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需要。”
深受重力影響的弗朗索瓦虛弱地笑着:“但我們也同樣需要。你想到了自己,卻從未想到過別人。這個世界就那麼大,你佔用的多一些,別人得到的自然只能少一些。院長大人,您在科學領域的確稱得上是天才,但我仍然要說:您實在太自私了,遠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冠冕堂皇,也根本算不上什麼偉大。”
王啓年山一般龐大的頭顱表面紛紛裂開,數以萬計的金屬防護層朝着每一個角落四散延伸,然後再次堆積、重疊。這種變化換在某個正常人身上,其實也就是面部表情從平淡到憤怒的轉換過程。肌肉、神經、韌帶、皮膚……這些構成人類的部分在短時間內轉化,放在王啓年身上,就變成了山崩地裂般的震撼。
“你覺得對我說這些譏諷嘲笑的話有用嗎?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要激怒我,那麼你的確已經做到。”
黑沉沉的山脈頂端徐徐分開,露出一片密密麻麻,彷彿無數管線秘密堆疊起來,同樣也是黑色外表的金屬物質。那是多達上萬條長達數百米的機械臂。王啓年最初對身體進行機械化改造的時候,這一部分被定位爲“頭髮”。它們的總數超過十萬,能夠隨着不同情況下的實際需要,在身體內部的工廠車間裡截斷,或者增加長度。無論一釐米還是一千公里,都可以通過車間其它輔助裝置在短時間內完成。只要是在王啓年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哪怕是一隻遠在數千公里外的蒼蠅,也能夠輕而易舉的將其抓回來,而且只是用最輕巧的方式抓住翅膀,絕對不會損傷蒼蠅本體分毫。
王啓年已經知曉如何把金屬元素當做植物一般來培養。紅龍三號星球就是他的基地,也是他絕對不能容忍外來干涉的禁區。如此規模龐大的金屬培養,除了大量必不可少的相關物質以外,還必須要有足夠的能源。他用厚厚的金屬外殼籠罩了整個星球,並且讓覆蓋層內部不斷融化。以帶有特殊信息成分的液體形態,朝着地底深處不斷滲透。這是一種非常獨特的生物基礎,可以在金屬和植物之間自由轉換。整顆星球早已被王啓年挖空,在地下深達數千米的地方,分佈着難以計數的密集管道。其中滾滾流淌着從地核深處不斷吸取的岩漿,這些溫度極高的熔岩本身就是能量,它們在管道內部流淌着。把強大的熱能源源不斷提供給王啓年,又以電力形式被分散開來,成爲老胖子體內各個機械器官的動能來源。他自己就是這顆星球,多餘的能量不會浪費,而是變成了高儲能物質被儲存起來,在需要的時候。只需要少量電力催化,就能再次形成新的能量源。
孟奇是教宗,掌管着整個帝國多達億萬的信徒。
童延峰是攝政王,是蘇浩走後整個帝國的最高行政長官。
秦無衣是帝國武裝部隊司令官,掌握着龐大的艦隊,以及所有正規或者民間性質的帝國武裝力量。
在這三個人面前,弗朗索瓦根本沒有可比性。他雖然是帝國科學院原來的院長。把位置讓給了王啓年,自己心甘情願屈居第二。就個人品質和信仰而言,弗朗索瓦沒有任何瑕疵。可是,他畢竟是一個真正的科學家。孟奇原先只是一個商人,童延峰最初在地球病毒爆發時期逃難的時候,是一個連女朋友都沒有的公司職員。秦無衣的情況要稍好一些,但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出租車司機。當然,見識理解之類的東西。可以隨着人的經歷而不斷增加。可是在本質上,卻不會因爲各人所處的位置、環境,發生從數量到質量之間的變化。
自從王啓年吞噬了整個帝國科學院後,弗朗索瓦就隱隱覺得:老胖子身上似乎產生了某種不好的變化。王啓年的確算得上是那種瘋狂的科學家,給他加上一個“弗蘭肯斯坦”之類的名字,也許要更加貼切。瘋狂的天才很多,可是天才變得瘋狂就會引發一系列可怕的效果。
所謂科學天才妄想着統治世界。就是這個道理。當然,在最初的時候,他們自己也從未想過諸如此類的念頭。然而,隨着手中掌握的秘密越多。不斷髮現更多的技術,亢奮和激動也就產生了改變,個人野心也隨之膨脹。
王啓年已經挖穿了紅龍三號星球的地殼,以行星內核無窮無盡的能量,作爲自己這個巨大無比機械工廠的能源供應。弗朗索瓦同樣也是一名科學天才。他找到了王啓年通過傳送門,來到紅龍星球那一年的全部相關資料,與其後各個時間段老胖子的身形變化作爲對比,從而得出一個令人極度驚恐的結論:只要王啓年願意,就可以毀滅整個紅龍世界。
上萬條機械臂山呼海嘯般從王啓年體內衝出,彷彿攔水大壩突然之間被炸開。從天空俯瞰,這些可怕的管狀機械臂如同無數條粗大的黑蛇,沿着弗朗索瓦與黑格身邊,以高達上百公里的時速猛衝過去,在他們身後迅速合攏,形成一個直徑約爲兩百米的巨大圓環。
“我說錯了嗎?”
被機械臂控制住的弗朗索瓦無法掙扎,卻偏着頭,衝着王啓年怒目圓睜的金屬黑臉露出一絲慘笑,自嘲般回答着自己剛剛提出的問題。
“我沒有說錯,你的確已經不能算作是人類。在這裡,在這顆星球上,所有生物基質都被你聯成了一體。這裡的大型動物早已滅絕,甚至就連昆蟲的數量也非常稀少。在整個自然生態圈裡,數量最多的就是植物。帝國剛剛進入太空時代的時候,我們就對紅龍三號進行過系統的探測。這裡的自然生態圈可以完美的循環,動植物之間形成有效平衡的食物鏈。至於現在……哈哈哈哈!王院長!王大人!王啓年!看看你自己,根本就是一條趴在行星上吸血的寄生蟲,而且還是可以無限生長的那種。你吞掉了整個帝國研究院,卻並不滿足,而且胃口越來越大。孟奇大教宗被你欺騙了,攝政王閣下也被以往的經歷迷住了雙眼。你的思維和想法,都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時候。你根本沒有想過要解救我們的王,對於皇帝陛下毫無尊敬。你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如何把這顆星球全面吸乾,徹底,永遠變成你的身體。”
王啓年的表情冷漠和僵硬,代表憤怒的大量金屬防護層,紛紛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空中不斷響起金屬板塊相互碰撞的“咣咣”聲,地面探出了更多的電子警戒器。團團圍住黑格與弗朗索瓦的蛇形機械臂不斷堆積,它們在兩頭合攏之後。開始朝着正上方慢慢增高。不過幾分鐘時間,向上堆疊的機械臂高度已經超過了弗朗索瓦。遠遠望去,這就是一個能夠自行生長的黑色金屬堡壘。它從地面的圓環上緩緩升起,朝着上空中央位置漸漸合攏,變成一個彷彿半塊雞蛋平放在地面上的拱圓形。
“我在地球上的時候,曾經看過一則很有意思的故事。”
在這個被封閉的空間裡。王啓年壓低了音量,使聽者的耳膜不至於被活活震裂:“那是在極度無聊、孤獨、苦悶的時候,某個人爲了發泄,從地上抓起一隻螞蟻,把它當做朋友,仔細傾訴了整整一個晚上。很多秘密留在心裡太久,就會發黴。會變成一種你時刻想要說出來,卻不得不有所掩蓋的沉重負擔。說出來以後就痛快多了。可是那隻螞蟻,必死無疑。因爲,它知道的實在太多了。”
弗朗索瓦抹了一把從嘴角流出的血,淡然地笑笑:“沒錯,我就是那隻必須被滅口的螞蟻。雖然我麼之間從未詳談過,我也是第一次以如此之近的距離與你接觸,但我的確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秘密。”
王啓年的電子眼睛裡透出一絲譏諷:“說說看。你都知道些什麼?”
“你其實遠遠沒有看起來那麼龐大。”
弗朗索瓦坦言:“相對於這顆星球而言,你現在還太小。你很聰明,知道不能以掠奪的方式成長,於是採取了較爲聰明的方法,以植物培養和能量交替,對這顆星球進行養育。它相當於你的營養來源,而且只要控制好吸收和運用方式。星球本身的能量就永遠不會枯竭。”
王啓年的電子眼中掠過一絲驚訝,表面上卻什麼也看不出來。他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弗朗索瓦,再次用強烈射線對弗朗索瓦進行透視,確定沒有攜帶任何能夠用於通訊的物件之後。這才冷冰冰地“哼”了一聲。
“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不過,就算你知道一部分,又能怎麼樣?”
“身體巨大化,的確是強大的最基礎表現方式。但這種事情不是絕對的,沒有任何生命可以無限擴張,它總會存在着某種極限,一旦觸及底線的時候,再強大的個體,也就自我崩潰、消亡。”
弗朗索瓦頑強地直起身子,毫不畏懼地看着面孔陰森的王啓年:“對於生物,你應該知道的比我更多。只有極少數掠食型的超級生命,可以進化到極其龐大的恐怖地步。區區一個星球根本無法容納它們,你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可以吞噬一顆行星,但你也明白,一旦整個紅龍三號都被消化,也就意味着你的生命受到嚴重威脅。就像一條橡皮筋,可以在力量拉扯下,延伸出超過本來形體十倍,乃至幾十倍的範圍。可是那樣做,橡皮筋被繃得實在太緊,那就是它所能承受的極限。超過這個限度,輕輕一碰就會斷開。王院長,你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你一直在謀求着想要再次進化,想要突破極限,進化成爲更高一等的生命。”
王啓年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在誰也無法看到的內心世界,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弗朗索瓦剛纔這番話,基本上都是對的。
對於“工蜂”和蘇浩,王啓年一直有着無比強烈的羨慕,以及非常複雜的感情。
從地球上最初病毒爆發的時候,王啓年就對蘇浩非常欣賞,認爲這是一個值得信賴,可以深交的朋友。以後的事情,也證明了這一點。王啓年曾經認爲,蘇浩根本就是上天賜予自己最好的禮物,一個能夠穿越時空。來到現在,證明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對的朋友。
人類從來就是這樣。他們對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感到懷疑,都需要找到足夠的證明。愛心捐獻是這樣,需要旁人讚美,才能顯出自己所作所爲具有意義。殺人越貨也是如此,被送上刑場執行槍決,才能表明這是令人厭憎的罪惡。事實上。善惡對比,聰明愚鈍,都需要來自方方面面更多人的承認與否定,才能讓行事者明白,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王啓年也是人類,儘管他的性格超脫。目光敏銳,可是在這些問題上,依然不能免俗。如果他真的無所顧忌,也就不會對夜影躲躲藏藏,而是直接想怎麼樣就怎麼做,手段和方法遠遠超乎想象。
原型藥劑的確是一種好東西。知道蘇浩身體發生的變化後,王啓年就已經動心了。他從蘇浩體內抽取了部分血液用作研究。卻一直沒能找到複製這種藥劑的方法。人類固有的慾望心態,在王啓年身上也無法免俗。他非常羨慕那些成爲進化人的“工蜂”,也一度產生過想要接受血液改造,成爲“工蜂”的念頭。然而,在理想和現實的交替作用下,王啓年最終還是忍住了及其強烈的衝動,自始至終也沒有注射蘇浩的血。
普通人都會對電影的超人爲之驚歎。漫威漫畫裡的英雄人物時刻都在保衛地球,他們身負使命的同時。也在被無數的邪惡傢伙窺視覬覦。爲的,其實就是他們身上強大的力量。這種想法其實沒有錯誤,誰都想要得到更多,誰都想要一拳砸碎天空,一腳踩爛大地,只有傻瓜白癡纔會面對英雄的保護無動於衷。普通人爲了英雄歡呼雀躍的同時,內心深處早已產生了深深的自卑感。就像**絲眼睜睜看着女神投入高富帥的懷抱。自己卻站在一邊苦苦觀望,只能收到一個白眼,那種絕望和痛苦,完全可以產生出比女鬼伽椰子強大萬倍的深重怨念。
“我要殺了你。”這是強盜的做法。
“我要取代你。”這是空想主義者的吶喊。
“我要爬得比你更高。站得比你更遠。”這是光有理想,沒有能力者的最普遍口號。
王啓年不屬於上述三種情況,他很聰明,從未想過要主動與蘇浩爲敵,而是想要把蘇浩的力量轉爲自己的支柱,從未成爲“蜂羣”集團當中的首腦。
這想法很聰明,做法也很明智。蘇浩需要王啓年的知識,王啓年也需要蘇浩強大的號召力。兩者可謂互補,是最好,最默契的合作者。
原型藥劑的研究徹底失敗,王啓年也就斷了那方面的念頭,開始全心全力爲了“蜂羣”強大而努力。雖然他不是“工蜂”,卻得到了所有人的擁護和支持。蘇浩本來就是一個性格隨和的人,對王啓年也非常尊敬。在那裡,王啓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內心深處的慾望,也被壓縮到幾乎消失的最低程度。
如果夜影沒有代替王啓年登上“探索者一號”飛船,如果蘇浩當時能夠多等幾天,帶着王啓年一同前往第三階段世界,如果童延峰和秦無衣能夠早一些發現王啓年的變化,那麼,後面的很多事情,包括現在的局面,也許都不會發生。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假設。因爲,時間是恆定的。在這個永遠無法被突破的障礙面前,自然也就不可能存在什麼“如果”。
“你已經站在了萬人矚目的高位上,你已經掌握了永生不死的秘密。半機械半生化身體雖然需要定期更換零件,卻也意味着與這個世界永遠存在下去的基礎。”
弗朗索瓦看着久久沒有變化的王啓年,忍着疼,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問:“我實在是想不通,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這個問題,把沉浸在對往昔回憶裡的王啓年再次喚醒。
“滿足?”
巨大的頭部微微前傾,給人以整座山脈隨時可能朝前坍塌的可怕壓迫感:“你居然用這種話來問我。你似乎忘記了,只要是人類,就永遠不可能滿足。包括你在內,難道你沒有想過要重新拿回院長的位置嗎?難道你不想掌握和我一樣多的秘密嗎?正是因爲潛意識裡的心不甘情不願,你纔對我無法做到絕對信任,纔會在暗中關注我的一舉一動。很好,你的確做到了,我的確沒有外人看起來那麼大公無私。我就是我,一個老王八蛋,一個妄想着要吞噬星球的老妖怪。可是這又怎麼樣?有本事的話,你來殺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