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家如圍棋局,十二街似種菜畦。遙認微微上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
自那蕭、李二人途返中原已然過去數月有餘,江湖中也流傳起李世民攻打突厥的傳言,這中原武林似又醞釀着什麼新的變故。午時未及,車馬如流,長安城內,鳳凰閣中,十餘桌江湖人士你來我往,觥籌交錯,侃侃而談。
“我說鍾幫主,你們城海幫到時候準備派去多少人手?”一男子輕笑着舉起酒杯,好奇問道。
“白坊主問得好,這打突厥建功立業的好事,我城海幫怎能錯過?我打算派遣幫衆八百餘人,一同奔赴玉門關。”城海幫幫主鍾定笑道。
“好!鍾幫主此番是傾力而出啊!爲國家爲社稷,好個江湖棟樑!”另一光頭黑鬚大漢端起酒碗讚道。
白長風目光一轉,接口道“傾力全幫之力?那鍾幫主就不怕這南嶽派的陳海趁機來找你麻煩麼?”
衆人聞言一愣,這南嶽派和城海幫向來是水火不容,雖然現今都投靠了朝廷,可卻私下械鬥不少。
“那陳海麼?”鍾定笑了笑,“憑着他那狗屁陰陽撥雲手也敢來找我的麻煩!”
“鍾幫主不用還擔心。”衆人只見那黑鬚大漢搖了搖脖子,沉聲道“那陳海上次在將軍府撒野,我已逢了李將軍的口諭,降了他的罪。”
“哦?”白長風聞言一愣“石老大,怎的說?”
“怎的說?”石震摸着自己光頭笑道“老夫看他五十好幾,還這麼不懂事理,當然送他一程去見閻王了。”
“什麼?”烏石寨餘萬丘聽了心中大驚“這…朝廷已然頒了禁令,不準江湖人士私下爭鬥…”
“我都說了是李將軍的口諭,餘寨主擔心個甚。”石震不屑回道,又飲了兩口酒。
“罷了罷了,這陳海是咎由自取,怪不得石老大。”白長風此間有些氣氛僵冷,趕忙打了個圓場,“那不知三位掌門幫主,此番討伐突厥有何打算?”
“還打算什麼?這等好事肯定跟着李將軍幹,等我石震多殺點突厥人,回來也好封個節度使什麼的。”石震粗人一個,張口便開始胡說。
白長風聽了,心中暗笑,只覺這石震平時故作城府,醉酒後又愚笨不堪,當下奉承道“說的是,那我長歌坊就爲石老大馬首是瞻了。”
“城海幫亦然!爲石老大馬首是瞻!“鍾定也附口笑道。
“城海幫也是傾力而出的話,那烏石寨不知如何?”石震側目看了餘萬丘一眼。
“這…我烏石寨一共也才三百多號人…”餘萬丘心頭一沉“這白長風平日裡就是詭計多端,此番出征定然不會打鬥陣,還有那石震,福鏢門是第一個投靠朝廷的,這半年人員增了幾倍,也不怕折損多少。”他想着,又看着鍾定“城海幫說得好聽,八百餘人,你那福州周圍幾個地頭的分支加一起也不過八百人,全部去打突厥了,誰人守衛本幫大門?定是胡吹大氣。”
“餘寨主怎的了?說到打仗爲何就不做聲了?”白長風雙目一轉,幫餘萬丘斟了一杯酒,故意譏道。
“我烏石寨定然也是傾盡全力,不負將軍所託。”餘萬丘脫口而出,可心頭卻想等着真的上了戰場如何避開敵兵,只佔些便宜就好。
“好,如今我中原武林同心同力,定把那突厥打的落花流水!”鍾定朗聲笑道,衆人聞言也是舉杯相應,好不熱鬧。
“呵!中原武林,好大的派頭…”忽的樓外行來五人,帶頭公子身着錦袍,面姿雍容,身後跟着兩名護衛,一黑一白,雙衣迥然。最後進來的是一男一女,男者身着漆黑|道袍,腰繫木劍,面色冰冷,他見到自家公子嘲諷這羣武林人士,不免嘴角一撇,笑容七分寒意三分邪氣。唯一的那女子卻是黑紗遮面,不言不語,這五人唐突般行進店內,好不引人注目。
“臭小子!你知道誰在說話麼?也敢胡亂插嘴。”鍾定聞言不悅,大喝道。
“四條狗罷了。”那錦袍公子打趣道“還是四條互相爭搶骨頭的狗…”
“你說什麼?!”鍾定聽了那錦袍人譏言,當下拍桌而起,大怒道。
“誒…鍾幫主不必氣惱,這定是哪家貴人的公子胡言亂語的,沒必要當真。”白長風見着錦袍公子貴氣加身,不似尋常門客,生怕鍾定得罪了高官貴人。
“呵!還真是狗,被罵了也搖尾巴。”白衣護衛大笑道,“展雙,你說對麼?”
“狗聽不懂人話,搖搖也是自然。”黑衣護衛淡淡道。
那黑袍道士聞言一樂,也搖頭輕笑,“楚老二,人家黑臉每次和你鬥嘴都以慢打快,此番還是人家取得上乘。”
楚羽生聽他譏言也不生氣,回頭問了那女子一句“三妹,你是二哥說的對麼?”
女子看了他眼,也不點頭道“罵人總是不好的…不過這四個人嘴上說爲國效力,言語間卻處處透露着陰險,將軍府怎麼會收了這些人做手下?”
錦袍公子趕忙打斷道“三妹怕是擔心李將軍被人罵了。”
狄柔面色稍熱,急忙辯解道“…少主…你再亂說,我可生氣。”
“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不該拿三妹討趣。”李川兒拱手道。
“呵!少主可對狄柔偏愛有加啊。”蕭衍撣去道袍灰塵,打趣道。
李川兒聞言回頭看了他幾眼“蕭道長吃味了?”
蕭衍搖了搖頭“我吃女子什麼味,昨晚也不知是誰非要請我喝酒…”話音剛落,李川兒繡眉一瞪,狠狠的盯了他兩眼。原來這五人不是他人,正是那從琉球途返中原的蕭、李一行,此二人在長安郊外與陸展雙、楚羽生、狄柔匯合後便一路馬不停蹄,入了城來,不料在這鳳凰閣撞見了這幾位幫主掌門。
片刻,那鍾定聽着五人你一言我一句,說的不着邊際,可言中分明是辱罵自己四人,當下怒哼一聲,雙目帶火。
“喲?!狗又叫了。”蕭衍瞥了那幾個幫主好漢一眼,冷笑道。
“混賬東西!”鍾定生性魯莽,雖爲一派之長,卻也並無幾分心胸,此番又被折辱再也難忍,口中謾罵幾句,足下一踏,鯨吞功長嘯一聲,奔了過來。
“別光說話,來,坐,這鳳凰閣的石大廚手藝上佳,我們中午就在這歇息吧。”李川兒吩咐道“小二,撿好的上,那奶湯鍋子魚不得蒸太爛,否則肉可不鮮了。”
楚羽生和陸展雙也端端坐了下來,渾然視鍾定爲無物。
蕭衍看到鍾定運起內勁,襲了過來,道袍一掃,走上前去,忽的聽見狄柔喊道“蕭衍,這些人都是將軍府的手下,你若出手,恐怕太重,會惹出事非,讓我來吧。”
蕭衍樂道“你是怕我讓你家李將軍難堪了吧。”話音剛落,狄柔冷冷回他一眼,蕭衍趕忙開口“好,好…你先入得行,也是前輩,那就你去打發他吧。”說着,挨着李川兒坐了下來,雙目微閉。
鍾定幾步搶到五人桌前,體內鯨吞功催到十成,卻見只有狄柔一人向自己走來,不免心頭大怒“臭丫頭!找死麼!?”
狄柔見他招式平平,步法拙劣不堪,不禁緩緩搖頭,秀足點地,臨海決運至左手,一掌拍出。
“嗯?”長歌坊白長風見到對方架勢,不免一愣,似乎想起什麼“這女子…”
鍾定這鯨吞功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大名,掌力以剛猛爲主,此刻他見對方只有一名女子出手,卻又是單掌,頓時覺得有些被看不起,當下心頭大怒,內功運滿,頗有一招斃了狄柔以立聲威的架勢。鍾定想着,內勁充盈右掌,迎面拍出。
兩掌頃刻相接,狄柔穩穩不動,內力還未提到三成。反觀對面,鍾定面色忽青忽白,剛要後退,卻被對方掌力反吸扣住,只覺女子內勁好似巨浪滔天,層層不絕,自己這鯨吞功片刻瓦解。
“不好!”石震看出鍾定已然落了下風,趕忙起身奔了上來,雙拳大開大合環步使出,周身每轉一拳,勁力陡然強出幾分。
“三妹,這廝使的摧山分海拳。”陸展雙擡頭看了石震一眼,淡淡提醒道。
“分海麼?哼,多謝陸大哥。”狄柔輕聲回道,右拳取自腰際,等着石震一到,也一拳揮出。
石震本以爲這一招絕技使出,這女子定然閃避逃走,如此就可救下鍾定。可沒想到她卻迎面回了一拳,“嗯?”他當下見狀也不收內勁,“這丫頭託大麼?”他想着一拳橫砸過去,剛剛使罷,女子一拳迎來。
拳風一觸,狄柔的臨海決瞬間佔了上風,拳未到肉,石震已感到這女子內力實在強出自己太多,立馬前足一停,側身避過一拳,怎奈自己體型粗壯,小臂還是被狄柔右拳掃中,頃刻間紅腫起來,“好丫頭!”石震讚道。
狄柔剛要再出一拳,忽的白長風閃至身前,拱手低頭,朗聲尊道“狄姑娘手下留情,我等不知是姑娘駕到,冒昧唐突,還請恕罪。”
“你識得我?”狄柔繡眉一皺,淡淡問道。
白長風尊聲回道“姑娘這臨海決名聲享譽中原,誰人不知?”
“哼,這廝敢情只會放屁。”楚羽生譏笑道。
“怎麼說?”陸展雙沉聲問道。
“三妹那臨海決是內功,又不是招式,他如何認出,分明是在李承乾身旁見過三妹罷了,還故意討個便宜,取了人情。”楚羽生冷聲回道“也怪不得長歌坊這幾年在長安建坊收徒,感情坊主是個機靈鬼”。
狄柔聽聞面色一熱,“二哥,我很少在承乾身邊露面…”
“好啊,都叫的這麼親熱了。”楚羽生見到狄柔有些害羞,故意調笑道。
“我….”狄柔女子情義漸漸涌起,此間又是自己親友,難免不鬧了個紅臉。
“好了,二弟,不要再取笑三妹了。”李川兒紙扇一收,搖手道。
狄柔見到對方認出自己,也不再爲難這幾個人,當下撤去掌力,回到楚羽生身旁端端落座,只不過雙眼淡淡打量着茶杯,心中想着什麼也難言明。
“三妹,生我的氣了?”楚羽生小心問道,狄柔卻不答話,“好了好了,二哥給你陪個不是,你不就是喜歡那李承乾麼?下次我遇見了定然讓他一隻手。”
狄柔瞥了他一眼,佯作嗔怒。
“好好,那我再喊蕭小子也讓他一隻手,你看如何?”楚羽生指着蕭衍,打趣道。
蕭衍聞言一愣,趕忙擺了擺手“這可不關我的事,別算上我。”
楚羽生聽了,故作冷聲“你和少主這關係,以後脫不得成雙成對,他的三妹也是你三妹,什麼叫不關你的事。”
“羽生!”李川兒面露不悅,“又開始口無遮攔。”
“好了,少主大人,我不說了。”楚羽生自覺失言,趕忙品茶不語。
幾人你言我語,空把對面幾個掌門幫主冷在了一旁,陸展雙此刻擡眼看了他們幾人片刻,脫口道“還想打麼?”
餘萬丘趕忙站起身來,拱手道“既然是相識之人,方纔也是誤會一場。”
“是也,是也,我們也是爲李將軍辦事,算的同道中人。”白長風趕忙附和道,石震與鍾定聞言也點了點頭。
蕭衍端起酒杯,邪邪一笑“同道中人?貧道怎麼沒有看出來,也不知同的什麼道。”
石震本是性情中人,粗漢一個,武功雖有不敵,可如今這下臺的話語也被對方斷了,不免心頭怒氣上涌“小道長,你莫非還想指教?”
蕭衍冷冷瞥他一眼,“指教?我從不教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