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28
【1】【東府夜外】
秋夜夜半,將滿明月。
匆匆從蕭定權寢宮走出的宦官甲,
來到內宮門門前,
對着門外輕輕拍了拍手,
對面的宦官乙得到信號後,
兩人隔着門低語確認了幾句:現在?
現在。
內宮門開啓了。
【2】【東府夜外】
捧着澡豆、香水等沐浴用品在寢宮廊下穿梭的內人們。
將沐浴用品送向浴池。
浴池中的撩水聲。
【3】【東府夜內】
撩水的聲音。
值房浴桶內,
阿寶(顧瑟瑟)的背影,她在沐浴。
她裸露的肩背上,已經淡化的鞭痕。
夕香用瓢取水,慢慢澆過她的烏黑長髮。
【4】【東府夜內】
銅鏡前,
滿桌的化妝用品和首飾、金花釵。
蕭定權的側妃謝良娣的背影,
起浴的她在內人的服侍下晚妝,
內人甲將琉璃瓶中的花露水(古代的香水)倒在絲綿上,
輕輕拍在謝良娣露出的鎖骨上。
【5】【東府夜外】
(阿寶)沿着廊下,向寢宮方向走去的繡鞋與裙襬。
廊下的內人們擡頭,看着她的背影。
內人某os:宣召,怎麼是她?
內人某os:除了她宮人的宮籍,難道是要……?
內人某os:沒有前例啊……
內人某os:不然怎麼這身打扮?
穿過一路曖昧的竊竊私語,走向蕭定權寢宮的阿寶,
已經不再是宮人的打扮。
新的畫眉,新的妝容,兩靨的花黃。
與嬪御相似的髮髻,以及衣裙。
她在寢宮前稍微駐足,擡頭,
初次在夜半時分踏入了寢宮。
【6】【東府夜內】
低垂的簾幕,
香爐中緩緩吐出的香。
色彩曖昧的光線。
一路走向的熟悉而陌生的寢宮。
面前牀上,半垂帳幔,並排的孩兒枕(定窯那隻白色的),枕旁的金鴨香爐,帳頂的金香球。
阿寶遲疑了片刻,向牀的方向慢慢走去,
牀邊銅鏡前,
只着中單,散發獨坐的蕭定權的背影。
她還沒有行禮,
對方一手已經拈着一隻玉簪在妝臺上敲了敲。
【7】【東府夜內】
已經精心梳妝好的謝良娣在銅鏡中緊張檢查着自己的嚴妝,
扶了扶頭上的花釵,
終於起身。
【8】【東府夜內】
梳子穿過的萬縷青絲,
蕭定權看着鏡中低眉熟稔地爲自己梳頭的阿寶。
蕭定權os:你一向手腳笨,這事怎麼就做得這麼好?
阿寶os:妾過去,常常給家父梳頭。也常常給他……
她的手滑過他的鬢角,有了一瞬遲疑。
蕭定權os:記得你說過,令尊是——看見就拔了吧。
阿寶爲他拔下了一根白髮,放到了妝臺上。
蕭定權:……阿寶……?
阿寶:是,殿下。
蕭定權:誰取給你的,這名字?
阿寶:是……妾的兩親。
蕭定權:取得不好。——這世上,有誰會當你這樣人,如珍似寶?
阿寶:有的,妾的兩……
蕭定權:令堂現在哪裡?
阿寶:妾不大的時候,她就……
蕭定權:那就只是,有過。
阿寶不語,繼續動作,髮髻即將完成。
蕭定權笑笑:因爲你說的那個,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蕭定權輕輕拂掉了妝臺上的一莖白髮:一樣也已經死了,不是嗎?
阿寶伸手從妝臺上拿起金簪的手指,突然開始顫抖。
沒有回答。
蕭定權:沒有了就是沒有了。爲什麼還要在本宮面前——
仍然沒有回答。
蕭定權在鏡中觀察着她掩藏不住的悲傷和怒意,繼續刺激:——自欺,欺君?
阿寶手中的金簪在顫抖,接近了蕭定權的髮髻和太陽穴,似乎糾結着要不要刺下。
謝良娣在王慎的引導和宮人們的簇擁下,入室,看到這一幕,微驚詫地止步:殿下?
蕭定權的手立刻握住了阿寶的手,阻止了她可能的無禮動作。
謝良娣有些不知所措:妾恭請殿下金安。殿下……(她看看牀的方向,再看看阿寶,不知該該如何進退)
蕭定權持着阿寶的手,一道把金簪關入了自己的髮髻,敷衍地對謝良娣:哦,你來了。
蕭定權在鏡中端詳自己和阿寶的倒影,拍了拍她的手笑笑:不高興了?跟你說笑的,阿寶。
他放開手,站起朝牀邊走去。
阿寶看着銅鏡中的自己,突然開口:明天晨定,殿下打算怎麼跟陛下交代?
蕭定權皺眉止步。
阿寶:許主簿的事?
蕭定權的表情稍一滯澀。
阿寶對着銅鏡行禮:妾也是在說笑。
蕭定權對欲退下的阿寶:等等,你去哪裡?
【9】【東府夜內外】
將滿的明月。
庭中安靜的溫泉浴池。
垂頭侍立的宮人們。
蕭定權os:忘了本宮怎麼說的嗎?
(切)室內,牀前地面,
蕭定權褪下的衣帶和謝良娣褪下的花釵。
委地衣衫後站立的阿寶。
蕭定權os:以後本宮走到哪裡……
阿寶交擰着雙手,難堪地看着低垂簾幕。
心情複雜的她扭過了頭,
終於準備退出時。
蕭定權os:你就得跟到哪裡,不然……
視線中指甲上的紅色阻止了她。
她止步,輕輕退回,彎腰收拾起地上的衣衫和衣帶。
走到外室,在蔻珠留下的熏籠前坐了下來。
她在熏籠上搭好了衣服,
不便亦不忍查看帳幔內動態,
無聊地從衣袖中取出了一件東西(新作的荷包)。
紅燭映射下,
牆上她低着頭刺繡的影子。
【10】【東府日內外】
王慎匆匆的腳步,
走過寢宮廊下垂頭捧着巾櫛的內人們,在寢宮門前停步。
王慎:怎麼還沒起身?
王慎:誰在裡侍奉?
(切)坐在熏籠前的阿寶收起了荷包,望向了門外。
王慎os:誰在裡頭,都趕快服侍殿下更衣——
阿寶看看手下準備好的紫袍,
以及一旁案上放置的玉帶,和一枚玉魚。
她捧着薰好的衣物,走近了仍然低垂的簾幕,報復地:殿下,晨省……
【11】【皇宮-御花園-日外】
捧着石榴、梨、菱角等水果的妙齡宮人們從御花園的假山小徑旁穿梭經過。
【12】【顧思林宅日內】
一襲紫袍由家人服侍,穿到了某人(顧思林)身上。
顧思林仔細整頓着袍服。
他的手指撫過腰間金帶下的一枚玉魚。
【13】【皇宮御花園日外】
御花園高敞寬闊的露臺上,園內秋景一覽無餘。
適才的果物和餚核已經擺滿席上。
其中兩碟,石榴和秋梨。
入席者兩人,其中紫袍一人,腰間的金帶和玉魚。
另一人的手在慢慢剝着石榴,將石榴籽放在碟中:不知不覺,又到吃這些的時候了。——這東西,朕記得你最喜歡了吧?
金帶的主人,顧思林的聲音:是,馬上就是中秋了——陛下,還是臣來效力……
皇帝的手避開了他的手:你還是跟從前一樣啊,慕之。
顧思林擡起了頭:不同了,臣已經老了。
皇帝:今天這頓飯,本來也叫了太子的,可他說前幾天吃積了食,病了不肯來。
【14】【東府日內】
牀前,端着衣物的阿寶拉着臉:殿下,現在可以起了嗎?
謝良娣早已經起身。
衣衫不整的蕭定權慵懶的從牀上坐起,
好笑地看着她:本宮今天,不用交代。
一把抓過了她腰帶下未繡完的荷包,
看看上面未完成的一隻手工不佳的鶴,嗤笑:你呢?就一晚上,刺了個鵪鶉?
阿寶不悅地將他的衣物放下,將荷包取回,要走開。
蕭定權攤開了手,又倒下,無賴地:不會穿,本宮自己不會穿啊。
【15】【皇宮御花園日外】
皇帝:——八成還是在埋怨那封奏疏的事吧?
侍立在兩人一旁的李重夔默然看着皇帝和顧思林兩人。
顧思林:連臣都知道那是小人作祟,殿下純良忠孝,又怎會懷抱這種悖逆之心?
皇帝:小人作祟是真,心存怨望,大概也不假。大概世人眼中,朕還真就是個烹狗藏弓、忘恩背信之徒呢。
顧思林驚而離席:陛下,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豈是人臣能夠懷據的?
皇帝沒有理會他,繼續剝着石榴:管着人家怎麼說,還能管着人家怎麼想嗎?——畢竟天下都知道,無你顧慕之,無你顧氏,朕與蕭鐸之爭,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朕有今天,你是首功啊。
顧思林跪地:聖上得承大統,是天縱英明。聖上此言,罪臣有死而已。
皇帝無所謂笑笑:虛話套話,當不得真。都是先帝血胤——蕭鐸那時候還是皇太子呢,這個天子他還沒朕有資格當?
顧思林叩首至地:陛下,臣罪當誅……
皇帝擡頭看了他一秒,突然大笑起來:朕都說了,你明明就還是跟從前一模一樣——
顧思林詫異的表情。
皇帝:一樣的謹小慎微!——快起來。
顧思林蹙眉,暫未起身。
皇帝:朕忘了,他開不得玩笑。殿帥扶一把,(示意手上的石榴汁)朕手上不方便。
李重夔近前,剛要動手。
顧思林突然:陛下,臣有一語,懷據良久,不敢上達於天子。
皇帝:慕之跟朕,有話就請——起來,直說吧。
顧思林的伸手,不語摘下了腰帶上的玉魚,雙手捧給皇帝。
皇帝:慕之——這是想——?
顧思林:如今邊事已經稍和,請陛下另拔賢能,臣願歸田,終日服侍陛下左右。
皇帝詫異而不詫異看他片刻,再看看一旁的李重夔,放下了手中的石榴:慕之,想掛甲?
【16】【懿德宮日內外】
輕微的咳嗽聲。
兩個內人拉起了一身半成品的道袍。
在齊王身上比照着。
皇后:你媳婦也不照看好些,怎麼又受涼了?
齊王咳嗽着:大就大些吧。好了。娘——
皇后:先別脫啊。我還想着節前能不能做完呢。
齊王不耐煩:娘,就要過節了——陛下還叫——
皇后:去問問膳房,秋梨燉好了沒有?
齊王:問什麼?我不吃——叫他來幹什麼?
皇后:誰給你吃?
【17】【皇宮御花園日外】
御膳房的宮人捧着燉好的秋梨一路走向露臺的方向。
(切)皇帝看着捧在顧思林雙手中的玉魚,不語。
顧思林:伏乞聖天子體諒明……察。
皇帝終於繼續拿起了石榴:明察也好,明鑑也罷。慕之啊。是我讓你傷心了嗎?
顧思林:……
皇帝:慕之,你我君臣多少年了?
顧思林:臣待罪轂下,十五年了。
皇帝搖頭:你當散騎舍人不算,我們是朋友。從我迎娶王妃開始,你爲肅邸長史,到今時今日——
皇帝的目光投向遠處隱隱可見的南山:二十六年前的重陽,氣朗天青,就像今天一樣。
換成顧思林沉默了。
皇帝:你我一起登高。本來只想到山腰,不知不覺一口氣就爬到了山頂。
皇帝:誤了宮裡晚宴,我心裡頭害怕,非要你陪着一起進宮。後來出了什麼事,你還記得嗎?
顧思林:陛下恕罪,臣……不記得了。
皇帝:什麼事都沒出。我才知道,缺了席受責難固然不舒服,缺了席沒人在意,纔是真難堪。
顧思林沉默。
皇帝:可那天在山頂,我對你說過什麼,你也不記得了嗎?
顧思林沉默。
皇帝:忘了不要緊,我只怕你不再相信了。那樣的話,百歲以後,我還有什麼臉面再去見……
顧思林打斷他:一字一句,言猶在耳,臣未曾有一日質疑。
皇帝住手,看着已經剝好了一小碟石榴:這個本該給慕之。可石榴石榴,朕就是實在想留也不能留啊——我們還是——
李重夔接過了宮人手中的梨,放到了案上。
皇帝:就此離別吧。
皇帝對着石榴示意李重夔。
【18】【懿德宮日內外】
姜尚宮帶着端着燉好的秋梨的宮人向懿德宮中走去。
(切)皇后:就是說馬上要走了,叫他來私下吃個飯。中秋宴雖說是家宴,也不好說——
齊王有些着急:這麼大搖大擺回來,就這麼大搖大擺走了嗎?
皇后:——奏疏那事。(翻着袖口的裡和麪)裡子沒了,面子總得過得去吧?
齊王抓住了衣袖袖口:娘!這不成啊——
皇后扯回了衣袖:成不成,放他走的又不是你娘——(吩咐宮人)給他剝點石榴,去火的。
齊王焦躁的面容。
【19】【東府日內】
正殿,
已經穿好朝服的蕭定權對着捧在李重夔手中的同一碟石榴跪拜。
李重夔:這是陛下賜給殿下的——陛下說這個,有益消食。
蕭定權:些許微疾——天恩,臣感激涕零。
他示意身後人接過。
李重夔正要將石榴遞出,手上動作突然停止了。
他詫異上下打量着阿寶。
蕭定權無所謂地:殿帥,陛下還有別的——
李重夔回神,把石榴遞到阿寶手上:是——陛下說,中秋家宴之後,武德侯就要返長,讓殿下無事——去看看他。
蕭定權:臣遵旨。
李重夔繼續忍不住看着裝束奇異的阿寶。
【20】【御花園日外】
破開的秋梨旁,
皇帝:聽說太子都沒上門去看過慕之?朕記得他小時候和舅舅最親了。
顧思林:殿下年紀也大了,自然跟小時候不一樣了。
皇帝笑笑:他是不敢去吧?
顧思林:臣是外臣,殿下避些瓜李嫌疑,也是應該的。
皇帝:朕教訓他,是因爲他有些事做得確實不像話。小恥小痛,總好過日後大恥大痛吧?
可現在太子懂事多了,朕嘴上不說,心裡也是高興的——別人不懂,慕之總能夠體諒吧?
顧思林:是,陛下苦心孤詣,都是爲了殿下打算。
皇帝斟酒:都是做父親的人,誰又不是爲子女打算呢?
【21】【東府日外】
王慎送李重夔往門外走:殿帥慢走——
李重夔幾度忍耐,終於忍不住回頭看着端着石榴走過的阿寶:王常侍,那個宮人,殿下還是納了嗎?
王慎不滿地看着阿寶:還不如納了呢。
李重夔:那怎麼……那身打扮?
王慎:殿帥問小人?小人在宮裡過了一輩子,可也沒見過——她現在算是個——
王慎低語,
李重夔驚詫:民女嗎?
王慎:簡直荒唐,殿帥可千萬瞞着——陛下知道了還得了?
李重夔點頭:是還得了……
王慎望着窗內低聲自語:不過也留不了幾天了。
【22】【東府日內】
蕭定權在阿寶的服侍下脫着朝服。
一旁案上放着的石榴。
宦官某詢問:殿下,不用嗎?
蕭定權:我吃了石榴,要起疹子的。
宦官某:那這個怎麼辦?
蕭定權:怎麼辦?是天恩——打個神龕供起來吧。
宦官某碰了個釘子,悻悻:是。
蕭定權:你點點數,給良娣她們送過去,就說——共沐雨露天恩吧。
宦官某看看不多的石榴:每位娘子……分幾粒嗎?
蕭定權:天恩,還想吃飽嗎?
宦官某:……小人遵旨。
他端着石榴籽走出。
阿寶已經爲蕭定權脫下了朝服,暫時關注着石榴的事情,沒有動作。
蕭定權:本宮也是有嬪御的,你不是見過了嗎?
阿寶:沒見過,那麼多。
蕭定權一笑:這話怎麼有臨淵羨魚的意思——你也想分一粒?
阿寶去拿便服:妾吃了石榴,也會起疹子的。
蕭定權沒好氣地往外走去:去問問武德侯,出宮了沒有?
【23】【御花園日外】
皇帝繼續斟着另一杯酒:都是做父親的人,慕之對逢恩也是一樣的吧?——剛纔慕之說擢拔的事,朕聽說逢恩也漸有出息,還望慕之多加砥礪,多委重任,日後襲爵,還要留給太子用的——
顧思林:天恩高厚,臣及臣子有死以報。
皇帝笑:慕之整天出入刀叢箭戟,說話也不知道存些忌諱。
皇帝將一旁的金盃遞給了顧思林:等慕之功至雄奇,朕再親自迎你解甲而歸,你我君臣有始有終,爲萬世立個榜樣。
顧思林飲盡杯中酒,將另一隻酒杯雙手託舉給皇帝,
然後頓首至地。
【24】【懿德宮日內-御花園日外】
姜尚宮將燉好的秋梨放了兩盞在皇后和齊王之間的案上。
齊王摸着皇后手中的衣袖:張陸正是中書令了,顧思林再這麼走了,將相全都是太子的人——娘這件衣服做好了,兒大概也是穿不上了。
皇后:越大越愛說傻話——先吃吧,止咳的。
齊王:娘——真是傻話嗎?這東西,娘也真的想讓兒吃嗎?
皇后不語,繼續縫着衣服。
齊王嘆了口氣,端起了秋梨,正要往嘴裡送。
皇后:顧思林和陛下,從年輕時開始。就有人說,他們兩個像——
(切)由陳謹引導,向外走去的顧思林。迴歸的李重夔向他行禮。
齊王不解:像?
皇后:不然原本定好給愍太子的太子妃,也不會硬生生地改許給了——
(切)坐在露臺上,手持酒杯,看着他背影的皇帝。
皇后os:我進肅王府的時候,陛下和王妃雖然已經交惡,可天天跟他形影不離。當今天下,能讓陛下覺得棋逢對手的,也只有他這個故友和宿敵了吧?
(切)返回露臺的李重夔,驚詫看着皇帝,面無表情隨手潑掉了杯中酒。
(切)皇后:盧世瑜給太子爭冠禮那會,你也在吧?
齊王:在啊。
皇后:那時候聽說太子說了幾句文縐縐的話。君臣相疑……什麼的?
齊王略作回想:哦,臣疑君則反,君疑臣則誅。娘?
皇后:陳九思的事過了,太子還把陛下的人也轟走了。你覺得他們君臣,誰還會信誰啊——
皇后反手將齊王手中的梨潑到了盂中:反正離中秋還有幾天,就看是先反,還是先誅吧。
【25】【御花園日外】
皇帝已經起身,帶着李重夔向前離開。
皇帝:跟太子說了嗎?
李重夔:是。
皇帝:叫人去顧思林那裡看着——他們甥舅都說了些什麼。
李重夔:臣遵旨。(略一遲疑)陛下,許翰林那裡?
皇帝向前走去:他的事,也得朕管嗎?
【26】【報本宮日外】
(許昌平)的靴子在報本宮門前停止。
面前擋路的王慎:不巧,殿下出門了。
許昌平的聲音:那就請王常侍代爲……
王慎:小人雖說也不大喜歡你,許主簿。
王慎看着眼前青袍,手中拿着一份公文的許昌平。
許昌平沒法接話:王常侍這話說的,下官……
王慎:可是你就不能不離職嗎?
許昌平一愣。
王慎:畢竟,陛下那頭,殿下不好交代,主簿自己也不好交代吧?
許昌平:這事,下官也不想……
王慎:這個,許主簿還是等回來親自交給殿下吧。
他轉身離去,
許昌平微無奈看着手中的公文。
【27】【報本宮日外】
日已高升,
拿着公文等候的許昌平,
偶爾來往的宦官和宮人們。
前方終於有馬蹄聲前來,
許昌平朝前方擡起了頭。
【28】【顧思林宅日外】
蕭定權下馬,
看了看前方,提着馬鞭向門內走去。
一人(顧思林的家人某)迎上:殿下?
蕭定權:你?
家人某:殿下怎麼到——?
蕭定權用馬鞭指指門內:哦,我來看看——
家人某爲難的表情:殿下——
蕭定權:怎麼?
家人某:武德侯進宮還沒有回來。
蕭定權:還沒有……嗎?
家人某:是,殿下。
蕭定權遲疑片刻後,
還是點了點頭,
跨馬離去。
離開前,回頭看了看武德侯府的牌匾。
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對街站着的一個便衣的控鶴衛士。
【29】【顧思林宅日內外】
長廊外。
隔着一道門。
家人某躬身站立。
顧思林的聲音:回去了嗎?
家人某:是,殿下已經回去了。
室內半晌沒有吩咐,
家人某自行退下。
(切)顧思林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一份奏疏。
(特寫)匿名奏疏的副本:劾長州都督顧思林縱敵養奸疏。
顧思林望向窗外,嘆氣。
【30】【報本宮日外】
許昌平擡頭,
皺眉看着面前表情愉快下馬的張紹筠,
對方向門內走了兩步後,
突然又後退:這不是——許兄嗎?
許昌平笑笑,點頭。
張紹筠:我聽說了——你沒成我姐姐的人,倒成了我姐夫的了——怎麼不進去呢?
許昌平笑笑,沒有說話。
張紹筠看了看他手中的公文,上的幾個字(請罪疏),恍然:哦——我知道了,我姐夫這脾氣也是——
許昌平繼續無奈笑笑。
張紹筠想想,突然一把抓起了公文,向報本宮門內走去:我替你給他啊——
許昌平想喊住他:張監生——
張紹筠已經連蹦帶跳跑進了宮門:不用謝了——許兄還幾次救過我,我張紹筠也是好漢!
許昌平前行,被東宮衛士擋住了去路。
他蹙眉看着張紹筠歡快的背影進門。
剛想回頭,看見了前來的回宮的蕭定權的身影。
退至一旁,躬身。
蕭定權似乎沒有看見他,走過。
許昌平追上:殿下。
蕭定權依然沒有理睬他。
用馬鞭指着門內詢問宦官甲:剛剛進去是誰?
宦官甲:是張監生,殿下。
蕭定權嫌惡地蹙眉,餘光瞥了一眼許昌平,自語:就趕不走了嗎?
許昌平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輕嘆了口氣。
【31】【東府寢宮日外】
蕭定權帶着王慎,心情不佳地一路向寢宮方向走去。
前方寢宮內傳來的張紹筠的聲音:顧內人,你把這個送給我好不好?
阿寶os:妾已經不是內人了。
張紹筠os:不是了?——那太好了!
蕭定權錯愕止步。
【32】【東府寢宮日內】
身着家常服飾的阿寶坐在銅鏡旁,
低頭繡着荷包。
張紹筠繞在她身旁:我還是第一次看顧內人穿成這樣……更好看了。
阿寶側身躲避:妾已經不是——
張紹筠:那我以後怎麼叫顧內人呢?
阿寶:隨便——
張紹筠:顧內人,我姐夫這到底是怎麼了?
阿寶:沒怎麼,妾做錯了些事情。殿下不要妾了。
張紹筠的兩眼開始放光:真的?!——那更好啊!
(切)室外蕭定權微蹙眉。
阿寶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也轉向避開他。
張紹筠興奮地:顧內人,你以後怎麼辦?
阿寶:妾不是——不知道,會出宮吧。
張紹筠:出宮了,顧內人可以去我家的啊!
(切)蕭定權蹙眉。
阿寶也皺眉,不可思議看了他一眼。
張紹筠補救解釋地: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哪敢有——我二姐,跟我二姐住一起——她人就和我大姐一樣好。
阿寶剛想反駁,低頭看到了指甲上太子妃爲她染的紅色,改口:……多謝厚愛,再說吧。
張紹筠:顧內人,你繡的這個鶴真好看,是我看過的最好看的。
阿寶:這是鵪鶉。
張紹筠:誰說是鵪鶉,眼睛瞎了嗎?
(切)蕭定權皺眉。
阿寶嘆氣,再轉向:張監生慎言——
張紹筠湊近:顧內人,送給我吧,我一定會好好收着的。
阿寶擡頭看看窗外日色,無奈地:那給了監生,監生能夠答應我一樁事嗎?
張紹筠伸出手:答應!什麼都答應!
阿寶點頭,正準備將荷包放到他伸出的手中。
面色難看的蕭定權從門外走入。
阿寶和張紹筠兩人擡頭,都愣住了。
張紹筠:……姐夫——殿下。
蕭定權看了他們一眼後,對阿寶:你來。
他向內室走去。
阿寶放下荷包起身,跟了上去。
兩人繞過了一堵帷幕。
張紹筠也跟上:姐夫——殿下,不關她的事。
蕭定權的聲音從帷幕後傳來:脫了。
張紹筠在帷幕外止步,愣住了。
屏風後片刻沉靜後,
窸窣衣帶解開的聲音。
張紹筠呆住了:顧內人?姐夫?
窸窣衣帶解開的聲音。
張紹筠:姐夫?姐夫?殿下?!殿下?!臣有要事——
帷幕內沒有聲音。
張紹筠哆嗦着從袖中摸出了許昌平的公文:殿下——臣這裡有許翰林給殿下的一封——
帷幕內的動作暫時靜止了。
蕭定權os:辭呈?
張紹筠看了看公文的擡頭,聲音顫抖:……寫的……請罪疏——殿下現在要過目嗎?
帷幕內再度靜默了數秒。
蕭定權os:還給他——你看什麼?脫了,轉過去。
外衣脫落的聲音。
張紹筠的兩眼中都是淚水。
他望着帷幕呆呆站立了片刻,眼淚突然流了下來:臣遵……遵……
他哭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轉身向門外衝着跑去。
【33】【東府日內】
帷幕的另一端。
阿寶半跪在蕭定權腳下,
蕭定權正在給她肩上初愈的鞭傷上藥。
兩人都詫異地聽着張紹筠漸去漸遠的哭聲。
蕭定權不可思議:本以爲他百無一用,沒想到當情種倒是一把好手。你——(看看阿寶的平胸)怎麼做到的?
阿寶難堪地拉了拉領口。
蕭定權:剛剛爲什麼給他東西?
阿寶:不能……嗎?
蕭定權:宮人和外臣私相授受!
阿寶:妾不是宮人了——
蕭定權也停了手,愣了一秒:又想討打嗎?
阿寶毫無誠意地:不想,妾知錯了。
蕭定權:就是從不改錯是吧——還有,你想要他答應什麼?
阿寶不解地:讓他以後不要再來找妾了——不對嗎?
蕭定權沉默了一秒後,咳了一聲再度拿起了藥盒:磨蹭什麼?本宮還有事呢。
(切)室外。
蕭定權os:還真是鶴啊?
阿寶os:是鵪鶉——啊,疼。
王慎不滿而憤怒的目光,咬牙握拳低語:賤婢。
【34】【報本宮日外】
等候的許昌平,
看着用衣袖擦淚的張紹筠,
從宮門中衝出,向前跑去。
許昌平:張兄?
張紹筠跑出幾步,
想起什麼,
又跑回將公文扔到了他手中:他要辭呈!
馬也不騎,
繼續哭着跑掉。
許昌平看着他漸漸無影無蹤。
再低頭看了看根本沒有啓封的文書。
以及封面題目:詹事府主簿臣許昌平請罪疏。
許昌平微嘆。
【35】【京師街市夜內外】
夜空中,明亮的半月。
大相國寺旁的繁塔。
以及華燈早上的京師夜景。
繁塔旁某處燈火通明的繁華酒樓,
風鈴聲陣陣,
美人某的吟唱聲傳出:秋月風。良宵同。星河易。歡娛終。翠樽杓。君斟酌。今夕不飲。何時重?(太平廣記中的宋代版《何日君再來》?詞句爲配合童謠有所改動。)
(切)酒肆高層的雅席中,屏風外,樂工們在用撥片彈着琵琶。
環繞着張韶筠的美人們在傳着一朵菊花在行酒令。
打扮成男子的令官甲站在屏風旁,看着菊花的去向。
令官某:翹翹通了,不飲,再傳。
琵琶的錚錚聲起。
令官甲os:酒令同軍令,再說一次,今日酒令只許三字四字間錯,還要跟席間物事關聯,不然……
美人甲將酒倒入了一隻海碗中。
已經醉醺醺的張韶筠傻乎乎的邊哭邊笑着:不夠,不夠……再倒!再倒!
令官乙託了託手中一隻紅黑二色的水火杖。(唐宋以降酒刑嚴格如官刑,壞酒令者確實要捱打)
令官甲:除了罰酒,還要受杖!
張韶筠看看跟自己還隔着半圈的花,擰擰一旁美人甲的臉頰:動真格的,好,好!
令官對樂者使了個眼色,
樂者撥片突然轉急,
花傳遞的速度突然變快,轉瞬到了張韶筠面前,
撥片停了,
菊花落到了張韶筠手裡。
張韶筠左右想遞,沒遞出去。
美人們起鬨:現世報,又到衙內了!
張韶筠擼起袖子:我來就我來!(唱起來)誰怕!
張韶筠敲着筷子唱了起來:楊樹青,柳樹青……
美人們起鬨:又錯了——都快中秋了,哪來的楊柳?!先喝還是先杖……
張韶筠:還沒唱完。西樓美人,春夢,秋夢長——
美人甲乙左右按住了張韶筠:這樓向東,誰做秋夢?這人要不得了,令官快來——
令官乙上前,舉杖在張韶筠背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張韶筠:打死了!要打死了!
又吐出了一半:——我不行,我要回——
他起身想走。
美人甲:酒令如軍令,輸了想跑……
灌酒的同時,琵琶再響,菊花也重傳。
張韶筠有點急了:這令不對,你們欺我一個,我不來了——
令官察言觀色,再使了個眼色。
琵琶聲停,花落到了起鬨得最厲害的張韶筠身旁的美人甲手中。
張韶筠高興了:你纔是現世報!我知道你最不會玩這個,(撩撥她領口的衣衫)到時候我也要脫,脫……(突然眼眶溼潤了)
美人甲拔下一根玉簪,敲着碟子,唱了起來:玄鐵融……
張韶筠:不好!哪來的鐵?
美人們拉着他:先聽嘛……
美人甲:鳳凰出……
張韶筠:我姐夫纔是鳳凰,這哪有姐夫……?
美人們拉住他:先聽着嘛。
美人甲起身:金鈴懸。
(切)檐外的叮叮作響的風鈴。
美人們:這不是有了?
美人甲:銅鏡鑄。
美人某從裙帶邊拿出一面隨身的小鏡子,給張韶筠照了照:有了有了!
張韶筠:三四字呢……
煙視媚行的美人甲,突然回頭嫣然一笑:佳人回首,顧不顧?
張韶筠呆了一瞬,笑了:顧!顧!……
(切)樓外明月。
美人們起鬨聲os:好不好?
張韶筠os:好!好!
美人們os:喝不喝——
張韶筠os:喝,喝——!嘔——!
【36】【京師夜內外】
酒肆內,美人們嫌棄地收拾着嘔吐狼藉的現場。
已經酩酊大醉的張韶筠,眼角痛苦的淚水:顧不顧——顧內人……顧內人……顧內人……
【37】【東府夜內】
燈下,
阿寶抽着針線的身影,
某一刻,她擡頭,
看了看窗外,
再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身後牀上低垂的帳幔。
窗外兩人的腳步聲,
漸行漸近,
在窗下停住。
王慎os:稍待。
王慎os:裡頭誰侍奉?
阿寶蹙眉,放下手中針線,慢慢走出到了門口。
王慎:又是你?殿下呢?
阿寶遲疑地看看身後:王常侍,殿下安寢了。
王慎入室:殿下?
阿寶欲阻攔:王常侍,殿下已經——
王慎:讓開——
王慎越過她,對着低垂帳幔:殿下恕罪——小人把他帶來了,見他一面吧。
(切)站在廊下的許昌平。
賬內沒有回答。
王慎:他是東宮的主簿,可他也是半個欽差!陛下今天不問,不說明天就不問了——
帳內沒有回答。
王慎:殿下現在這樣,陛下真要查問起來,殿下——!
阿寶:王常侍。
阿寶阻止未及,王慎已經一把掀開了簾子。
帳中無人。
王慎愣了片刻:殿下呢?在哪兒?
阿寶:妾也不知道……
王慎:不知道?他現在天天寸步不離守着你,連他——
王慎突然住口。
阿寶也突然愣住了,她看了看牀幔,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守着我……
王慎的臉色轉陰沉:殿下現在不在宮裡?
阿寶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目光,呆住了。
【38】【顧思林宅夜外】
和家人甲,
一道行走在長廊上的,便服的蕭定權。
直到顧思林的書房門前。
書房的燈亮着。
蕭定權站在廊下看了數秒,
正在進入,
家人乙走出:殿下。
蕭定權:哦,我來——
家人乙:殿下恕罪,武德侯,現在不在府上。
蕭定權蹙眉看着家人甲。
家人甲在家人乙的示意下,跪地:殿下恕罪,是小人沒問清楚。
蕭定權:我是奉旨來的——武德侯他——
家人甲:殿下,武德侯是真的不在。
適逢家人丁(控鶴衛的細作)端着一盆熱水從書房門中走出,
看見幾人,
愣了兩秒,
蕭定權的目光投向了水盆,
再看了看書房內的燈光,
終於轉身憤憤然離開。
【39】【東府夜內】
偏房中。
阿寶坐在椅上。
王慎的言語還算客氣:阿寶姑娘——請用吧——
阿寶看看一旁案上碟子裡的幾粒石榴籽:王常侍,這是御——
王慎:怎麼?看不起小人嗎?
阿寶:王翁,多謝王翁厚愛。可妾不能——
王慎:王翁?
王慎轉手重重一耳光扇到了她的臉上:是你這賤婢喊得的嗎?
阿寶愕然,她擡頭看看窗外。
王慎: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搞什麼把戲。
阿寶不語望着窗外。
王慎:陳內人再毒,陰毒得過你嗎?
阿寶不語望着窗外。
王慎:皇后殿下親口託付給我的孩子,我看着長大的孩子——他是菩薩心腸——(端起了碟子)我會讓你再咬到他?
王慎端着碟子湊近了阿寶。
阿寶看着門外:殿下?
王慎一愣。
阿寶已經起身向門外跑去。
她拉開門,
持杖的數宦官。
她愣住了,
王慎將碟子交給了宦官某。
兩宦官的挾持下,
宦官某將數粒石榴強行按進了阿寶緊抿的嘴脣中。
王慎鬆了口氣,旋即下令:你算什麼身份的人?敢擅動御賜之物?!來人——堵上嘴,杖斃!
【40】【東府夜內】
一路悶悶走近寢宮的蕭定權,
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朝某個方向皺眉看了一眼。
旋即又繼續前進,對宦官某:這是宮裡,怎麼多出個人的?
身後站立的許昌平舉起了同一封公文:殿下。
蕭定權終於:哦,是——許翰林的辭呈總算寫好了?
許昌平沒有回答。
宦官某從他手中接過,捧給蕭定權。
蕭定權:有勞,許翰林不交,本宮天天擔心陛下責問啊。
蕭定權從宦官某手中接過,看着謝罪疏三字,嘆了口氣:許翰林,這東西是替你自己寫的,還是替本宮寫的?
許昌平:殿下,臣請殿下先過目。
蕭定權將謝罪疏擲到了地上:如劍懸頂的滋味不好受啊——三日,許翰林再不遞交,本宮大概扛不住,會把會試的事上報陛下的吧。
許昌平皺眉:殿下。
蕭定權徑直向寢宮內走去,邊走邊吩咐:吩咐過多少次宮禁了,下次再有這種事,拿你們是問——
許昌平在身後:殿下,多出個人還能趕走。可少了個人——
入室的蕭定權皺眉,四望,看見了遺落在案上的荷包。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人呢?
一衆內臣和內人無人敢回答。
蕭定權詢問:剛剛誰來過?!
沒有回答。
蕭定權明白了,點頭,朝外大步走去。
【41】【東府夜外】
院中就地,
以布塞口,被宦官按壓在地的阿寶,逐漸痛楚的表情。
杖擊聲。
王慎在一旁邊走邊呵斥:重重打啊!——再重!——沒吃飯嗎?
他的斥責成效不大,
終於王慎一腳踢到了行杖者:去拿大杖來!
行杖者爬起:是。
朝外跑去,
至院門處迎面撞上了一人,
立刻止步。
王慎怒:磨蹭什麼——再磨蹭——
蕭定權的聲音:再磨蹭本宮就回來是嗎?
院中人都愣住了。
蕭定權鐵青着臉,走近了伏地的阿寶,和站立着的王慎。
蕭定權語氣不善:怎麼回事?
王慎無畏:殿下,這個奴子犯了重罪,小人在照宮規處罰。
蕭定權:問你怎麼回事?
王慎理直氣壯:她擅自吃了御賜的石榴。
蕭定權皺眉看看地上的阿寶:真的嗎?
阿寶喘息着,沒有力氣回答。
王慎:是!殿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殿下今天再偏私,小人——小人絕不答應!小人就是死,也絕不能辜負了——
蕭定權看着無畏直視自己,眼中有淚的王慎,
一直陰鷙僵持的神情突然放緩:那確是該罰——有勞王翁了。
王慎愣住了。
蕭定權呵斥阿寶:你——還不謝過王常侍訓導之恩?!
王慎愣住了:殿下,這還沒有……
阿寶虛弱地:謝……王……
王慎:那是御賜的!就這麼……?
蕭定權:絕不能放過!我一定會接着教訓。王翁辛苦了,現在外頭也涼——(吩咐宦官甲乙)還不快送王翁回去——
兩宦官畏縮走上,想扶又不敢,
王慎憤憤瞪了阿寶和蕭定權一眼,摔開他們,離去。
蕭定權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地上的阿寶,嘆氣,
示意宦官將她扶起。
【42】【東府夜內】
阿寶伏在蕭定權的牀上,
蕭定權嫌棄而好笑地坐在她身旁:你不是最會撒謊嗎?怎麼就沒瞞住?
阿寶委屈的微淚:殿下跑出去那麼久——殿下自己,瞞得住他嗎?
蕭定權笑笑:是,是他嘛。當着他,我也撒不好謊。
阿寶抽着鼻子,
蕭定權:——委屈什麼?那石榴良娣都才分了四粒,你一個人吃掉了五顆,也夠了本了吧?
阿寶:不夠。
蕭定權嗤笑:你的臉皮,還是這麼——
阿寶:也不委屈。
蕭定權摸摸她的頭髮:那就好——(起身轉身吩咐內人某)給她上藥吧。
蕭定權向外走去。
阿寶在他身後,語氣平淡認真:不是石榴——妾要是他,妾也會這麼做的吧。
蕭定權的神情改變了一瞬後,語氣恢復了調侃:這時候就會撒謊了?
阿寶也恢復了語氣:嗯,因爲當着的不是王翁,是殿下嘛。
蕭定權突然止步轉身,對拿着藥罐過來的內人某伸手:藥給我——
阿寶躲避的姿態:殿下?
蕭定權:又不是第一次了。
阿寶:這——能一樣嗎?
蕭定權:是不太一樣——反正你吃都吃了五粒了,要不然乾脆就——
阿寶伸手拉下了帳幕,
蕭定權笑笑將藥罐拋還給了內人甲,轉身離開。
【43】【晏安宮夜內】
李重夔一路走進了晏安宮,
一旁的風爐上煮着水。
一道帷幕後,
映出的皇帝和某人(許昌平)下棋的影子。
李重夔止步:陛下,殿下去了,兩次——
皇帝:怎麼說的?
李重夔:沒有——都沒有會晤。
皇帝輕輕一笑,向對手的聲音:朕跟你打個賭,第三次——他一定還會去,也一定能見到。彩頭嘛——
許昌平os:臣怎敢跟天子博弈?
皇帝os:敢不敢,下一次,再不回去,也就不要來見朕了。
許昌平os:臣也無顏無膽再來了。
(切)屏風內。
姿態隨意的皇帝和正襟危坐的許昌平。
一執白一執黑,正在對弈。
皇帝:你確實跟他說過,要他讓顧逢恩回來的是吧?
許昌平:是,是臣辦事不力,辜負了陛下。
皇帝:辜負了朕的,不是你。哦,重夔,你先下去吧——
李重夔的影子想走,終又轉身:臣愚鈍,陛下可否明示,到底是想要臣看——
皇帝不語。
許昌平微妙地擡頭看了皇帝一眼:陛下,臣去看看茶。
在皇帝的許可下,許昌平離開。
皇帝布子:看看他,到底是蕭太子,還是顧太子?
【44】【顧思林宅夜內外】
書房內的顧思林,
坐於燈下,
思量着什麼。
終於,他用手指敲了敲几案。
家人甲入內:大人。
顧思林:收拾一下。
家人甲:大人不是參加完宮中的中秋宴才——
顧思林:明日,就先到城外兵營去住吧。——不要驚動任何人。
(切)門外的家人丁,投向室內的怪異目光。
(切)顧思林不動聲色地看向夜空。
【45】【許昌平宅夜內】
許昌平在伏案書寫着一張字條。
他止筆,
將字條交給了家中老僕:把這個,送到東宮去。
老僕正要離開:是,相公。
許昌平喊住了他:還有,灑掃庭院,明天會有貴人來(表層的太子,裡層的陳義貞)。
他向着夜空擡起了頭。
【46】【空鏡】
八月十三日,幾近圓滿的雪白明月。
市井,隨風隱隱傳來的童謠曲調聲。
【47】【東府日內外】
已經穿好了衣服的蕭定權手中拿着許昌平書寫的同一張字條,皺眉看了片刻之後。
看了片刻檐下的鐵馬,
鐵馬忽起叮咚,
蕭定權將紙條折起:備馬。
他剛想向外走,
看見了室外侍立的王慎。
再回頭看了看內室牀上的低垂帳幔。
想想,轉回:起來。
牀上沒有反應。
蕭定權:穿衣服。
牀上沒有反應。
蕭定權:出趟門。
牀上沒有反應。
蕭定權:你知道劉如意,他是怎麼死的嗎?(漢高祖子趙王如意,因貪睡被呂后毒殺)
牀上突然有了反應。
阿寶os:貪睡……嗎?
蕭定權沒好氣:懶死的——你不想死就快點。
阿寶os:殿下,妾要梳妝。
蕭定權:不用了,你那張臉,梳不梳都……
帳縫中,鑽出的阿寶的頭。
蕭定權愣了一秒後:還是梳梳吧。
【48】【東府日內外】
室外,
憤憤然的王慎,正在吩咐:去預備頂轎子——要小的,硬的。
(切)室內,
坐在蕭定權的銅鏡前梳妝的阿寶。
和在她身後,
不時看着室外,煩躁而無聊踱步走動的蕭定權。
阿寶os:王翁,是爲什麼?
蕭定權os:怕日後後悔吧?
阿寶os:殿下,又是爲了什麼?
蕭定權os:我現在就後悔了。
阿寶os:是因爲,妾的……?
某一個時刻,
他們的目光在銅鏡中交匯。
蕭定權看了一秒(鏡中映出了他自己的臉),
他沉下臉,掉過了頭:再磨蹭,我都想杖斃了你。
【49】【許昌平宅日內】
灑掃潔淨的庭院,
半敞開的大門。
更換上整潔官袍的許昌平,
於院門口慢慢踱步。
終於,他的視野中,
一轎一馬,姍姍前來。
【50】【顧思林宅日內外】
等候在宅外的便衣的控鶴衛士某。
和在門前準備着馬匹的家人們。
(切)書房中,已經穿好了衣服的顧思林,
回顧了一眼宅子。
正準備往外走,
突然現出的輕微痛苦神色,
他一手按住了膝蓋。
家人丁上前扶住了他:大人,是——
顧思林點點頭。
家人丁扶他坐下:小人去準備。
顧思林坐着,敲了敲膝蓋,看着窗外的晴日,和屋檐下叮咚的鐵馬,自語:要變天了嗎?
【51】【許昌平宅日外】
許昌平的視線中,
一轎一馬在自己的門前停下。
騎馬者(遊鳴)下馬,
許昌平向着轎子躬身:臣恭迎皇太子殿下。
遊鳴看了他一眼後,打開了轎門,
許昌平擡頭的面色突然凝滯了。
【52】【顧思林宅日內外】
等待中,
已經拿起了一卷書的顧思林。
腳步聲終於近,
門開了,
一雙端着盛着熱湯藥的銅盆的手,
來人進門,走進了顧思林。
將銅盆放在了他腳下,
然後輕輕搬起他的腳,
將他的靴子脫下。
顧思林沒有擡頭,也沒有發覺意外。
直到對方用手試了試水溫,
再試了試他的腳的溫度,
猶豫後將他的一隻腳,放進了自己的衣袖中。
顧思林始擡頭,看着眼前來人,大吃一驚:殿下?
蕭定權平靜地:武德侯的腳,太涼了,會燙到的。
顧思林想抽回腳而未得:殿下不該來的。
屋檐外鐵馬的聲音。
蕭定權制止了他的動作,將他的腳放進盆中:要變天了吧,(爲他捲起了褲腿,露出膝蓋上的一處猙獰箭傷)武德侯的舊傷,比欽天監還準。
顧思林:殿下爲什麼要來?
蕭定權:武德侯爲什麼不肯見我?
顧思林:殿下來,都有誰看到了?
蕭定權:全都看到了。
(切)室外,目光閃爍的家人丁。
顧思林:殿下真的不明白嗎?
蕭定權:我只明白——現在,我不是蕭太子,也不是顧太子,只是想來送送自己的——
他擡起了頭:舅舅。
顧思林停止了抗拒的動作,不忍的表情。
【53】【許昌平宅日外】
許昌平的面前,
坐在轎中的靚妝的阿寶。
許昌平低語:內貴人?
阿寶:妾已經不是了,許主簿——不,君也馬上就不是了吧?
許昌平:殿下他?
阿寶從袖中取出了蕭定權折起的字條:殿下命妾奉還,感謝主簿的示警。
許昌平:他還是去了嗎?
阿寶:但是殿下希望,主簿下次奉上的,是辭呈。
許昌平蹙眉。
【54】【顧思林宅日內】
撩水的聲音。
坐立不安的顧思林,
和態度平靜的蕭定權。
蕭定權:舅舅,成儒他還好嗎?
顧思林:他還是那個樣子。
蕭定權:還是那樣,就好——這次,本來以爲能見面的。
顧思林看看桌上匿名彈章的副本:殿下爲什麼,要這麼做?
蕭定權:做就做了,不爲什麼。
顧思林:殿下,臣沒有戀棧之意——如果陛下,臣這就叫他回來——
蕭定權:沒有戀棧之意——只是,爲了我。
顧思林:殿下?
蕭定權擰乾了巾帕,爲他敷在膝蓋的舊傷上:遼水傷骨,箭戟無情,舅舅回去了——
顧思林:殿下只需開口告知,就是粉身碎骨——
蕭定權:在前方安心,京中的事都有我。
顧思林:臣也不會讓殿下……爲難的。
蕭定權:……真的嗎?
顧思林:臣無不遵奉。
蕭定權遲疑片刻:那舅舅,能夠像小時候那樣……
顧思林也愣了一秒,他看了看室外,遲疑地看着蕭定權期待的目光,終於遲疑伸手:臣……僭越了。
顧思林伸出手摸了摸他後腦的頭髮:阿寶,好孩子。
蕭定權閉上了眼睛,眼角微有淚。
【55】【許昌平宅日外】
阿寶的臉。
她準備闔上轎門。
許昌平:內貴人,下官有一事請教。
阿寶:許翰林請講。
許昌平:內貴人那次已經——又是怎麼——?
阿寶:是怎麼留下的?
許昌平等待的目光。
阿寶:妾——也不知道。
阿寶闔上了轎門。
許昌平嘆息。
阿寶的聲音:可是妾覺得,比起利害,殿下更想要的,或許是——
【56】【顧思林宅日外】
蕭定權os:不爲什麼。娘,妹妹,念之,他們都不在了,我只想,保護舅舅。
顧思林os:……阿寶,好孩子。
蕭定權淡淡一笑,os:自從娘不在了,就沒有人這麼喊我了。
【57】【顧思林宅日內】
顧思林皺眉枯坐,看着自己的手掌。
某一刻,他終於突然按膝起身:來人——馬上出城!
【補頁A】許昌平通過三年前顧皇后辭世、蕭定權夜開宮門和尋找自己亡母的感情點,說動了返回接阿寶的蕭定權。
蕭定權收下他早就書寫好的,陳述其致命弱點的請罪疏後,得到其日後忠於自己的保證,默許其暫回詹事府任職。
【58】【京師夜外】
點點華燈已上。
騎馬行走在人羣中的蕭定權,明顯心情不壞。
轎窗悄悄被拉開,阿寶盯着道路兩旁的扎着各種中秋燈具。
阿寶:殿下……
轎窗被蕭定權用馬鞭又勾上了。
蕭定權:不許拋頭露面。
阿寶:我們就回去了嗎?
蕭定權:都出來一天了。
阿寶:出來一天了,妾都坐在這裡頭。——這跟在宮裡有什麼不一樣?
沒有回答。
轎窗突然又被拉開了。
幾個紙包從窗中拋了進來。
蕭定權的臉湊近:你嚐嚐,這糖跟宮裡做的就不一樣。
阿寶憤憤又將轎窗拉上。
人流中,陳義貞乘坐的一頂小轎與他們擦身而過。
【補頁B】許宅老僕感嘆今天果然來了貴人,許昌平神情閃爍。
陳義貞登門,恭賀許昌平終得皇帝和太子雙方信任。
陳直言蕭定權過於重情,性格過於軟弱,絕非可奉之主。
【59】【京師夜外】
市井準備中秋應節食物、用品。
笙歌時時傳來。
一列兒童們在街頭擊掌遊戲。
蕭定權:帶你出來,你說你要怎麼謝我?
轎窗拉開了一條縫,阿寶的手伸出,遞出一枚蜜餞。
蕭定權接過,笑笑放進嘴裡:還是家裡的好吃。
阿寶:殿下。
蕭定權:嗯?
阿寶:我們先不回去——去金明池,看水燈吧?
蕭定權: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你兩樣還都佔全了——得寸進尺,不準。
一陣風起。
他們身後風車攤上的風車開始呼啦啦地旋轉。
蕭定權的闊袖被風吹起,拂至阿寶的臉上。
阿寶呆住。
蕭定權的手在她面前晃晃:這就遠之則怨了嗎?
阿寶:好像有梔子花香。
蕭定權左右觀望:中秋了,哪來的梔子花……
他突然發笑,改口:你這人雖然素來沒有眼力,鼻子倒還挺尖的。
他策馬離開。
幾個東宮衛士大驚,悄悄招呼着“護駕”,放下了轎子。
阿寶一臉迷惘,看着他離開的方向。
轎外人流和燈光加速涌動,如水流過。
蕭定權終於再度出現在她的視野裡。他緩緩策馬,走到她的面前。
從袖子下拿出了一朵潔白的梔子花,拋進她的懷裡。
蕭定權用馬鞭指指路邊巷口,笑:是從別人家牆頭偷來的。
阿寶微笑着,鼻尖觸到了梔子花上。
蕭定權看着她:也答應我一件事,就許你——得寸進尺。
阿寶:什麼事?
蕭定權:那個鵪鶉——不準給別人。
阿寶一愣後,擡頭笑笑。
蕭定權策馬:走吧——
前方遊戲的兒童的兒歌聲忽近:……金鈴懸,銅鏡鑄……
蕭定權的臉色驟變,勒住了馬。
【60】【京師夜外】
滿街熙熙攘攘中,
細弱的童稚歌謠聲:……佳人回首,顧不顧……
馬上呆若木雞的蕭定權。
停止的轎中,疑惑不解的阿寶提示地:殿下?
蕭定權:你聽見了嗎?
阿寶:聽見……什麼?
蕭定權突然一聲斷喝:清道!
幾個東宮衛士一愣後,立刻拔出帶劍劍鞘,奮力從人羣中清出一條道路。
蕭定權調轉馬頭,於其中飛馳而去。
【補頁C】
陳義貞言明皇帝父子已經疑忌至此,難以回繯。
何況蕭定權一向以爲他以爲原罪的開宮門事件只是自己配合皇帝做出的,爲剝奪顧思林兵權的空案。
他真正的原罪,早在出生時就已經定下。而此次爲集權而試探事件,也許剛剛開始。
【61】【顧思林宅夜外】
飛奔的馬蹄於顧思林宅門外迫停。
蕭定權倉皇下馬,向門內跑去。
家人甲欲阻攔:殿下?!武德侯他——
蕭定權一馬鞭重重抽在了他的身上:滾!
他一路朝書房跑去:武德侯?武德侯!
推開了書房門:舅舅!
已經空無一人。
追逐前來的家人甲:殿下,武德侯他,這次真不在了。
喘息未定的蕭定權,驚恐地向門外夜色轉頭。
頭頂,八月十四日的明月。
【62】【京師夜外】
近圓明月下,
滿街喧譁中。
坐在轎中的阿寶,不解自語:聽見……什……
遊戲的兒童漸近,
漸漸消音,歌聲漸清晰:玄鐵融,鳳凰出。金鈴懸頂,銅鏡鑄。佳人回首(皺眉的阿寶,跟隨兒童的動向,緩緩轉過了頭)——顧不顧?
(第二十八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