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位於古長安城的西北面,漢武帝劉徹爲自己選擇的墓地是他的母親,王太后的故里茂鄉,陵墓因爲坐落在茂鄉才被命名爲茂陵。從漢武帝建元二年開始修建的這座陵墓,到漢武帝駕崩那年,整整五十三年,全國每年三分之一的賦稅被投入到這裡。
而在帝王陵墓附近設置陵邑,是漢代陵墓制度的一大創新。據《關中記》載,西漢徒民置縣者凡七陵,除霸陵、杜陵二邑在長安外,長陵、安陵、茂陵、平陵、陽陵五邑均在咸陽原上,故而此地後來又被稱爲五陵原。同時出於政治上的考慮,西漢陵邑均置縣,遷各地富豪於此,移民造城,使其成爲繁華富庶之地。後世詩人筆下有五陵年少之說,便出於此。此刻自然沒有杜陵、平陵,然而10多年來的苦心營建下,五陵繁華卻已經初見端倪。茂陵東南的茂陵邑,就有衆多文武大臣、富家名門在那裡定居,人口達二十七萬七幹餘人,居‘五陵‘之冠。其繁華程度甚至超過了當時的都城長安,長安的達官顯貴對能遷居茂陵者十分傾慕。
“姑姑,今天拜謁的人你還是一個不見嗎?”劉徽臣翻看着今日送入府內的名刺,開口問道。
“再看看吧。”陳嬌拿着手中的一份名刺回答道。
所謂的地方豪強,即使被迫遷到了這裡,仍然不遺餘力的發展着自己的關係網,茂陵繁華自然是有其來由的。彭城煤行的當家遷入此處的消息傳出後,拜謁的名刺便復沓而來。
“姑姑,你手中的是誰的名刺?”劉徽臣發現陳嬌拿着一份名刺不放,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她伸手要了過來。
“司馬遷,謁者陳皎再拜,奏君足下”劉徽臣如是念道,“這個司馬遷是誰?官家子弟?”
“是太史令司馬談之子。”陳嬌說道。
“是嗎?一個史官找我們能有什麼事?”劉徽臣十分不解。
司馬遷的來意,陳嬌從他後來完成的《史記》中也可以大概猜出,恐怕是爲了認識一下她這位當代鉅富吧。也許對司馬遷來說,自己這種憑“新技術”發家的方式很新奇,讓他想要記錄。這份名刺已經是第二份了,看來他還是挺執著的,只是見與不見,自己還在猶豫之中。
“算了,別看這些了。我們出去逛逛吧。”陳嬌甩了甩頭,說道,“來了這麼久還沒有出去看過呢。”
“我去叫上釋之和嗣之。”劉徽臣眼珠子轉了轉,點頭道。
只有真正走在茂陵邑的大街上,陳嬌才能感受到所謂的五陵繁華,與陳嬌曾經待過的很多古代城市不同,茂陵幾乎是一個完全的商業都市。在這裡居住的大多是富貴人家,偶爾能看到面有菜色的人,也是衣着整潔,看得出是飽學之士。陳嬌猜那些都是自負才華,來此尋找自己的伯樂的讀書人。
“姑姑,你看。”正在陳嬌失神的時候,劉徽臣碰了碰她,指着不遠處的一對夫婦說道。
陳嬌擡頭一看,那是一名有着俊俏容貌的男子,身上一襲簡單的白衣,不見任何華麗裝飾,烏黑的長髮只用一根絲帶紮起,披散在身後,身邊伴着的是一位同樣衣着樸素的女子,她有着少見的美麗容貌,言笑晏晏的仰頭和那男子說着話。兩人看來仿如神仙眷侶,怪不得連劉徽臣也注意到他們了。
“大人,我們這是從遼東城來的,我們送回去修理,一定還給你一個完好無缺的。”那對男女正從一間店鋪中走出,顯然兩人身份不凡,店裡的掌櫃一路追了出來,在門口還不斷的點頭哈腰。
“遼東城”三字讓本欲轉頭的陳嬌不覺又多看了他們兩眼。
“有勞了,”那男子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朝掌櫃點了點頭,便攜妻子走下臺階,兩人有說有笑的從陳嬌四人身邊經過。那男子見劉徽臣和寧釋之這兩個美貌女子一直盯着自己看,也向兩人微微點頭示意。
“我們去那裡看看。”陳嬌走進剛纔那對男女出來的地方,想看看那對夫婦買的到底是什麼。
店鋪的裝飾擺設充滿了遼東城的風格,玻璃製成的貨物陳列櫃還有明碼標價給了陳嬌無比的熟悉感。機靈的活計馬上熱情的上前問道:“這位公子,幾位姑娘,你們要買什麼?”
“剛纔那兩位買了什麼?”陳嬌一邊看,一邊問道。
“你說司馬大人?”
“司馬大人?”
“就是司馬相如,司馬大人啊。”夥計滔滔不絕的說道,“去年皇上把他從西南召回來後,他和他的夫人就在我們茂陵邑安了家了,是我們這裡的名人。”
原來那一對璧人便是鳳求凰的主角,怪不得他們的故事能得到當時人和後世人的傳頌了。他們看來的確當得起人們的美麗幻想。陳嬌心中有些悵然。
“司馬大人之前來我們這裡買了遼東城來的箜篌。”夥計大約是個多嘴的人,一聽有人問,就開始滔滔不絕的回道,“可是裡面有根弦壞掉了,我們這邊師傅怎麼修理,司馬大人都覺得音色不對。所以,掌櫃的答應大人,將它送回遼東城去修理。”
“呵呵,”陳嬌聽完笑了笑,說道,“何必捨近求遠?我聽說,墨門的士子們封皇命遷到長安。他們原是遼東城來的,墨門中人一貫雜學旁收,對箜篌一道或許有涉及,你們掌櫃可以請司馬大人將東西送到墨門處,不成再送往遼東城,也來得及。”陳嬌自然知道墨門之中,奇才甚多,箜篌雖是朝鮮之物,但是這羣人久在遼東,只怕早已經將此道摸熟了。
夥計聽完,滿懷疑竇的走到自己掌櫃身邊,轉述剛纔聽到的話。陳嬌並未理會他們的討論,就離開了店中,但是她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掌櫃的會聽她的話,從長安到遼東,路遠迢迢,只是爲了修理一把箜篌實在是太不合算了。
四人四處逛了逛,時近傍晚纔回到府中,一回府就收到了下人呈上了一封請柬。
“姑姑,是什麼?”劉徽臣問道。
“重合侯馬通過壽辰,宴請茂陵羣豪的請帖。”陳嬌臣看畢請柬,眼中閃過一道亮光。
“馬通?此人算是我大漢朝中難得的青年將軍,之前聽說他也在此次遷徙名單之中,原來卻有其事。”劉徽臣曾經多年掌控江都王府的情報網,心向戰場的江都王自然對軍中將領十分關注,因而劉徽臣對馬通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重合侯一貫深得皇上信任,此次卻奉命舉家遷入茂陵邑,此中自有深意。”陳嬌笑着合上請柬,說道。馬通這個人,陳嬌還是有所瞭解,因爲他的封地重合郡靠近遼東城,也因爲他沒有靠任何裙帶關係,年紀輕輕就以戰功封侯。雖然他的高升固然和漢武帝喜歡任用青年人有關係,但他自己的才能也是不可忽視的。陳嬌瞭解到的馬通,用後世的觀點來看,是個純粹的軍人,不通政事,對朝廷的統治並無危害,但卻也被列入了此次的遷徙名單中。此中原因不在於他自己,而是因爲朝廷需要一個人物坐鎮茂陵邑,防止這些被遷入此中豪強們勾連。
“深意?”劉徽臣略略思索,也已經明白了朝廷這麼做的含義,皺眉問道,“那這請柬,我們去嗎?”
“自然要去。我想這整個茂陵沒幾個人敢不去爲這位將軍祝壽的,只要他還有點腦子。”陳嬌淡淡地說道,“我們自然要去,否則就太醒目了。你知道,我們這樣的身份,最要不得就是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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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通非常的年輕,而多年的征戰生涯使得他身上別有一股氣勢,讓大多數的人不敢直視他。他刻板的叨唸完自己今晚要說的話,大意是今上聖明,請大家好好享受太平,千萬莫有不臣之心。那種明顯的背書語氣充分的告訴在場的很多老狐狸們,他只是一個傳話筒,背後的正主是誰,自然人人猜得到。應和他的人很多很多,一個一個指天發誓要永遠做善良國民,其中有多少是自願的,有多少是不得已的,朝廷裡的大佬們是不在意的。反正這場秀只是一個警告,真出了什麼事情,那就是馬通這柄刀出鞘的時候。之後,是例行的歌舞酒肉,極盡奢華。
陳嬌略略有些愛睏的看着眼前的歌舞,使勁忍住打哈欠的衝動,在她身旁坐着的劉徽臣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唯有在她們身後,充當侍衛的郭嗣之和寧釋之仍然面無表情的站立着,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兩位姑娘,敝主人有請。”這時,一個侍從走到兩人身邊,低聲說道。
陳嬌猶豫的看了看大廳之內,發現這裡已經成了衆人淫樂的天堂,醜相畢露,每個人都自顧不暇的樣子,大概不會有人發現她們的忽然離去。她拉起劉徽臣的手,向那個侍從點了點頭,起身尾隨他離開。
繞過曲曲折折的迴廊,陳嬌等人被領到了一個房間內。房內跪坐着數人,陳嬌驚訝的看到了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在他們身邊還有一位她所陌生的青年男子。那青年縱然在司馬相如身邊,依然是氣勢不墜,沒有被身邊這個溫文如玉的男子奪走全部的風采,讓陳嬌不由得刮目相看。
“小女子見過大人。”陳嬌略略屈身,算是行禮了,劉徽臣亦同。司馬相如似乎並不在意她們這稱得上無禮的行爲,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而卓文君則是滿懷善意的走上前,握住陳嬌的手說道:“這位姑娘不知道如何稱呼?”
“敝姓陳。”
“陳姑娘,文君要好好謝謝你了。那箜篌若不是有你的提議不知道要多就纔可以修好呢。”卓文君一語道破了她們被請到這裡的原因。原來是掌櫃將他們的建議轉告給了司馬相如,同時告知了他們她們一行人的存在。
原本這樣一件事情,司馬相如夫妻也是不放在心上的,偏偏第二日就在當今皇上特意安排的“敲山震虎”的宴會中又見到了這奇特的一行人。而且,在兩人的有心觀察下,馬上就發現了身爲主子的兩個女子對整場宴會心不在焉的狀態。歌舞開始後,司馬相如夫婦便離開了大廳到後院,這種程度的歌舞他們是看不入眼的。身爲主人的馬通也很理解,當即安排了偏廂給兩人休息。在卓文君的提議下,司馬相如便派了下人去請陳嬌等人來此休息,順便表達下對她們的感謝。
“只是小事一樁。司馬伕人可不必放在心上。”陳嬌瞭解到一切的經過後,搖了搖頭,說道。
“這可不是小事。文君奉皇后的命令入宮教授她樂器,這箜篌正是皇后感興趣之物,若是耽擱了,怕是要傷了她的心呢。”卓文君臉上滿含笑意,轉頭對着那個青年男子說道,“你說是吧?衛將軍。”
“司馬伕人說哪裡話。家姐仰慕夫人風骨甚久,才求陛下延請你入宮。無論你叫她那樣樂器,她都會很高興的。”不消說,這位衛將軍,就是當今皇后衛子夫的弟弟,關內侯衛青了。
陳嬌覺得自己有些窒息了,她完全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這位歷史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