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歌沒有方向地在街上游蕩。
四周人聲漸沸,他卻不知腳下路通往何處。他一直都很清醒,但現在他想讓自己徹底醉去。醉了,腦子裡那些紛爭不休,心中那股痛徹難當就會不知不覺被矇蔽。
路邊有一家酒肆,人不算多,子歌到偏僻處坐下,要了壺酒。他不想吃東西,只想喝酒。
子歌搖了搖壺身,已沒了撞擊之音,他又要了兩壺,一口氣喝下。
什麼時候開始,這酒竟像清水般無味了?子歌盯着轉眼見底的瓷壺,招呼小二又上了一罈。
終於開始有了醉意,子歌伏在桌上不自覺想起清凝,眯起眼嘴角浮現笑容。他擡起酒罈,猛地喝了數口。
“你醉了。”
子歌一怔,放下酒見方桌對面清凝正望着她,清冷如常。一剎那,子歌的理性迴歸全身。他搖了搖頭,定睛再望,果然空空如也。是他醉了罷,子歌無奈苦笑。
杯盞狼藉後起身離開,子歌順手從架子上拿了兩罈好酒出門。他從未做過這種事,但趁着醉意竟感到了別樣的欣喜,偷偷摸摸拿走屬於別人的東西,就好像是自己得到了勝利。
“喂,你幹什麼!”眼尖的小二發現了他。
子歌沒有停步,也沒有跑開,他仍是晃悠悠地走着,啓封兩罈好酒倒入喉中。
身後嘈雜聲很快追上,領頭小二朝他伸手:“客官可還沒給銀子呢!還順走了我們的好酒,一共二十兩!”
子歌朝小二身後的彪形大漢掃了一眼,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將手中酒罈朝幾人面前一擲:“你們的酒,還給你!”他僅存的一線思想告訴他,他已經變得不是原來那個他。
“那個木子歌,什麼都沒有,他變成誰,有什麼關係!”子歌自言自語笑道。
小二像看瘋子般朝他上下掃了一眼:“看打扮不像沒錢的人,難道是個瘋子?你們去搜搜,他身上有麼有銀子。”
幾個打手應聲上去。子歌伸手推倒了第一個碰到他的人,但他沒有用武功,不是他看不起面前這些泛泛之輩,而是他突然發現,剛剛那個人揮拳打到他身上時,一瞬間,他忘記了清凝,忘記她對他說的話。如果被人狂揍一頓能減輕他此刻痛苦,他寧願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讓他們這麼做。
而此刻有個更簡單的方式,更慶幸的事,他身上連一文錢都沒有。他已把所有的錢都塞進剛纔喝完的那壇酒裡。
子歌眼前視線開始模糊,他聽不清周圍人說話,感覺一些拳頭落到他身上。他捂着胸口想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立起身的一刻暈了過去。
子歌本應該睡到第二日清晨,但身邊的一陣惡臭惹得他不得不在天黑前睜開眼。
他被人丟在垃圾堆上,感到身上好幾處被人拳打腳踢過,以他的功力,縱然不去抵抗,也不至爲這些人的手段留下傷痕。但他也會疼,並且感激這種疼痛,讓他能夠清醒的重新考慮眼前的所有問題。
子歌一隻手裡緊握些夜染刀,應該有人試圖將它奪走但是徒勞無功。他現在已完全醒來,首先要做的就是回上將軍府換一套衣服,何況李軒和流裳還在等他。他盡力不讓自己去想清凝,思而無用,不如徹底埋在心底。
李軒以爲自己醒來時一定能看到那個人醜惡的嘴臉,而自己也身陷囹圄。可他錯了,自己睡在高牀軟枕之上,四周擺放別具一格。
李軒正在疑惑,有人推門而入。那人見李軒睜眼,咧嘴笑起:“你終於醒了!”
待那人走進,李軒纔看清來人竟是陳流裳,他撐起身子坐在牀上:“流裳,怎麼是你?”
“我救了你,沒想到吧。”流裳笑道,他沒想到自己也有重圍中救人的一日。
李軒捂着後腦,暈過去後的事記不清的。窗外,天色已漸暗。
流裳走到他身前:“早上,我打算出去走走,沒多遠就看到你被一羣人圍着,當時你好像已經被人打暈。我見那些人正要將你裝上麻袋帶走,便一個箭步衝上去將你救了下來。說起來,嶽八,他們是誰?怎麼會衝着你去?”
李軒突然想起從那人衣領抓下的一塊帶有記號的布,在身上左右翻找。
“你在找這個?”流裳從桌面捏起一塊碎布,“連昏迷都不肯放開,後來睡着了才從你手裡落下。”
李軒一把奪過碎布,死死盯着上面的圖案,又緊握在手裡,一字一句用牙咬出:“是桓王。”
流裳愣了一瞬,繼而笑起:“嶽八,你在說什麼?桓王!桓王爲什麼要殺你?”
李軒默不作聲,想起和子歌的約定,問道:“流裳,這是哪裡?”
流裳見他不說話,雖心有不悅,但亦料到他應有難言之隱,便不再問:“這是沈將軍府上。”
“上將軍,沈望穹?”
“正是。嶽八,你……認得?”流裳已察覺到事有不對,他說起沈望穹的神色,一如子歌。
李軒終究點了頭,不想再瞞流裳,他既住在此處,想來應和五哥有關:“他知道我在這嗎?”
流裳搖頭:“你現在我房裡,我想等你醒了再告訴他。”
李軒卻忽而隱隱笑起:“你瞞不住他的。”
說着,門外有人故意“咳”了兩聲,敲了敲門後入,正是沈望穹:“嶽王殿下果然機敏過人。”
“可惜又有何用。”李軒自嘲而笑,“我現在不再是嶽王,沈將軍是知道的,以後稱我爲嶽八吧。”
沈望穹點頭,一旁流裳卻呆立不動:“你是嶽王?”
“不再是了。”
“你曾經是嶽王?”流裳瞪大眼,沒想到自己跟着一個五皇子,身邊還有一個嶽王,“發生什麼事了?”
“一些家事。”李軒不願舊事重提。
房間突然沉寂,三人皆沉默不語。流裳感到他們許是有些話想避開自己,便找個說辭關門離去。
皇室還是將軍,本與他就無甚關係,若非爲了等子歌回來,留在此處也是多餘。但他又不禁想起嶽八,若他當真是嶽王,而桓王又要殺他,他聽過戲與書,莫非朝廷要變!那麼子歌……會不會受到牽連?他不由擔心起,在院中來回踱步。
鼻尖聞道一股臭味,流裳擡頭望去,子歌正快步朝他房間走去。流裳跟在其後,見有家丁將乾淨的水送入,遂等在房外。
不久,房門打開,子歌看見門外流裳稍稍一愣,繼而走出:“流裳。”
“木大哥,你……”流裳聞到一股酒味。
子歌微微低頭,瞭然抿脣:“多喝了點酒。嶽八是否來過?”
“他被人追殺,手臂受了傷,現在在我房裡。”
“他受傷了?”子歌始料未及。
“他說傷他的,是桓王。”流裳明顯看到子歌眉心一緊,“沈將軍已說了他的身份。木大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可以幫忙。”
子歌噤聲站着,雙眸聚精而有慍色,待鬆緩時不過片刻。就在此片刻間,他下定決心:“等我見過嶽八後,會將事情告訴你。到時候,你再決定,要不要幫我。”
流裳不明就理,但卻感到子歌此番話時神情略顯不同,是更謹慎還是更懷抱負,流裳說不清,他望着子歌朝嶽八臥處走去的背影,等他回來解釋一切。
“你受傷了。”子歌推門開入,望着李軒右臂傷痕。李軒忙將那塊破布收起,子歌一把握住李軒手腕:“這是什麼?”
李軒笑道,“五哥你回來了,怎麼一聲酒氣,還不快去歇着。”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一塊破布五哥也有興趣。”李軒推開子歌的手,將碎布收到衣袋,“沈將軍已幫我上好了藥,沒什麼大礙。我想今晚就不留在這裡打擾了。”
“你不是要跟着我麼?”子歌問,面無笑意。
“你也說了,江湖不太適合我,我還是自己找份事做。”李軒解釋道。
“你想去報仇?”
“五哥你說什麼?”李軒顯然未想到流裳會先一步見到子歌,他以爲子歌定是一回來就來找自己。
“你收下去的破布上應該有桓王府的標記,是不是?”
李軒終於變了臉色:“五哥,這是我自己的事。桓王本就想害死我,若非娘當時衝出來,死的就是嶽王!”
“你十分確定?”子歌又問。
李軒點頭:“我本就是他最大的對手,沒想到他害我至此後還不罷手。方纔沈將軍告訴我,刑部尚書素來與桓王交好,此番看來更是錯不了。”
“可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不論正面還是偷襲,你武功既弱,又失了軍權,如何報仇。”
李軒將頭偏向一邊,背對着子歌和沈望穹的眼中滿是殺氣:“若想讓他死,魚死網破,也並非難事。”
“是魚是網,我都不希望你再受傷。”
“五哥……”李軒眸中一閃,滿是感激。
“望穹,有件事,我已想清楚,你幫我準備一下。”子歌轉頭面向沈望穹。
“什麼事?”
“我打算……坐回景王的位子。”
子歌語畢,沈望穹、李軒二人皆瞠目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