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正殿,例行早朝。
皇上未至前,臣子間競相攀談。耳聽八方,察言觀色乃爲人臣子保命晉遷法門。是以一夜之間,嶽王被廢之事傳遍朝野。而今晨,正是桓王回京後第一個早朝。
前來與桓王談笑恭維的人數不少。
“桓王殿下,數日不見,殿下容色照人,想必是有什麼好事。”禮部尚書拱手笑道。
李寰亦回禮開口,避重就輕:“尚書大人身子亦是硬朗,定能再爲朝廷多出幾分力。”
禮部尚書故意湊近,假意與其十分交好,小聲道:“下官聽說殿下從宮外帶回一女子,若殿下有心納其爲妃,可要早日稟告聖上。前些日子,下官聽一些大臣議論,要爲殿下選一正妃。”
李寰未料他會提起此事,雖不知真假,亦記在心上:“多謝尚書大人,本王記住了。待迎娶王妃之日,大人一定要去。”
“一定一定!”禮部尚書如當了贏家的賭徒,臉上堆滿笑容。
“皇上駕到,衆臣早朝!”
傳話太監一語畢後,大臣分列兩旁,屈身等待。皇上穩坐龍椅,衆臣齊聲先呼萬歲,再行晨事。
“衆卿可有本奏。”皇上依舊操着那不急不慢的口吻。
“臣有一事上奏。”
衆臣目光紛紛掃向素來不愛開口的沈望穹,誰也不知作爲上將軍他能有何本奏。
李寰眼光閃爍,心有防範。無事不開口上將軍,此刻要說的應不會是什麼好事。
“上將軍有何事?”
“回皇上。皇上命臣暗中保護湘雎夫人之子,五皇子胞弟李慕。如今山上師父言皇子身體無恙,已可安然回宮。”
沈望穹言語未盡,朝中議論之聲便起。無人曾想到,二十年前名字如今還會有人提起。而且還生生多出一個五皇子胞弟,這究竟是演的那一出?
福榮德出聲令衆臣肅靜。皇上面色大喜:“上將軍,慕兒可曾回來?”
“回皇上,正在宮外等候。”
李寰不記得自己來時宮外有任何人,並且憑當年沈望穹和李歌的關係,和今日子歌在京城的動向,他已猜到,這個李慕,就是李歌。
“快傳!”聲中喜悅令朝中大臣惴惴不安,不知該應和還是反對,只能靜待事態發展。
一身藍黑雲錦花紋錦緞袍,銀冠束髮,步履之間竟無半分江湖氣。雖已料到,李寰還是震驚睜大雙眼,似要看清面前究竟是何擋路豺狼。衆臣滿臉鐵青,幾度不可置信,面前之人與湘雎夫人的關係,只要是明眼人都不會認錯。
“兒臣李慕給父皇請安,父皇萬歲無疆!”子歌走到金階之下,跪倒行禮。
“慕兒快起!”皇上說着竟從龍椅走下,來到子歌面前,“讓朕看看,這些年你可還好。”
“回父皇,拖父皇齊天洪福,兒臣身體已完全康復。”
“好好!”皇上伸手輕拍了拍子歌肩膀。戲做至此,皇上面向衆臣道出其中緣由,“衆卿一定奇怪,此人是誰?”
衆臣屈身揖手,以示伏聽。
“縱然是朝中老臣知此事者亦少。當年湘雎夫人誕下一雙同胞皇子,一個是二十年前因病而去的李歌,另一個就是李慕。李慕生來身體羸弱,太醫言活不過一年。前上將軍沈延山告訴朕,宮外有一靈山之上有一老者,若交予他撫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於是朕就將此事交給他去辦,而沈望穹也因知曉此事,在沈延山故去後替朕暗中保護他,從未讓人打擾。”皇上目光從衆人疑惑擔憂的面上掃過,“朕的身體衆卿皆知,慕兒此刻回來亦是朝中之福。但是百姓不需要知道這麼多。福榮德,傳昭天下,皇子李慕,學藝歸來,冊封景王。”
一片譁然,所有人都能看出,皇上這並不嚴謹的說辭中卻滿是不由分說。誰若質疑,誰就是懷疑君上戲言。這個罪名,無人擔得起。
聲音迅速沉寂,皇上點點頭,對面前一切大爲滿意:“榮德,在宮外選一座府邸作景王府,吩咐奴才將一切打點好。”
“是。”福榮德承令。自從昨夜沈望穹與神秘人,亦就是如今景王夜入皇宮,他就知道除去一個嶽王,遠不能平息朝中的爭鬥。
“還有,下朝後將嶽王兵符交到景王手上,朕需要朕的皇子們替朕守着江山。”此話是說給福榮德,亦是說給滿朝文武。沒人再去懷疑李慕到底是真是假,從皇上將兵權交給他那刻起,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臣等拜見景王殿下!”
朝臣中不知是誰起了頭,羣臣呼應,心中忐忑皆等回府好好商議。唯有李寰,本就十分在意,聽到皇上將嶽王兵權悉數交給子歌后更是憤怒,他所作的一切,全部變爲泡影。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
“忘憂!忘憂!”下朝後,李寰回府第一件事便是着急傳喚曲忘憂。
“桓王殿下……”曲忘憂剛進到房中,就被迎面而來的李寰抓住衣領狠狠一縱,摔在地下。這些年來李寰莫說如此對他,連最初失明時的磕絆,他都噓寒問暖,緊張半天。
曲忘憂嘴角苦笑,知道他定是氣極。他站起身,走到李寰身邊:“出了什麼事?”
“你不是盡知天下事,哪裡用來問我!”李寰見他倒地心中一緊,卻放不下面子出手扶他,只好瞥過臉不看。
“我們說好,你的事,除非必要,你不同意我不算。”曲忘憂仍控制自己莫去起伏的聲線。
李寰喘了幾口粗氣:“你可知子歌回來了,不僅當上景王,還手握嶽王兵符。你說過他沒有爭鬥之心,那他這次回來,難道是爲了和父皇敘舊?”
“啊~”忘憂發出短促急嘆,他確實從未算出此事,“請王爺給忘憂一點時間。”
“好,本王給你時間,你好好算算他究竟想做些什麼!”李寰坐在椅上,手扶在案。
曲忘憂立於一旁沉默不語。李寰沒有出聲打擾,眼神在房間四周飄忽,那種違和之感再次襲來。這裡是他的房間,可他卻覺得如此陌生。手下木雕方臺上的紋路並不是他喜歡的樣子,但爲何會在他的房間。
他想着這些不該想的事,直到曲忘憂的聲音讓他重回桓王身份。
“王爺,你實在不該帶清凝姑娘去見子歌,更不該派人追殺李軒。李軒自那件事後,已是廢人,但此事讓命局顯出逆轉,未來已不可定,而此時就是關鍵。鹿死誰手,連我也不可知。”曲忘憂心有餘悸,這種命盤,他曾見過。
未來並非盡是定數,一切偶然的發生都會打破未來的模樣。天機子還在時,他曾不聽勸誡強行用所學窺探三界。他看到無殤和素荷,以及那本該定下的未來因爲他們的行爲出現易變,結局變化無盡,繁華亂眼。就在那次,他永遠失去光明。師父心疼他,罵他,但又告訴他,能看到那兩個人,能知曉他們的前世今生,失去雙目亦爲不枉。此後,他突破雙目限制,所學竟更上層樓。
今次之事與那日十分類似,不同的是他身在其中。他所知之事,讓他永遠快人一步。
“忘憂。”李寰聲音摻雜着些許懷疑和恐懼,“我沒有派人殺他。”
忘憂怔住,知道李寰不會有心事開玩笑,他循着襲擊李軒的人一路探去,竟不由露出敬佩之情:“忠心護主,竟能以凡人之身破解定局。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曾想到。”
“你是說……”
“有人扮作你的屬下偷襲李軒,並故意露出破綻讓其發現,無心卻導致現在局面。若非這件事,我可能永遠不會去想他和李軒之間的關係。”曲忘憂望着李寰,“王爺,忘憂能看到未來,卻看不透人心。我們將嶽王看的太簡單,哪怕兵權被奪,他依然有奪權之機。”
“到底是誰?”李寰被曲忘憂說的心癢難耐。
“黎卿安。沈望穹手下大將,握有上將軍三中有一的兵力。而這黎卿安,卻是李軒的人。”
李寰聞言,雙目聚神,面上亦露出欽佩,他從未像現在一樣覺得,李軒真正是個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