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會痛,一瞬間的心裡會覺得很痛,杜雪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否則怎麼會如此,怎麼會好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被老師抓住作弊一樣的想要躲起來想要逃開。
早早晚晚都是會面對的不是嗎羅?
爲什麼她會覺得都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她弄成今天的樣子……
就壓下來,脣抵着她的脣。
酒氣,還有熟悉的那種氣息都衝着過來得。
她去推,一下子推開,幾乎沒有難度的就這樣推開來,他根本沒有以往的任何時候的那樣的不可抗拒,根本沒有真的要拽住她,往後退一步,隔着一步的距離看着他。
她聽見他說話。
一字字的,說的清晰。
“從今天以後,我再也不會來煩你,再也不會。”
她是低着頭,無法擡頭看他的目光,他驟然的轉身往外走,步子很大,幾乎是逃離。
她站在原地沒動,他出去,門緩緩的關上在她面前,腳步聲漸行漸遠。
不是不清楚,只是沒辦法動,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能爲了她做到現在這樣,她已經是滿足,兩個人已經走到彼此再也回不去的道路上面,這一次,她想要堅定一點,哪怕是痛的沒有辦法呼吸,也要堅定的站在原地。
給一段混亂的關係,徹底的劃下一個句號。
徹徹底底。
杜雪走回窗口的地方,看着車子又開出去,他一個人喝了那麼多不知道會是如何,於是又給王釗打一個電話,大概說了章東遠的事情,王釗並沒有多問,當即就答應下來,說過去他住處看看。
王釗是幾個人裡面最踏實的一個,聽他答應,她就放心的多。
掛了電話,杜雪回去牀邊坐下,低頭看着無名指上的戒指。
林巖川給的,鑽石那樣閃爍,卻比不上昔日裡兩個人去銀飾店買的情侶對戒更讓她開心,想了想打開抽屜,抽屜裡面一個小盒子,拿出來打開,裡面放着章東遠跟她的結婚戒指。
靜靜的看着,最終是收起來在盒子裡。
兩枚戒指一起放着,眼裡全都是鑽石更小的那一枚,幾乎是看不清楚了,眼底就有淚落下來。
可是不能回頭,他的凌楠,他做的那些事情,是傷痕,在她的心裡,可是他就好像是太陽,在那裡靜靜的釋放着溫暖。
有些不爭氣的感覺。
自己怎麼那麼不爭氣,就應該是冷着臉甩開他,就應該是拒絕,曾經自己一個痛的時候痛的眼淚落下來,失去一個孩子,那些種種種種,匯聚到此刻,卻怎麼好像是夢境裡的事情,記不清楚。
記得清楚的,只有他的那雙眼,深深的看她,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等着她原諒。
***
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都會有一種恍惚,恍惚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裡,是不是一場夢境,是不是某一天醒來,就能回到過去最開始的時間,她是一個膽小而有些怯懦的怕他的小姑娘,他還是冷着臉,如同是冰雕一般。
現在回想,卻覺得那段歲月是最輕鬆雀躍的。
一連幾天過去,她微笑,或者平靜,或者是推着林巖川去花園裡散步,心口都會悶痛。
她不知道這種悶痛什麼時候可以散去,只知道,那是糾纏的絲線,將自己越勒越緊。
留在他身邊,她沒有辦法,那麼難過,離開,卻也是一樣的結果。
外面有人敲門的時候,她還是愣着,總是不由自主的就發愣,直到人推門進來,才恍然的驚醒。
來的人她並不陌生,可是還是會詫異。
見過兩次。
一次是在老宅,另外一次是高中的時候,那時候董綺萱雖然是驕橫可還是她的朋友,對她除了公主高高在上的脾氣之外還有一些粘着的高中生的友誼。
有那麼一天,放學,董綺萱拉着她說是自己過生日,一起去生日宴會,董綺萱的爸爸來接,於是一起坐車過去。
她還記得是一輛軍用的越野車,記得董綺萱的爸爸董代華開車,她坐在後面,看董綺萱跟董代華撒嬌的樣子,那場景歷歷在目,親暱的讓她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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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時間內,她心目中關於父親的形象,多多少少都有董代華的影子。
“叔叔。”杜雪叫人,不知道董代華來這裡是什麼意思。
董代華頭上已經都是白髮,跟黑髮間錯着,看起來那樣滄桑而無奈,多年在外執行任務也沒有今天這樣的憔悴,好像是換了一個人,杜雪一眼都沒有認出來。
董代華進來,眉目間都是沉痛,似乎是說不出口,生生的壓着,終於還是開口:“小雪,她想見你。”
杜雪從牀上站起來。
聽見這一句,任是任何人都會驚詫,董綺萱傷的很重,之前已經下過好幾次病危通知書,外面的那些官司也都因爲她病重所以沒能進行審訊,還都等着,這時候怎麼會忽然說要見她?
杜雪還沒有問,董代華已經先回答:“已經要撤儀器了,她說要見你。”
那樣的神態,看得人心碎。
董綺萱是一回事,董代華是另外一回事,董綺萱做的錯事卻是要她身邊的人來負擔。
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子,竟然就這樣要離開人世間……
杜雪心裡也有不忍,可是董綺萱要見她?董綺萱明明是最恨她的那一個。
“她是想見巖川嗎?如果是想見巖川,我可去跟巖川說,巖川不會拒絕的。”杜雪想是不是董綺萱想見林巖川卻怕林巖川拒絕,所以先要她過去,讓她再跟林巖川說。
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
董綺萱恨不能殺了她,又怎麼會要見她。
董代華卻是否定了。
“我問過她了,她要見你,她摘下呼吸機的第一句話就是要見你,我也問過要不要見林巖川,她搖頭。”董代華說。
杜雪有些猶豫。
“我知道綺萱她後來越來越錯,走到這條路上來,她從小我工作太忙,她媽媽去世的早,我很少管教,以爲竭盡所能的對她好就是好,沒想到最後成了這樣,我誰也不怨,她如果能挺過去,一定是接受法律的懲罰,可是她現在在醫院病牀上,她什麼也做不了,她想見你,我是一個父親,這可能是她最後的願望。”
董代華言語裡面是從來沒有過的沉重,女兒的事情對他來說是巨大的打擊,他一直在醫院裡陪着沒出去工作,一步也不離開,看着自己的女兒一天天的衰弱,醫生一遍遍的告訴他可能性不大,他仍然是堅持着在這裡,可是到了今天,終於再也無法繼續。
他曾經以爲工作是他的全部,可是走到今天才發覺,身邊竟然沒了任何一個親人。
連最後的女兒,都要離自己而去。
就算是胸前掛着在多的勳章,也沒辦法改變他內心的空洞,徹徹底底的一無所有。
杜雪咬了下脣,想了想說:“我現在就過去。”
拖着再久,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董綺萱。
本來是想跟林巖川說一聲,看林巖川要不要一起過去。
人都要離開了,這時候很多恩怨不如放下,可是想到董代華專門說過,董綺萱不願意見林巖川,既然不願意,那就她自己一個人過去。
董代華在前面帶路往董綺萱所在的icu加護病房過去,坐電梯到了樓層,董代華的步子顯然的沉重了。
杜雪看着董代華的背影,也覺得心酸,快走了兩步,跟上董代華的步子,雖然不能做任何安慰董代華的事情,可是儘量的想讓他覺得好受一點。
“你恨綺萱嗎?”董代華走到icu的門口,沒有推門,卻是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杜雪搖頭:“不恨,都過去了。”
人都要離開的時候,還談那些做什麼。
董代華看着杜雪,眼底那樣沉重,嘆一口氣,終於是開了病房門,說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icu外面有很大的玻璃窗戶,足有一扇牆那麼大的窗,董代華在外面看着,杜雪走進去。
杜雪回頭看,看見董代華在玻璃窗前,目光緊緊的鎖着在裡面自己女兒的身上,挪也挪不開,眼底似乎是有些水汽瀰漫出來。
杜雪往裡面走一點,纔看清楚。
儀器
都已經撤下去,呼吸機在枕頭邊上,董綺萱躺着,扭頭看着窗外。
杜雪緩步的過去,看見董綺萱的一刻,忽然覺得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來,從來沒有想過,董綺萱會是這樣。
印象裡,董綺萱一直都是金貴的千金大小姐,永遠是高高在上用最完美的一面示人,眼底或許是會有不屑,可更多的是近乎完美的打扮,漂亮的不可方物,可是此刻,杜雪會覺得,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打量的藥物讓她的臉孔嚴重的變形,其實是腫起來,腫的就要認不出來,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睛很小,成了縫隙。
聽見有動靜,董綺萱緩慢的想轉頭過來,可是好像很艱難,半天也只動了一點。
杜雪走過去到她面前,隔着一米的距離看她,眼底有些忍不住的溼。
董綺萱看着她,開口,聲音好像是凝固在嗓子裡,那樣艱難,發出一點聲音也都是微弱的。
杜雪看着口型,大概是叫她的名字,於是靠近一點。
“杜,雪……”
模糊的兩個字,終於是挺清楚一點。
董綺萱好像很難受,怎麼都喘不上氣的樣子,用力的吸氣,手上摸索着,想拉住杜雪。
杜雪急忙握住她的手:“你慢點說,我在這裡,別急。”
董綺萱卻是笑,脣角微微的上揚,似乎是覺得一切都可笑了,看着杜雪現在的模樣,覺得自己那麼可笑而悲涼。
爭鬥了那麼久,最後換來這樣的下場。
“我輸了……”董綺萱緩慢的又說。
“沒,沒有輸贏,你快點好起來比什麼動重要。”杜雪勸慰說,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董綺萱眼底是說不出的光亮,緊緊的用盡全力的抓着杜雪的手,杜雪一瞬間覺得,竟然好像是嫉恨。
可到了這個時候,還能嫉恨什麼?
“巖川……”董綺萱重重的吸一口氣,用盡力氣:“巖川……見,你媽,他不是,好人……你媽媽……”
話卻說不下去,卡着在一半,又重重的吸氣。
自己的母親?
和巖川?
杜雪有些詫異,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回事,爲什麼董綺萱在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卻是找她來,要說這些!
剛剛還平靜的眉目,這樣一瞬間就猙獰起來,跟她說這樣的故事。
“他,他跟你媽,說……說你爲了,藥費,纔給,章東遠,當……情婦……”董綺萱磕磕絆絆的繼續說下去……
杜雪的手陡然的一緊。
什麼時候的事情?
爲什麼她不知道?林巖川什麼時候去見了她媽媽?什麼時候?還說了這樣的話!
“什麼時候的事情?你怎麼知道?”杜雪追問。
董綺萱看她驚訝的神色,眼底似乎是露出點笑意來,帶着嘲弄的笑容,掙扎着抓住杜雪的手,盡最後一點力:“他,是他……我聽見的……我在外面,我聽見……你媽哭了,哭很慘……然後,然後……自殺……死了……”
杜雪的手是冰的,從心裡一直涼到指尖去,徹徹底底的冰涼。
是她去歐洲度蜜月的時候?
她和章東遠去度蜜月,中途知道母親離開的消息,那時候都是章東遠處理的,什麼都瞞着她下來,不敢告訴她,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是隻能看見母親的靈堂,她問過死因,章東遠含糊的說過去……
卻是沒有人告訴她,是因爲母親自殺……
“拔掉了……電源……”董綺萱還在磕磕巴巴的講。
杜雪一把推開她,自己往後退開好幾步,幾乎是不敢相信了自己的耳朵。
完全的不敢相信,這是怎麼一回事。
眼底一下子模糊起來,酸澀從心底鑽出來,瀰漫到四肢的每一個角落。
她問過章東遠的,他沒說過爲什麼。
當時她母親出事,第一時間趕到的人也不是章東遠,而是衛銘,衛銘料理了後事,她和章東遠才從歐洲回來,衛家人也沒有一個人告訴她是母
親自己停掉了儀器。
母親很愛她,很愛很愛。
董綺萱說母親哭的很慘……
如果媽媽知道她是爲了醫藥費纔跟章東遠在一起,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林巖川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卻爲什麼這樣做!
爲什麼說那樣殘忍的話?
“不可能……不會的……”杜雪低低的聲音,不知道是在跟董綺萱說還是在跟說服自己。
“你媽,不死,你,不會,離開,章東遠……”董綺萱脣角露出那樣的笑容,看着杜雪,彷彿是多麼痛快的一件事。
外面董代華看見裡面情形不對,大步的衝進來,推開杜雪衝到董綺萱的病牀前,伸手拉住董綺萱的手:“綺萱,你怎麼樣?你怎麼樣……”
董綺萱卻是笑着,直直的透過董代華的肩頭的縫隙看向杜雪,盯着杜雪,彷彿是看着天大的笑話。
“醫生!叫醫生過來!”董代華的聲音如同宏鍾一般,卻是那樣的哀慼,一箇中年的軍人眼底的淚也一下子就落下來。
可董綺萱一眼也看不見董代華的悲傷,目光始終是鎖着在杜雪的臉上,看着杜雪呆愣住的神色,就好像是她人生最後的樂章……
杜雪踉蹌的扶着牆面,對上董綺萱的眼神。
渾身都已經冷透。
連最後的時刻,董綺萱也都忘不掉那些恨意,她說的這樣的句子,眼底的笑意那樣的明顯。
董綺萱磕磕絆絆的最後開口,眼底才驟然的溼潤:“我,我,愛……他……”
已經不知道是跟誰說。
杜雪看着她,眼前好像浮現出董綺萱高中時候,在元旦晚會上,那樣嬌羞的模樣,塞給林巖川禮物時候的樣子。
她的臉上飛着紅霞,眼底都是雀躍,明豔動人。
可最後,是這樣的結局。
外面的醫護人員都衝進來,有護士推了杜雪出去,杜雪恍惚的被人推搡出去,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窗,看見裡面醫護人員手忙腳亂的開始救護,董代華在一邊站着,老淚縱橫。
時間彷彿是被延長了,停滯在那一刻,不知道過了多久,看見裡面一個顯示器上的心跳變成了一條直線,有護士給董綺萱蓋上了白色的被單。
一切,戛然而止。
一個生命結束,曾經那樣鮮活,還那樣年輕,就已經終結。
杜雪恍惚的轉頭過去,往外面走,已經不知道是要走到哪裡,只是一路的走。
下樓,往外出去,最後是到了醫院的人工湖邊。
陽光明媚,六月裡的天氣,可是她冷的透徹。
很多事情,她不能明白。
不明白爲什麼林巖川竟然能做到那樣,他不是也曾經那樣溫和的叫她媽媽伯母,她母親也是喜歡林巖川的,林巖川怎麼能那樣做……
董綺萱在最後的時候,告訴她這樣的事情……
本來可以瞞着一輩子的。
衛銘不見得不知道林巖川最後去過的事情,章東遠也知道,只是瞞着她。
章東遠說的,任何人都可以,只有林巖川不行。如果以前她還不理解,以爲是章東遠是賭氣,不肯讓她跟林巖川一起,畢竟章東遠是想跟林巖川比的太多,那麼現在這一刻,她終於是能明白一點,原來是這樣……
眼淚落下來。
母親是見不得光的人,也就是衛江濤的一個情婦,就連生下了她也都要給別人撫養,甚至不能進衛家,最清楚情婦兩個字是有多讓人難堪和痛苦!可林巖川,偏偏去說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