合情理。’
‘所以你就開始懷疑我了？’
‘那時還沒有，我想也許是年代已經太久遠，有很多細節您已經記不清楚了也有可能。但那天給小芳收屍的時候，您突然說讓我去看看，我當時覺得怪怪的，這兩天一想才明白，您早就知道根本就沒有紅花娘娘，再想到所有的紅花娘孃的傳說，都是從您那開始，所以我纔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五爺爺露出讚許的目光看着我，接着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心酸的往事，他眼睛裡明顯有些淚光，又過了一會才平復了情緒問我‘小旭，你想不想聽另一個紅花娘孃的故事？’
‘嗯！’我坐的更直了一些，認認真真的聽着。
五爺爺好像有些出神，慢慢的講了起來‘那是四十九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才十六歲，那一年，村裡來了一戶逃難的人家··哎，那個女孩，真，真好看···’
五爺爺的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代。
‘村裡的小夥子們都喜歡她，包括我··有一天，我上山去打兔子，卻正好看見那女孩蹲在地上哭，原來，她才十三歲，砍的柴又太多，所以摔了一跤，腳也扭到了。哎，多謝老天爺讓她摔了那一跤，我纔有機會替她揹着柴，扶着她回家，我纔有機會，看着她笑··’
‘你知道嗎孩子，我整整三天三夜都沒睡着，也沒心思吃飯，就在她摔倒的地方，盼着她來，再對我笑！過了幾天，她果然來了，又對我笑了，她笑的真好看···我情不自禁的抱着她，親了一下。她雖然推開了我，卻沒有生氣··我那時每天腦子裡都是她的笑，每天都和她見面，哎，她身上可真香，真甜···’
說到這，五爺爺兩眼放光，好像已經見到了那個他心愛的女孩。
‘可是，後來有一天，她哭着告訴我，她娘要把她嫁給花柳彪，我當時全身哆嗦，卻沒有一點辦法！哎，誰讓我不是村長，也拿不出穀子，豬和羊··’
五爺爺伸手抹了一下眼淚。
我也不忍心打擾他。
過了一會，他才接着說道‘人家的父母想把她嫁人，我也沒有辦法，我也不敢再去找她，只希望她以後能吃穿不愁，能過的好，也希望我能慢慢的忘了她··’
‘誰知道過了不到一個月，她居然死了！花柳彪的兒子也死了！我也聽到了那些傳言，以爲是他們的事被人知道，沒臉見人才死的。但是有一天，我蹲在樹叢裡大號，卻無意中聽到四個人說話，說的就是這個事，而且說話的內容讓我十分害怕。原來，原來，她竟然是被這四個人，趁着花柳彪不在家，用布袋裝到那地方，四個人···’說着五爺爺痛哭流涕，哭了一會，接着說道‘之後，四個人怕事情敗露，花柳彪肯定不能饒了他們，於是乾脆勒死了她，裝成是她上吊自殺的樣子。而花柳彪的兒子只是看狗子的眼神不對，狗子做賊心虛，也怕以後萬一事情敗露不好應付，就也用這個法子吊死了那孩子；那天他們四個人就是在商量這個事，好像是二柱覺得花柳彪已經起了疑心，四個人就決定先下手爲強，直接弄死花柳彪。也是二柱想起，給她收屍的時候，風水先生說了，穿紅衣服死去的女鬼最兇，就想起來這個法子，把花柳彪也殺了，裝成是紅花娘娘來報仇。’
‘果然，過了幾天，花柳彪也死了，先生說他是被娘娘索命而死。’
雖然我知道這件事一定不同尋常，卻還是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說完這些，五爺爺反而平靜了下來，眼神也透露出堅毅的神情‘那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爲她報仇！’
‘剛開始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想了很久，我纔想出這個計劃，既然他們用紅花娘孃的名頭殺人，那我也用紅花娘孃的名義去殺他們！’
‘所以您就故意和別人說見到了紅花娘娘？’
‘嗯，風水先生已經說過了，她可能會變成厲鬼，我乾脆就順着他說的，裝作看見了紅花娘娘，那天我一口氣跑下來，鋤頭也扔了，鞋也掉了一隻，嚇的站不起來。我剛開口說是個紅影子，他們立刻就都說是紅花娘娘，，而我一提議，一起上去看看，村裡人更加深信不疑。’
‘那後來別人看見的，都是您假扮的嗎？’
‘也不全是。只有四五次是真的看見了我，剩下的要麼是以訛傳訛，要麼是不知道看見了一點什麼就自己嚇唬自己，以爲是紅花娘娘，但這件事卻很快傳的越來越真，就跟真的一樣。’
‘所以後來我殺二柱的時候，也根本沒有人懷疑。’
這時才說到我心中的疑問，我立刻問道‘爺爺您是怎麼殺的他？’
‘他在水塘洗臉的時候，我用棍子對着後腦勺一下，他就趴水裡不動了。也可能不是打死的，估計是暈了，在水裡嗆死的。我當時也沒有什麼經驗，也沒想起做個什麼假的現場，就把他丟深水裡，直接跑回了家。說實話，我當時真嚇的要死，也害怕別人看出來。’
‘原來是這樣··’
‘小旭，隔了四十多年你都能看出來疑點，但當時居然就真的沒有人懷疑！也難怪，那時候人都迷信，又沒學過破案什麼的，一看見二柱在半米多高的水塘裡淹死，居然就都相信是水鬼，再加上先生那麼一說，就把他埋上算了。其實當時我自己都沒想起來，我褲子腳上都是泥，細心的人一看就能看出來，但當時真的就這麼矇混過關了！’
‘爺爺，也可能是別人根本想不到這件事和你有關係，根本不會往你身上想。’
五爺爺點了點頭‘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知道我和她的事。’
‘那狗子也是您殺的了？’
‘殺他的時候，我就沒那麼緊張了。也是趁他不注意，把他打暈。那次爲了做的像些，我拉着他走到了水塘裡邊。當時我褲子也溼了，爲了怕別人懷疑，我才故意說是想下水去撈他，想起不會水才上岸。’說着五爺爺笑了笑‘你一下就聽出漏洞，但他們當時都沒注意到這一點。我故意說的狗子像是中了邪一樣，說的神乎其神。其實我也心虛的不行，生怕別人看出來。但當時天黑，沒人注意到，再加上先生來到之後，又掐又算的鼓搗了一會，而且連我自己都沒想起一個巧合，就是二柱和狗子是同一天死的，所以先生直接說是紅花娘娘殺的，而大家居然又都相信了！’
‘對了爺爺，先生和您是一夥的嗎？’
‘不是，不過他確實是幫了我的大忙。二牛和大民兩個人死的時候，先生算出來說是他倆動了紅花娘孃的家，娘娘纔要了他們的命！我都沒想出這麼好的理由！’
我也笑了‘是啊，本身他們就看這些鬼神的事，他們說了，自然有人信。對了爺爺，您又是怎麼殺的他們倆？’
‘用石頭，吊着繩子，哎，算了，別提了。’
‘從那之後您又冒充紅花娘娘，偶爾讓人看見，就一直沒有人懷疑您了，那您一輩子都沒結婚，也是因爲怕別人發現嗎？’
五爺爺嘆了口氣‘也不全是，我冒充她，當然是想讓人相信，但還有兩個更重要的原因。一個，就是我每次一穿上這身衣服，就感覺像是和她在一起一樣，還能拉着她的手，和她說說話；還有一個，就是我不想讓別人到那附近去，我不想讓人打擾她，因爲那是我們倆的地方。’
‘還有，孩子，其實我們倆結過婚了，所以沒有她的同意，我就不能再娶別人！’
只剩下了最後一個疑問‘五爺爺，那您這些年假扮紅花娘娘，就不怕萬一露餡了被別人看出破綻嗎？’
五爺爺哈哈大笑‘傻孩子，看你這麼聰明，怎麼問這麼笨的問題！’
‘你還記不記得你自己那次看見我時的反應？’
‘記得！我當時拼了命的逃跑，怎麼跑到家的都不知道！’
‘這就對啦！一般人特別是晚上看見鬼之後，肯定嚇的立刻就跑，又有誰敢去看是真的假的呢？’
沉默了一會，我站起來說道‘五爺爺，您休息吧，我走了。’
‘走吧孩子，’五爺爺長長的出了口氣‘你以後還會和別人說紅花娘孃的故事嗎？’
我點了點頭‘會，我還會講給同學們聽。’
五爺爺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那你講哪一個呢？’
我也長長的出了口氣‘小時候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