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黃淼的提議,她說,這種地方氣氛好,適合交談,而且,西餐廳除了主食副食還有冷飲,邊喝邊聊,也符合記者們的身份。李斌良同意黃淼的建議,就給韓峰打了電話,約定到一家名叫“埃弗爾”的西餐廳。
這種地方,除了有一回女兒生日,李斌良陪她進過,就再也沒有這種記憶。現在,隨着黃淼走進這家西餐廳,才注意到,環境、氣氛非常溫馨,大廳和各個包房的裝潢充滿了異國情調,燈光幽暗,低柔的鋼琴曲在迴旋,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思。此情此景,和喧囂着山火煙霧的山區真是兩個世界。李斌良又注意到,出入的都是少男少女,年齡最大的也不過三十歲,而且都是成雙成對,他這才意識到,這是情人相聚的地方,一時有些不安起來:自己和黃淼坐在這兒,被認識的人看到,人家會怎麼想啊?
可是,黃淼卻根本沒想這些,她和接待小姐說了幾句什麼,就被引到二樓的包間,服務小姐把燈光調暗,又點燃一支蠟燭,然後把窗簾合嚴,食譜留下,讓他們慢慢點,就走了出去,輕輕關上門,於是,房間就成了兩人世界。
李斌良有點兒後悔起來,怎麼來了這種地方?!
唯一的辦法,是韓峰和那個叫江南的記者快點兒到來,打破這種尷尬氣氛。
李斌良好像無意似的,把窗簾拉開,這樣,屋子就顯得亮了一些,窗外的一切也就映入了窗子和眼簾,尷尬的氣氛也緩解了一些。
黃淼看看拉開的窗簾,眼神似乎想再把它拉上,可是,想了想沒有動。
李斌良給韓峰掛了個電話,韓峰答應儘快,他鬆了口氣。
黃淼把食譜推給李斌良:“李局長,你看看,吃點兒什麼?”
李斌良接過食譜時,擡頭看了黃淼一眼,發現她漂亮的大眼睛在暗淡的光線中,正在幽幽地盯着自己,心不由一跳,急忙又垂下眼睛。
李斌良看不明白食譜,對黃淼說:“我不明白這些東西,你看着點吧,你覺得什麼合適就點什麼吧!”
“這麼說,今天晚上你聽我安排了!”
李斌良心又是一動,話中分明透出另一種意味。
這……
韓峰和那個記者怎麼還不來?
黃淼點了幾樣東西,然後告訴服務員:“先給我們上兩杯冷飲,別的等一會兒再上。”
服務員答應後,很快把兩杯飄着奶香的冷飲端上來,杯中還插着吸管。
李斌良和黃淼一邊慢慢地啜着冷飲,一邊等着韓峰和江南,他們卻遲遲不見影子,李斌良心裡暗暗着急。
可是,黃淼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她一邊慢慢地吸着冷飲,一邊瞟着李斌良,似乎是有意無意地說起了她要說的話題。
“李局,原諒我冒昧,說真的,從你調到奉春那天起,我的心中就有一個謎。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給我解開,行嗎?”
李斌良:“哦……什麼謎?”
“你。”
“我……我什麼謎?”
“你本身就是個謎!”黃淼莞爾地笑了笑,“你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東西,在你來之前我從沒有在別人身上感受過。”
“是嗎?什麼東西,我怎麼不知道?”
“你自己當然不會知道,可是,我卻能感覺到,但是,是什麼東西說不清,反正,你和一般人不一樣,和一般警察不一樣,和一般的公安局長也不一樣。”
李斌良沒有出聲,因爲,類似的話,以前也曾聽到過。這一點,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和一些人不同,和一般的公安局長不同,否則,怎麼會辦了那些大案,把自己搞成現在的樣子!
“李局長,你別多心,我不是讓你把什麼都告訴我,說實在的,一個男人,要是像白開水似的,讓人一眼看到底,那就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了。我喜歡你這樣子,能讓我品味,能讓我像猜謎似的琢磨你,我希望有一天,能把你吃透……”
什麼意思……
李斌良覺得身子發熱,黃淼的話,她的用語、聲調,總有一種意在言外的感覺,而且,具有一種刺激心靈隱秘甚至刺激生理的作用。
黃淼:“今天,我是想問你的私事。我觀察了這麼多天,各方面看,都覺得你是個難得的優秀男人,可是,你妻子爲什麼要和你離婚呢?你離婚這麼多年,爲什麼一直沒再找呢?難道,就沒遇到過心上人,對任何女人都沒動過心?”
又來了,還是言外有音,既像是正常的關懷、打探,又像有別的意思。李斌良真想像有些人那樣,脫口而出:“動過心,我現在就動心了……”如果這麼說,她會怎麼樣呢?
李斌良身子有些發熱。這種話不是他說的,他對男女感情一向看得很重,不願意開這種雖說不傷大雅、但是也可能引發什麼後果的玩笑。
因此,他只是苦笑一下,模棱兩可一句:“大概是吧!”
“大概是吧是什麼意思?是你心太高?沒遇到過打動你的人?這麼長時間了,從來沒有過?”
黃淼黑黑的眸子盯着李斌良,逼迫他回答。
李斌良無法回答。
因爲,黃淼說到了他心痛之處,他心靈中最爲敏感之處。
怎麼會呢?自己當然遇到過心上人,而且,還不止一個,而是兩個,後來,這兩個人合二爲一了,自己和她又何止是相遇?我們已經心心相印,已經以身相許……
一瞬間,李斌良又回到了那個夜晚,那個之夜,那個永生難忘之夜。當時,他曾經認爲那是永遠,那只是開始,可是,一夢醒來,卻發現開始也是結束。那天早晨,她像夢一樣消失了,像一縷輕風一樣飄走了,再也見不到她,她只給他留下幾個字,告訴他不要找她……
他聽了她的話,真的沒再找她,後來,打聽了一下她的消息,她卻已經不見了。
倏忽間,這好像是多年前的事了,而實際上,時間並不是很長。
想到這些,李斌良身心突然冷下來,黃淼的誘惑感也消失了。是啊,一旦她出現在心裡,還有什麼女人能讓自己動心呢?
李斌良把目光轉向窗外。
黃淼看看李斌良的臉色,不再追問,也把臉轉向窗外。
窗外,天色已暮,但是,街道上的行人好像更多了,不過,附近來往的多是年輕人,時而可見成雙成對的情人走過,還有人一邊走、一邊向窗內望進來,窗子很大、很敞亮,外邊大約也能看到吧……
“哎,李局你看……”
黃淼忽然向外指着,叫起來。
李斌良以爲韓峰和江南來了,急忙問:“怎麼了?”
黃淼:“一個女的,在那邊往咱們窗子裡看,好一會兒了……”
“是嗎?是誰……”
“你看,就在你身後右側方向,那棵樹的後邊!”
李斌良慢慢掉過臉,向黃淼指點的方向看去,可是,什麼也沒看到。
黃淼:“她躲開了。正好你回頭的時候躲開了!”
李斌良以爲黃淼在開玩笑,寬厚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黃淼:“李局,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真有一個女的,在那邊站着,往咱們窗裡看,開始我也沒當回事,可看她一直往這邊看,才覺得是看我們……對,雖然看不十分清楚,可感覺身材和相貌都不錯。李局長,不是你的情人吧?”
李斌良:“黃主任,你別瞎說了,我剛來奉春幾天啊,哪有什麼情人哪!”
黃淼:“那她是誰?”
李斌良:“我怎麼知道?或許,人家是在那兒等什麼人,你以爲是看我們了!”
“不可能,我觀察好一會兒了,她肯定是看我們,不,是看你的。要不,咱們出去找一找,她也許沒走遠!”
“沒必要,咱們還得跟人會面呢,怎麼能走呢……哎,怎麼回事,他們還不來呀……”
話音還未落,門外響起腳步聲,服務員打開門:“你們的客人到了!”
韓峰走進來,把手伸向李斌良。
“李局長,真對不起,實在對不起……黃主任,您也來了!”
黃淼:“怎麼,我不該來嗎?別忘了,我是政治處主任,你是不是趕我走啊,小心下次再採訪什麼我不支持你。”
“哎,黃主任,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李局長,黃主任,真的對不起……”
黃淼:“別道歉了,快坐下,哎,那位《湖州晚報》的記者呢?”
韓峰:“我說的就是這個,她走到半路上,突然接到報社緊急通知,有個非常緊急的事件,要她馬上去採訪,所以,她就來不了啦!”
這……
“李局長,她委託我向您道歉,說實在是身不由己。不過她說了,過些日子,她一定再來奉春,專門來拜訪您。”
韓峰又說了歉意的話,然後說自己也有事,也離去了。只剩下李斌良和黃淼留在房間裡,四目相對。
等了一晚上,居然是這種結果。
沒有辦法,李斌良和黃淼只好把點的東西都叫上來,匆匆吃罷結賬。結賬時,黃淼說什麼也不讓李斌良掏錢,李斌良撕扯不過,只好隨她。
他注意到,黃淼結賬時,錢夾裡現出厚厚的一沓百元人民幣。
李斌良和黃淼並肩行走在一條稍顯僻靜的街道上。
初春的夜晚,溫度適宜,不冷不熱,柔柔的晚風伴和着遠處隱約的情歌,吹拂着衣襟,吹拂着肢體,也吹拂着李斌良的心。自來到奉春之後,他從來沒有逛過街市,現在,才感受起這個雖然還陌生、但是今後必將變得熟悉並且必須要熟悉的城市。
現在是晚八時多將近九時的光景,正是城市最美好的時光,夜幕完全降臨,使一切變得朦朦朧朧,染上了一層詩意,街道旁閃爍的燈光,又好像詩意中最華麗的音韻,身邊成熟而又美妙的異性又使夜晚增添了一種霓虹的色彩,特別是她身上那種難以言喻的暗香,更使人有些心醉神迷。她走在身旁,若即若離,手臂好像有意又像無意地不時觸碰着你的手臂……
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情景了?
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李斌良真想讓壓力和緊張全部離去,盡情地享受着這個時刻,可是,在他的心底卻總是有一根琴絃,不時地彈出一個不和諧的音調,使他難以完全放鬆自己的神經。
這不好,李斌良,這算什麼事呢?一個公安局長,一個政治處主任,一男,一女,這個樣子徜徉在夜幕中,萬一被熟人看到,會造成什麼樣的印象,產生什麼樣的聯想……
因此,他想讓黃淼離開自己,可是,不知爲什麼,卻又不想說出口。是怕傷害她?還是不想讓這樣的感覺飛走?大概都有吧。
他感覺到,此時,黃淼也不想離開他,非常不想離開他。走出“埃弗爾”西餐廳時,他本要打車回局,是她提議步行的,自己也就服從了她。
他感覺到,她好像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有什麼事要做。
她有什麼要說要做的呢?
他等待着,可是,她卻不開口。
爲打破尷尬,也爲了對她有所瞭解,李斌良主動提起一個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題。
“對了,黃主任,你想了解我的私生活,我也同樣想了解你……你的家庭怎麼樣,一定非常美滿吧,你愛人一定非常優秀吧!”
“他不行,別提他!”
又是這句話。
“黃主任,爲什麼不提他,你可是第二次對我這麼說了。他怎麼了?”
“我說了,他不行,什麼都不行。”
同樣是這句話。
李斌良:“可是,你們……” ωwш⊕ttκá n⊕¢ O
黃淼突然站住了,仰着臉,幽幽的眼睛看着李斌良:“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訴你吧。我們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我們早已分居了。”
“這……”
“奇怪吧。李局長,說真的,我從來沒對別人說過這些,不知怎麼讓你……行,我就都說給你吧,你愛笑話就笑話吧!”
李斌良在黑暗中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