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藍·威爾侯爵,在貝倫根國內算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他自年少至今已輔佐三代領主,掌管內閣長達三十多年,斡旋於古格、亞格蘭及沿海諸國之間,爲貝倫根的生存掙得了一席之地,即便之後作爲後起之秀的戈恩所代表的激進派逐漸掌握政局,年事已高的公爵不得已退居二線,賦閒在家,人們對其的敬重卻依然沒有絲毫減退。
對於眼前這位老人的生平事蹟,柯依達自是不會陌生。
“竟然驚動了老侯爵出馬,實在是過意不去。”
“哪裡,事關兩國和睦,老朽又怎麼能夠再坐在家中呢。”老人已是花甲之年,精神卻還算好,開口只是簡單說了幾句,貝倫根的臣僚們便安靜下,“事情的經過,老朽大抵也已經知道,爲了查明事情的真相,下官帶來了一位人證,姑且就當着各位同僚,以及各國來使的面把事情說清楚吧。”
他的話音剛落,便有侍從將一名女子帶了過來。
“梅蘭妮·摩根小姐,凱瑟琳大公妃隨侍女官,想必有些大人們應該認識。”眼前的女子三十左右的年紀,面容姣好,一身宮中侍女的服飾,低着頭,似乎想要竭力掩飾驚恐失措的表情,雙肩卻在不可控制的顫抖,年邁的侯爵卻是撫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頭,“宮中血案發生之後,她從宮中溜出連夜來到我的府中,作爲事件的目擊者之一,諸位就請聽聽她的證詞吧?”
在場的人中不乏有露出愕然表情的,連同戈恩宰相的目光也開始由驚愕變得憤恨起來。
而這女子緩緩擡起頭來,面對衆多愕然和揣測的目光,眉眼裡依稀還帶着驚恐,但好在她的情緒還是漸次平復下來。
“梅蘭妮小姐,大公妃去世的時候,你是在場的吧?”
“是的,大人。”
“當時是怎樣的情況?”
“當時我陪伴着大公妃和威廉殿下,因爲大公妃感到口渴,所以我出去取些茶水,誰知道回來的時候便看見好幾條黑影躥進了寢殿,接着便聽到了大公妃的尖叫聲。我嚇了一跳,不敢貿然進去,繞道寢殿的側門透過門縫往裡面看,便看見一個刺客把劍扎進了大公妃的前胸。”
“當時威廉殿下在哪裡?”
“被另外一個刺客踢倒在柱子邊,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母親死去,當場便暈了過去。”
“大公妃,是爲了保護威廉殿下而死去的嗎?”
“不,當時威廉殿下的生命並沒有受到威脅。”女子仔細的想了一下,然後搖頭,“刺客的目標,一直是大公妃。”
“那麼然後呢?”
“然後侍衛們便闖了進來,和那些刺客纏鬥起來,我跑過去扶起大公妃,她還有一點氣息,對着我只來得及說了兩個字。”
“是什麼?”
老侯爵這樣問的時候,女子卻是沉默了很久。
“不必擔心,你只管說出來,不會有人對你不利。”
女子膽怯地擡起頭,沒有說話,卻是目光卻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宰相戈恩·拉德克里夫。
“你這是什麼意思?”貝倫根現任宰相頓時感到羞辱,“難道你認爲是本官策劃這次謀殺?!”
這名叫做梅蘭妮的女子似是被他的目光所懾,低下了頭去。
而周遭已然又是一片騷動。
老侯爵卻是未動聲色:“聽當時的侍衛說,現場刺客拉下一枚指環,你有注意到嗎?”
女子茫然地搖了搖頭。
“當時我實在是感到害怕,並沒有注意到別的,後來宰相閣下召集了當時的目擊者一個個談話,我感到十分惶恐,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想了辦法溜出宮來找侯爵閣下了。”
她說完便低下了頭去,而拜藍侯爵並沒有馬上發話,而是沉默了許久,方道:“你知道你所說的這些代表着什麼嗎?”
這個叫做梅蘭妮的女子微微顫抖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的陳述,是在指控我們的宰相戈恩·拉德克里夫閣下,蓄意謀殺了凱瑟琳大公妃,並且僞裝成異國間諜的暗殺行動,嫁禍給尊貴的亞格蘭使節,是這個意思嗎?”
這一次女子僅是在眼底閃過了一絲瑟索,然後堅定的點了下頭:“是。”
話音未落,遭到指控的貝倫根宰相已經難以掩飾惱羞成怒的表情。
而周遭已是一片譁然。
“梅蘭妮女官。”侯爵深深吸了口氣,語氣沉重,“你跟隨大公妃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但是你要知道,毫無根據指控一個貴族臣僚,而且還是內閣宰相,將會是什麼樣的罪行。”
“我不是毫無根據!”這女人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從先代大公逝世開始,大公妃殿下與宰相閣下因爲政見不合已經多次發生衝突,宰相閣下不止一次當面脅迫大公妃。大公妃一死,宰相閣下不就可以名正言順挾持年幼的主君,獨攬大權,爲所欲爲了嗎?”
“這簡直就是污衊!”戈恩看着這個半路殺出的礙事女人,眼底幾乎便要噴出憤怒的火花,“毫無根據的推斷竟然也能混淆視聽,侯爵閣下,你就這樣容忍這個女人在這裡胡說八道嗎?”
德高望重的侯爵卻是未動聲色,只轉頭看着咬緊嘴脣的女子:“梅蘭妮小姐,這些只是你的推斷,但是我們需要證據。”
“證據在這裡。”出乎意料的,女子低頭,從袖子裡取出一枚沾滿血跡的指環,“這是大公妃臨死之前塞在我手裡的,各位大人應該能夠認得,這是誰的東西。”
侯爵接過指環來,當便有臣僚們耐不住好奇伸長了脖子看過去。
被血玷污的鐵指環,依稀可以看出雕琢細緻的紋理。
明眼人一眼可以看出,那是拉德克里夫家族的紋章。
鐵指環,則歷來是其驅動暗衛的令箭。
“宰相閣下。”侯爵將指環舉到面前,眼底的目光如劍,語氣淡然,卻有刻骨的冷意,“你還有何話說?”
戈恩·拉德克里夫的臉色僵硬。
“你要如何解釋,這枚驅使拉德克里夫家族暗衛的指環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事已至此,真相已然不遠。
貝倫根的羣臣和各國使節們在一片震驚之中交頭接耳,難掩惶恐的神色。
戈恩卻是平靜下來,掃視了一週,驀地放聲大笑起來。
過了很久方纔停下。
“拜藍侯爵閣下,真沒想到,你都已經告老退休,還是要來礙我的事!”
“這麼說你承認了?”侯爵的目光犀利,“謀刺大公妃殿下,妄圖獨攬大權,甚至嫁禍亞格蘭使節?!”
“是。”這一次戈恩倒是乾脆,“可惜我算計不周,被你鑽了空子。”
“你身爲公國的宰相,竟然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什麼叫做大逆不道?”戈恩卻是反問,柯依達手中利劍之下,神情卻是冷峭而充滿嘲諷,“一個久居深宮的女人知道些什麼?還有你們,這些拿着俸祿庸碌無爲的臣子,只知道依附旁人的庇護躲在島上過安穩平和的日子,根本不知道亡國的危機就在眼前!亞格蘭帝國已經征服幾乎整個大陸,踏平我們這些小國不過時間問題,可你們還在這裡醉生夢死!”
“所以你謀殺大公妃殿下,然後嫁禍給亞格蘭,藉此軟禁柯依達公主一行人?”老侯爵聽他激烈的言辭竟然有些訝異,掃視了一眼持劍的戎裝女子。
“如果順利的話,我便可以以此作爲籌碼與亞格蘭皇帝談判,贏得更有利的籌碼,可是你們,這些自詡衷心的傢伙,看看都做了什麼?!”
似乎是對他的言論感到驚詫,在場貝倫根羣臣一時面面相覷,倒是法貝倫輕笑了一聲:“下官自問亞格蘭建國以來從未對貴國有任何不友好的舉動,閣下還真是過慮了。”
“亞格蘭西北沿海飽受海盜侵擾,貝倫根地理位置便如同當日的塔倫公國,難道閣下能保證貝倫根今後不會成爲亞格蘭的軍港?”
這個,倒也不是沒有想過。
柯依達聽得這句,心底自嘲地笑了聲,沒有開口,卻聽法貝倫已經緩緩道來:“閣下這樣的惡意揣測,我等實在是惶恐。”
“惶恐麼?”戈恩冷笑了一聲,“外務卿閣下確實會說話,但不管怎樣你今天也休想離開了。”
“閣下,你的性命握在敝國公主殿下的手中,還能如此大言不慚嗎?”赫爾嘉在一邊聽得多時,終於忍不住開口。
而對方確實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林格看在眼底,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大人!前方交涉失敗,貝倫根駐海艦隊拒絕我軍進入軍港!”
“大人,前方艦隊開始強行突入,已經與貝倫根海軍交火!”
“大人,各國使節護衛艦隊出現異常,開始呈扇形從我軍後方包抄!”
時間已近中午,海面上已經瀰漫開濃重的血腥氣,海默·奎恩中校望着前方戰艦展開的血肉搏殺,揮揮手讓通訊兵退下,額頭已經溢出細密的冷汗。
“向各國使節艦隊傳信,貝倫根軍艦尋釁生事,與我軍前方護衛艦隊衝突,爲保證我國使節的安全,我軍艦隊不得不突破領海,請各國不要插手!”
“主力艦隊呈菱形攻擊陣型,戰列艦兩翼以弧形防禦,巡航艦隊調頭,全力阻擊各國艦隊!”
立在甲板上傳達下一系列的命令,海默·奎恩拭了一把額頭的汗,喘了口氣。
他今年二十八歲,比起自己的主官,無疑是年長的存在,但在整個軍隊中,他依然只是個年紀尚輕的中級軍官,資歷也並不算豐富,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遇到一位年輕卻極具才幹的上司,而由此獲得更多的升遷機遇,他或許仍然在尉官的階級打拼也說不定。
但話雖如此,作爲海軍第二師團之中最精英艦隊的副官,年輕的海默·奎恩中校,其作戰能力與與武勳依然絲毫沒有可以讓人指摘之處,從不缺乏同時與風浪和敵艦搏擊的考驗,然而此刻面對兩面受敵的境況,他依然不可避免的繃緊了神經。
尤其是在這樣的情況,身爲艦隊指揮官的亞伯特·法透納上校竟然帶着敢死隊失去蹤影!
“亞伯特大人,您還真是留個爛攤子給我收拾。”
中校長嘆了一聲,身後的廝殺吶喊卻是愈來愈響,轉過身去大踏步走向船尾,遠遠便能望見遠處巡航艦隊與各國護衛艦搏殺的影子。
“明明各自爲政的西北諸國竟然出乎意料的同心協力,真是讓人驚訝。”
他在心中默唸着,看來諸國一定與貝倫根達成了某種協議,不顧輿論的職責也要將亞格蘭的護衛艦隊困在這方海域之上,但若真是如此,只怕貝倫根島上的柯依達公主一行已是凶多吉少。
他在往深處一想,便生生打了個冷戰。
“海默大人!”身邊的親兵卻是喊了一聲,“你看那裡!”
他循聲望去,遠方陰霾的天空一片濃煙滾滾,隱約看得見紅色的火焰瘋狂灼燒,原本佔據上峰的各國艦隊陣型大亂,亞格蘭的巡航艦隊開始反守爲攻,如利刃般將敵人的陣線切割地七零八落。
“這是……”中校的驚訝僅持續了片刻,馬上便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亞伯特大人!”
各國艦隊不可能自行亂了陣腳,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暗地裡擺了一道。
聯想到金銀妖瞳的金髮青年帶着全副武裝的水手乘着小船離開的情景,海默·奎恩似是困擾地摸了摸額頭。
“真是位讓人頭疼的大人啊!”
身爲艦隊的總指揮官卻拋下自己的旗艦深入敵人的後方,膽魄固然可嘉,但對於副官來時的確是件提心吊膽的事情。
“但願你不是在說我,海默中校。”
他如是想着,身後卻響起熟悉的聲音,沉浸在思考中的副官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回過身來立定敬禮:“亞伯特大人!”
立於身前的金髮青年一身筆挺軍裝已經被海水浸得溼透,身上的傷口深深淺淺,依稀還在流血,被海水漂成稍淡的緋紅,看在眼底依然刺目,身後一干浴血歸來的死士,有的赤膊立着,傷口猙獰不堪。
這是很等激烈而兇險的搏殺,海默·奎恩只動了動脣,卻不知該說什麼:“大人……”
“給各國艦隊下最後通牒,貝倫根艦隊無端挑釁,我軍爲保護使節團安全不得不突入領海,請各國艦隊保持中立,否則的話,便休怪我不客氣!”
頭頂蒼天立於甲板之上的青年卻是隻淡淡道了一句,接過衛兵遞過來的毛巾擦拭身體,便兀自去查看前方的戰況,奢華的金髮溼漉漉的貼在腦後,背影挺拔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