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文明接着說:從前,這棟樓是咱這兒最大的建材商場,老闆姓樑,真名不知道,外號叫樑百萬。樑百萬挺有名,是最早發家的一批人。他以前是五金公司採購員,公司黃了,他就自己開店,賣建材,幾年功夫發財了,蓋了這棟樓,就有了樑百萬的外號。
金鐸撲哧一聲笑了,說:“人說馬無夜草不肥,人沒外號不富,真是呵。”
邱文明呵呵一笑,繼續說,那時候姓唐的把我們的沙場都幹黃了,已經壟斷了沙子,沙子的市場小,滿足不了他的胃口,他又琢磨建材,先在城西開了家建材商店,掌櫃地不懂行,品種少,價格貴,生意不好。樑百萬的生意比他好上一百倍,他看着眼紅,就想把樑百萬的生意擠黃。
有一天,幾個馬仔到樑百萬那兒買了一車地磚,回去全敲碎,之後回來要賠償。
樑百萬知道他們是鬧事兒的,以爲是要小錢,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樑百萬認賠,加倍地賠。
過幾天馬仔又來買了一車高檔地板,回去用鹼水泡三天,起皮了拉回來要賠償。
樑百萬不幹了,這不是要小錢,是成心找事兒,樑百萬不賠,馬仔們不走,守着商店大門吵吵鬧鬧一整天。
樑百萬的生意沒法作了。
樑百萬暗地一打聽,知道是唐英傑作崇,知道自己惹不起,便找中間人說和,想破財免災。唐英傑的目的不是錢,是壟斷,中間人啥也沒說成,樑百萬傻眼了。
樑百萬有個侄子在店裡幫忙,是個愣頭青,他鼓動大伯別軟蛋,什麼黑社會,欺軟怕硬,再說了,這事兒咱站在理兒上,怕什麼?
樑百萬已經沒了主意,覺得侄子說的有道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唐英傑就一手遮天了?挺起腰桿兒,看他們能怎麼樣?
接下來二天,樑百萬不再哀求,不再軟弱,態度,語言都強硬起來。
第五天早上商店剛開門,兩臺皮卡車遠遠地衝過來,一個急剎車停在商店門口,揚起一陣煙塵。車上跳下來十幾個馬仔,手持鋼管衝進商店,見啥砸啥。
樑百萬膽小,嚇得躲到了一邊不敢露隊,他侄子確實不是孬種,從馬仔手裡搶了一根鋼管,以一當十,跟十幾個馬仔混戰在一起。
一時間商店裡塵土飛揚,鬼哭狼嚎,混戰半個多小時,樑百萬的侄子被人打倒在地,渾身是血;馬仔也有三四個人折胳膊斷腿,用擔架擡上120急救車。
樑百萬的侄子渾身是血,左胳膊斷了,四根肋骨骨折,住院了;唐英傑的四個馬仔也折胳膊斷腿住了院。
事兒鬧大了,經了官,派出所以交易糾紛,聚衆鬥毆,破壞社會治安治罪,拘留,罰款,各打五十大板,自己負責自己的醫療費,稀裡糊塗了結了。
樑子就這麼結下了,樑百萬的生意也作不下去了。因爲隔幾天就有人來搗亂,樑百萬也是有錢人,心裡不服。
樑百萬有個親戚在鞍山黑道兒上混,樑百萬出錢,從鞍山黑道兒請了四個打手看店,名義叫保安。這四個人白天幫忙裝車卸貨,晚上住店裡。
有一天晚上下大雨,我記得挺清楚,那天晚上電閃雷鳴,大雨下了一宿,早晨月亮泡滿灌了,院兒裡也全是水,下不去腳,我們哥兒幾個正在排院子裡的水,文山來拉貨,說昨晚樑百萬攤事兒了,四個保安全讓人幹住院了,店又讓人給砸了。
我說不用破案,姓唐的乾的。文山也說除了他沒別人。
這次出事兒以後,樑百萬想關店不幹了,鬥不過就服輸,再鬥下去要出人命,樑百萬害怕了。他不賣建材可以改行幹別的,開旅店,開飯店,乾點啥都能混口飯吃。
可樑百萬那個親戚是吃黑道飯的,就這麼栽了,太打臉,這事兒傳到江湖上去,以後沒法混了。那個親戚商量樑百萬出十萬塊,請人滅了姓唐的。
樑百萬思慮再三,心裡打鼓,僱兇殺人,樑百萬還沒那個膽兒。
他那個親戚知道他沒膽兒,換了個說法,說你借我十萬塊錢行不?別的與你無關。
樑百萬答應了。其實他說不幹是沒轍了,認慫,真要是有了報仇的機會,他不在乎十萬塊錢。
有一天晚上姓唐的在外邊應酬完回家,他的司機兼保鏢外號叫大象,大象把唐英傑送到單元門口,他本來要陪着唐英傑上樓,看着唐英傑到家。那天時間有點晚了,唐英傑對大象愛護有加,沒讓大象下車,自己上樓去了。
大象看着唐英傑進了單元門,把車開到對面車庫存車,剛把車倒進庫,聽到槍聲。
大象是特種兵出身,槍聲一響,他感覺不好,從車庫鑽出來,正看見一個人從樓門裡跑出來,手裡提着槍,從他前面往大門口跑,兩人距離三十多米,小區的路燈很亮,大象連開兩槍,兩槍全打中大腿根兒,那小子運氣也不好,大動脈斷了,幾分鐘血就流乾了,死了。
其實大象沒想打死他,留個活口可以追查真兇,打死了反到滅口了,幫了對手。放屁打當當――趕巧了。
唐英傑也中了兩槍,兩槍全打在右胸,這小子命大,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沒死。
唐英傑和樑百萬的仇越結越深了;仇越結越深了,表面上風平浪靜,好像什麼事兒都過去了。馬仔們再沒來鬧事兒,樑百萬商店正常營業。
又過了二三個月,樑百萬去石虎溝辦事,再沒回來。那邊說下午兩點多走的,這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家裡報了案,現在還是個懸案。這事兒就看追不追,誰都知道是姓唐的乾的,但沒有證據。
樑百萬死了,店更幹不下去了,這棟樓就出兌了,最後落到姓唐的手裡。現在咱順安,地板和地磚姓唐的壟斷了,別人不敢插手,誰伸手誰倒黴。壟斷的結果是漲價,老百姓裝修個房子用不了多少,百八十平米,出去買便宜,但加上車費也便宜不多少,沒辦法,認了。
金鐸憤憤地說:“這事兒有說法,電視上說這叫以企養黑,以黑護企。就沒人告他?”
邱文明說:“有,咋沒有呢?樑百萬家的人到處上告,告了好幾年,也沒個結果。當年我們沙場那幫人也有人告,也折騰了好幾年,沒結果。有錢能使鬼推磨,錢多能讓磨推鬼┄┄哎!有個事兒我一直納悶,讓人消失容易,就像對付鍾華,活埋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可樑百萬出事那天還開着一臺皮卡車呢,怎麼也沒影了?┄┄就算燒也得留個鐵架子不是。┄┄車也沒法埋呀,那得多大個坑呀?”
金鐸說:“把車埋了的可能性不大,沉到水裡是可能的。”
邱文明想了想說:“金鐸,你腦袋是真好使,去石虎溝路過刀劈砬子,刀劈砬子下邊就是梧桐江啊。”
金鐸說:“透亮了吧?”
邱文明說:“警方應該想到這一層啊?”
金鐸說:“揣着明白裝糊塗唄。”
邱文明說:“樑百萬家這麼多人,都沒想到?”
金鐸:“人到了激憤的時候腦袋也木了,一片空白。”
邱文明說:“這話是真的。樑百萬失蹤後,他侄子咽不下這口氣,找機會尋仇。有一天唐英傑下班從樓上下來,樑百萬的侄子在二樓臺階上堵住了唐英傑,撥刀就扎。這小子有殺人的心,沒殺人的膽,刀紮下去猶猶豫豫,紮了兩次唐英傑都躲開了,大象從後邊一腳把樑百萬的侄子踹下樓梯,這小子也挺慘,從看守所出來截癱了。”
金鐸嘆口氣說:“姓唐的謀財害命,真是無法無天。”
邱文明:“金鐸,昨天鍾華說的對,跟唐英傑作對,你得萬分小心,這小子吃人飯不拉人屎,黑着呢。”
金鐸雙眉緊皺,一聲不吱。
車子沿世紀大道往前走,到了鳳凰路交叉口,邱文明往外一指,說:“看,那個店是咱哥們兒的。”
金鐸往右看,一塊不大不小的黑底金字招牌:“月亮泡專賣店”。只見邱文山坐在窗前喝茶。
邱文海停了車,向邱文山招手。
邱文山走出來,趴在車窗上,問:“幹啥(讀哈)去?”
邱文明說:“沒事兒,轉轉,完事兒了?”
邱文山說:“完事兒了。”
邱文海升起車窗,邱文明對金鐸說:“咱的貨快,個把小時就賣完,來晚就沒了。”表情得意自豪。
金鐸說:“挺好,輕輕鬆鬆賺錢。”
邱文明說:“你可別扯了,輕鬆什麼,操心。”
金鐸忽地坐起來,用手使勁搓了搓臉,說:“文明,我不是忽悠你,你這樣挺好的,操點心,但是個正經營生,我們在外邊混也不容易,打工賺不了多少錢,走正道也賺不到錢,走邪道就有風險。”
邱文明嘆口氣說:“人是苦蟲,生來就是受苦。”
金鐸說:“你現在有事兒幹,有吃有喝,只要你不惹姓唐的,他不會招惹你了。”
邱文明聽出金鐸話裡有話,沉吟道:“啥意思?”
金鐸笑而不答。
邱文明說:“那你呢?你比我混的風光,你幹嘛要跟姓唐的死磕?”
金鐸表情凝重,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