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弟因學“小升初”加分的玩藝兒,好久未來上課了。試招了幾個學生,雖然比鶴弟學習好,可沒有時間來學《鄭氏千字文》,也就不了了之。加上,鴻哥也有任務,派到基層去講學。回來,放一週假。一晃冬天又來了,下起大雪來,只半天的功夫,就積了好幾寸。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不用說,八九不離十是鶴弟。
“鴻哥,下大雪了,幫我去堆雪人!” 鶴弟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大聲嚷嚷。
“想讓我幫你堆雪人可以,把以前學的《鄭氏千字文》背一遍。” 鴻哥並非故意難爲,是檢查一下學習成果。
“一帆風順、二龍競發、三陽開泰、四季樂嘉、五福臨門、六藝興達、七星薈萃、八仙互誇、九曲黃河、十億人家、邦盛民安、江山如畫。旭日復旦、彤雲錦霞;皓月轉騰、漁歌唱答。東方璀璨、瑞祥瑾華;西域蒼莽、曠漠飛砂;南疆旖旎、椰林枇杷;北國凜冽、霧淞雪花。——對不對?”
“記得挺牢!你最不愛背東西,怎麼全記住了?”
“好東西不用記,它自己刻在腦海裡。”
鶴弟給鴻哥戴了一頂高帽。鴻哥不是聖人,聽了也是美滋滋的,但沒有樂出大鼻涕泡。因爲近來“鼻子”上火,把鼻子裡的副產品給“燒”沒了。
“‘北國凜冽、霧淞雪花’我還沒給你講呢,講完之後再堆雪人也不遲。” 鴻哥說。
“在外別邊堆雪人邊講,正是你提倡的情景教學法,何樂而爲呢?” 鶴弟拉着鴻哥就走。
鴻哥與鶴弟聯手,很快就堆出一個高大的雪人,立在其他雪人中間,很有氣派。
“於曉燕,過來!——你給雪人打扮一下。” 鶴弟大喊。
於曉燕跑過來,給雪人進行“整容”,不多時雪人更加有人氣了。
“說到雪,我先給你們講個故事。”鴻哥停了一下。
“好!”鶴弟一聽講故事,眼睛就發亮。
“有一天,四人避雪,來到某屋檐下。這四個人分別是窮酸秀才、落地舉子、財主兒子、打柴樵夫。窮酸秀才說:‘各位兄臺,咱們今天有緣相聚,何不聯句一首?’除了樵夫都說好。秀才說:‘我先來:大雪紛紛墜地——’”
“這秀才果然酸,不說‘落地’說‘墜地’。” 於曉燕評語恰到好處。
“落地舉子接道:‘都是皇家瑞氣!’財主兒子聽了搖頭晃腦,說:‘再下三年何妨?’打柴樵夫急了,心想:你家有乾柴細米,不漏的房屋,雪怎麼下都沒事。雪下三年,我打不了柴,賣不了錢,還不得我把老孃和妻兒餓死。氣得接道:‘放你孃的臭.屁!’”
鶴弟樂得直蹦,連連叫喊:“罵得好!罵得好!!再來一個。”
“再說一個與雪有關的笑話。有位教書先生,特別厲害,動不動就打學生。有一天,外面下起了雪,下到地上就化了。先生吟道:‘天上下雪不下雨,下到地上變成雨,這也多麻煩!——不如當時就下雨。’先生讓學生一個個仿句。一個學生站起,見院裡有棵棗樹,掉了不少在地上,都變成了泥,說道:樹上結棗不結‘泥’,掉到地上變成‘泥’,這也多麻煩!——不如當時就結‘泥’。學生們一個接一個說,最後輪到了一個叫王愚的,反應慢,常挨先生的板子。站了起來,嚇得腿直哆索:‘先生,我要說的,他們都給說了,只剩下先生您了。’先生眼一瞪:‘只要說得好,說我也行。可是你要說得不好,這頓板子是跑不了了。’王愚想:反正要捱打,說完再說。‘先生吃飯不吃屎,吃到肚裡變成屎,這也多麻煩!——不如當時就吃屎。’——王愚說得很好,先生反而不好打了。”
兩個孩子大笑。
“詩人最好寫雪,名篇多多,說一說你們喜歡寫雪的詩吧。” 鴻哥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鶴弟搶先說。
“雪沃中原肥勁草,寒凝大地發春華。” 於曉燕說。
二人說了十幾句說不下去了。
“江山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鴻哥吟道。
“鴻哥,這也沒雪字呀?” 鶴弟問道。
“雖然沒雪字,卻是句句寫雪,雖然俗了點,卻俗的有味道。”
“鴻哥,你寫的?”
“鴻哥,還真沒有這樣的歪才。——這是古時候一個叫張打油寫的詩。後來,通俗而押韻的詩就稱爲打油詩。說到寫雪的詩詞,我覺得有一首,你們必須背得滾瓜爛熟。”
“哪一首?”
“《沁園春·雪》。”
“我只會兩句。” 鶴弟不好意地撓了撓腦袋。
“曉燕,你可會背?”
“我會。”曉燕“整理”一下表情,聲情並茂地背誦起來,“‘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像,欲與天公北國風光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鴻哥與鶴弟鼓起掌來。
於曉燕被媽媽喊走練鋼琴。
“鴻哥,該講一講霧凇(sōng)了。” 回到屋裡,鶴弟提醒說。
“霧凇是最美的!”鴻哥笑道,“我就不講了,給你看一篇文章就行了。”
鴻哥找出剪報本,那是早年發表文章的集子。找出一篇讓鶴弟看——
美的極至——霧凇
老三把我從睡夢中搖醒。
“快起來!太陽都照屁股了。”
“大禮拜天的,多睡一會兒。”
“趕緊吃點東西,去看霧凇。”
“肉鬆!真的有肉鬆?”
“就知道吃。不是肉鬆,是霧凇。”
“霧凇是什麼東西?”
“霧凇——就是樹掛。”
我半起的身子又躺下了,說:“破樹掛有什麼好看的?我家門前就有樹掛。”
老三把我“板”起,冷笑一聲:“你家門前的樹掛,怎麼能跟松花江邊的霧凇相比呢!?”
出了校門,進了江南公園的角門,從這裡去江邊,要近許多。老三有個綽號叫秀才,他喜歡看雜書,又博聞強記,知道的事情比別人多。
“你知道曾鞏嗎?”
“我只知道馮鞏。”
“別打岔。”
“是古文八大家之一吧。”
“‘也斯’。他寫過一首詩叫《冬夜即事》:‘香消一榻氍毹暖,月澹千門霧凇寒。聞說豐年從此始,更回籠燭卷簾看。’”老三一邊吟詩,一邊搖頭晃腦,“看霧凇哪兒最好?——吉林市;吉林市的霧凇哪兒最好?——松花江邊;松花江邊上的霧凇哪兒最好?——就是我領你去的地方。觀賞霧凇,講究‘夜看霧,晨看掛,待到近午賞落花’。‘夜看霧’是在霧凇形成的前夜觀看江上出現的霧景。夜裡十點多鐘,江上開始有縷縷霧氣。用不了多久,團團白霧從江面滾滾而起,不停地向兩岸飄散。人在岸邊,如浮在雲上。‘晨看掛’自然是早起看霧淞。江堤上黑森森的樹木,一夜之間變成一片銀白。棵棵柳樹宛若玉枝垂掛,簇簇松針恰似銀菊怒放。如果你需要水晶、鑽石、珍珠之類的寶貝,可以隨心所欲去取。‘待到近午賞落花’,是說霧淞脫落時的情景。差不多在10點左右,開始一片一片脫落,接着是成串成串地往下滑落。使人聯想到千百萬條小白龍在空中嘻戲蹭癢,鱗片紛紛揚揚而下,纔有這銀裝素裹的世界……”
老三的話,令我心馳神往,腳下的步子快起來。
“別急,別急!好飯不怕晚。”他一邊追趕,一邊說。
來到江邊,我一下子被震住了。好一片銀裝素裹!
“怎麼樣?”老三指着樹林問道。
“眼前一片‘白內障’。”我順口胡說。
“這麼美的景色讓你給糟蹋了。——換個詞。”
“這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大的‘粉房’。”
“什麼粉房?是土豆粉,還是地瓜粉?你就知道吃。——你看這棵樹像什麼?”
“白毛女跳芭蕾舞。”
“這還差不多。——這一棵呢?”
“像壽星老兒吹眉瞪眼玩鬍鬚。”
“倒有點像。——這兩棵呢?”
“像兩條小白龍打架,鱗片紛紛灑落。”
“這一片樹呢?”老三又問。
“像西施浣紗。”我答。
“西施浣紗應該是天暖和的時候,這大冬天的——”
“紗入水的時候還是暖和的,出水的時候一下子冷了,‘咔嚓’一下給凍住了。”
“不好,不好!慘無人道。”
“那就——‘東施浣紗’。”
他指着我笑了起來。
我們走到一棵柳樹前停下來。一個胸前吊着小巧相機的女孩兒走過來,請求幫忙照相。我從未摸過相機,本能地退後兩步。老三接過相機,問如何使用。
“這是傻瓜相機,簡單極了!自動調焦取景,只要把人圈到裡面就成……”女孩子說話脆快,如鋼刀切蘿蔔。
她穿一件火紅的羽絨服,彷彿是太陽將要落山時,被天神剝了一層皮做成的面。一條白圍脖,在胸前垂着,如兩條瀑布掛在秋末深山的楓葉林中。她一隻手抓着樹枝,另一隻手掐着腰,臉蛋凍成胭脂紅,笑卻未被凍住,在臉上浮着。霧淞片片脫落,又被風吹起,銀片在空中飛舞,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五光十色的雪簾。
老三鼓搗了半晌,才咔嚓咔嚓兩聲。我懷疑他趁機從相機裡窺視女孩。女孩說了聲謝謝,就走向一個賣糖冰糖葫蘆的老漢。
“真漂亮!”老三望着女孩的背影說,“沒準,她會請咱們吃冰糖糊蘆呢!”
“想得倒美!”我笑說。
女孩果然買了冰糖糊蘆,哼着歌走了。
那天晚上,我做個夢:夢見自己變一棵樹,結滿了“霧凇”。紅衣女孩向我走來,贈我一串冰糖葫蘆。
“別看了,剩下的少兒不宜!” 鴻哥將剪報本搶了過去。
“鴻哥,我想吃冰糖葫蘆。” 鶴弟看完文章,舔了舔嘴脣。
“我可以請你吃冰糖葫蘆,可你得說一說,學完以上《鄭氏千字文》的感受。”
“我們國家又大又美!等我上大了,得玩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