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對話,對於父子二人已經算不得是不歡而散。難得一次溝通,難得李將軍還肯說一句算得上低頭的話給兒子聽。
“你若是有你爹爹三分,也不至於到如今……”
甫一出門便遇見阿孃,只是依舊無人在意李平安被打出來的一身傷——要李將軍在同僚面前丟臉,要李家蒙羞,這樣的兒子,活着還不如死了!
“夫人。”李將軍已經迎出門,乜斜了兒子一眼,緣着這李平安連眼力見都沒有,如今還站在這裡討不痛快。
半扶半就邁步進門,夫婦二人倒是沒出現父子之間那樣尷尬侷促的氛圍。
“是妾身對不住將軍!”李夫人說着就往地上跪,只是做丈夫的手疾眼快,早早把人託了起來,“養出這般不肖子,是妾身愧對列祖列宗。”
未有軍功,是一腔熱血困頓於配不齊鞍馬,屈居坊市,更是因學業生計無力擔承。
生於世家大族,誰渴望活得卑微?這道理,李夫人和李將軍倒是不懂了!
棍棒底下出孝子並非全錯,可李平安怕的從不是阿耶和阿孃苛求武功與學業時不惜下狠手,而是練兵場上不如自己的人都已然建功立業,自己卻永遠入不了雙親的眼。
“這幾日我將他帶到軍營去看看。”李將軍似乎剛纔看到兒子長大了,“平安年歲大了……”
“空長些年紀。”
“武功不曾荒廢便好。”想起家丁將兒子從饅頭鋪抓回來時,後者那唯唯諾諾的模樣,李將軍也不由蹙眉,“左右是我李定疆的兒子。”
不徇私情的將領,於百姓、於家國都是件好事。
一襲白袍好不明豔,翻身下馬槍貫長虹,李平安年幼體弱,到了十餘歲的時候,也被補藥和夜以繼日的訓練堆成了比同齡人高上不少的個子。
少年郎滿目憧憬,卻不想這軍營中亦少不得腌臢。親眼看着三五人一處便可仗勢欺人,李平安記得阿耶嚴令不得私鬥。校場比武,槍指欺人者咽喉……
眼見着李平安就要傷了那人性命,李定疆認出那人身份,紅纓槍離手,直奔着兒子手裡的槍桿而去。
師出阿耶的槍法,怎可能比得過阿耶?隨着李定疆接下來的話一出口,原本的得意半點不勝,李平安甚至不敢看向遠處的營帳,營帳裡的傷員是被自己人打得傷重……
“小兒狂妄!”
而今李定疆也想起自己當時這一句話,心知有七分荒唐,卻也不可能在夫人和兒子面前再提起——校場之上點到爲止,逞兇鬥狠絕不應該。
一句小兒狂妄,李平安再入軍營已然是隱姓埋名,掩藏容貌。
旁人不知李平安是李將軍之子,可後者怎可能不知道李平安的身份?
熱血漸冷,如今倒被要求有一身驕傲,說不得是可悲,還是生不逢時……
“公子明日還要去麼?”自恃武功高強,將軍府的管轄鬆得很,華表樓的人輕而易舉就能進來。
“自然要去。”
爲何不去?明鏡照水見真心,片雲遮月隱修林。教會自己看見內心的是別人,沒有這般機緣,李平安這一輩子,怕只會沉淪於世俗,逐漸被磨掉一切該有的光芒……
李定疆配得上的李平安,就只有那個成不了大氣候的饅頭鋪小廝。華表樓的公子,纔是屬於這個文武兼備的少年郎肅寧自己的。
擡眸已是花盡落,秋風無意再雕琢。李平安有李平安的一生,李肅寧也有李肅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