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兒沒打算去,正在想法子婉拒呢。”
張昀頷首:“永平伯府的老夫人尚且在世,少與他們家往來。”
“孫兒懂得。”
老永平伯的夫人年過八旬,本身沒有什麼,但她曾經有個很有名的閨中姐妹,便是武陽公主府最後一任執掌者長寧公主。
老太太身體硬朗,耳聰目明,每年長寧的生辰或祭日,她都要上武陽祠祭拜這位好姐妹。
而張煜,剛好長着一雙傳說與長寧一模一樣的眼睛。
“孫兒向來都不怎麼出門,想來推掉這個邀約也是不費事的。”張煜說着又道:“只是,平日我們不與永平伯府來往,不知他家爲何偏偏突然找上我?”
張昀凝住眉頭,自然也是無從猜測起。對方或許是因爲仰望張煜的才名,又或許是因爲看好他張昀奪得首輔,提前攀交,都未可知。以張昀當下的心境,他並不願去在意一個永平伯府。
“你知道該少出門便好,餘則不須管它。”
張煜點頭。擡頭又道:“對了,祖父讓辦的事情,已經有些眉目了,孫兒今早剛接到的消息,竇尹是鎮國公帶兵在外時收養的,他的師父是昔年大理寺有名的仵作,人稱神仵的竇硯。當時神仵辭去衙門裡的差事,雲遊四海時救下了被家人發賣的他,後來神仵幫了鎮國公一個忙,此後就留在他帳下,直到幾年前,鎮國公回京時把竇尹也帶回來了。這些年他一直都跟在韓陌身邊。”
張昀凝眉看向他,片刻後沉氣望向天空。“沒有別的了嗎?”
張煜搖頭,繼而道:“不知祖父如何對這竇尹如此關注?”
張昀沒說話。
張煜顯然也不敢再問,看了看腳下,便要垂首告退。
一旁斜徑上,卻有青衣僕人快步走來,於三步開外停住稟道:“稟老爺,然秋閣那邊,有些異常。”
祖孫倆聽聞,同時轉身向他:“什麼異常?”
“方纔老奴前去打掃,只見堂前地下落了些香灰。”
張煜皺眉,看一眼變了神色的張昀道:“那裡常有祭拜,有香灰墜落不是常事?”
“每次祭拜完畢,老奴都會第一時間仔仔細細地清掃乾淨。而上一次老爺前往然秋閣,還是三日之前,正是鎮國公府來人拜訪之前的那日早上。”
聽到鎮國公府四字,張煜心念一動:“你這話什麼意思?”
獨獨提到韓家來訪?
僕人望着他:“老奴聽園子裡的吳媽說,那日公子曾經追隨蘇姑娘入過西跨院?”
張煜驀然一頓。
那日他聽了張夫人當場答應楊夫人保媒的暗示後,爲了尋蘇婼問話,確實去過西跨院。而然秋閣,正是在張府西路,更甚至,那日他還打開然秋閣的門進去看過的!
也就是說,蘇婼當日的確在附近出沒過!
只是他見了然秋閣無人,便未再多留。
“你的意思是?阿婼她去過然秋閣,那香灰是她——她碰過那裡的物事?!”
張煜心裡一顆巨石猛地往下沉,卻半天不見迴響,如同直直墜入深淵。
“去然秋閣!”
一旁雖然未語,但神色卻已漸漸陰沉如鐵的張昀果斷揮袖,朝西面走去!
“煜公——”
漫步至附近的宋奕如朝着疾步而行的張煜,餘下的招呼聲不得不掐斷在喉嚨裡……
偏僻的院落在活人眼裡顯得荒涼,但它的前方不遠就是張家的祠堂,對這些逝去的人來說,卻是個幽靜安寧的所在。
然秋閣的門開着,有僕人神色不定地守在門口,腳步徘徊。
看到大步前來的張昀祖孫即立刻迎上去,但卻被張昀給一把拂開了!
張煜心裡越發沒底了,負責此處的僕人並非一般人,他們上一代起就跟隨在張昀身側,替他收集消息,替他了斷陰私,在張家的地位是難以言說的。此刻張昀卻也絲毫不顧他們體面,將他們拂開——
張煜知道出了要緊事,但他依然不覺得蘇婼就算是進來了,也能打得開機括,發現得了他們的秘密。
“把機括打開!”
張昀的聲音也像石頭一樣沉。
先前的青衣僕人立刻啓動機括,石雕翻轉,畫像徐徐出現,原本應該潔淨如新的香爐外壁上,正有一小撮香灰。
“蘇婼!……”
兩個字從張昀的齒縫裡擠了出來。
“這機括如此隱秘,祖父何以認定就是阿婼?”
“她是鬼手!你說這機括對她來說成不成問題?”張昀臉色鐵青,“原來,那天的巧合,竟是他們的合謀?”
“……什麼意思?”
張昀如電的目光射向他:“他們不知從哪裡聽說了然秋閣的秘密,於是合力做了場戲,韓陌根本沒有接到什麼太子的急件,蘇婼與他來過這裡,看到了你太祖母的畫像,發現了她的身份,自然,也察覺到了張家的不對勁!”
張煜還陷在蘇婼就是鬼手的驚天消息中沒能抽離出來,聽完這一段後他勉強穩住身形:“祖父的意思是,我們張家的身份秘密泄露了?”
張昀瞪着他:“老夫萬般謹慎,絕不可能是我露了馬腳!你仔細想想,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倒是你至今惦記着蘇婼,此女人精似鬼,是否你走露了風聲?!”
“孫兒那日只與她說了兩句不相干的,絕未有半個字眼提到此事上過!再在那之前,孫兒已有數月不曾見過她,何來走露風聲的機會?!”
張煜肝膽欲裂。
此事有多要緊他心知肚明,張昀的氣怒也是他沒想到的。
好在這些張昀心中有數,知道他不曾說謊,盯着壁上的畫像看了半晌,他緩慢地負起雙手,一字一句道:“看來老夫對蘇家低估得太狠了!前有蘇綬,後有蘇婼——很好!原本我還只是猜測蘇婼是鬼手,如今,老夫倒已經確認無疑了!
“難怪蘇綬不曾來我尋我,這般看來,他心裡竟是早就已經有了主意!”
“祖父!……”
張煜惶惑。
張昀轉過身來,蒼老目光化爲利刃,望向了門外長空:“去傳你父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