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出現時,潘天印絲毫不知情。
他更不知道的,是神秘人乃是一等一的貴賓。
當時的他正躺在豪華客房裡的搖椅上,粗略地算着一筆賬。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內,按照日均接待兩三百名各路賓朋計算,他已經爲“青丘觀”成功地創收了至少六千兩紋銀的廣告收入。
祝師威安排的食宿確實已經相當好了,但並未支付分毫的薪金。莫非工資也要按月才發的嗎?
正當潘天印掰着手指頭算計着自己的工錢、猜測着中午的伙食時,青塗山的山腳下已經聚集了一支接近千人的隊伍。
這隊人馬風塵僕僕,看樣子已經走了相當遠的路。加之日上三竿,搞得人困馬乏,正在組織短暫的休整。
隊伍裡清一色皆爲男人,絕大多數都養的白白胖胖,有個別人不長鬍子、一張口說話完全是諂媚至極的娘娘腔,下半身的零部件也不齊全。
一個胖的雙下巴、肥頭大耳、體重足足二百五的傢伙搖搖晃晃地擠出了轎子。
大胖子的身上穿的雖系常服,衣褲布料卻盡爲昂貴的蜀錦,三尺八的腰圍上繫着條質地精良的漢白玉帶,肥墩墩的肉腳上蹬着雙黑麪白底的綿軟高腰鬆糕鞋。
他擡眼側目瞥斜着青塗山,朗聲詢問一旁恭候的嚮導:“喂,這離‘青丘觀’還有多遠啊?”
一旁的嚮導是位佩戴着短刀的年輕人,立即拱手恭敬作答:“回稟蔡丞相,這裡距青丘道觀還有大概不到十里的山路了……”
“噢。”大胖子先是鼻子裡輕哼了一聲,緊接着忽然臉色由晴轉陰,開始了一番斥責:“我都交待多少遍了,咱們出門在外不比身處京師,現在宋江、方臘等匪寇紛紛興風作亂,周邊盜匪不時出沒橫行,這麼不太平的世道,你還敢直呼官職?!”
嚮導立即意識到了錯誤,主動賞了自己一巴掌:“大人息怒,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罷了。”大胖子擺了擺手,一轉身,在另外兩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沿着山路,走向了二十步開外的一頂精緻軟轎。軟轎的四周站着十餘名精壯的漢子,圍成了一個圈。
“道君,咱們已經到青塗山腳下了。”隔着厚厚的轎簾,大胖子畢恭畢敬地奏道。
“道君,咱們已經到青塗山了,‘青丘觀’就在前方不遠、只剩十里路了!”見軟轎裡沒動靜,大胖子便將聲調提高了八度,復奏了一遍。
誰知喊完以後,轎中仍無反應。
大胖子思篤片刻,一揮手示意周圍的旁人都先回避,自己伸手去慢慢地掀開了轎簾。
轎中,一位同樣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正在酣睡。
大胖子不敢叫醒主子,一時又閒着沒事,便擡頭朝天上的太陽徑直看去。
此時正值晌午,太陽正毒着哩,誰知大胖子卻可以若無其事目不轉睛地盯着看,而且一看就是很長的時間,眨都不眨一眼。
犯了錯誤的小嚮導湊到大胖子的近前,討好地說道:“大人真乃當世奇人也,這緊盯着太陽看的本事,着實天賦異秉啊!”
這番明顯是討好性質的溜鬚卻很受用,令大胖子會心一笑,又輕輕地賞了他一耳刮子:“你個小猴崽子……去,拿着這個,把‘青丘觀’的掌門叫過來接駕!”
機靈的小嚮導接過大胖子從懷裡掏出的一樣東西,連連點頭不迭,緊接着一轉身,立馬一溜兒小跑着上山去辦了。
諸位猜的不錯,大胖子正是當朝的宰相蔡京。他又擡頭盯着毒太陽瞅了好一會兒,軟轎裡的主子——宋徽宗趙佶終於醒了。
“教主道君,您這一路舟車勞頓,實在是辛苦啦……”蔡京的語言藝術相當高超,明明數百里的路,是一直乘轎被人擡着來的,但這話聽上去就是中聽。
“蔡愛卿,你說咱們這次來‘青丘觀’,能遇見神仙嗎?”趙佶抻了個大大的懶腰。
蔡京連忙信誓旦旦地躬身作答:“能、能,一定能的!教主道君尚爲端王時,就曾有個道士預言‘吉人當繼大統’;如今您獨掌乾坤、指點江山,微服來這青塗山‘青丘觀’,那剿滅九尾狐妖的道尊必會駕臨、護佑我大宋千秋萬載、永世昌隆!”
宋徽宗趙佶一聽,不由得會心地開懷大笑。
自己哪能看走眼呢,觀遍整個朝野,頂數身旁的蔡胖子會嘮嗑、能辦事了。早些啓用這等能人就好啦!
忽然,趙佶揉了揉眼睛,指着身體前方的空中問蔡攸:“蔡愛卿,你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你瞧前面懸崖上的那座道觀,重重疊疊的,究竟是什麼地方?”
蔡京立即裝神弄鬼地回答:“我只隱隱約約看見那雲彩間,有幾重樓臺殿閣啊……”緊接着,他又裝模作樣地也揉着眼睛又仔細地看了看,感慨道:“唉呀,教主道君當真是好眼力啊,那道觀虛實之間,離地足有百丈高哩。”
趙佶接着問道:“愛卿,你可看到是否有人?”
蔡京用胖手揉着眼睛,答道:“好像有一些道家童子,手持幡幢節蓋,相繼出現在雲間,眉毛眼睛歷歷在目。”
一君一臣,一問一答,認定了有天神下凡。
趙佶很高興,當即下令,半個月之後就在這個地方再修建一座大型道宮,名字都想好了——迎真宮。
看到眼前的仙景,再加之旁邊的蔡京一通忽悠,趙佶頓時龍顏大悅、有感而發,即興賦詩一首:
青塗山中好風光,流雲霧靄起蒼茫。
懸觀飛瀑仙境美,蒼天護佑大宋昌!
“哎呀,真乃絕世好詩、好詩啊!這優美的潛詞,這深遠的意境、這美好的願景,真是妙不可言啊!”蔡京喘着粗氣,大聲地拍着手叫好,奉承主子的馬屁功絕對是超一流。
蔡京雖然體態很胖,腦袋卻絕對靈光,而且相當有眼力見。當宰相十餘載,他己經成功地藉助皇權肅清了無數的政敵,憑的全是一張讒媚巧嘴。
在窺測判斷聖意方面,蔡胖子已經練就得基本滿朝無人出其右了。這不,趙佶剛剛吟完即興而發的打油詩,便手癢癢起來,輕輕地搓了起來。
經驗豐富的蔡京早已預判到宋徽宗趙佶同志分明是技癢難耐了,此時此刻想要展示一下書法藝術的造詣。
趙佶果然也是這麼想的,這麼好的詩作,不趕緊記下來,回頭忘了可是莫大的損失!可在這山野之間,哪兒又尋得有筆墨紙硯呢?!
蔡胖子一揮手,旁邊早已敬侯多時的侍從擡上一張小木桌,桌上宣紙、狼毫筆、墨汁、硯臺一應俱全,甚至連鎮紙的小銀尺都預備好了。
“哎呀,還是愛卿深知孤意啊!”趙佶會心一笑,加以褒獎,隨即揮毫潑墨,一首名爲《青塗靈仙佑吾宋》的詩作隨即躍然紙上。
憑心而論,趙佶雖然當皇帝不在行,任用了一大堆的貪官污吏,昏庸到了沒話說,但人家自創併成爲一派的“瘦金體”(亦稱瘦筋體、鶴體,系楷書的一種)瘦直挺拔,橫畫收筆帶鉤,豎劃收筆帶點,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豎鉤細長,舒展勁挺,寫的確實頗具特點。
“哎呀呀,教主道君,您這真是好詩好字好意境,真是集今古天地精華於一爐啊!”蔡京撫掌連聲讚歎,笑的臉上的肉盡顫不已。
“愛卿以爲,這首詩能否感動仙人助我大宋、國泰民安呢?”趙佶似乎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蔡京堆起滿臉的橫肉陪笑道:“依臣愚見,此等傳世佳作,當刻印在九尺巨碑、立於泰山之巔,定能感動天地、萬民景仰!”
“還‘大宋昌’呢,有你這麼個昏庸至極的狗皇帝在,什麼神仙來都白扯,實在應該是‘大宋亡’纔對!”
趙佶正聽蔡京有板有眼地捧贊着他的打油詩作,忽聽得頭上傳來一個清麗的聲音。那聲音甚爲清脆,第一印象似乎是個女生,卻又不敢確定。
趙佶擡頭,只見頭頂一株高大的喬木上,最頂端的蔥蘢樹幹上,正站着一位黑衣蒙面人。
“有……有刺客!快,快護駕!”蔡京慌了,胖乎乎的大肉手朝那樹上的黑衣蒙面人一指,壯漢們立即亮出藏好的兵器,將二人圍攏在中間。
“哼,就憑你們這點兒三腳貓的功夫,也配?”黑衣蒙面人發出一聲冷笑,一個乾淨利落的圖空翻,從樹上如同鷂子般徑直翻身而下。
在空中翻滾的同時,只見黑衣蒙面人手臂一揚,大喝一聲:“漫天針雨!”
嗖嗖嗖——
頃刻間,數十枚銀針甩袖而出,如點點細雨般直射周圍護駕的壯漢們。
“哎呦——”
“啊——”
數名壯漢隨即發出痛苦無比的聲音,有的揉胸、有的捂眼,紛紛發出痛苦的聲音。趙佶頓時大驚失色,惶恐得抱頭蹲在地上。
平日裡這些人可全都是中央部委警衛局的大內高手啊,居然頭上、臉上、身上、手臂上頃刻之間全都被扎到了。
“你,你……”蔡京倒是沒受傷,腆着大肚腩,用身體當着後面的“教皇道君”,做出拼死也要護主周全的架勢,顫抖着手指向黑衣人,質問道:“你……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