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淼扭過臉,一邊邁步向前走着,一邊輕聲說了起來:“說起來話長了。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在局裡黃主任長黃主任短的,其實,我的過去……”
黃淼停了停。李斌良疑惑地想:她的過去怎麼了,難道有什麼不光彩的事?
黃淼:“跟你說吧,其實,我是一個普通工人的女兒,又是個心氣很高的女人……怎麼說呢?不怕你笑話,在中學時,我的學習成績並不好,所以,畢業後沒有考上大學,只能上了衛校,後來在醫院當了護士。”
對,這她曾經說過。
黃淼:“在護士這行我幹得還不錯,可是,我不想一輩子幹這種活兒,我要找個自己喜歡的職業,於是,我就跟他結了婚。”
李斌良:“你是說,你現在的丈夫?”
黃淼:“對。不過,只是名義上的。那時,他父親正掌權,所以,結婚後,我就提出調換職業的要求,這一點,他父親輕而易舉地就幫我辦到了。這樣,我就到了公安局。李局長,聽明白了吧,我是靠這種手段當上警察的。”
李斌良沒有說話,這種事並不稀奇。
黃淼:“可是,他父親只幫我這些,因爲,我調進公安局不久,他父親就突然患了不治之症,不久就去世了。於是,我只好自己打拼,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雖然官兒不算大,作爲女人,也不容易了。”
李斌良:“那,你和他……”
黃淼:“你還不明白嗎?我跟他根本沒有感情,要是他沒有一個好爸爸,不當乞丐也差不多了……李局長,我不向你隱瞞,作爲女人,我崇拜強者,喜歡強者,特別是有了這麼多年的經歷和見識以後,我更無法和他生活在一起。對,我也不隱瞞,我是在等待,一旦遇到值得的人,我會什麼也不顧地撲向他……只是……只是,年紀一年一年大了,我的最好年華已經過去,大概不會有好男人看上我了!”
黃淼呻吟般結束了自己的話,說完後,好像還哽咽了一下。李斌良覺得,她的話含有很多信息,很多讓人難以分辨的信息,一種指向自己的信息。難道,她真要……
不,不能,絕不能!
沉默片刻,李斌良裝聾作啞地:“原來是這樣,不過,這都是你的私生活,我實在不好說什麼。”
黃淼又站住了,再次用幽幽的眼神望着他,李斌良感覺到她的眼裡好像有怨艾,也有失望。可是,他故意裝出木然的樣子,掉開頭,慢慢向前走去。
黃淼跟上來,又開口了:“李局,我說完了,你呢?你就準備這麼過下去了?”
李斌良:“這……我……這些年,我一直忙得要死,還真沒細想過自己的事。對了,我們男人不像你們女人,在這方面,我也比較粗,更不像你這麼多愁善感。”
黃淼的眼睛裡好像有一團火花,閃了一下,失望地熄滅了。她隨着李斌良向前走了幾步,又開口了。
黃淼:“啊……李局,我說的是你現在的生活,你來了奉春,也不能總這樣住在辦公室、吃食堂啊!”
這個問題有些出乎李斌良意料,住辦公室、吃食堂已經是他的生活常態,這又怎麼了?
黃淼:“李局,我覺得這樣不太好,辦公室畢竟是辦公室,不是家,局裡事又多,經常半宿半宿地靜不下來,影響休息,長期下去,對健康不利。食堂也是,偶爾吃一頓兩頓行,長期吃下去,也對身體不好。”
原來,她說的是這些。說真的,自從自己受傷到現在,真的享受了她太多的照顧,或許,沒有她的關懷和照顧,自己也不會恢復得這麼快。甚至,他已經習慣了她的關懷照顧,也正因爲這一點,他一定程度地允許她靠近自己,和她產生了一點兒說不清楚的曖昧感情。現在,她又要說什麼?
黃淼:“自從你受傷後,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昨天,我給你找到個好地方,是個酒店,條件很好,是我一個朋友開辦的,我把你的事說了,他聽了很感動,特意給你安排了一個房間。”
這……這怎麼能行,住酒店,既然條件好,價格一定不低,能住得起嗎?
“李局,你別擔心錢的事,我朋友說了,不要你的錢。他不在乎這點兒錢,他只是爲你的精神所感動,爲了支持你的工作,才這麼做的。”
可是,世上有免費的午餐嗎?多年的公安生涯使李斌良在這方面特別敏感。
“黃主任,這恐怕不行,真的不行……”
“李局,你先別推辭,人家沒別的意思。對了,離這裡不遠,咱們去看看吧!”
“不不,不去,我根本不會去,看什麼……”
“李局,你怎麼這樣?我已經替你答應了,你這一推,我太沒面子了。你看這樣好不好,咱們去那個酒店的房間看看,你要真不想住,找個理由推掉,我跟朋友也好說話了。對,就離這裡不遠,從前面拐過一個街道就是。”
這個理由,李斌良實在無法推託。
黃淼沒有說假話,不到二十分鐘,她把他帶到一個外觀氣派的高檔酒店前,幾個鍍金的大字迎接着他:河春大酒店。
黃淼帶着李斌良走進酒店大廳,走進電梯,穿過一道走廊,走到一個房間門外。
房間在走廊的一端,非常安靜,李斌良隨黃淼走到這裡,除了看到一個服務員,再沒看到一個人影。
一個服務員走過來,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黃淼:“李局,進去看看吧!”
李斌良無奈地走進去。
“李局,看看吧,怎麼樣?”
李斌良環顧着房間,頓時感到,一種軟軟的、看不見的東西將自己擁抱起來。
這個東西叫舒適、舒服。
瞧,房間不但寬敞,而且陳設俱全,碩大的液晶彩電,高檔的大理石茶几,造型別致的衣櫃,新型的熱水器……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張碩大的雙人牀,牀上罩着一層紫紅色的天鵝絨牀罩,牀頭處是兩個並排擺放的枕頭……
“李局,你看,怎麼樣……對,你再看看衛生間。”
李斌良做夢一樣隨着黃淼走到衛生間門口,黃淼推開門,打亮電燈,李斌良頓時看清了裡邊的一切,裡邊一樣的寬敞,大理石的洗漱臺,白玉般的洗手池和坐便器,更引人注目的是一個新型的洗澡器靠在角落裡。
“李局,瞧,這是洗澡器,帶自動按摩的。你工作一天,累了,晚上衝沖澡,按摩一下,多好啊!第二天工作保證更有精神。”
黃淼關上衛生間的門,又把李斌良引回房間,走到窗前,拉了一下什麼,立刻,兩張幕布一般的深紅色天鵝絨窗簾合向中間,把窗子遮嚴了。
房間似乎更加溫馨,更加誘人。
“李局,你看,這窗簾是兩層的,靠窗子的一層是特製的,完全遮光,你要是熬了夜,想白天補一覺,只要把窗簾拉上,就跟黑天一樣。對,這屋子還隔音,外邊什麼聲音也傳不進來。不信你聽聽?”
黃淼停止了說話,李斌良也注意地傾聽着,是的,除了窗外隱隱約約有一點點動靜外,門外和隔壁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不用說,這個房間裡無論發出什麼動靜,也傳不出去了。
“所以,你可以隨時來房間休息,困了,儘管睡自己的,一點兒也不受打擾。”
黃淼說着,坐到了牀沿上,試了試:“李局長,你試試這牀墊軟硬,不行可以換。來,你坐下試試!”
黃淼說着,伸手來拉李斌良,可是,力氣用得大了些,李斌良腳下沒站穩,腿又被牀擋了一下,踉蹌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牀上跌去,此時,黃淼恰好在他的前面,因此,跌倒的前衝力使他一下倒向黃淼的身體,黃淼則弱不禁風一般地向後仰去,於是,李斌良的大半個身子就伏在黃淼身上,二人的肢體緊貼在一起,下意識間,李斌良的一隻手還扶到黃淼胸前,那種圓潤、柔軟而又舒適和誘惑的感覺忽地一下從手掌順着手臂導入心臟,他的身心像中了電擊一般,一時掙扎不起來,黃淼身上的暗香,更使他頭腦暈眩。黃淼則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好像下意識地抓住了李斌良的一隻手臂……
這樣,李斌良就更難起來了,他一時也分辨不清,自己是真的起不來,還是不想起來。
就在這關鍵時刻,一個手機鈴聲忽然激烈地響起。
是李斌良的手機鈴聲。它好像從天而降的冷雨冰雹,讓他一下清醒過來,他猛地跳起,把黃淼下意識伸過來的手臂甩到一旁。拿出手機放到耳旁:“喂……”
手機裡沒有聲音。
李斌良:“喂,請問您是哪位,找誰?”
還是沒有聲音。
奇怪……
李斌良:“喂,怎麼不說話,快講話呀!”
還是沒人說話,李斌良還要追問,手機裡響起掛斷的聲音。
對方把電話撂了。
這是怎麼回事?
李斌良看看手機上的號碼,對方同樣也是一部手機,他反撥了回去。
很快撥通了,對方的手機鈴聲是一支優美的情歌。
親愛的,你慢慢飛,
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
親愛的,你張張嘴,
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
親愛的,你跟我飛,
穿過叢林去看小溪水。
親愛的,來跳個舞,
愛的春天不會有天黑……
歌聲纏綿,沒人接聽,李斌良耐心地等待着。
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
飛越這紅塵永相隨,
追逐你一生,愛戀我千回,
不辜負我的柔情你的美……
還是不接,李斌良固執地聽着,你不接,我就不放下!
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
飛越這紅塵永相隨。
等到秋風起,秋葉落成堆,
能陪你一起枯萎也無悔……
還是沒人接。
李斌良繼續聽,他忽然覺得,這首歌似乎對自己是一種暗示,一種諷刺。
一首歌結束了,還是沒人接,李斌良只好無奈地放下手機,又撥了一遍,這回,手機裡傳出的卻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這……又是怎麼回事?
電話是誰打來的,爲什麼不說話又關了機?
李斌良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感到,一雙眼睛正在暗中看着自己,監視着自己。
那麼,是誰的眼睛?
不管是誰的眼睛,李斌良都感到一種危險的氣息襲來,這種氣息提醒他,必須馬上離開這裡。
此時,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手機放下後拔腿欲往外走,但是,忍不住又看了黃淼一眼,看到黃淼還保持剛纔的姿勢,歪在牀上,用怨艾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已經不可能了。李斌良:“黃主任,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住在這裡,真的不能,我得走了!”
黃淼:“不,等一等……”
可是,李斌良已經扭過頭,拔腿走出客房,雙腿發軟發抖地順着走廊、順着步行樓梯向下走去,直到走出這個大酒店,走出一段距離了,才扭過頭,看着河春大酒店大樓並尋覓着剛纔那個房間的窗子。
可是,他只知道那個房間在一道走廊的盡頭,但是,上的哪層樓卻記不清楚了。對了,黃淼說,那個房間的窗簾非常遮光,此時,它嚴嚴地拉着窗簾,也沒有燈光透出來,更使他難以分辨。
李斌良也不想一定弄清哪個房間,因爲,他不會再回到那裡,永遠也不會。現在對他來說,那個房間是個可怕的地方,他不敢保證,如果再發生剛纔那一幕,如果沒有那個神秘的電話,會發生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黃淼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難道,她真的在勾引自己?
她爲什麼這樣做?難道,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只是出於好感,喜歡自己?還是有別的企圖……
李斌良身子抖了一下,他忽然感到那個房間很可怕。他不再尋覓,收回目光,轉身向公安局大樓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