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19年8月3日,出使貝倫根的柯依達公主一行在被困貝倫根王城,擔任護衛任務的海軍第五艦隊爲保護使節團的安全在極其緊急的形式之下控制貝倫根外海,並強行突破領海海域,直逼斯里奧軍港,劍拔弩張,與貝倫根海陸軍隊陷入對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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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亞格蘭的史書在記載這一事件時統一的口徑,然而當時貝倫根的拜藍侯爵接到的消息,顯然沒有字面上那樣的簡單。
不止是德高望重的老侯爵,連同戈恩宰相終於變了臉色。
亞格蘭的海軍能夠直逼斯里奧軍港,也就是說貝倫根海軍在領海外圍的阻擊已經失敗,而各國艦隊的合圍也不再具有威懾力。
亞格蘭海軍的實力可見一斑。
拜藍威爾侯爵沉吟了很久,把目光投向面容肅殺的戎裝女子。
以他的膽識和經歷,不難判斷眼下的情況,貝倫根企圖扣押亞格蘭使節的企圖暴露,而亞格蘭的海軍爲了保護使節團的安全而不惜動用了武力,雖然這是宰相戈恩本人的陰謀,但亞格蘭若要追究此事,藉此機會對貝倫根進行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在義理上也並非站不住腳。
“柯依達公主殿下。”
老侯爵只淡淡道了一句,卻沒有在說話。
柯依達明白他的意思,略略擡了擡脣角:“想來是等候在公海的護衛艦隊察覺了什麼,指揮官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孩子,年紀太輕,脾氣未免急躁了一些,有冒犯到各位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
她的目光掃過在場的使節們,淡漠如水,卻如劍般寒冷。
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卻有了不尋常的警告意味,已經有人開始發抖。
年僅二十歲的艦隊指揮官,憑藉區區五萬人,便能夠在短短一個小時內震懾各國的護衛艦,突破貝倫根海軍的阻擊,取得港口的制海權,是何等的才華與膽魄?
亞格蘭組建海軍不過二十年,竟然有了這樣的實力?
戈恩拉德克里夫用眼睛的餘光死死盯着身側的女子,咬着牙,許久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戈恩閣下應該很失望。”柯依達看了他一眼,“大概在您原本的計劃中,即便自己的性命握在我的手中,也不會打算讓我走出這裡。可惜的是,您的計劃沒有得到全然的配合。”
她輕輕的喟嘆了一聲,手腕一轉,短劍寒光四射。
人們剛要驚呼,卻未見血光噴出。
戈恩一個踉蹌,被她推出去,神情訝異。
“侯爵,這是你們貝倫根的內政,我不便插手,戈恩閣下便由你們貝倫根處置”柯依達目光淡然,看着年邁的侯爵,“至於海上的事情……”
驀地她話鋒一頓,手裡短劍挽出一個劍花,閃亮之間已在左臂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迸射出來的血花色彩瑰麗。
“公主!”林格等人一聲驚呼,連同貝倫根的臣僚和各國的使節們都看的愕然。
柯依達卻是一臉淡然,往中間走了幾步,將流血的手臂舉高,擡高了聲線:“亞格蘭帝國自立國以來,邊境諸國望風歸附,帝國也以誠相待,從無侵擾與進犯,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實!西北沿海百年來飽受海盜侵擾,我等所要做的不是相互算計與防備,而是同心協力,在海賊帆與骷髏旗之下保護我們的子民不受侵襲。面對共同的敵人,難道不應該相互協作團結一致嗎?今天所發生的事情,是蓄謀已久,還是誤會一場,我想在場各位都心知肚明,但我柯依達可以像諸位保證,若諸位今天同意我說的話,這件事就此了結,再無後話!願意與敝國並肩作戰共御強敵的,便與我歃血爲盟!”
她的聲音清冷,卻顯得激越,鮮血順着軍裝的袖子緩緩的低下,豔麗,奪人心魄。
衆人注視着這個風韻猶在的戎裝女子,彷彿是被震懾住般,一時靜默無聲。
史書上的記載總是難盡其詳,寥寥數語遠不足以概括當時的景況。
然而無可否認的是,柯依達公主在當時的所作出的決策,不僅順利令自己轉危爲安,同時也達到了化敵爲友的目的,《貝倫根公約》簽訂,令沿海諸國結成聯盟,爲亞格蘭海軍日後與海盜的作戰提供了極爲有利的條件,也爲日後諾曼海盜的最終覆滅奠定了基礎。
這些當然只是後話,但是當時認識到這場同盟真正長遠意義的人,並不在少數。至少對於法貝倫雷諾外務卿來說,將需要很長一段的時間奔走於各個國家,與北疆海軍一道,進一步規劃將來的戰略部署。
柯依達在私下裡也流露出了這樣的意思: “看來法貝倫學長接下來會有的忙了。”
而溫文爾雅的外交官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心領神會,然後似乎無意般地提了一句:“其實拜藍威爾侯爵是個很聰明的人。”
柯依達聽着這話,只略略停頓了片刻:“的確。”
如果當時自己沒有做出既往不咎的承諾,也許這位年邁的侯爵也會採取一不做二不休的手段,當場將自己的截留,而以免亞格蘭更爲激烈的報復性的軍事行動。
而一旦她給對方留下生存的空間,他便沒有理由在鋌而走險,畢竟以貝倫根目前的實力,顯然不可能在與亞格蘭的對抗中取得優勢。
拜藍威爾與戈恩拉德克里夫,其實有其相似之處,只不過一個鋒芒畢露,而另一個更善於審時度勢,老侯爵未必不想擺脫鄰國的制約,但在羽翼未豐之前絕不會惹怒對方引來殺身之禍。如此韜光養晦下去,也許有一天真的會有機會擺脫帝國的控制也說不定吧?
但那也許是幾十年或者幾百年後的事情了,也或許那個時候所謂亞格蘭帝國也即將走向滅亡。
柯依達挑了挑眉,這顯然不是一個帝國公主所應該有的想法,她所應當考慮的,是如何自己的國家能夠長盛不衰。但遺憾的是,沒有一個國家可以長盛不衰,歷史總是在毀滅與重構之中不斷反覆。
想到這裡她突然有些滄桑的感覺,皺皺眉,便不再去想,畢竟那已經是很多年甚至幾百年以後的事情,早已不是她能力所及的範疇,換一句話說,倘若亞格蘭的後世子孫真的淪落到這樣無能的地步,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合約達成的次日,柯依達一行終於可以結束本次的出使任務,登上已經等候了多時的旗艦,第五艦隊指揮官亞伯特法透納上校列隊出迎。
這一天是連續幾天來爲數不多的好天氣之一,天空湛藍無雲,久違的陽光投落海面,點點碎金便映入眼底。頭頂的雪花旗獵獵的飄揚,而旗下肅立敬禮的金髮青年已有數日未見,身上的軍裝裹的嚴實,勾勒出挺拔修長的身形,藍黑兩色的雙瞳一派靜默冷峭,透出精幹倨傲的神氣。
這個年僅20歲的年輕人,或許還不知道,幾天前那場連戰役都算不上的匆匆結束的小規模武裝衝突,已經令亞伯特法透納這個名字在沿海諸國之中掀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
柯依達靜靜地看他許久,竟有滄桑如海的感覺。
目光落在他的領口,透過軍裝的領口隱約可見白色的繃帶,心中暗自一悸,回過神時方纔發覺對方也再看她,目光冷峻,卻是毫無畏懼,直達眼底。
她略略一驚,方纔開口:“亞伯特上校,聽聞你率領死士包抄敵人後方,才逼退各國艦隊,實在是不容易。”
柯依達公主治軍嚴苛,能得到她的讚許實在是難得,而年輕的上校臉上並沒有如衆人想象地那般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只淡淡低了頭:“公主殿下過獎,下官不過是完成自己的任務。”
“但是。”柯依達卻是話鋒一轉,冷冷地看他,“身爲艦隊的指揮官冒險深入敵後,稍有閃失,便有全軍覆沒的危險,也希望亞伯特上校謹記。”
這話雖說得不輕不重,卻已經與指責無異。
畢竟身爲艦隊指揮官,身先士卒,深入險境,精神固然可嘉,但擅離職守,一有閃失,不僅難以保住自己的性命,更會使軍隊瀕於崩潰,奇策之所以爲奇策,本身便有投機取巧的嫌疑,可一,而不可再。
亞伯特本人尚無任何表情,海默奎恩副官聽出這裡面的潛臺詞,已經是一身冷汗。
而柯依達卻是已經抽回自己的視線,擦過他的肩頭,走向船艙。
驀地聽的身後男子清越的嗓音響起:“若說孤身犯險,公主殿下不也是嗎?”
話音一落,四下無聲。
要知道,柯依達掌握帝國軍權二十多年來,殺伐決斷,積威甚重,從無人敢當面質疑。
她聽得這句,回過頭來,臉上的訝異一掠而過,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意義不明。
海默奎恩中校頓時除了一身冷汗。
而這年輕人也似乎察覺自己失言,卻沒有說什麼,只是恭敬地低了低頭。
柯依達便沒有再說話,掉了頭,便進了船艙。
柯依達公主自然是沒有發火。
只是那寓意不明的一瞥,便足以讓人動輒得咎。
當所有人員都安頓下來,排列齊整的艦隊終於揚起風帆,踏上返程的航道的時候,捏了一把冷汗的海默奎恩副官終於在自己年輕的主官面前長出了一口氣。
“亞伯特大人您還真是膽大,這麼多年,還沒有人敢當面跟公主殿下頂嘴。”
他這樣說的時候,年輕的上校正正襟危坐,半披着軍裝,淺色的襯衣釦子解開,露出結實的身板,讓軍醫處理他身上深深淺淺的傷口,聽他這樣開口,一貫淡漠表情怔忡了一下,然後淡淡道了句:“是麼?”
“還是麼?”副官看着他輕描淡寫的無辜表情,無力地感覺突如其來,“我的大人啊,那可是帝國軍隊的最高長官,您就不爲自己的前程想一想?”
可憐的副官哀嘆一聲,眼前的上司年紀雖輕,但好歹戰績斐然,只是性格未免太過古怪,倨傲而陰鬱,將來躋身軍政高層,還不得罪更多的人?
軍醫處理完傷口,便施了禮退下,亞伯特擡起頭來,看着副官一臉悲憤的表情,終於嘆息了一聲,站起來,拍拍他的肩:“好了,我下次注意。”
事實上經過這麼些年的歷練,過去那些孤高的性子,他早已收斂許多,只是早上在那女子淡漠的目光注視之下,竟不知何故脫口而出了。
他有些訝異於自己的失態,卻如何也找不出原因。
嘆了口氣,正要繫上襯衣的扣子,門外卻想起錯落有致的腳步聲,隨後便是立定,女子的聲音清楚的傳進來。
“亞伯特法透納上校,在裡面嗎?”
依稀辨別地出這聲音的來源,海默奎恩一個激靈,急急過去打開了門:“赫爾嘉克羅因中將閣下?”
紅頭髮的女性中將站在門口,看着兩個臉上多少流露出驚訝表情,忙不迭地敬禮的年輕軍官,不由得勾了勾脣角:“亞伯特上校,海默中校。”
“閣下是有什麼事情嗎?”
亞伯特最先反應過來,柯依達公主的首席副官親自來此,顯然不是串門。
赫爾嘉卻是沒有回答,邁步進來,回過身,目光落在對面金髮青年的的身上,襯衣的扣子尚未來得及全然扣上,依稀可以看見纏的厚厚的紗布,以及肩胛處一枚淡淡的緋色印記。
宛若一團火焰。
只一瞬間,她覺得呼吸凝滯,二十年的歲月如奔流般在腦海中洶涌而過。
“聽說亞伯特上校在戰鬥中負傷,嚴重嗎?”
她深吸一口氣,淡淡擡了下脣角。
“經過醫官的處理,已經沒有大礙。”金髮的年輕人維持着挺拔的軍姿,看着眼前階級比自己高了不止一截的女子,總不至於是過來探望自己的傷勢的吧?
赫爾嘉卻是笑了笑,從袖口裡取出一個瓷瓶,放在一側的桌上:“皇室特製的金瘡藥,大概一個禮拜可以痊癒了。”
“閣下,這是……”
“不必多想,我不過是受安瑟斯殿下的拜託,略盡綿力而已。另外,”她擡手,制止了青年疑惑的眼神,負手擡頭看着對方異色的雙瞳,打量了一番,話鋒卻是一轉,“年輕人,你膽子不小,當年林格副軍長難道沒有告訴過你,過於鋒芒畢露,很可能便是災禍的根源嗎?”
亞伯特微微一驚,多年以前的記憶風馳電掣般地閃過。
——鋒芒畢露,倨傲自負,完全不懂得掩飾和忍耐,引人嫉妒憎恨,出衆的才華將成爲致命的□□。要弄死一個像你這樣的小卒,暗殺、陷害、污衊,方法實在是太多了!
他深吸一口氣,低了低頭:“多謝閣下的教誨,下官知錯了。”
“年輕人。”赫爾嘉看着他,聲線略略揚起:“公主殿下治軍雖然嚴苛,但素來恩威並重,並不會計較你的失禮,但是如果換成別人,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年僅二十歲的帝國海軍上校,本來就招人嫉恨,若想走得更遠,你要好自爲之。”
說罷,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出門。
亞伯特聽她的告誡,竟有幾分語重心長的感覺,暗暗覺得幾分訝異,卻終究沒有開口,擡起頭來,敬禮目送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