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蜷縮在角落裡的千牧雪聽到了雷加的聲音,激動的跑了出來,“感謝聖光雷加,你……”
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恐懼中等待,不敢睜眼,怕看到殘酷的畫面;也不敢閉眼,因爲只要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雷加被撕成斷肢殘體的畫面。
她只能在黑暗中瑟縮着,祈禱着,祈禱聖光能夠聽到她的心願,護佑雷加
當她看到雷加仍舊活着的時候,她一切的不安和恐懼都拋諸腦後了。她恨不得撲上去,狠狠的擁抱雷加——
但她在半路上停住了,她一眼就看到艾梨莎披散着頭髮,一手扶着雷加的背,一手拄着重劍。
“你把他怎麼樣了?”千牧雪的聲音出奇的大,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
艾梨莎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竭力讓聲音顯得不那麼在意,“是他求我把他扶到這裡的。”
千牧雪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用詢問的目光朝雷加望去,雷加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千牧雪這才放下心來,朝艾梨莎微一鞠躬。“謝謝你。”
說完,就要從艾梨莎的手中接過雷加。
艾梨莎將千牧雪的鞠躬看成是一種嘲諷。就好像雷加是屬於千牧雪的,而艾梨莎只不過是幫她照顧了一下而已。可事實上,這兩個人都是她的俘虜。
艾梨莎清了清嗓子,無視千牧雪,對雷加說道:“我很感激你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但在我搞清楚某些事情之前,我仍然不能放你們走。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監禁你,但你也不能夠出這道鐵門。”
千牧雪反問道:“你還想把我們關進地窖嗎?”她很少見到艾梨莎會對一個男人說話這麼客氣,更很少看到她披散着頭髮,那與她心目中的艾梨莎感覺完全不一樣,她一直把艾梨莎當成男孩子看,可現在,她卻實實在在的看到一位女人。
艾梨莎搖了搖頭,“地窖已經完全被燒燬了。就算沒被燒燬,我也不會再讓他回到那裡。他的傷需要精細治療。今天晚上,你們兩個就住到我家裡去吧
“到你家裡去?”千牧雪撅了撅嘴,“哼,那我寧肯睡在大街上。”
“隨便你們。”
艾梨莎提高了音調,繃緊的嘴脣裡發出苦澀的聲音:“可別說我不提醒你,那隻恐怖的魔獸隨時都可能回來,以他現在的傷……”
千牧雪內心一緊,她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跟艾梨莎賭氣,而是找個不被打擾的環境,讓雷加好好養傷。從這個角度來講,鎮長的家無疑是最好的落腳之地。
千牧雪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不情不願的說道:“那好吧,那就帶路吧。”
艾梨莎正要發作,就聽到雷加用嚴肅到誇張的口氣對千牧雪說道:“要說請。”
千牧雪衝雷加甜甜一笑,“明白了。”
然後轉身對一臉慍色的艾梨莎說道:“那麼,請鎮長大人爲我們帶路吧。
艾梨莎冷冷的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她恨透了現在的自己,要是在從前,千牧雪敢這樣對她說話,她非把千牧雪的屁股打腫了不可,但現在自己這副披頭散髮的樣子,讓她一點都提不起勁來。
她努力的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這兩個該死的俘虜身上移開。轉而思考今天讓她最爲不解的事情。
她的叔叔何深海,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叔叔居然那麼有錢,似乎輸掉五十枚金幣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而且,她突然想起,剛纔何深海救施維因的時候,似乎嘴裡唸唸有詞。雖然她沒有聽清那究竟是什麼,但也明顯的感覺到何深海想置雷加於死地。
她覺得這裡一定有什麼問題,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明白。
爲了防止施維因和何深海傷害雷加,艾梨莎將雷加安頓在自己房間的旁邊,以便於隨時照應。但千牧雪卻死活不肯住到其他房間,她堅持要陪在雷加的身邊。
捱上牀板,雷加很快就睡着了。這一天對於他來說,實在太過漫長。
艾梨莎雖然有很多話想要問雷加,但也不忍去打擾他,她淡淡的朝千牧雪瞥了一眼,千牧雪正專心致志的給雷加處理傷口,艾梨莎沒有多說什麼,轉身退了出去。
剛出門,她就看到自己的叔叔何深海,一臉陰鬱的站在角落裡。
他在等她,似乎有什麼重要的話要對她說。
可她不想聽。
何深海趁艾梨莎轉頭前,迎面朝她走來,他張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那個叫雷加的人,很危險”
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憤怒,表情就像是逼迫自己女兒離開她男朋友的父親一樣。
艾梨莎聳了聳肩,對何深海的態度絲毫不以爲意,反而非常淡漠的說道:“我知道。”
她一邊回答着何深海,一邊朝自己的房間走去。這一夜太漫長了,她也需要好好休息,然後整理一下思路。
何深海陰鷙的面孔稍微有些扭曲,但他沒有放棄,追在艾梨莎的身後,“不,我親愛的侄女,你不知道據我所知,他曾經是殺過一個侯爵,是森巖王國的重要通緝犯你不能把這麼一個危險的人留在這裡”
“哦,通緝犯?等他養好傷之後,我自然會問清楚他的來歷。至於是否留他,那就是之後的事情了。”
艾梨莎依然沒有停下腳步,她真想拔腿就跑,把何深海遠遠的甩掉,但好歹何深海還是她的親叔叔,出於禮貌,她不能那樣對他。
“你聽我說——”何深海激動的伸手抓住了侄女的胳膊。
艾梨莎被攔了下來,她非常不滿的轉過身來,怒視着自己的叔叔。
何深海連忙鬆手道歉,“我親愛的侄女,請你原諒我,剛纔我有些失禮了
“沒關係。”
艾梨莎揉了揉被何深海抓過的地方——有些疼。她一直以爲何深海是那種弱不禁風,只會站在後面出一些餿主意的人,卻沒想到他那雙保養的很纖細的手,居然也蘊含着驚人的力量。
何深海帶着挫折的神情對艾梨莎說道:“唉,親愛的侄女啊——”
每當他想以叔叔的身份勸導艾梨莎的時候,他總是喜歡用這樣的稱呼開場,這會讓他感覺高高在上。
“我知道你像你的父親一樣,充滿了仁愛。這一點很好,作爲叔叔,我也很滿意。但那個叫雷加的陌生人,真的非常危險,就算你不殺他,也不應該讓他在這裡養傷。”
“危險?”
艾梨莎微微一笑,“我倒沒看出他有什麼危險。事實上,如果不是他,您親愛的侄女早就進到怪獸的嘴裡了。”
從撕魂獸嘴下逃生的那一幕幕場景,飛速的從艾梨莎的腦海中閃過。“哦,我忘記了,您並不知道這些,因爲當時您不在那裡。”
面對侄女的譏諷,何深海緊皺着眉頭,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說道:“那是他的苦肉計。我覺得,雷加跟那隻魔獸之間有一種聯繫,不然的話,爲何他一出現,魔獸就出現了呢?”
艾梨莎的面部表情變得冷漠無比,“叔叔,你這話可是有證據的?”
“我、我只是感覺。”
何深海煞有介事的說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這種魔獸從來沒在低語森林中出現過,而那個叫雷加的人一出現,怪物也就跟着出現了,就好像特意要追隨他似的。還有,你不覺得那隻魔獸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害怕他嗎?我敢說,他一定是那隻怪獸的主人”
艾梨莎冷冷的哼了一聲,她不是小孩子,不會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更何況,何深海的話裡,居心叵測的成分比較大。
“這說明不了什麼。我親愛的叔叔。”
每次艾梨莎想表達不滿的時候,也總會這樣稱呼何深海。“相反,我倒覺得另外的一些事情更爲奇怪。”
“什麼事情?”何深海警覺的豎起了耳朵。
“比如——”
艾梨莎拿出強硬的氣勢,盯着何深海的雙眼,“叔叔您爲什麼會捨身犯險,去救一個僱傭兵頭子呢?”
“那是因爲……”
何深海的眼神兒飄忽不定,“我們需要他,我們需要施維因,我們需要用他來領導僱傭兵,他不能死。”
在艾梨莎的瞪視下,何深海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像座大山一樣,壓在他消瘦的雙肩上。他知道,艾梨莎是故意問了他一個很粗淺的問題,如果再繼續追問下去,那他就必須解釋自己爲什麼會把真正的實力掩藏起來了。
艾梨莎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是抿住了嘴脣,靜靜的看着何深海的表情。她知道,有些深層次的問題,光靠嘴巴問是問不出真正的答案的。“看來我們都有一些奇怪的問題啊。”
“是、是啊,是啊。”
何深海的臉上滿是細汗,他早就知道艾梨莎很強硬,但他認爲是自己作爲艾梨莎的叔叔,至少她不會讓他太難堪。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錯了。他一點都不瞭解這個侄女。他以爲她會很好控制,卻沒料到艾梨莎跟她的父親一個脾氣。冥頑不靈,又臭又硬。
何深海勉強的張開嘴,然後又緩緩的閉上。很顯然,他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卻不知道有什麼可說。
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
艾梨莎終於開口說道:“我想叔叔一定很累了吧,沒錯,我也一樣。跟那隻該死的怪獸搏鬥,弄的我全身都是血腥和惡臭。如果沒別的事,請允許我告退,我得回房洗個澡。”
何深海的聲音相比之前軟化了許多,“那你打算怎麼處置雷加?”
“一切等明天再說吧。”說着,艾梨莎進入到自己的房間,毫不客氣的合上了房門。
何深海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一臉的陰霾,白皙的拳頭攥的咯咯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