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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06

【1】【東府日外-齊王府日外】

晨。

東府空場上。

蕭定權騎在白馬上,雙臂衣袖以襻膊束起,正在引弓瞄準樹上的葫蘆。

一箭射出。

(切)噹啷一聲清響,箭正中了葫蘆。

齊王於馬上得意地放下弓,侍從爲其穩住了馬。

李柏舟在一旁稱道贊:大王英武!

(切)蕭定權的箭插到了葫蘆後的地面上。

地面上已經有數枚箭。

一旁顧逢恩有些急怒:說了多少次了,你是在馬上,推弓要用魚際,不要用虎口,重來!

蕭定權策馬,再引一箭,這次箭矢擦着葫蘆過去了。

顧逢恩:重來!

(切)齊王一箭再中。

李柏舟:大王技近乎道,今年射柳,定能再拔頭籌。

齊王:我也就這樣了,泰山的事情呢?

李柏舟:大王是說陸英?

齊王跑馬慢慢兜着圈子:不是說他在任上屢次上書,一直和我們過意不去嗎?

李柏舟笑:食人食者忠人事,上書是他的本分。倒不是說怕他,只是現在是大王最要緊的時候,臣怎麼能夠讓他掣大王的肘?

齊王沉吟:他掌茶馬政這麼多年,手上一定捏了我們不少把柄。就算他收了東西……

李柏舟:這世上,哪有一成不變的人?又哪有無堅不入的人?

齊王:這次他回京,一直沒去拜訪座師盧世瑜,這個我知道。可他的弱點嘛……

李柏舟:陸英的心裡頭,一直扎着根刺啊。他和夫人情深,當初被排擠出京時,夫人剛產下幼子,跟隨他到窮山惡水去上任,路上一病而亡,他一直以爲是憾事,也一直沒有續絃。除了公務,心思全放在幾個兒女身上。這點舐犢之私,可以說是他最大的弱點了。

【2】【陸宅日內-外】

陸英坐在室內,凝視着桌上的朱漆匣中團茶。

(閃回)昨日堂上,李柏舟:舐犢之愛,人皆有之,非獨你我,天心亦然。按國制,大王早該離京,陛下卻一直不肯放行。中間取捨向背,陸中丞身在邊陲,想必也有所耳聞吧。兒郎輩的道路,要你我一起滌清啊。令嬡的婚事——(閃回結束)

陸文昔伸進頭來:爹爹!

陸英一怔,但看見是女兒,神情明顯舒展。

陸英:昔兒來了,怎麼了?

陸文昔:爹爹,哥哥他欺負我——

陸文普跟入:爹爹跟前,又胡說什麼——

陸文昔的目光被案上的團茶吸引。

陸文昔走近拿起茶觀看:雀舌水芽?爹爹,這麼名貴的茶,是從哪裡來的?

陸英看看女兒:哦,一個——舊交送的。

陸文昔疑惑地:新下的雀舌茶,一銙可市價四十萬錢,這一匣就值百萬餘,什麼舊交會送爹爹這個?

陸文普驚訝地:什麼茶這麼金貴?

陸文昔:連這個都不知道,哥哥是傻瓜,還來管我的事!

陸英: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見面就吵架。到底爲什麼事?

陸文昔告狀:爹爹,哥哥他不許我出門去——

陸文普:不是不許你去,是讓你先說清楚要去哪裡。

陸文昔撇嘴:我要去——大相國寺。

陸文普:平安無事,去寺裡頭幹什麼?還是在家裡頭,陪陪爹爹,讀讀書,畫個畫……

陸文昔:你看,告訴了你還是不讓我去。爹爹——

陸英:你也是,什麼時候就開始聽他的話了?想去就去吧,只是——要帶着侍女,也不許騎馬了。

陸文昔粲然一笑:爹爹最好了。

陸文昔揹着陸英,對着不滿的陸文普皺了皺鼻子,轉身跑了出去。

陸文普:爹爹太慣着她了,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爹爹知不知道,上次她乾的事情——

陸英嘆氣:隨她去吧,等出了閣,就不會這麼自在了。

陸文普:出閣?阿昔還小呢。

陸英:你們七年沒見,她已經十七歲了。

陸文普看着桌上的茶:爹爹的心裡頭,莫非已經有了人選?

【3】【齊王府日外】

齊王下馬。

取過侍女奉過的手巾,擦手。

李柏舟陪着齊王一路前行。

齊王:所以,泰山的主張是——

李柏舟:陸英是個刺頭,就算現在安穩一時,也難保今後,化敵爲親,是一勞永逸的事情,不但可以避免他和太子聯手,他的公子陸文普以後入仕,也是大王的人——這事也要貴妃找機會去和陛下說說。

齊王:全憑泰山作主,只是側妃的事情——

兩人已經一路走到了射場,頭綰高髻的齊王妃走出。

齊王妃嗔怪地:大郎,爹爹來了,怎麼不告訴我?

李柏舟行禮:王妃,臣這就要回去了。

齊王妃:你們在說什麼呢?

齊王笑着敷衍:沒什麼,射柳宴的事情。

李柏舟在身後,代他囑咐侍女們:剛纔的話,不要讓王妃知道了。

齊王妃os:射柳啊,幾時動身?

【4】【陸宅日內】

房中,陸文昔在精心地對鏡梳妝,貼上花黃。

陸文昔在徵詢侍女的意見。

陸文昔:右邊的眉毛是不是比左邊淡了一些?

侍女:沒有啊,一樣的。

陸文昔:花黃貼歪了嗎?

侍女:嗯,好像有一點……要往這邊……

陸文昔調整花黃的位置。

裝扮完成,確認無誤,她戴上了幕離。

侍女隨口:遮着臉太可惜了,難得姑娘今天畫得這麼好看——

陸文昔猶豫地看了看衣架上掛着的蕭定權的披風。

陸文昔:難得什麼的,就不用說了吧。

【5】【東府日內】

空場上。

顧逢恩勃然動怒:心不在焉!

馬上的蕭定權一怔。

顧逢恩:殿下在想些什麼呢?!殿下一貫,水準也不是這樣吧!怎麼不進反退,這說話就到清明瞭——

蕭定權看看日色,有些爲難,於馬上朝一旁的蔻珠使了個眼色。

蔻珠會意,提醒:殿下,今天有筵講。

蕭定權做恍然狀:啊,差一點就忘記了——

他下馬,開始解袖上的襻膊,但是沒有摸到繩結。

蔻珠上前,爲他解開了繩結。

(閃回)昨日盧府,陸文昔手忙腳亂解襻膊的樣子。(閃回結束)

蕭定權不由微微展頤。

顧逢恩指着地上的箭不悅地:就這樣子還笑得出來?筵講回來,接着練!

蕭定權心情愉快地敷衍他:好,好,你等着我回來啊。

顧逢恩懷疑地望着蕭定權的背影。

【6】【陸英宅日內】

滿妝臺零亂的化妝品和首飾。

幕離也遺落在一旁。

【7】【陸英宅日內-外】

靚妝麗服的陸文昔,沒有戴幕離,手上抱着蕭定權的披風,在侍女的扶持下,登車而去。

陸英從窗口看着女兒的背影:這些年地方上事務太多,你母親又不在了,一直是你妹妹在當這個家。太快了,她居然已經長大了。

(看看團茶,嘆氣)你的妹妹,嫁給了誰,爲父都覺得是委屈了她啊。

陸文普沉吟地:爹爹,有件事,兒不知道當不當問?

陸英:什麼?

陸文普:兒聽說,盧尚書召爹爹回來,是想讓阿昔當太子妃的——這是真的嗎?

陸英一驚: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陸文普:兒在刑部時聽到的,阿昔也聽到了。兒想,她不會是當真了吧?

(閃回)刑部大獄,張韶筠:這位就是未來的太子妃?(閃回結束)

陸英蹙眉:怎麼說?

陸文普:當天在刑部的那個年輕郎君,昨天也在貢院。氣度不凡,看嘉義伯對待他的態度,兒疑心——那就是白龍魚服。

陸英蹙眉。

陸文普:那頂披風分明是男子的,大相國寺又是皇家敕造。阿昔今天去那裡,莫非也是——

陸英驚而起身:怎麼會?!

陸英看了看桌上的茶,向外走去:她要去見的人,是——

【8】【大相國寺日內】

踞坐蓮臺上的高大觀音像,雙目簾垂,慈悲地俯視着一切衆生。

站立於觀音像下的蕭定權身着白袍,腰結玉帶鉤。

老僧奉上了一柱清香,由蕭定權供養至佛像前。

他恭敬跪拜,虔誠禮拜。

起身。

老僧:施主,冠禮之後,就未來過寺中了。

蕭定權:清明當日,我要跟隨陛下前往離宮,所以今天先來供奉。

老僧請蕭定權往院中走去。

老僧:盡諸有結,心得自在。看施主的氣色,比冠禮之前好多了。

蕭定權笑:可得解脫處,唯山水間,與神佛前。這話——(看一眼身後的觀音像)

老僧:還是先皇后在此地禮佛時說的。

蕭定權:我是儒門弟子,怕世人說我佞佛,釋道着實不敢涉足。佛緣,此生我大概不會有了。但是與山水之緣,或者可結——

他擡頭看了看院門外。

老僧:今日施主自來時,就在一直等待。施主在等待什麼?

蕭定權:望可望之事。待,可待之人。

【9】【大相國寺日外】

陸文昔手搭着披風下車,向“大相國寺”的匾額揚起了頭。

她含笑走入。

【10】【大相國寺日內】

院門外傳來了漸近的腳步聲。

老僧默默退下。

蕭定權滿懷欣喜地擡起了頭。

背光的來者出現在了門外,擋住了光線。

蕭定權的笑容不由湮滅。

來人走近,向蕭定權行禮。

來人:殿下大概不記得臣了吧?

蕭定權:你是?

來人擡起了頭:前川蜀路茶馬監察御史,新任御史中丞,臣陸英,參見太子殿下。

蕭定權有些驚愕:陸中丞——已經到京了?怎麼……

蕭定權看見了陸英手中拿着的披風,不解而尷尬。

蕭定權:怎麼會來這裡——中丞的……

他看了看陸英身後,陸英身後顯然並無人。

陸英托起了披風。

陸英:臣請問,這是殿下之物嗎?

蕭定權尷尬地點頭。

陸英:小女無知無狀,冒犯了殿下,臣代小女向殿下請罪——

蕭定權尷尬地:陸中丞言重了,令嬡和我,並沒有……

陸英將手中的披風,還給了蕭定權:——並此物歸還原主。

蕭定權疑惑地接過。

陸英:殿下,臣來,是有事相告,有事相求。

蕭定權的表情凝固了。

【11】【京師日外】

陸府的車在向回走。

陸文昔掀起車簾,看着漸行漸遠的大相國寺,悶悶不樂。

陸文普騎馬,行走在她的車旁。

陸文普:你的膽子怎麼會這麼大?怎麼幾年不見,你就無所不爲?

陸文昔垂頭不語。

陸文普:那是什麼身份的貴人,你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居然還敢揹着父兄私會?

陸文昔不語。

陸文普:快回家去吧。以後,不要再和那位貴人見面了。

陸文昔的眼眶溼潤了:爲什麼?

陸文普嘆氣:張監生說的那些話,你不要往心裡頭去。阿昔,你和那位貴人,沒有緣分。

陸文昔:哥哥知道什麼,哥哥說了也不算!

陸文普:我說了是不算,可是爹爹這麼說,這麼做,總不會害你吧?

陸文昔:爹爹,爲什麼?

【12】【大相國寺日內】

院內。

陸英向蕭定權跪拜,起身,離去。

蕭定權手持披風,看着他的背影,呆立原地,眉頭緊鎖。

【13】【東府日外】

東府門前,蕭定權滿腹心事地下馬。

信步走入射場。

持弓的顧逢恩迎上:等你半天,跑到哪裡去了?

蕭定權不語。

顧逢恩:後天就要動身去行宮了——

蕭定權接過弓,不語。

顧逢恩:殿下要想把所有的機會都拱手讓給齊王,那臣這就回去了——

蕭定權突然動怒:別跟我提他!

蕭定權引弓,滿弓,一箭射出,噹啷一聲,箭正中,穿透了葫蘆。

顧逢恩愣住了。

蕭定權吩咐蔻珠:更衣!

顧逢恩:殿下?

蕭定權:昏定!有事,我要對陛下說。

【14】【東府夜外】

蕭定權已經離開。

顧逢恩拿着被箭穿透的葫蘆:我就說,至少也得是這個樣子吧。

蔻珠:殿下不過不好這個,硬讓他做他還是能做好的。

顧逢恩:是不爲也,非不能也——他一向就這樣。不過八成是今天出去見太子妃,出了什麼事了。

蔻珠急了:太子妃?哪家的太子妃?

顧逢恩:你急什麼?等着吧。等待娶了太子妃,(拍拍她的頭)你也差不多就出頭,上頭了。

蔻珠臉紅,嗔怒地奪過了葫蘆:上什麼——嘉義伯還不回去嗎?

顧逢恩:我纔不走呢,我還有事沒幹完呢!

蔻珠:嘉義伯有什麼正經事,不就是調你那些香啊丸的……

兩人的身影和對話都隱入宮室內。

【15】【宴安宮夜內-外】

斜暉映亮了晏安宮檐角的脊獸,時近黃昏。

殿上,由帷幄區分出空間中,擺放着茶牀和風爐,茶牀的一端,是坐在矮杌上的皇帝。

一銙茶團的紙張啓封,露出了小巧的茶餅。

齊王的手持金錘,從茶餅上鑿下了一角,將其放在金碾當中(碾茶)。

(切)殿外,已經更換紅袍的蕭定權站在檐下等待。

(切)殿中,金碾中已經碾好的碧綠的茶粉被掃出。

一隻金匙挑起茶粉放入一隻天目建盞中,衝入了一點沸水,接着用金匙攪拌成了碧綠的膏狀物(調膏)。

沸水再次衝擊入調好的茶膏,茶膏變成碧綠色的茶湯。(點湯)

(切)宦官某引蕭定權入殿。

蕭定權突然舉手示意,宦官某中止了稟報,蕭定權在帷幄外停住了腳步。

他的視線中。

皇帝的對面,點茶者是齊王。

皇帝的身後,坐着趙貴妃。

齊王左手持茶盞,右手竹茶筅,正用茶筅在茶湯中以順時針攪拌。(擊拂)

(閃回)童年的記憶。五六歲的蕭定權站在同一道帷幄之外,看着簾內的皇帝,在手把手教八九歲的齊王,擊拂的動作。齊王手中的茶盞裡,逐漸呈現出潔白的乳花。(閃回結束)

齊王:陛下,請——

蕭定權還過了神來。

看着眼前齊王將點好的茶湯獻給了皇帝。

皇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皇帝:大郎這手點茶功夫,倒是愈發嫺熟了。

齊王微笑着看向皇帝:全賴自小爹爹督導。

趙貴妃:手法好壞我看不出來,就知道茶確實是好茶。

皇帝和齊王都沒有理會她。

趙貴妃自顧說下去:陛下,說起吃茶來,想就到聘婦。大郎啊——

皇帝:來都來了,站在那裡幹什麼?

蕭定權一怔,從帷幄後走出。

看見他進來,齊王起身,趙貴妃欠了欠身子。

趙貴妃:殿下來了,那妾先……

皇帝:你不用走。

蕭定權看她一眼,向皇帝行禮:臣恭請陛下聖安。臣請問,聖躬安和否?

皇帝點頭:朕躬安。

彼此再度冷場。

皇帝:還什麼有事?

蕭定權:臣有話,想對爹爹說。

皇帝:那就——坐吧。

蕭定權在茶牀旁坐下,看看這一套茶具。

蕭定權:大哥的茶,可否也分我一盞?

齊王一愣,將餘茶捧給了蕭定權。

蕭定權先觀看盞中乳花的狀態,然後聞香,然後抿了一口,放下了茶盞。

蕭定權平淡地:大哥,果然是國手。

齊王得意地笑笑:殿下繆贊——誰不知道,殿下的茶技,是盧尚書教出來的?

趙貴妃:妾也聽說,殿下書道和茶道都名噪京華。書道嘛,我有自知之明,看了也看不懂。但是茶道,可是連我們自家人都沒有見識過——

齊王看了一眼皇帝,將手邊的茶筅向蕭定權遞出:殿下?

蕭定權不動手:大哥,是想在爹爹面前,看我出醜嗎?

齊王笑笑:殿下過謙了,殿下非要給臣留這份面子,臣怎敢——

齊王想要收回茶筅。

茶筅被蕭定權握住了。

齊王一愣,復一笑。

在他的示意下,宮人將剛纔那角開封的茶團捧給了蕭定權。

蕭定權:這是今年的雀舌?

趙貴妃:殿下見笑了,這是安平伯送過來的,嚐嚐新鮮。

蕭定權:我的茶藝,其實不及大哥,只好從別處取巧。

皇帝疑惑地看着他。

在蕭定權的示意下,宦官某捧出了一隻小箱,蕭定權從中取出了一角茶餅。

蕭定權:我也帶來了些茶,想請爹爹,和大哥品鑑。

【16】【宴安宮夜內】

蕭定權和齊王一樣,在進行調膏、點湯的步驟。

趙貴妃笑:殿下品味高明,茶一定是好茶,妾家裡這點東西,肯定是拿不出手的。

蕭定權沒有回答,他在嚴肅而認真地操作,手法純熟優雅並不遜齊王。

齊王在觀看,皇帝也在觀看,依然沒有人迴應她。

趙貴妃無趣,轉言其它。

趙貴妃:剛纔的話,妾還沒有說完。說起吃茶,就想到聘婦。陛下,有樁大郎的私事,妾想請陛下的旨意——

蕭定權擡頭看了她一眼,蹙眉,放下了點湯的湯瓶,拿起了茶筅。

皇帝:大郎的什麼事?

趙貴妃:大郎成親三年多了,王妃還是一直不見喜訊。妾想,趁着殿下娶妃,也給大郎納個側妃——

蕭定權手中正在擊拂的茶筅,不由停住了。

蕭定權擡起頭打斷:陛下!

蕭定權放下了茶筅,將手中點好的茶奉給了皇帝。

蕭定權:——臣的茶,點好了。

內人將另一盞茶奉給了趙貴妃。

皇帝端起了茶:側妃?什麼人?

趙貴妃:妾聽說,新任御史中丞陸英的女兒——

剛剛飲下一口茶的皇帝,蹙眉,明顯地吞嚥困難,他臉色改變了,擡頭望向了蕭定權。

蕭定權面不改色地與皇帝對視。

趙貴妃疑惑地住口,她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便以袖掩面,吐到了一旁的金茶盂中。

皇帝微慍:太子,這是——

蕭定權:陛下,這是安平伯送往邊地,與夷人交換戰馬的官茶。

齊王聞言,馬上從蕭定權手中奪過了茶盞,也喝了一口,不由蹙眉。

皇帝:這茶,你是從哪裡得到的?

一秒停頓後。

蕭定權:前川蜀茶馬監察御史、新任御史中丞陸英,現在就在殿外,等候陛見。

趙貴妃和齊王驚詫的眼神。

【17】【晏安宮日內】

皇帝的書房內。

棋局擺在一旁。

趙貴妃和齊王都已經迴避。

蕭定權侍立在皇帝身旁,陸英跪在皇帝腳下。

案上,擺着蕭定權帶來的那團劣茶。

也擺着李柏舟送給陸英的朱漆匣裝的雀舌茶。

皇帝:什麼是茶馬政,太子知道嗎?

蕭定權躬身:是。臣聽說,中原產馬性多溫馴,不堪負重衝擊,所以這些年,朝廷才用官茶跟邊夷換取蕃馬,以爲戰馬之用。茶馬政,可說是關係到國力強弱、國運盛衰的大政。

皇帝點點頭,對陸英:陸中丞,朕記得你,這些年你在地方辦理茶馬政,頗有成績。這次長州備戰所需的戰馬事宜,也是陸中丞經手的吧?

陸英:是。長州近蜀地而遠京師,故馬匹由蜀地直接送往前線,此事是臣督辦。所以臣——要先向陛下請罪,再彈劾安平伯!

皇帝蹙眉:趙壅?

陸英:安平伯欽差富春,打着收取官茶的旗號,大肆搜掠百姓茶魚,當地賣兒鬻女,民怨沸騰!他強徵的名茶,借天家名聲,在京師一銙可市價四五十萬,所得全部中飽私囊!

皇帝打開朱漆匣,蹙眉看了看其中的茶團。

(切)簾內,在聽着殿內動態的趙貴妃不由蹙眉。

(切)殿內。

陸英:可他送往蜀地的茶葉,不但是陳茶,碎破不堪,又缺斤短兩,邊夷多有怨懟,致使博馬之政幾乎不能暢行!

皇帝用手指捻下了一塊蕭定權帶來的茶團,輕易揉搓,指間的茶塊頓成粉末,紛紛落下。

皇帝動怒:爲什麼此事,朕一點都沒有聽說?!

陸英:臣自今年初,數次具本至中書省,但皆如泥牛沉海,無一返還!

皇帝:是李柏舟壓下來的?!

陸英未答,但從笏板下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奏本。

蕭定權走下,取過奏疏交給皇帝。

皇帝草草看了一眼奏疏,臉色越發陰沉。

陸英:屢次上書不見答覆,臣已將全部奏疏都備了副本。回京三日,怕有阻礙,未訪舊交、未歸私邸,一直在館驛整理,以備陛下參考查訪之用。事關國是戰事,臣擔心這道上書還是過不了中書省,才請託太子殿下代臣傳遞。私謁儲君之罪,辦事不力之罪,貽誤軍機之罪,臣亦請陛下嚴懲!

皇帝託着奏疏,看了一眼蕭定權,蕭定權垂下了頭。

(閃回)大相國寺,陸英跪拜在蕭定權腳下:殿下,臣來,是有事相告,有事相求。(閃回結束)

蕭定權:陛下,臣知道這事不合規矩。私會外臣,私相引薦,臣亦請陛下治罪。

皇帝看着奏疏:這事回來再說,太子先回避。

蕭定權:是。

蕭定權退下。

(切)簾外,趙貴妃蹙眉,也悄悄離去。

【18】【晏安宮日外】

齊王和姜尚宮等候在殿外。

趙貴妃匆匆走出,對齊王:恐怕是要出事,快,快去告訴中書令,還有——

齊王點頭,離去。

姜尚宮:娘娘?

趙貴妃:姜內人,你,你去預備東西……跟着我回去。

【19】【晏安宮日內】

皇帝握着陸英的奏疏,面色陰鬱。

皇帝:前方已經有小戰事觸發,戰馬到現在還差多少?

陸英:至臣離任之時,武德侯要的戰馬數目尚缺一成。陛下,孰是孰非,責任可以後追究,但請朝廷先撥款買茶換馬,以國是爲重!

皇帝點點頭:朕知道了,陸中丞也辛苦了。

陸英行禮退下。

皇帝看着陸英離去的身影,他拈起一團雀舌茶。

詢問:這是李柏舟送給陸英的?

陳謹沒有答覆。

皇帝將團茶丟下:叫他,還有戶部的黃賜過來——帶着奏疏!

【20】【晏安宮日外】

陸英出殿。

蕭定權還在殿外未離開,宦官正在爲他繫上同一領披風。

陸英躬身:臣慚愧。身爲風憲長官,卻破壞了國法,還把殿下牽連了進來。

蕭定權:陸中丞想多了,這是國是,我是儲君。不是武德侯,就算是趙家人在戍邊,我也一樣會這麼做的。這和中丞無關,和令嬡更沒有關係。

陸英遲疑地看着他:殿下,小女的事……

李柏舟和戶部尚書黃賜走近,他們的身後,宦官端着高高一疊奏疏。

蕭定權看見了李柏舟,向陸英搖搖頭,轉身從檐後離去。

李柏舟在陸英面前停下:陸中丞,這就是你給老夫的答覆?

陸英:中書令的話,下官仔細想過。中書令說得對,我輩確是應當給兒郎滌清道路(直視李柏舟),開創清平世界。不要讓他們和我們一樣,到鬢不再綠之時,仍然赤足站在雪地中。

李柏舟看着晏安宮檐下蕭定權遠去的背影:陸中丞以爲回絕了大王,令嬡就可以主饋東宮了嗎?

陸英搖頭:國是無論如何,朝事無論如何,我陸英的兒女,都不是籌碼,也不是棋子。更不應該爲我而變成籌碼和棋子——中書令,這就是我的答覆。

李柏舟冷笑:老夫明白了——陸中丞不但一直沒有變,也還是和當年,一樣天真。撇下了老夫,你真以爲憑你一個人,能夠改天換地嗎?

陸英蹙眉望着李柏舟登上玉階。

【21】【晏安宮日內】

御案之上,皇帝一本本撿着奏章快速地翻看,臉色也隨之越來越難看。

李柏舟站立在下首,黃賜卻跪拜着。

皇帝突然拍案,黃賜不由一驚。

皇帝:事涉戰事,你敢瀆職徇私!

李柏舟並沒有慌張:陛下,臣身爲國家鈞衡,怎敢瀆職?實在是因爲近來,春闈兩度開考,臣剛剛接到了春闈泄題的卷宗,還未及批覆,盧尚書請致仕的奏疏跟着又報了上來——

提及春闈之事,皇帝沉默了。

皇帝:春闈的案子,叫張陸正趕緊結案!

李柏舟:臣遵旨,臣也在督促——只是臣分身乏術,餘下的政事多有積壓。陸御史的公文,也只是一道壓在省內了。

皇帝憤憤,但只好不語。

李柏舟:至於說袒護安平伯嘛——

陳謹入內報道:陛下,安平伯不知何故,肉袒自縛於宮門外請罪。還請陛下——

皇帝蹙眉。

(切)袒露上身,反手自縛的趙壅跪在丹鳳門城門下。

往來的官員們在悄聲指點議論。

(切)李柏舟:陸中丞所參之事,未知真僞。安平伯果如其言,臣和陛下一樣,也實感痛心疾首。但抱親親之念,還望陛下暫且勿信一面之辭,查證之後,再做嚴懲不遲。但是——事有輕重緩急,軍馬尚未盡數到位,撥款買茶市馬,纔是當下的要務。

皇帝按捺下怒火,隱忍地:黃尚書,你說。

黃賜(字幕 戶部尚書 黃賜)頓首:陛下,臣有罪,臣只請一死!

黃賜遞上了一分報表。

黃賜:去歲江南多雨、江北大旱,糧、絲、棉賦本不及往年七成,陛下是知道的。除去必要的祿米供和本鈔支,前線將士的年例,也盡要從我部出納。更兼前月殿下兩度冠禮,訾耗頗巨,赤字未填……

皇帝震怒:藉口!

黃賜垂頭。

皇帝看着李柏舟:——就不要找了!現在國庫,到底拿得出多少?

黃賜聲淚俱下:度支都在表上。臣就算粉身碎骨,也多變不出一文錢來——

黃賜摘下官帽,又從懷中取出了官印,放在一旁地上,向皇帝連連頓首。

皇帝翻了翻報表,愣住了。

【22】【晏安宮日外】

李柏舟和手捧紗帽的黃賜已經出殿。

李柏舟笑:黃尚書,受委屈了。

黃賜戴上官帽:其實不用中書令囑咐,我手裡頭確實是沒有半分餘裕。陛下面前,也確實不是我在敷衍——

他們的身後,殿內突然傳來“嘩啦啦”的落地響聲。

黃賜不由一驚,回頭。

殿門是緊閉的。

李柏舟卻沒有回顧,不爲所動直接向前走去:天子聖哲,國庫怎樣,陛下比你我要清楚,又怎麼會怪尚書敷衍?

黃賜:這是筆鉅款,一時間怎麼籌得到?

李柏舟笑了笑,沒有回答:黃尚書幾時不忙,不妨過府再一敘。

黃賜:一定,一定。

【23】【晏安宮日內】

棋盤打翻,黑白棋子散了一地。

皇帝正在急促的咳嗽。

陳謹在爲皇帝揉搓後背。

陳瑾:陛下息怒,御體要緊!

皇帝一把推開了他。

皇帝的態度尚算平靜:息怒?朕有什麼可怒的?

陳謹:陛下?

皇帝冷笑:怒宰相專權,欺上凌下?!怒臣躬貪腐,富可敵國?!怒國庫精窮,四面漏風?!(突然爆發)還是怒朕躬無能,一紙下行,八方掣肘!

陳謹和滿殿內臣跪下:陛下,臣等有罪——

皇帝:你們有什麼罪?該向天下和祖宗謝罪的,是朕!御體?這基業敗在朕手裡,朕進不了宗廟,就是成了仙,又有什麼用?!

皇帝憤怒地踏着滿地黑白棋子轉了幾個圈,突然甩手出殿。

陳謹追了上去:陛下去哪裡?

皇帝:要打仗,找錢去!自己搞出的爛攤子,朕自己收拾去!

【24】【登華宮日外】

登華宮的牌匾。

“陛下駕到——”的通傳聲尚未落。

皇帝已經帶着陳謹急步走入。

齊王從門內迎出跪下:陛下息怒!請陛下責罰臣,貴妃她——

齊王似乎是想起身阻攔皇帝。

皇帝已經走過。

皇帝:別起來,先跪着!

陳謹向齊王搖了搖頭。

【25】【登華宮日內】

皇帝走入。

檐下,他停住了腳步。

面前,門檻外。

趙貴妃已經摘下簪環,一身素服,跽坐於草藁之上。

皇帝和趙貴妃對視一眼後,趙貴妃垂下了頭。

皇帝的語氣不着好惡:貴妃,這是在做什麼?

趙貴妃:陛下,安平伯有罪於國,妾難辭其咎,代妾父向陛下請罪!

皇帝:安平伯是外臣,貴妃是後宮。他就是有罪——

在與趙貴妃身處平行的一瞬。

皇帝: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皇帝跨過趙貴妃身後的門檻,入室。

趙貴妃沒有轉身,仍然保持着面向外的跪姿:陛下雖肯體諒妾,妾心中實在難安。陛下,安平伯知罪,願將家財盡數捐出,爲國之用。

皇帝站在室內,趙貴妃身後。

皇帝冷笑:家財?捐出?

在皇帝不能見處,在不見皇帝處,趙貴妃悄悄咬牙。

身後傳來了皇帝拍案,提高的斥責聲:國家的錢,你們層層盤剝颳去幾道!朕要用個零頭,還要伸着手跟你們討不成?!

趙貴妃轉身,向室內叩首:是妾失言,陛下恕罪。列土之濱莫非王臣,趙壅整個人都是陛下的,何況他身上那點銅臭?這次他就是傾家蕩產,沿路乞食,也一定要他把自己捅的這個窟窿填上!

皇帝看着趙貴妃,一聲冷哼。

皇帝:李柏舟不承認,還在跟朕打着官腔,你倒一口替趙壅認得輕巧。

趙貴妃:妾父的名聲是不大好,說他清廉,陛下也不會信。(突然淚下)妾自藩邸起,侍奉陛下二十多年了,何必跟陛下說那些外人說的虛話?!

皇帝看着趙貴妃,神情有所緩和。

趙貴妃:趙壅出身市井,妾家能有今日,全賴天恩。休說錢財,就是現在要妾一族性命,妾又怎敢有半句怨言?只是陛下,妾還是要斗膽——

趙貴妃擡起頭,望着皇帝:求陛下對安平伯——不要公開處分。

皇帝向她走近兩步,一秒停頓後,忽而冷笑:你只是我蕭家的妾室,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替趙家人討情份?!

趙貴妃一怔後,眼中淚乾:妾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包庇趙壅。妾雖然是外人,但是請陛下看在父子的情分上,(看看身後院中的齊王)大郎,他還要在外頭做人——

皇帝看了看齊王。

趙貴妃:只要大郎不受牽連,趙壅所犯國法,妾願代他受嚴懲——

趙貴妃從袖中摸出了一把小刀,拔開刀鞘,向胸前刺去。

一旁的姜尚宮連忙上前去搶奪。

齊王忙奔至趙貴妃面前,聲音焦急至嘶啞:娘——娘——

他奪走了趙貴妃手中的刀,搶奪中,手掌被割傷,鮮血滴到了趙貴妃的白裙上。

齊王向室內:陛下,是臣不孝。臣願代母親受罰——

皇帝:變着法子,在朕面前作什麼戲!(對齊王)還有,朕讓你起來了嗎?!

齊王不敢回答,跪地伏首至地。

趙貴妃垂頭無語,將一條手帕,悄悄塞到了齊王受傷的手邊。

齊王沒有接受。

皇帝看到了這個小動作,暗暗嘆了口氣。

皇帝:御前失儀,齊王罰俸半年。沒有朕許可,不準再來後宮!

齊王:臣遵旨。

齊王起身,欲退下。

皇帝看到了他還在滴血的手:出宮的時候,叫趙壅回家去待罪。——你們不要臉面,朕還要!

趙貴妃和齊王一愣,反應了過來,一同跪地。

趙貴妃、齊王:臣、妾謝陛下隆恩。

【26】【丹鳳門夜外】

趙壅手上的捆綁被宦官鬆開。

趙壅有氣無力地:大王,最後——

齊王:娘娘無事,我也無事,不要擔心。

趙壅:最後——是多少錢?

齊王一怔,安慰地:娘娘說是全部,其實應該到不了的。

趙壅失魂落魄癱倒在地。

齊王看看赤裸着半身的趙壅,吩咐宦官:先給他把衣服穿上,太丟臉了。

趙壅已經有了哭腔:丟臉臣不怕,丟這些纔是要臣的命啊——

趙壅突然渾身一陣抽搐,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在齊王無奈的示意下,宦官扶起了趙壅。

【27】【皇宮夜外】

皇帝走在返回晏安宮的路上,仍在咳嗽。

陳謹接過隨行宦官捧着的金壺,用金盃接了一杯水奉給皇帝。

皇帝將水飲盡,在手中掂了掂金盃的重量。

皇帝:外頭大概不知道,貴爲天子,也要爲此物折腰。

皇帝將金盃拋還給陳謹,轉身走遠。

陳謹接住了金盃,瞭解而意味深長的望着皇帝,然後追了上去。

【28】【東府夜內】

蕭定權伏在案上,伸頭看着一個方子,在調製梅花香。

蕭定權:黑角沉半兩、丁香一分、鬱金半分、臘茶末一錢、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盞。

他每說一件,顧逢恩就從小天平上秤下的香材交給他。

顧逢恩同時在嘮叨。

顧逢恩:陸英和他兒子一樣,就是個書生。他幹這事,得罪一票人不說,恐怕最後也不過成了陛下叫安平伯出血的口實。

蕭定權:麝要先細研——哦,你已經研好了。先加沉香,再加丁香……

顧逢恩:他們相安無事,殿下倒要背上個私通私謁的罪名——誒,這纔是沉香!

蕭定權:逢恩,你也是個書生啊,怎麼一張嘴就滿口官僚氣?

顧逢恩:反正被勒令自省的人不是我——放多了!

蕭定權訕訕放手。

顧逢恩:陸英倒不官僚氣,他一把年紀老天真,殿下也跟着他天真。真缺了什麼,我爹不會直奏的嗎?

蕭定權一愣,沉默了片刻:舅舅有舅舅的難處。陛下,也有陛下的難處。

顧逢恩:這種好人話,殿下也跟齊王學學,多上御前說了哄陛下去!李柏舟是個戴着冠帶的無賴,陸英一回來就得罪了他,將來還不知會惹出什麼事來。到時候牽連到殿下心裡的太子妃……

蕭定權:提她幹什麼……

顧逢恩:這香不是調給她的嗎?不然怎麼突然轉了性了?

蕭定權:誰說是調給她的?

顧逢恩八卦心起:還真是啊?殿下,到底喜歡她什麼?

蕭定權:誰說我喜歡她了?

顧逢恩:跟你一道長大的親表哥,還裝什麼裝?誒,麝香加這麼多,你想謀害我們太子妃殿下嗎?你看着,我來弄。去拿那個影青瓶子來。

蕭定權拿來瓶子,看着顧逢恩將香材傾入瓶中:這要放多久?

顧逢恩:越久越好,你就等着吧,梅花香自苦寒來。

【29】【李柏舟邸夜內】

客廳中擺放着一株珊瑚。

十幾本賬簿散亂地攤在一旁案上,地上。

趙壅癱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有氣無力,奄奄一息。

侍女在喂他蔘湯。

他揮手,侍女退下。

趙壅:半生心血,盡付東流!娘娘——怎麼能夠就都許出去呢?

李柏舟隨意撿起一本賬簿翻了翻,又放下:這是我的意思。陛下惦記你這點錢,不是一日兩日了。好容易有了由頭,你丟點錢,總比丟了腦袋好吧!

趙壅指指自己的頭,又指指賬簿:我趙壅這顆腦袋,你覺得值那多錢嗎!

李柏舟:你自然是不值,大王總值的吧?

趙壅突地坐了起來:所以我才說,大王不早早正位,你我做的,就全都是賠本買賣!

李柏舟望着珊瑚皺眉沉思。

李柏舟:刑部尚書,安平伯知道的吧?

趙壅哼哼唧唧:張陸正?

李柏舟:他雖然也是盧世瑜的門生,但是與陸英素來有齟齬。這珊瑚我留着無用,你不如轉送給他。

趙壅嘶了一聲,有些心疼:他?禮重了吧?

李柏舟背手研究着珊瑚:這禮未必送的出去——你怕禮重了,我還怕他有意倒向太子那頭,勢重了。

趙壅站了起來,拍拍胸口:這個你放心,收禮我是行家,送禮我也是高手。更難的人都被我拿下來了,何況區區一個張陸正?只是那個陸英,(將手中賬簿狠狠扔到了地上)敲骨吮髓,都不能解我心頭之氣!

李柏舟:陸英——放心,娘娘會代你教訓他的。

趙壅:啊?

李柏舟拾起桌上的小錘敲了敲珊瑚:收我的東西不難,退回來還那麼容易,傳了出去,我這個中書令,日後還怎麼號令朝廷,統領百官?他的女兒,當初是可娶可不娶,現在嘛——

珊瑚枝清脆的回聲。

【30】【陸宅夜外】

門前停着一輛車。

陸文普在指揮陸宅的僕婦在把一些箱籠往車上搬運。

【31】【陸宅夜內】

燈下。

陸文昔在鋪開的畫紙前,畫畫。

畫面上已有山巒的線條,和一隻獨鶴的輪廓。

獨鶴旁,陸文昔提筆,筆懸浮在紙上。

(閃回)在盧府,曬書場上。隔着屏風。

陸文昔抱着披風跑開,身後傳來的蕭定權的聲音。

蕭定權os:一樣的畫,也幫我畫一幅吧。我要——(閃回結束)

陸文昔的筆即將落在紙面上。

(閃回)大相國寺外,陸文普:阿昔,你和那個貴人,沒有緣分。(閃回結束)

陸文昔的筆又放下了。

【32】【陸宅夜外】

陸英走出,陸文晉牽着他的袖口跟着他。

陸英:已經準備好了嗎?

陸文普:是。阿昔呢?

陸文晉:姐姐今天回來,就一直關着門,連我喊她也不開門。

陸英嘆氣:隨她去吧。

陸英轉身離開,陸文普跟上。

陸文普:爹爹既然一早就沒有跟齊王聯姻的意思,又爲什麼不許她和太子殿下——

陸英:多嘴。收拾好了,這兩天就送她出京去吧。

陸英取出一封書信,交給陸文普。

陸英:讓她一道帶過去。

陸文晉:爹爹,姐姐要去哪裡?我也要一起去……

父子三人離開。

【33】【登華宮夜內】

趙貴妃挽着袖子,親自在給皇帝洗腳。

淚水滴進了金盆裡。

皇帝放低手裡的奏疏,看了看在悄悄啜泣的趙貴妃。

皇帝:你還覺得委屈嗎?

趙貴妃:妾只是皇家妾,趙壅掛着個爵位,連正經外戚都算不上。妾怎麼敢委屈?

皇帝:行了,朕也沒有按國法處置趙壅。你們還想怎麼樣?

皇帝擡起腳,趙貴妃用手巾爲他擦乾腳。

趙貴妃:趙壅不過是去富春當了兩年差,所得的那點茶錢也是有限的。何況除了愛錢,他也從來沒動過什麼別的歪心思。爲了陛下毀家紓難不說,還落下個這麼難聽的名聲。

皇帝將奏疏仍到一旁案上,嘆氣:從幾時起,單隻貪錢都算得上是正經人了?朕爲天子,實愧天下。

趙貴妃:天下事妾不知道。家裡頭的事,陛下總歸得管管吧?

皇帝:什麼事?

趙貴妃:大郎的側妃啊!

皇帝蹙眉:陸英的女兒?你們還想着……

趙貴妃將皇帝扶到牀上:妾有什麼辦法,大郎屬意她。爲了大郎,也只好不跟陸英計較了……

簾幕被宮人放下了。

皇帝os:不要以爲朕不知你們是怎麼想的,你們也不要自己多事。

趙貴妃os:妾還能夠怎麼想,陛下自己就不想抱孫子嗎?

皇帝os:朕再想想,叫趙壅趕快把帳清了送來。

趙貴妃os:知道!不爲這個,陛下今晚怎麼會到妾這裡來?陛下,妾家可是剛把家財都拿出來了啊,難道就連一房兒婦都換不來嗎……陛下?陛下!

【34】【宴安宮夜內】

深夜,殿中已無旁人。

陳謹和宦官甲正在撿拾被皇帝打翻的棋子。

宦官甲抓了一大把白子:小人在宮中這麼多年,還沒見陛下跟娘娘生過這麼大氣。這位新中丞,真是名不虛傳。

陳謹鄙視地笑:沒有他陸屠夫,難道就要吃連毛豬了嗎?

陳謹看看皇帝案上堆積的奏疏,低語。

宦官甲:武德侯的直奏?

陳謹:陛下從春闈之後,就等着陸英回來呢。不大張旗鼓弄出點動靜,怎麼叫安平伯自己從口袋裡把錢掏出來?安平伯是貪,可兩年茶錢,連馬尾巴都買不下來。這一筆劃入國庫,何止是一停軍馬啊?

宦官甲震驚:誒,那太子殿下,這算是——?

陳謹:我雖然不懂棋道,但看陛下下了這麼多年棋,也知道佈局要先圖平衡,然後是妥協、交換,然後是進退、攻守,然後纔是決斷、殺伐。你看殿下陪陛下博弈,哪一回贏過?

宦官甲似懂非懂:我以爲是殿下不敢贏。

陳謹:不敢贏倒也不假——呀,比起陸英,倒是他的女兒,不知是何方神聖,我家兩個郎君居然都在爭。

【35】【陸宅夜-日外】

陸文昔映在窗櫺上的影子。

陸宅門口停着的車。

由夜轉日。

【36】【陸宅日內】

晨光初透。

陸文昔還在畫畫。

陸文普走入。

陸文普:一晚上沒睡嗎?

陸文昔:哥哥,我畫不完了。

陸文普柔聲:在車上睡吧,哥哥送你出城去。

陸文昔點頭。

案上留下的,山水已經補全大半,鶴仍是那隻獨鶴。

【37】【登華宮日內】

趙貴妃及登華宮一行人行禮,目送皇帝離去。

趙貴妃轉回妝臺前,補妝,臉上浮現出的笑容。

趙貴妃:讓安平伯,趕快把財簿送來吧。省得陛下起疑心,說他又落下了什麼。

姜尚宮:娘娘,要不要先告訴中書令?

趙貴妃:不,要先去告訴禮部。

【38】【御史臺日內】

陸英在處理公文。

御史某入內:陸中丞大喜,怎麼今天還在衙裡?

陸英不解:我有什麼喜事?

御史某:欸,下官剛從禮部辦事回來,聽張侍郎說——

御史某低語了幾聲。

陸英急怒起身,離案想離開。

李柏舟手拿着十幾本賬簿,從外走了進來。

李柏舟:恭喜陸中丞,國事家事,兩相不誤,本次回京,一鳴驚人。

陸英:中書令,這是你的主意?!

李柏舟搖頭:這是天子的旨意。

李柏舟將賬簿放到了陸英面前的案上。

李柏舟笑:國家貧病,四方多事,但陸中丞上奏的事,陛下還是想辦法,這麼快就辦下來了。

陸英揀起賬簿,翻了翻,咬牙:碩鼠!

李柏舟:鼠也好蟲也罷,天地不仁萬物芻狗。陸中丞昨天說什麼?兒女不是棋子?天子眼中,你我都是棋子,何況我們的孩子?不過中丞應當欣慰纔對,中丞的千金何止千金,這是價值(拍了拍陸英手中的賬簿)兆萬啊!

陸英蹙眉。

李柏舟:老夫會囑咐小女,與中丞千金好好相處。陸中丞以後,也和老夫相安無事吧。畢竟,陛下也希望我們,相安無事。

李柏舟一笑,離開。

【39】【陸宅日外】

數騎宦官擋住了陸文普的去路。

陸文普疑惑勒馬。

馬上的宦官某:前面的可是御史中丞的寶眷?

陸文普點點頭:正是。你們是?

宦官某下令:攔下來!

數名宦官策馬,團團圍住了陸文昔的車。

陸文普:你們是什麼人,膽敢在天子腳下阻攔官員家眷?!

宦官某笑着下馬,走近車駕,向車駕躬身行禮:小人沒有認錯,果然是王妃的輦駕。

陸文普蹙眉:什麼王妃?

宦官某:王妃千金之體,不宜遠行,還請速速歸宅靜候。

陸文普:家父是御史中丞,我的家人豈是任你們玩笑的?你們把話說清楚了!

宦官某:小人怎麼敢拿這種事說笑?天子口諭,以御史中丞長女陸氏爲齊王側妃。旨意已下到禮部,王妃請歸宅等候牒紙下達。

車外,陸文普大驚失色。

車內,陸文昔驚愕的神情。

陸文昔一把掀開了車簾:哥哥?

官宦某爲她將車簾放下:王妃,這是街上,不宜拋頭露面。

宦官數人上前,接手了僕婦的差役,將車往回驅使。

陸文昔:哥哥!

陸文普:你先回家,我這就去找——

陸文普掉轉馬頭,策馬而去。

【40】【東府日外】

筆架山、筆洗和鎮尺。

蕭定權捉筆,在反覆調試同一個字的寫法。

顧逢恩在一旁,打着哈欠,盯着不遠處案上大開本的書。

一頁已經讀完,他想翻頁,伸手沒有夠到。

抓起一柄拂塵去夠,還是沒夠到。

近在咫尺,但就是懶得動彈。

蔻珠入內。

顧逢恩:蔻珠姐姐,你來得正好……

蔻珠:小人不侍奉這差事。(看看蕭定權,壓低了聲音)嘉義伯,外頭有個人,自稱是御史中丞的公子……

顧逢恩:哦,那是我的死對頭。有他在,我肯定是當不了狀元。

蔻珠看看案上的書:就這樣,沒他在也難。他說有事要求見太子殿下——

顧逢恩:又是他家的事,害殿下這樣還不夠。我去吧。

蕭定權仍在寫字,沒有注意他們。

【42】【東府日外】

陸文普牽着馬,在東府門前焦急等待。

裡面終於有人走出。

陸文普看了看來人:顧兄,怎麼是你?

顧逢恩:是我就不錯了。殿下爲了令尊的事情,正在禁足反省呢。

陸文普:你沒有告訴他?

顧逢恩:告訴他什麼?

陸文普:齊王要娶舍妹的事!等到禮部的牒紙下達,事情就無可挽回了。

顧逢恩:他不是已經有王妃了嗎?

陸文普:我管他有沒有?!

顧逢恩:你彆着急,我這就進宮跟陛下說去。

陸文普:等等,你去說有用嗎?

顧逢恩:你懂什麼?比他管用!陛下幾時聽過他的話?這個——我就先用了——

顧逢恩跨上了陸文普的馬。

陸文普:唉!你!

顧逢恩已經驅馬離去。

(第六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