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7
【1】【陸宅日內】
陸文昔呆坐在室內,屋門關閉着。
門外,站着幾名宦官。
陸英匆匆從院內走入。
陸文晉跑出,抱住陸英:爹爹,他們不許姐姐出來。
陸文昔聽見了外面的響動,起身走到門前:爹爹?!
陸英動怒:這是御史中丞的私宅,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法紀?把門打開!
宦官某恭謹地:小人們正是恪守王法。稍後牒紙一到,令嬡就是天家人了。陸中丞是外臣,無旨不可擅見。中丞身爲風憲長官,也請謹守風紀。
陸英:牒紙呢?還沒有到吧?
宦官某遲疑了。
陸英:那她就還是我陸英的女兒。讓開!
宦官某稍一遲疑,退避開。
陸英入室,門口,陸文昔撲到了陸英懷中:爹爹。
陸英安慰地:爹爹在這裡,別怕。
陸文昔:爹爹,怎麼辦……哥哥去了嗎?他……他知道了嗎?
【2】【晏安宮日內】
晏安宮,皇帝的書房。
皇帝在和李重夔正在討論戰事。
皇帝:長州內城府兵,已經調往外城了備戰吧?
李重夔:是,只剩萬餘守城。
皇帝:就這麼幾成空城——李明安呢?
李重夔:奉陛下秘旨,長州刺史,應該快到了。
皇帝:這次射柳的時候……
殿外傳來了陳謹的阻攔聲。
陳謹:嘉義伯,陛下正在會見臣工。
陳謹沒有攔住顧逢恩,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顧逢恩入殿,狐疑地看了一眼李重夔。
陳謹尷尬地:陛下。
皇帝動怒:不宣而入,是誰家的規矩!
李重夔:陛下,臣先告退——
皇帝:不用——(李重夔只好又坐回)——什麼事?
顧逢恩看了一眼李重夔:姑父,是姑父下旨,讓陸英之女做齊王側妃的嗎?
皇帝: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顧逢恩:牒紙尚未下發,臣請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是陸英不情願,又去找了太子?
顧逢恩:三郎他乖乖呆在家裡頭,怎麼敢再私會外臣?
皇帝:那是爲什麼?
顧逢恩:陸中丞公忠體國,昨天不得已纔出的下策。臣以爲,不該做出這種,寒臣子之心的事情。
皇帝不悅:婚姻是吉事,寒心之說,從何而來?
顧逢恩:趙壅是國家的蠹蟲,他們難道不是用贓款,換來的這門親事嗎?!
皇帝怒:顧逢恩,你爹要是在的話!
顧逢恩:我這不是在求姑父嗎?三郎他還不知道這事,要是知道了——
皇帝:他知道了——難道他,私會過朝臣之女?
李重夔不由蹙眉。
顧逢恩怔住了:當然沒有。
皇帝:還是有什麼約定?
顧逢恩:他怎麼會?
皇帝:沒有最好。那姑娘,就算不許給齊王,也不會許給他的。
蕭定權的聲音傳來:爲什麼?
皇帝蹙眉擡頭,眼前,仍着便服,右手上一手墨的蕭定權。
皇帝:你不是在閉門省過嗎?
蕭定權有些着急:爹爹,爲什麼?
皇帝:爲什麼——朕自然有朕的考量。但是看你這樣子——你來,也是爲了她吧?
顧逢恩向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承認。
顧逢恩:殿下怎麼會爲了她……
蕭定權視若無睹:是,臣就是爲了她來的。
皇帝看了他一眼,從一旁的抽屜裡撿出一本奏疏,丟到了他面前。
蕭定權捧起奏疏。
(特寫)紅色封面的奏疏:太子少傅臣盧世瑜奏請爲皇太子選妃疏。
蕭定權連忙翻開,草草掃了一眼,喃喃讀出了奏疏中的幾個字:陸英長女,嫺雅淑靜,可爲皇太子之配……
蕭定權連忙翻到了奏疏末尾,是皇帝的硃批。
(特寫)兩個朱字:欠妥。
蕭定權震驚地擡起頭:陛下……
皇帝:這剳子,朕昨天午後就已經駁回了。那個時候,你在做什麼?
(閃回)昨日,大相國寺中。蕭定權滿懷希望地等待:望可望之事,待,可待之人。(閃回結束)
回想起昨天這個時候滿腔的希望,蕭定權不能出一語,他捧着奏疏跌跪在地。
李重夔略帶憐憫地看着蕭定權。
皇帝:也是爲了她,你昨天才越級引薦的陸英嗎?
蕭定權:陛下心裡,是這麼看待臣的嗎?
皇帝不語。
蕭定權:陛下,臣就是不娶她。也請陛下,不要把她嫁給齊王。
皇帝:無理取鬧!給朕足夠的理由。
蕭定權沉默。
皇帝:沒有理由,應出去的事,朕怎麼收回?
皇帝起身,欲離開。
蕭定權眼中有淚意:臣愛慕的一切,爹爹最後都要給大哥嗎?!
跟隨皇帝而去的李重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皇帝止步。
皇帝有些驚詫:你——愛慕她?
蕭定權篤定地:是!臣愛慕她。這個理由,不夠嗎?
顧逢恩也有些詫異地看着他。
皇帝看着李重夔:這麼說,你們真的私下會過面?
蕭定權喃喃:見過,也沒有見過。
皇帝沉吟了片刻:朕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朕也不想知道。但明知是這個結果,你還會像昨天那麼做嗎?
蕭定權愣了片刻,肯定地:事情,臣還是要做的!
皇帝看看李重夔:那就不要怪——
蕭定權:——但臣,會換個方法的。
皇帝點頭:那下次就記得,換個方法。
蕭定權睜大眼睛看着他。
皇帝:——還有,(看看他光着的頭和鬆掉的衣帶)君子死而冠不免,不管多着急的事,都先把衣服穿好。
蕭定權恍惚地目送李重夔跟着皇帝離開。
【3】【晏安宮日外】
顧逢恩跟着蕭定權一起出殿。
顧逢恩:他女兒到底怎麼了,陛下的態度怎麼會這麼堅決——
蕭定權搖搖頭。
顧逢恩:看樣子是沒有用了,不會答應的。
蕭定權:沒有用,那就換個辦法吧。逢恩,有個人,你馬上去找一下——
他結束好鬆掉的衣帶。
【4】【陸宅日外】
陸文昔蜷縮着坐在室內椅上,陸英揹着手在她前面,來回走動。
(切)院門外,一車轆轆行來。
門口的宦官某莫名興奮,向室內回報:恭喜王妃,一定是牒紙送到了!
陸文昔擔憂地擡起了頭。
(切)院門外,車門拉開了。
看見來人,宦官某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頭綰高髻,豔光照人的齊王妃在衆宮人的攙扶下下車。
齊王妃走入,環視一週:是哪張嘴喊出來的王妃?!給我——!
話音未落,一內人已上前,一巴掌重重批在宦官某的臉上。
宦官某捂着臉不敢抱怨:王妃怎麼到這裡來了?
齊王妃:我怎麼到這裡來了?我當然要來看看,到底是什麼人,要分我的丈夫!
陸文昔聞聲,透窗看了齊王妃一眼。
(閃回)齊王府內,陸文昔對齊王妃行禮:小人,是登華宮的內人。(閃回結束)
陸文昔意識過來,立刻背過了頭。
陸文昔:爹爹,我不能夠見她。
宦官某仍在意圖阻攔:王妃,王妃來這裡,大王知道嗎?
齊王妃:大王知不知道,又能怎麼樣我?你們這些吃裡扒外的東西,平日我是怎麼待你們的——還不讓開!
齊王妃行將入室。
陸英在門口,向她行禮。
陸英:臣陸英參見——
齊王妃打斷了他:陸英!你想往上爬,拿女兒當墊腳,拆散人家好夫妻。你還有廉恥嗎?!你還有讀書人的樣兒嗎?!怪不得人說禮崩樂壞,世風日下——
陸英蹙眉:王妃,請慎言。
齊王妃:御史中丞,你伏闕參我去啊!
陸英無語。
隔着一扇門,齊王妃對室內:你女兒呢?叫她出來!她既然要嫁到我家裡來,難道就縮頭躲着,一世和我不見面的嗎?
陸英試圖阻止:王妃,請自重!
齊王妃:御史中丞請自重——你要攔我?!
齊王妃一腳已經跨入門。
顧逢恩從後面外追上:王妃,王妃怎麼到這裡來了?
齊王妃看見顧逢恩,突然掩面而泣,向他傾訴:嘉義伯,只有你有良心,他們上上下下都把我當成傻子!只怕新人擡進門去了,都不知會我這個舊人一聲!
顧逢恩抽出一條手帕遞上:是,是,王妃確實受委屈了。
齊王妃一把奪過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眼淚。
顧逢恩:可王妃來這裡有什麼用?等禮部下了牒紙,就覆水難收了!
齊王妃立刻停止了哭訴:禮部?
她反應過來,轉身離去。
幾個宦官:嘉義伯!我們王妃的脾氣,可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你這是要——
顧逢恩:哎呀,那還不快去告訴你們大王,真鬧了起來,還了得?!
幾個宦官互視一眼,立刻離開。
顧逢恩舒了口氣,向陸英點頭。
顧逢恩:殿下稍後會來,請陸中丞,(看看室內,說給陸文昔)稍待。
陸英點頭。
【5】【登華宮日內】
趙王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
周圍一羣年少的內人圍繞着他,他們正在翻花繩,不時發出低聲笑語。
姜尚宮站在趙貴妃身旁,寬和地望着這個場景。
趙貴妃在屋下焦躁地踱來踱去。
趙王:我送過來的字,娘娘看過了嗎?
趙貴妃:我不看那鬼畫符的東西——你成天寫那幾個破字有什麼用?反正寫也寫不過太子。
趙王:誰能跟他比啊?他老師是盧尚書。
趙貴妃對姜尚宮抱怨:你瞧瞧,這沒出息的樣子!不是寫字,就是跟幾個姑娘廝混。大郎這麼大的時候,都代陛下去京營閱過兵了!這次射柳,居然連他的份兒都沒有,讓我的臉往哪裡放……
趙王:反正我贏不了殿下,也贏不了大哥——欸,姐姐拿住了,鉤右邊那條繩子,朝着我這邊……
內人們歡欣地鼓掌:好了!好了!
趙貴妃怒:你這叫什麼樣子?
趙王看看手上完成的複雜紅繩:這叫如意結……
趙貴妃:如什麼意……
她想起了更重要的事,轉問姜尚宮:牒紙還沒有好嗎?
趙王心不在焉地:側妃?大嫂能夠答應嗎?
趙貴妃:出去玩兒去,看着你就心煩——何道然那個老狐狸,怎麼會這麼慢?
【6】【禮部日內】
牒紙已經填好,由禮部侍郎送到了禮部尚書何道然的案前。
禮部侍郎張公宣:上個月還在預備離京的事,這下可好——不但沒走,家裡頭還要添人口。陸中丞什麼時候上了中書令的船?何尚書,你看東宮的處境——
何道然打斷了他:張侍郎是幹什麼來的?
(字幕 禮部尚書 何道然)
張公宣:這是冊封齊王側妃的牒紙,請何尚書蓋章。
何道然咳了一聲,拿起印:你奉旨填冊頁,我奉旨蓋官印。聖人云,其餘慎行,其餘慎言,祿在其中矣。
張公宣:是,是,奉旨辦事,聖人教訓得是。
印即將磕下。
窗外傳來了齊王妃的叫罵聲。
齊王妃os:敢攔我?何道然!何道然在哪裡?!
禮部的僚屬在力不從心地阻攔:這是禮部衙門,王妃總得講點禮吧……
齊王妃已經入室,她身後簇擁了一羣內人。
何道然在她們的包圍下起身。
齊王妃:何道然!我父平日沒有虧待你的地方吧?你就揹着他幹這種苟且之事?!
何道然:王妃這話是從何說起——臣這是奉聖旨——
齊王妃走上前,看到了案上牒紙,一把抄起。
何道然阻攔未及,齊王妃已經把它撕成了兩段,扔在地上。
齊王妃:我叫你奉!
張公宣:王妃息怒。這就是份牒紙,再補填一份就是了。聖旨沒有更改,王妃撕多少也不管用,還是請先回——
齊王妃一怔,上前抄起了何道然面前的官印。
何道然:王妃!王妃!這個可摔不得——
齊王妃吩咐內人們:你們去!
內人們合力上前堵住了何道然,何道然手足無措。
何道然:這是國家的**,損壞了臣是要獲罪的!
齊王妃:你家**,是拿來幹這勾當的?
她舉起印,正要砸下。
室外傳來了齊王的聲音:阿綽!
齊王妃轉身,齊王已經匆匆入室。
齊王:都退下!
內人們退到了一旁。
齊王對何道然:何尚書千萬勿怪——
何道然:大王,臣不敢當,不敢當。
齊王取下了齊王妃手中的印,交還給何道然。
齊王:還不快向何尚書致歉?
齊王妃一愣:你怎麼不先跟我致歉?我當你一世都不來見我了!
齊王尷尬地:阿綽,有話我們回去說——
齊王妃自顧自大哭起來:你忘恩負義,蕭定棠!當初娶我的時候,你是怎麼信誓旦旦的?還有——你親筆立下的字據!
內人甲在一旁,立刻將一封字據展開。
是蕭定棠手書“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一句詩。
何道然和張公宣見狀,皆忍不住偷偷掩口。
齊王尷尬之極。
齊王妃:我先和你離了緣,你娶一堂妾都行!好在這裡就是禮部,何尚書就是見證,連冤枉路都不用你多走——
看見齊王妃轉向自己,何道然馬上把印端起,防備地往後躲了躲。
齊王妃從案上拿起筆,塞給齊王:寫啊,你現在就寫!你不寫,我寫——
齊王將筆奪過甩到一旁:成何體統!(囑咐內人)還不送王妃回去!
齊王妃:回去?你住的那地方,留給新人好了,我是不會自取其辱!走——
內人甲收起字據:王妃去哪裡?
齊王妃:我找爹爹去!沒有我爹,他能夠在京裡留到今天,讓他帶着新人,回他那個鬼地方不羨仙去吧!
齊王:亂談什麼!——(語氣放緩,嘆氣)還有,你去找岳丈也沒用,這事就是他定的。
齊王妃突然呆住了,她慢慢滑跪在地下。
何道然見勢不妙,抱着印和張公宣一起悄悄退下。
【8】【禮部衙門日外】
檐下,何道然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將保護下來的印遞給禮部侍郎。
何道然:胭脂虎嘯,名不虛傳。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們先走,先走——
張公宣:聖人說的對!何尚書,那牒紙——
何道然:牒紙就先別管了,我看大王這個側妃,是討不到手了。等聖旨,我們先等聖旨——
【9】【禮部衙門日內】
齊王妃失魂落魄:爹爹?怎麼會?
齊王看着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囑咐內人:我慢慢跟你說,扶王妃回去——
內人們一時沒有行動。
齊王一怒之下,振袖離去。
未走出幾步,身後傳來了內人們的呼喊聲。
內人某:王妃,不能啊!
齊王轉身,齊王妃已經踩着何道然的椅子,將一條白綾拋到到了房檐上。
齊王驚愕且無奈:你怎麼預備得這麼周全?
齊王妃:你去告訴我父,叫他來收我的屍,你們就只管去娶姓陸的女兒。我活着,不是爲了跟別人分丈夫的!
齊王:還不快把她弄下來!
內人們七手八腳阻止住了齊王妃,將她拖下。
齊王妃坐在椅子上淚流滿面:好,跟你我說不清楚,我這就上御前,跟陛下說理去!
齊王:你瘋了!你敢?!
齊王妃:婦人家的名聲,比命都要緊!爲了你,我名聲和命都可以不要,還有什麼不敢的?!
齊王呆住了。
【10】【齊王府日內】
堂上,李柏舟嘆氣:沒有教導好小女,是臣之罪。
齊王妃的哭聲不斷從內室傳出。
齊王:算了,已經這樣,就不要提起了。
李柏舟:可臣不是讓大王瞞着她的嗎?
一聲摔砸東西的聲音傳出。
齊王:岳丈覺得,我不想瞞着她的嗎?
李柏舟:安平伯的錢,算是白白扔進水裡了。到頭來,獲益的只有——
【11】【晏安宮日內】
趙貴妃垂頭喪氣地坐在皇帝身旁。
皇帝一手打着棋譜,無所謂地:是你說要撤回的。你家的錢,朕可是不退的啊。
趙貴妃:妾心裡頭說不出來的難過,陛下還有心思跟妾說笑話——
皇帝好笑地:朕就知道最後會變成這樣,你們又何苦多這樁事?
趙貴妃:兒婦悍妒成這樣,陛下就不管管嗎?
皇帝心不在焉地:你看不慣,朕一紙詔書廢掉她就是了。
趙貴妃不滿地:陛下!
皇帝隨手將案上李柏舟送給陸英的朱漆匣交還給趙貴妃。
皇帝:你家的茶,拿回去自己喝吧。
趙貴妃抱住了茶匣,憤憤地,無奈地:謝陛下。
皇帝:——加點醋,味道或者更佳。
趙貴妃:陛下!
【12】【陸宅夜外】
時近黃昏。
蕭定權騎在馬上,向陸英家緩緩踱去。
一輛車駛來。
車行轆轆,車馬交錯。
蕭定權不由望了車一眼。
【13】【宴安宮日內】
趙貴妃已經離去。
李重夔跪坐於地,翻看着一地賬簿:臣大致覈算過,戰馬馬上應該就可到位了。
皇帝舒了口氣:仗打着,事做着,朝廷的人,該盯也盯着。這次你辦得不錯。太子人呢——
李重夔:殿下出宮去了。
皇帝:又出宮了?
李重夔:到御史中丞府上去了。
皇帝:成何體統——明天就要去行宮了,叫他回來。
李重夔沉吟:陛下,殿下今天的樣子,臣從來還沒有見過——
皇帝:重夔,你從來不是多嘴的人啊。
李重夔:臣知罪。
皇帝沉默了片刻:這個御史中丞,陸英來當,可以。但娶他的女兒——你不知道,明安和他是什麼關係嗎?
【14】【陸宅日外】
蕭定權走進院內。
一柄木劍挺到了他面前。
蕭定權一驚。
陸文晉手持玩具木劍,敵意地仰起頭:你是誰?你也想來欺負我姐姐嗎?
蕭定權:文——晉?
陸文晉: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蕭定權:是你姐姐告訴我的——她還好嗎?
陸文晉:姐姐不好,她——
陸文普看見,連忙:文晉,不得無禮!
陸文普奪下陸文晉手中的木劍:孺子無知,請殿下恕罪!
陸文晉疑惑地:殿下?
蕭定權愛屋及烏地摸了摸陸文晉的腦袋:不礙事。令姐——(轉對陸文普,把劍還給陸文晉)哦,令妹,讓她受驚了,我想——
陸文普沉吟了一秒:舍妹感念殿下深恩,只是——她已經離開了。
蕭定權一愣:離開?去哪裡了?
陸文普:是家父的安排,臣也不知道。
(閃回)適才的那輛錯行的車。(閃回結束)
蕭定權馬上轉身,想去追趕。
陸英走出,在他身後行禮:殿下——殿下既然已經下顧,便請屈尊到寒舍一坐。
蕭定權回頭看了看遠去的車輛。
【15】【陸宅日內】
蕭定權有些無助地坐在堂上。
蕭定權示意:陸中丞也坐吧——(看着陸英落座)今日之事,實在抱歉。
陸英:殿下言重了。
蕭定權:陸中丞,如果是擔心齊王和中書令,才送走的令嬡——
陸英打斷了他的話:陛下,不許可吧?
蕭定權沉默:我會想辦法的。
陸英搖頭:臣也一樣,不贊同。
蕭定權擡起頭:陸中丞,是擔心我辜負令嬡嗎?
陸英無語。
蕭定權:我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未能侍奉母后終年,不知何故又一向失愛於君父。太子妃,只是個表面光鮮的空名號,跟我一起,大概只會涉險。
陸英:乾綱顛倒,這是臣等沒有恪盡職守的罪過。
蕭定權:我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請求陸中丞什麼。我是君,你是臣,我的請求都會變成要求。我的誠意,在中丞看來,大概也只是在上位者的虛僞辭令。
陸英:殿下請勿多言,臣不忍卒聽。
蕭定權:可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厚顏請求中丞,我不是在選太子妃,我想求的,是要和自己相濡以沫的夫人!我也會答應中丞,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她的。沒有能力也想保護的人——我也有。
(閃回)刑部門口,與陸文昔的初遇。陸文昔:沒有能力也要保護的人。殿下,難道沒有嗎?(閃回結束)
(切)與蕭定權僅僅一門之隔的內室,實未離開的陸文昔和陸文普在一起傾聽。
陸文昔掩住了嘴,才能抑制住不哭出聲來。
(切)門外。陸英似乎被打動,在考慮,他看了一眼蕭定權身後的門頁。
蕭定權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意識到了什麼。
他轉過頭,懷着期待看着陸英。
控鶴軍衛士某從門外走入,抱拳施禮提醒:殿下——
蕭定權:你怎麼來了?
衛士某:明早就要前往行宮,今晚殿下要在宮內戎裝侍駕。——陛下要殿下,立刻還宮。
蕭定權有一瞬間的遲疑。
陸英看看衛士某,嘆氣:殿下是國家之君,也是國家之臣,應該比臣更明白,殿下應該竭力保護的人裡,小女不該居先。殿下的誠意,臣從未質疑,也代小女感謝殿下錯愛。但是誠惶誠恐——臣已將小女許嫁故人之子了。
(切)門內,陸文昔低下了頭,慢慢背靠着門,滑坐在了地上。
(切)蕭定權呆住了。
陸英:她這次,就是要去完婚的。
蕭定權聲線顫抖:是什麼人,陸中丞可以告訴我嗎?
陸英:如果殿下是用主君的名義下旨,臣當然可以說。但是殿下如果把臣看成她的父親,請容臣緘口。
蕭定權無言。
控鶴軍軍士某:殿下,宮門就要關了,請殿下速速回宮——這是聖旨。
陸英站起身,是送客之意:小女蒲柳弱質,毫無可取之長。請殿下以國是爲重,以自身爲重,不要再爲此介懷。
蕭定權搖頭:陸中丞,有句話,說出來大概不合適。但是離別之際,我還是想說——令嬡,就像那片山水,雖然我沒有親眼見到過,可是我知道她會有多美。但中丞卻不會知道,我是有多麼羨慕,將來能夠親眼看見她的那個人——
陸英以看晚輩年輕人的神情,有些悲哀地看着他,無言。
蕭定權轉身做離開狀,至門口時忍不住突然又回頭走近扉頁緊閉的內室。
陸英大吃一驚,走過去,是攔住他的姿態。
然而蕭定權停下了。
他對着門頁:可待的意思,不應該是可待追憶。而是——請你,再等等我。
陸英嘆氣。
【16】【陸宅日內】
陸文昔背靠着門,淚流滿面。
陸文普柔聲:阿昔,殿下已經走了。
陸文昔點點頭。
陸文普在她身邊坐下:只見過幾面,難道你真的喜歡他?
陸文昔搖頭:哥哥,我不知道。只是想起他來,心裡有一點難受。
陸文昔無言,伸出手。
陸文昔哭倒在陸文普的懷裡。
陸文普輕輕拍着她的頭。
【17】【春明門日外】
天際濛濛微亮。
城外的古道芳草地上,一個與陸英年紀相似、書生裝扮的中年人(李明安)策馬,引領着十數名帶甲負劍的騎兵,正向京城的方向馳來。
李明安:離春明門還有多遠?
騎兵甲:大概還有半天路。
李明安催馬:要趕在御駕之前,先到達行宮,喝!
一行人催馬,疾馳而去。
【18】【丹鳳門日外】
清晨。
丹鳳門。
宮門洞開。
皇帝的御輦從中緩緩弛出。
全身戎裝的蕭定權和齊王,騎馬左右行走於御輦的兩側。
李重夔跟隨在蕭定權身後。
宗親打扮的顧逢恩跟隨在稍遠更後面。
其後還有除盧世瑜以外的李柏舟、張陸正、杜蘅等重臣。
【19】【陸宅日外】
陸宅外,僕從已經齊聚到車旁,準備妥當。
【20】【陸宅日外】
陸文普敲着陸文昔的房門,陸文晉跟在他的身後。
陸文普:阿昔?
陸文晉:姐姐!
陸文普:阿昔,還沒有準備好嗎?
陸文晉:姐姐,我也想跟你一起走啊!
陸文普:阿昔,哥哥要進來了啊。
門推開了,陸文昔並不在室內,只有侍女站在一旁。
陸文普蹙眉詢問:姑娘呢?
侍女沒有回答,垂下了頭。
【21】【大相國寺日外】
踞坐蓮臺上的高大觀音像,雙目簾垂,慈悲地俯視着一切衆生。
陸文昔朝着觀音像嫋嫋下拜。
【22】【大相國寺日外】
皇帝出城要經過的街道兩旁,張着彩障,以蔽行人。
大相國寺。
御駕在慢慢接近。
來觀看的市民先是引頸觀望,然後紛紛在彩障之外下跪。
從寺中走出的陸文昔,聽到了路人的議論聲。
路人甲小聲:來了,來了。看不清楚天顏啊——
路人乙:太子殿下是哪個?
路人甲:右邊,騎五花馬的那位吧——
行走在右側的齊王,眉飛色舞,一路顧盼。
路人丙:騎白馬走在左邊的纔是。
陸文昔已經走遠了兩步,忍不住遙望。
左側的蕭定權,神態比齊王端莊安靜許多。
關於蕭定權的記憶浮現。
(閃回)蕭定權:有的人,即使就在眼前,也還是會思念的吧?——可待,是可待追憶,還是可以期待,要看你跟不跟我一起去啊。
(閃回結束)
陸文昔終於忍不住掀開幕離,在人羣中看着蕭定權慢慢地走近自己。
路人乙不服氣:你怎麼又知道了,左邊那個神氣多了——
路人丙:廟裡的關帝最神氣,你怎麼不說是他呢?各有各的位置,小家子沒見識——
(閃回)昨夜,蕭定權離開後。
陸英對陸文昔:昔兒,你喜歡殿下嗎?——爹爹和你一樣,也喜歡殿下。尸位素餐者再年少,都已經腐爛糟朽。可是他不同,乾淨和青春的人,讓他能夠守住他的位置,就是朝廷可待的希望。(閃回結束)
(切)陸文昔的眼中。皇帝的左側,馬上,戎裝的蕭定權,對着陽光,青春的、沉靜的面容。
陸英os:可是朝廷遠比你所知的骯髒。維持潔淨的代價,也遠比你想像的巨大。你嫁給殿下,爹爹爲國家做的一切,就都會變成裙帶牽繫的黨爭。爲了殿下,他們會攻擊我。爲了我,他們也會攻擊殿下。現在是爹爹,將來就是你哥哥。你嫁給殿下,你哥哥的一切努力,也只會淪爲他們攻擊的把柄。
不僅僅是殿下,要讓青春和乾淨的人,都能夠守住他們的位置,這就是整個國家可待的希望。爲他們滌清道路,這是父輩的責任。
(切)蕭定權漸行漸近。
行近大相國寺前之時,蕭定權不由舉目張望向陸文昔適才翹首站立的方向。
已無芳蹤。
【23】【大相國寺日外】
顧逢恩策馬幾步上前,與還在看着大相國寺方向的蕭定權並行低語。
顧逢恩:臣問到了,她要到長州去。
蕭定權:長州?
顧逢恩:臣也是剛剛纔知道,新任長州刺史李明安和陸中丞是同鄉同年的故交,他的夫人還是陸姑娘的義母。
蕭定權皺眉。
顧逢恩:李刺史是天子門生第一人,陛下的心腹重臣。臣只是想讓殿下知道,陸英和李刺史的這重關係,陛下的心意,是絕不會更移的,殿下也不要再遺憾了——
蕭定權:不遺憾——還沒有到無以爲繼的時候。
他策馬,靠近了皇帝的御輦。
顧逢恩從身後看着他,蹙眉,嘆氣。
【24】【大相國寺日外】
放下了幕離的陸文昔,在向與御駕相反的方向走去。
陸英os:殿下的婚姻,是國政,不是兒女私情。昔兒,你也一樣,是這個國家的臣子。就當是爲了大局,先離開,去外面走一走吧。
陸文昔os:走一走,就真的能夠忘掉嗎?
陸英os:一定能忘掉,一定要忘掉。昔兒,以後你會明白,能相濡以沫,只是佳事;能夠相忘於江湖,纔是幸事。
萬衆矚目下,馬上,蕭定權平靜如水的神情。
隔着一道帷幕,兩人擦身而過。
【25】【春明門日外】
京城北門。
春明門城樓下,迎駕的親衛正在設置屏障。
過往車輛都被他們攔了下來。
親衛的聲音:不知道今日聖人駕臨嗎?回去回去!
被阻車伕的聲音:欸,回哪兒去?
親衛的聲音:不想在這裡過夜,就回城裡去!
【26】【車內日內】
城門外古道上。
已經出城的一車駛向與城門相悖的方向。
僕役朝着車內絮叨:好在姑娘回來得及時,不然被留住了,今天都別想出城。
陸文昔捏着書信,在車內笑笑,從簾幕後望了望身後的春明門。
陸文昔os:如果能被留住,我至少還可以把那幅畫畫完。有些情,有些人,有些事,無以爲繼,實在抱歉。
車輪轆轆,碾過古道遠芳,漸漸遠去。
【27】【大相國寺日內】
慈悲的佛像下,打坐的老僧,遺落的畫心。
【28】【行宮後苑日外】
(字幕 行宮 後苑)
行宮後苑的空場上,搖曳着巨大的春柳。
一隊宦官在架設鼓樂、靶心、一隊宦官正往柳枝上繫上數個帶着鈴鐺的葫蘆。
宦官甲:年年射柳都在宮裡,今年怎麼換到行宮來了?
宦官乙:爲什麼換過來了,你看那邊樹上掛的是什麼?
宦官甲:葫蘆啊!
宦官乙:那是你師傅!聖慮高遠,天子行藏,要你多什麼嘴?
【29】【春明門日外】
京營迎駕的親衛已經在春明門下列隊集結完畢。
皇帝的輿駕,慢慢駛近。
帶甲的親衛們一齊單膝跪地。
親衛齊聲:京營天長衛,臣等恭迎皇帝陛下,恭迎皇太子殿下!恭迎大王——
皇帝的輿駕暫駐。
蕭定權剛想說話。
齊王搶先一步策馬至皇帝身邊。
齊王問話:呂將軍呢?怎麼沒有前來迎駕?
皇帝笑:先不要急着發難,是朕讓他在營裡等候的。
蕭定權:營裡?
皇帝:現在還早,行宮不急着去,朕要先去營裡頭看看。
馬上的齊王和蕭定權互看了一眼,發現彼此都是不知情的神態。
後方的李柏舟意味深長地看着皇帝的背影。
【30】【京營日外】
(字幕 京營大營 天長衛)
京營天長衛大門洞開,迎接的親衛也已經到位。
(切)賬內,呂翰還在着甲。
親衛甲:將軍,還沒有準備好嗎?
呂翰艱難地穿着胸甲:是不是又胖了?急什麼?
親衛甲:御駕就要到了。
呂翰:就要到了——吩咐廚房,記得把兔子燒了。
(字幕 天長衛指揮使 呂翰)
(切)營外,皇帝已經棄車換馬,引領一樣騎馬的蕭定權、及李柏舟、顧逢恩等數人,策馬行至營門之前。
將士一同立戈,甲戈使地面震動。
剛剛穿好甲的呂翰這才匆匆跑到營門前,向皇帝抱拳行禮。
呂翰:陛下!恕臣重甲在身,不能跪拜之罪!
皇帝於馬上看了呂翰的裝扮和營前陣勢一秒後,寬容一笑:將軍介冑,豈可屈膝?這是軍禮,朕怎會怪罪?
蕭定權下馬,準備伸手去扶皇帝下馬。
齊王再度搶先,也迎了上去。
面對二子伸出的手,皇帝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齊王。
呂翰流露出的欣喜表情。
皇帝點點頭:兵部說做出了新鏃,朕過來瞧瞧,沒有妨礙到你們吧?
呂翰:臣不敢!陛下請!大王請!——殿下,請。
【31】【天長營日外】
演習場上。
皇帝在查看案上擺放的兩種箭矢。
皇帝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箭鏃的形狀都是三菱錐。
皇帝:朕怎麼看不出分別來?
呂翰在一旁指着右邊的箭鏃介紹:陛下,這邊的鏃,鋼和鐵是重新配比過的,而且不用淬火,用的是蘸火(即現代鋼處理的回火工藝)。
李柏舟從旁拿起了蘸火箭鏃,往手指上一劃。
呂翰欲阻止:中書令,這個不能……
李柏舟的手指已經被劃破,血涌出。
呂翰:這鏃雖然沒有從前的堅硬,但是韌性更佳,所以更加鋒利,也更容易穿透鎧甲。
皇帝:現在正是打仗的時候,馬匹要緊,弓矢也一樣,所以,帶他們過來看看。
親衛從旁拿上了一張弓,奉給皇帝:請陛下試箭。
皇帝:今天是帶兒郎們來的,就讓他們代朕出手吧。
齊王立刻:臣遵旨!
他剛想去拿弓。
蕭定權看了看對面架設一個箭靶,遲疑。
蕭定權:陛下,臣不敢。
皇帝:怎麼?
蕭定權:爲人父者以爲父鵠,爲人子者以爲子鵠,爲人君者以爲君鵠,爲人臣者以爲臣鵠。射者各射己之鵠。這是爲陛下準備的君鵠,臣不敢僭越。
呂翰皺眉,詢問顧逢恩:嘉義伯,這話,我怎麼一句聽不懂?
顧逢恩:這是《射義》(禮記)裡頭的話,聽不懂,應該的。
呂翰哼了一聲。
齊王有些尷尬:陛下,臣知罪……
皇帝看了看他,對蕭定權一笑:盧世瑜教的你有點書生氣。總這樣瞻前顧後,要叫人僭了先機的。
蕭定權:這種先機,臣實不敢要。
呂翰:可臣這裡沒有殿下用的靶子。
皇帝不耐煩:他事情多,你就給他們重新做兩個吧。
【32】【天長營日外】
重新用草繩結系的儲君和親王使用的靶子,一稍大,一稍小,用柳條並列系在樹上。
呂翰:左邊是殿下的,右邊是大王的。請——
某個特定的角度,陽光下,他胸甲面前的白色反光刺目,讓蕭定權一皺眉閉上了眼睛。
齊王示意弓:殿下?
蕭定權側向一旁,眨了眨眼睛:大哥先請。
齊王滿弓,箭射出。
穿透了左側蕭定權的靶心。
報靶親兵的聲音:獲!
顧逢恩不由皺眉:獲什麼?大王這射的是……
齊王:殿下,臣久不習射,生疏了,射偏了。
蕭定權看着他,沒有表示。
呂翰等人觀察着皇帝的反應。
齊王等了片刻,作勢向蕭定權拱手:還請殿下恕罪……
皇帝在一旁開口:說過不用這麼講究,太子的那套書生氣,在這羣人裡(看了看營中軍士)怕是行不通的。
蕭定權垂首:陛下教訓得是。
齊王將弓遞給蕭定權:殿下請。
呂翰對親衛咕噥:大王已經僭了先機。殿下再怎麼着,都只能步其後塵了吧……
話音未落,滿弓的蕭定權直接一箭射斷了拴着齊王靶子的柳枝。
衆人目瞪口呆看着靶子落地。
蕭定權笑笑:大哥,對不住,我也射偏了。
齊王面色不悅,一時沒有說出話來。
皇帝看了看兩個兒子,對呂翰等人笑了:帶兒郎出來走走,他們習藝不精,還是出醜了。
呂翰等人也笑了:殿下和大王天縱英明,臣等實在感佩。
皇帝:看來沒有招箭引箭的差事,還是不行。朕這次沒帶招箭班過來,呂將軍,明日射柳,要煩你出人出力。今天來,也是爲了這個。
呂翰看了看親衛們:陛下隆恩,這是兒郎行的榮幸!
皇帝看了看天色:看來有雨,今天就這樣了。那明日我們場上再見。勝者,朕有重賞。
呂翰看着齊王:陛下,可否向臣等露露先機。
皇帝諱莫如深地笑笑:這次的勝者,想要什麼,都可以。
齊王興奮地:是!
蕭定權也突然感興趣地擡起了頭:陛下,真的什麼都可以嗎?
皇帝一笑:天下萬事,能者獲之。
天際已有隆隆雷聲。
顧逢恩皺眉看着蕭定權突然興奮的神情。
【33】【春明門日外】
雷聲隆隆。
隆隆地馬蹄聲,如春雷動地而來。
李明安的人馬在急速向前。
城外古道上,人馬險些衝撞了陸文昔的車。
雙方馬嘶,車輪戛然停住了。
正在閉目養神的陸文昔睜開了眼睛。
陸文昔:怎麼回事,是要下雨了嗎?
陸家僕役沒有回答她,但在爭吵:你們是什麼人?戒嚴前我們就出城了!
對方沒有回答。
陸家僕役:這是御史中丞府上車駕!
騎兵甲:御史中丞,陸英?
陸文昔:什麼事喧譁?
僕役:是官軍,姑娘千萬別下來!
以團扇蔽面,陸文昔還是打開了車幕。
她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異神情。
陸文昔走下了車來。
騎兵們擁簇下,奉密詔還京述職的長州刺史李明安高據於馬上,望着她。
【34】【行宮皇帝寢宮夜外】
黃昏。
行宮,皇帝寢宮外。
已經更換了常服的蕭定權拾階而上,前往昏定。
他的嘴角有抑制不住的微笑。
顧逢恩跟在他身後。
蕭定權:我去昏定,你也跟着去?
顧逢恩: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蕭定權:我還能想什麼?還不是明天射柳的事情。
顧逢恩:她的事情,你還不死心?
蕭定權:我爲什麼要死心?
顧逢恩:那時候你還不知道——長州刺史的事情。
蕭定權:長州刺史又怎麼樣,我喜歡她,又不是爲了這些。
顧逢恩:你當然不是。可陛下呢?
蕭定權沉默了片刻:精誠所至,陛下總會理解的吧?你看這次,最後還是撤了齊王側妃的事……
顧逢恩愕然:這還算是有恩於你嗎?(點頭)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每次他賞你一點好臉色,你就又忍不住要瞎抱指望。
蕭定權皺眉:你這叫什麼話?
兩人已經走到了寢宮玉階下。
顧逢恩:你醒醒吧。長州刺史,是爲了節制我爹,你舅舅的!他會讓你,娶他的義女嗎?
蕭定權:你放肆!(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皇帝寢宮)你還有點人臣的樣子嗎?
顧逢恩:明天看來,你是勢在必得了?
蕭定權篤定地:一定要贏。
顧逢恩看他片刻,冷笑一聲,點點頭,轉身而去。
蕭定權:你到哪裡去?
顧逢恩頭也不回:你去昏定,難道我也要跟着去?!
蕭定權無奈地嘆了口氣,擔心地看着他的背影。
然後才登上了玉階。
李重夔站在最上一階,阻住了他的去路。
蕭定權看看緊閉的宮門:殿帥,陛下不在嗎?
李重夔:陛下,在博弈。
蕭定權:博弈?跟什麼人?
李重夔沒有正面回答:殿下請稍後再來。
【35】【行宮皇帝寢宮夜內】
殿中的燭臺已經點燃。
地上攤着一張巨大的地圖。
地圖旁確實擺放着裝有黑白棋子的兩個棋簍。
皇帝從案上端起一盞燭臺,走近地圖。
皇帝:我有隱衷,上不可告天地,下不可語妻兒,只有你回來了,能夠跟你說說。
他手中的燭臺映亮了,另一側剛纔截住陸文昔之人的臉——長州刺史李明安。
皇帝和剛剛回歸的李明安坐在矮凳上,各據一角,以天下爲棋盤,開始密談。
皇帝持燭臺照亮了地圖北面邊疆長州的範圍。
皇帝:長州,北門鎖鑰,襟山帶河,進可擊寇,退可守城。勢危權重,天下共識。刺史,(皇帝將手中燭臺壓在了長州之上)你當了三年,最後還是還到了顧思林的手裡。
皇帝:刺史雖是民政,卻是鎖鑰的鎖鑰,京城遣送的車草錢糧全部要經由爾手。駐軍南下,也繞不過你的轄制。
皇帝在地圖上,燭臺南方的位置落下了一白子。
皇帝:明安,朕把你安放在這裡,你清楚是什麼意思吧?
李明安篤定地:明安,明白。
(字幕 長州刺史 李明安)
皇帝:長州京師,遠隔千里。地方尾大不掉,中央深受其弊。但是是顧家廿載的舊部,真要揮師入陣,只他不能。本次敵遒入寇,朕已經做好長戰的準備,也要你與他精誠協作。你若負朕,朕不容你。你若負國,天不容你!
李明安:臣敢不勉力!
皇帝:至少,在戰時,你要如此。你,明白嗎?
李明安:臣,明白——
皇帝舒了口氣,點點頭。
李明安:但臣敢問,陛下密召回臣,不單是要囑臣武德侯之事吧?
皇帝端起了地圖旁另外一盞稍小的燭臺,看着昏暗搖曳的燭火:微我無酒,以遨以遊。耿耿不寐,如有隱憂。
李明安:柏舟?——中書令?
閃電劃過。
【36】【天長衛軍營夜內】
閃電劃過。映亮了天長衛指揮呂翰的主帳
帳中,已經排好了盛大宴席。
呂翰親自打起帳門。
李柏舟笑着走入:老夫只是來避個雨,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仍和午後一樣重甲的呂翰,向李柏舟單膝下跪。
呂翰:恩相!
帳中近衛一同單膝,嘩啦啦跪地一片:恩相!
李柏舟笑着看着他們。
李柏舟:兒郎行,何必爲此態?!
呂翰:他們每年糧秣,比別人都要多十幾鬥,還不都是恩相的恩典——還不快請恩相入席!
近衛們:請恩相入席!
【37】【行宮皇帝寢宮夜內】
皇帝將這盞燭臺壓到了地圖上京師的位置上:這一樣不是盞省油的燈。從前掌兵部,現在京營十衛中,(皇帝落下兩顆黑子在京師燭臺的旁邊)鷹揚、驍騎、天長,都是他過去的嫡系。呂翰的天長衛人頭最多,武備也最精,還正扼在京師的——
皇帝向地圖上京師的咽喉處,重重砸下了最後一顆黑子。
皇帝:——如鯁在喉!
殿外一聲驚雷,要下雨了。
【38】【天長衛軍營夜內】
帳中,近衛已經退下,獨剩李柏舟和呂翰二人。
李柏舟已經入席,呂翰在一旁作陪。
李柏舟夾着一塊魚,似乎被噎住了,咳了兩聲。
呂翰是個不大會察言觀色的粗人,立刻起身爲他敲背。
力道太大,李柏舟皺眉搖手,示意他走開。
呂翰:恩相,你說明日的賞賜,會是什麼?
李柏舟繼續咳嗽:陛下這些年的心思,我也越來越猜不透了。
呂翰:恩相,怎麼陛下有六七年沒到過行宮了,偏偏今年來了?
李柏舟:今年?和從前又有什麼不一樣嗎?
呂翰爲他斟酒:恩相嫌棄下官是個粗人,在考察下官?顧思林重返長州、東宮冠禮——還有連着(低語)
李柏舟警覺了起來:李明安到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呂翰:下官替恩相守城門,多跑過只兔子(將李柏舟面前的魚與席中的炙兔肉對調),都得掂量掂量是家兔還是野兔,何況長州刺史那麼大一個活人?
李柏舟用筷子撥弄着兔肉,沉吟:那依你看,這次跑過去的,是野兔,還是家兔?
呂翰鄙夷不滿地:兔子?他?
【39】【行宮皇帝寢宮夜內】
燈下,李明安不動聲色的臉。
皇帝:相權過重,弊端重重。李柏舟,朕希望他更聽話一點。要讓他聽話,這隻軍隊,就不能夠由他再捏着。如果這次你能夠帶到長州去,拆散訓練。不但有裨益於京師,顧思林就算掌重軍,也不得不稍加顧忌。
皇帝移走了代表天長衛的黑子,將它移到了代表長州的白子旁。
皇帝:這樣的話,暫時維持着平穩局面,對國事有利,對戰事,也有利。朕讓你回來——就是爲了這個。
【40】【天長衛軍營夜內】
呂翰:他——是逐兔的走狗吧!
李柏舟盯着兔肉思索了片刻:如果說,現在把你調到長州去的話……
呂翰斬釘截鐵地:長州?!那個鳥不下蛋的鬼地方下官可是不去的!
李柏舟:那如果,給你改個兵部的文職——
呂翰:坐在衙門裡,聽那羣弱雞呼來喝去?悶也悶死了,還不如直接(手劈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以示殺了自己)來得痛快!
李柏舟:你的脾氣還是這麼急。有些話,老夫都不敢跟你說了。來——
李柏舟剛剛舉杯,呂翰已經將酒杯重重砸在了桌面上,酒漿濺了李柏舟半身。
呂翰激動地:恩相——怎麼?陛下是這個意思?!
李柏舟從懷中掏出了手巾:陛下什麼都沒有說,老夫只是說如果——
呂翰心不在此,奪過手巾,粗手粗腳地幫李柏舟擦拭身上酒漬。
呂翰跪地:恩相,下官哪裡都不去,情願侍奉着恩相和大王,給恩相看着這道城門!
李柏舟嫌棄而安撫地:自然,自然,老夫也哪裡都不會讓你去的。有了你這杯酒(擦衣襟),老夫也就安心了!就算真提起,力拒掉就是了!
(切)呂翰已經將李柏舟送出賬外。
親隨甲跟上:大人對呂將軍說這些,不怕他多心嗎?
李柏舟:他能夠多心——最好。
親隨甲:大人?
李柏舟回頭看了軍營一眼,不語離去。
【41】【行宮皇帝寢宮夜內】
李明安:中書令有封駁聖旨的權力,他不會認可的。中書令不同意,天長衛,恐怕臣帶不走。
李明安將黑子又移回了原位。
皇帝沉吟。
李明安:除非——明日射柳,呂翰也要參加。如果中書令執意不鬆口——
皇帝:重夔帶的控鶴在,你們商量去,朕不管。但軍前斬將,恐生譁變,不到萬不得以,不要輕動。明安,你和朕下了這麼多年棋,應當知道朕的作風。
皇帝取過一顆白子。
皇帝:如果給他,和這隻軍隊同樣重要的恩典,給他無法拒絕的理由。
皇帝用白子替換掉了代表天長衛的黑子,再將黑子移回長州。
李明安皺眉:不戰屈人,需得是怎麼樣的恩典?
殿外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張地圖。
皇帝凝視着地圖上,自己期許的平衡局面。
【42】【行宮皇帝寢宮夜外】
檐角下,腰圍玉帶,等候着昏省的蕭定權。
再度將目光投向了緊閉的殿內。
閃電劃過。門開了。
電光下,他驚異地看到李明安從中走出。
李明安與蕭定權對面,向他行禮:太子殿下。
蕭定權:李刺史,你怎麼——?
李明安:殿下可以進去了。
李明安不願多言,恭謹地退下,下階。
蕭定權:李刺史!
李明安轉過身,是生人勿近的氣場。
蕭定權:——我不問政事!
李明安有點詫異:請殿下下問。
蕭定權:陸中丞的女公子,刺史知不知道——
李明安沉默了一秒:臣在進京路上見到了她,讓她先往長州去了。
蕭定權失落地點了點頭,走向殿內。
李明安卻意味深長地望着他隱入殿門的背影。
李明安眼中,他腰間的玉帶。
(閃回)適才殿內,皇帝面對着地圖:這次射柳,太子還是,不要贏的好。(閃回結束)
雨終於在此時落下了。
【43】【大相國寺日內】
京城中,同樣雨水紛紛,趙王揹着手在查看佛堂內牆壁上的法書。
趙王:梅花羅浮,雨打風吹去。綠石青苔,不見伊人來。——你知道嗎,這是先皇后的親筆,太子殿下在書道上的天分,就是隨了她——
宦官長和挾着一個錦緞包裹,一手甩着傘上的雨水,無心聽他的講解:開春第一場雨,就這麼大!
趙王:小心別把帖子淋溼了!
長和:天上就是下滾油,小人也會滅私奉公,先護住這寶貝的——
趙王感嘆:一時是停不了的樣子,盧尚書府上,看來今天去不成了——好不容易等到陛下殿下都不在京。
長和:不爲去他的府上,怎麼會堵在這裡?——看誤了回宮的時候,娘娘問起來,又是小人的不是。
趙王:娘娘幾時問起過我。何況來這裡走一遭,就算回去捱罵,就委屈了你嗎?這可是先皇后供奉的——連這尊觀世音寶像,(走到觀音像下)也是比着先皇后的玉容塑造的。
長和嘟囔:愛來那也是太子愛來,和五大王有什麼相干,和小人又有什麼相干?
四處觀看的趙王已經信步走到了觀音像前,隨手拿起了女主的畫。
他好奇心起,展開畫,山水已經完成,但鶴仍然只有一隻。
畫心留白處題着蕭定權寫給盧世瑜的兩句詩句。
趙王:奇怪——
長和湊過去:唉喲,什麼東西,五大王就敢亂拿?——奇什麼怪?
趙王指着獨鶴旁邊的留白:你不覺得這裡留白太多,壞了構圖嗎?
長和哼了一聲:五大王這是在問小人嗎?
趙王四顧,沒有別人,只好作罷。
趙王自語:倒真是一筆好字,寫這字的姑娘不是凡品。
長和嘲諷:五大王看什麼好東西都是姑娘的。小人看就是個半大老兒,還禿了一半頂,跟何尚書一樣——
趙王嘶了一聲,以示不屑:你不信,咱們打個賭。
長和:這次又要賭什麼?
趙王:我贏了,你要再替我去找找盧尚書的奏疏——
長和:那小人贏了呢?
趙王:你贏了自然由你啊。
長和:那小人就懇請五大王離那些姐姐們遠一點,多在正經事上下點工夫吧。
趙王:我乾的,都是正經事啊——
長和:這次射柳,可就只有五大王沒去啊!
趙王:亂彈,六郎也沒去。
長和憤憤:六郎才四歲呢!大王跟他比,比吃奶嗎?——不對,吃奶五大王也比不過他啊!
趙王:就你知道得多!
長和恨鐵不成鋼地:反正本主也不會回來了,那就算小人贏了——
長和欲去搶奪趙王手上的畫,被他避開。
趙王:欸,既然本主還沒回來,怎麼就算是你贏了?
長和:五大王這不還是有勝負心的嗎?我以爲五大王真立地成佛了!
趙王:人人都想當聖王,我不成佛誰成佛?我不成佛,你天天敢在我跟前這麼胡說八道。
長和沒有了脾氣。
趙王讀出了詩句:怎麼只有兩句?代雲隴月浙江潮,人有迷魂尤待招?
陸文昔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世間多少金谷客……
返京的陸文昔,一身風雨,頭戴被雨水打溼成半透明的幕離,再度出現在大相國寺內殿門外。
燈燭搖曳,趙王轉身,看着她慢慢走近。
陸文昔看着趙王手中的畫。
長和警覺地擋在趙王面前:什麼人?
殿外風雨飄搖,殿內燭火浮躍,輕煙繚繞。
陸文昔:這幅畫,妾還沒有畫完,請公子奉還。
她撩起了被雨淋溼的幕離紗障,水滴沿着她鬢邊洇溼彎曲的黑髮,從下頜滑落。
水滴清圓,墜落至地面。
殿後僧人輕吟的佛號聲適時而起。
趙王撥開了擋路的長和,以驚豔的眼光,看着她。
趙王:綠石青苔,風雨伊人來。是我贏了。
(第七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