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點點濃郁,更沉的,是她的心。
懷中的兒子已經漸漸的安靜下來,而她,獨自的走到窗邊,風拉起她的根根細軟的髮絲,那黑色,如同捲入夜色的不知名的深處,那晶瑩的瞳孔,注視着外面很久,但是,卻一看進那深邃的夜色裡,眼眸,滿滿的空洞。
怎麼辦,該怎麼辦。兒子在懷裡漸漸的安靜下來,她聽見孩子慢慢平穩的呼吸聲。
那抱着的弱小身軀,還只是個奶娃娃,她真的真的要冒險麼,明明知道是一步死棋,明明知道就算她這樣一直握着董事長的位置強撐下去,就算沒有外界的任何阻力,風氏還是要倒閉的,更何況,現在的風氏,就是一塊困死的獵物,四周虎視眈眈,如同這夜,看不見危險,卻感覺到處處都是危險。
如果哪一天,真的走到那一步,秦瑜澄說的這種境況,孩子,這三個孩子該怎麼辦。
況且一個個都還這麼小,兒子現在還能這樣安穩的躺在她的懷裡,現在,就算沒有風氏盈利分紅,她卡上的錢是能夠養育大三個孩子,而且,她手裡還握着些房產,地產,包括以前風冿揚送她的首飾,也值好幾千萬,就算到時候,不能給孩子最優渥的條件,但是,想要衣食無憂,順順利利的長大還是可以的。
反而,手裡緊握住風氏董事長這個位置,風氏一旦倒閉,如此龐大的負債數目,只怕一個她,真的經受不起。
但是,就這樣將風氏董事長的位置讓出去,她也的確心有不甘啊,真的是很不甘心!
那麼,應該保住她和孩子,還是應該竭力去保住風氏,就算看着它垮掉她也覺得那是自己的公司。這是人的本性。
可是,想來想去,她都不知道該怎麼抉擇纔好,一想到風氏的決策權讓出去,那麼,公司的大部分領導就會變更,以後,就算風冿揚醒過來,就知道整個公司都再不是由他管轄,看見這一幕,他會不會怪她。
會不會怪她…
一想到此,心裡這種深深的悽傷和無助,無聲的淚滴凝聚在鼻尖。
她衝着夜色涼涼的吸了吸鼻子,而秦瑜澄已經從後面沉默的跟上來,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
男人的眉微皺,脣動了動,想說什麼,又將頭低了下去。
“如果你交出來,到時候,說不定風氏只是被收購,而你,你手裡的股票,一樣是錢,但是如果你這樣折騰,公司倒閉了,如此股票在市面上一文不值,那麼你手中握着的這些東西,就成了廢紙——”
繼而,他繼續放在她肩上手指力道更重了些“如果你放棄風氏,我會幫助你保住冉氏,我寧願背叛我的親堂姐,我願意站在身邊保護你,所以,有我,你不用怕,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而冉依顏,卻從他後面沙啞低沉的聲音裡聽出些端倪。
冉氏?!爲什麼是冉氏?!她轉頭看他,眼眸有些不解。她早已敏感的抓住了那幾個字
她的眼睜的很大——
“你的親堂姐。什麼叫背叛你的親堂姐——”差不多隻隔了一秒,思緒就飛快“冉雙露?!——”
頓了頓,她的眼眸裡有種危險的狐疑,看向他,眼微眯起,裡面有些冷冽的亮光,語氣迫人,她直覺這裡面有牽扯“她跟冉氏集團有什麼牽扯——”
爲什麼秦瑜澄說保住冉氏就會背叛她
實際上她狐疑的時候就已經又問出口
“爲什麼你會說保住冉氏就算背叛了她?!”
一連串的問題,仔細的揣摩的秦瑜澄剛纔的話,他的話語裡有很大的信息量,不是她現在太敏感,而是,現在的情形,容不得她有半刻輕鬆的機會。
她問他。
而她面前的秦瑜澄,那一刻,手突然上擡,支在脣邊,而黑色的眸子,一動不動的將她臉上的那些繁複的表情冷冷的盡收眼底。
他沉默着看她,眼眸裡似在猶豫,在探究冉依顏,卻也彷彿在沉思。
而他眉心擰的緊,眉宇間幾根明顯的皺褶。
他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全部說出來。
剛纔,並不是不小心,而是,對他而言,冉雙露對冉家的仇恨,他並不覺得這對他來講有多大義務和必要。
換句話說,冉雙露要對付冉依顏,而冉雙露是他的親堂姐沒錯,甚至他們有血緣關係,但是,他心裡更在乎的人是冉依顏,他以前心裡的堂姐。
他心裡明亮的那盞燈,是她點起來的,而他一直護着這顆熱情的火種不熄滅,那也是因爲他現在想保護她。
冉依顏只是簡單的三個字,只是一個女人,可是,卻是一個可以讓大多數男人神魂顛倒的女人。
有人垂涎於她的美貌,有人願意埋在她那偶爾冷情高貴的氣質裡,而她,更喜歡她身上的那股暖暖的母性。
對孩子,也對家人,她的身上有種原始的善良。
冷豔而高貴,那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但是很多時候,他看不穿她那琉璃色眸子裡偶爾劃過的一絲冷然和絕情,在她沉默的時候,他明知道她也在衡量,在算計,可是卻看不透她的靈魂。
有時候,這樣的冉依顏也讓他有點陌生和懼怕。
“如果我請你也爲我生一個孩子可以麼——”
撇過她剛纔的問話,她滿滿質問厲色瞪着他的神情,男人卻突然間轉了話語,用手去碰了碰她去碰了碰她懷中熟睡的,臉上白裡透紅的美麗嬰孩…
而因爲她的這句話,冉依顏的眼眸裡更是多了一抹厲色。
她知道他是有意在轉移開話題。
“你到底有什麼瞞着我,你不是說你喜歡我麼,怎麼,難道喜歡就是用來欺騙的麼——”
她並非想接受他的喜歡,只是,她希望能通過這樣,利用他對她的感情,逼着他說出來。
果然,冉依顏的這句話,給了秦瑜澄很大的壓力,甚至,在冉依顏說完之後,他的臉色有些僵,表情裡也有訕意。
“是的,冉雙露一直都想對付冉家,只是時機不成熟,而她,一直在等着我回國幫她,跟我一樣,她希望風氏集團垮掉,然後對付冉家——”
冉依顏的臉色‘唰’的慘白。
他低頭看了一下她的臉色,然後繼續無謂的說道,無謂,因爲他本來就沒有多想幫助冉雙露做這件事兒
“你的父母,曾經害的她的家家破人亡,你很清楚現在的冉氏當初是怎麼得來的,的確,那件事兒做的太不光彩,她父母因爲這件事兒慘死,而她,後面掉了孩子之後被殘忍的趕出了冉家,當初,連你都不選擇原諒,那麼,你也明白她這麼做也是有情可原的——”
這一刻,冉依顏幾乎不敢看自己臉上的表情,是恐懼,是驚慌,這件事兒,如一個地雷般,在她心頭忽然轟的炸開。
她是從未感覺到如此的不安。這關係到她的父母,也包括她和孩子。
“那麼你選擇幫她了——”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聲音裡的顫抖
“怎麼可能——”他低頭看她,將她蒼白瘦弱的小臉上的驚恐都盡收眼底,他的眸色濃郁,臉上的表情認真,彷彿在給她安慰般“如果我選擇了幫她,我怎麼還會站在這裡,對你和盤托出——”
他說的理所當然。
而冉依顏,似乎有絲微放鬆,低頭,吸了一口冷氣,手扶住額,臉上的神色有些疲憊,大拇指止不住的揉了揉太陽穴。
身體有些虛弱的模樣
“你走吧,現在我心裡有些煩亂,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她這樣說着,然後,纖瘦的身軀繞過他,抱着孩子朝嬰兒牀的方向走過去,語氣,已經是在下逐客令了。
她不能留他在這裡過夜,一個男人,她知道男人在**來臨之際有多危險。
她知道自己並不一定能控制的了他,所以,提前趕他走她比較安心。
而且,她現在心裡真的是很煩。
一頭扎進風家公司的事務裡,也殊不知冉家的危險也悄悄的靠近。
她真的很害怕,自己會撐不住,但是,就算她真的倒下了,不過就一了百了,只是,孩子該怎麼辦?
風冿揚給她的拖累。
她的寶珠,沙拉,包括還嗷嗷待哺的小兒子,就再沒有安穩日子過了,別說多好的生活,萬一她倒下了,他們就成了孤兒,沒人能管她們的死活,只是,自己的孩子,她這個做母親的心裡真的是痛啊。
如果,真的走到這一步,她就不得不放棄現在的風氏集團,但是,秦瑜澄說,如果她讓出董事長的位置,風氏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最多隻是被收購…
目前她還有選擇不是麼。
秦瑜澄還是走了,乖乖的聽冉依顏話,在夜色中踏着樓梯下去,他的車就停在露天的噴水池上的廣場,雖然,當冉依顏說那句話的時候,他很不願意,很排斥,甚至抗拒,但是,看見她從他身邊插過,那冷情的背影,那淡漠的態度,還有一種落寞包裹的住她,那渾身憂傷的模樣,讓他不忍心再折騰她。
所以,儘管不捨,他還是剋制自己,告訴自己,不能急,然後這樣容忍着她,讓自己先憋憋悶氣。
所以,他沒有糾纏,在她說完之後,默默的站在她身後醞釀了半分鐘,最後,決定聽她的話離開。
只要他退一步,那麼就意味着下一次他可以進兩步,世間,待人處事皆是如此,適當的退,是爲了更多的進。
給她留足空間,留足了耐心。
最後,看她如何給他實質的表現。
他想將她變成他的女人,而不是什麼別人的妻子。
因爲這個,他利索的手裡擰着車鑰匙下樓去了,他的腿勁很大,就算冉依顏站在房裡,也能聽見從樓梯處傳來的重力踏在地板上的咚咚聲音,還有雕花扶手被震的噌噌的金屬的聲音。
而她的目光,在將孩子放下之後,陰沉的朝着聲音的來源看過去。
秦瑜澄不可靠,她一直都明白這個道理,他是跟風冿揚一路的男人性格,一旦發起脾氣來後果不堪設想。
她利用他,都必須小心翼翼,這是一把雙刃劍,稍不注意,利用別人的同時會將自己也賠進去。
不管怎麼說,她還有三個孩子,現在,首先要保護她們。
秦瑜澄走了,她緊張的心現在也終於可以緩緩,但是一想到風家和冉家現在的情形,她就痛苦的根本無法入睡。
不管怎麼說,洗臉,還是將自己拾掇拾掇再說,她不想自己就這樣倒下去。
上了牀,身體很冷,孤寂——
天花板上的燈光,水晶吊燈裡那暈黃的光,讓她心裡微微有些溫暖。
頭靠在牀頭上,手無助的抱着自己折起的雙腿,輕聲的對自己——
不管怎麼艱難,冉依顏,你都要撐下去。
幸好秦瑜澄告訴了她冉雙露對付冉家的消息,其實,敵人只是冉雙露一個,那麼,只要秦瑜澄答應保住冉家,那麼冉家就能保得住,而公司,她已經決心將領導的權力交出去。
這樣,無論風氏今後如何,她也只是個股東,秦瑜澄說得對,她不能拿自己的孩子犯險。
現在,她一個女人,脫掉這些負累,還能照顧得了孩子,能時時去看望醫院裡的丈夫,全身而退,現在的底線,就是保住這個家。
轉眼間,一切都變了,突然就變成了這樣,縱然是從來內心並不軟弱的冉依顏,此刻,真的覺得人有的時候有太多的無奈,太多的無助。
而這次,這個夜晚,這麼多天心頭堆積的痛,她終於可以一個人嚶嚶的哭個痛快。
不是她不想幫風冿揚保住風氏,而是,她真的無能爲力。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旭日冉冉升起,從牀上早早爬起來的冉依顏,去衛生間裡洗臉,因爲昨晚很久才睡,眼角明顯有兩個黑眼圈,而且,細看眼下,這段時間的操心,讓眼下已經凸顯了絲絲的細紋,發現這個後,冉依顏的心更是有些失落和黯然,很久沒有時間去做保養。
給自己畫了個淡妝,遮住了黑眼圈和細紋,然後,換下了黑色的蝙蝠袖連衣裙,在右肩有朵很大的疊花,顯得端莊又洋氣。
穿了絲襪,穿了黑色的長筒的高跟靴,挽起頭髮,然後,脖子上一串瑩亮的粉紅珍珠。
今天要面對的是風氏的各位股東,她不可以太失場面,得表現的淡定和沉穩。
這樣,才能不在衆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這個家,現在只靠她撐下去,所以,不能弱。
一通電話打給秦瑜澄,告訴他準備,她要召開股東大會,並且願意將職位讓給風明輝,這個風氏的以絕對優勢是風氏集團的第二大股東,掌握了整個庫存股的三分之一,並且曾經也是做過風氏總裁位置的男人。
秦瑜澄電話裡,非常配合的應答聲,其實她知道,他一直都想風氏大集團垮掉。
而她,在他積極的應答聲中,卻又多了幾份顧慮和陰霾。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不能讓他們犯險,她心裡的信念又有些許的堅定。
林庭聖本來還在睡覺,就被這樣一通電話打進來。
“喂——”
睡眼惺忪,男人都來不及看那上面的號碼。
閉着眼睛就接了。
“誰啊——”他懷中的金良嫣,同樣頭髮蓬鬆的,眼都沒有睜開,隨口問。
一般的人都不會,或者說不敢在這麼大清早打電話來吵林少睡覺。
而牀上的一歲的小兒子,聽到這聲音,骨碌骨碌的就從牀上翻身差點打了個滾,精神滿滿的坐起來。
“我要將風氏交給風明輝了——”電話那頭,那清脆的女人的聲音,卻唯獨不能遮掩那聲音裡透出來的一股悽傷。
男人立馬就醒了神,然後眼眸隨即清明,頭枕在高高的枕頭上。
雖然,他也不忍心,但是還是強忍着
“嗯——”他就這樣淡淡的一個字。
‘嗯’聽到這淡淡的似有若無的一個字,電話那頭站在車旁的冉依顏心都碎了。
“你忍心麼,這是你的好兄弟,曾經跟你一起出生入死將你當着親兄弟看待的男人,他一心在乎的公司,他的心血立馬被別人算計走了,風氏集團也曾經和林氏合作那麼多次,也幫了你不少的忙吧,你就一點都不留戀麼,如果風氏不在了,你林家以後的生意跟隨合作能有這麼輕鬆——”
她這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來打這個電話的。
但是,沒有想到,他依然拒絕了她。
然後,說了這麼多話的冉依顏最後徹底的絕望了。
而電話那頭,還是輕描淡寫的幾個字“我不能幫你——”
不能幫你,不能幫你,這幾個字,再擡頭看看那上百層的摩天大樓,風氏,曾經這是風冿揚最在乎的地方。
今天真的要親手簽字交出去麼。
那湖藍色的玻璃,一如既往的折射出淡淡的冷冽光,這裡,也曾是她的地方,曾經無數次聽見保安在她進門時恭敬的叫着少奶奶和董事長夫人。
而現在,這一切,如果一簽字,這裡的所有就再與她無關。
不是因爲這片土地沒有她佔領的份額,而是,行政這塊,她再不能輕易踏入這裡了,包括那個十樓的辦公室,她也再不能輕易進去了。
唉,嘆了一口氣,然後關上車門走進大廳旋轉門…
她一出現,身後的記者還有一些外圍人就立馬擠進去。
而冉依顏一看見那些記者就煩,本能的快速兩步就進了大廳,後面有保安攔着,只是已經走了很遠之後。
還聽見後面那些擁堵的記者,在後面一片噪雜的人聲張着嘴大吼
“風董事長夫人,請問這次風氏內部的股東大會,是不是意味着公司要易主呢?!”
又一個聲音蓋掉之前的那個
“聽說風董事長已經沒有了行使民事的權利,由風氏集團第二大股東接替董事長職位,這是真的麼,這樣不會對風氏集團產生大的影響麼——?!”
然後還其他嘰嘰喳喳的問題,鬧的冉依顏心煩,最後在保鏢的護送下,她安全的走到電梯的入口處。
就知道是這樣,只要有一點風聲,媒體就煽動個不停。
這樣讓她的心更加的難受。
保鏢跟着她走進電梯,做最好的防護,當她上十樓之後,劉助理抱着一大堆文件過來。在走廊上就恰好遇上她。
只要是要她簽字,這些是公司日常處理的要務文件,有些內容,因爲冉依顏也不是很懂,所以,處理起來很棘手。
而現在因爲心情受到影響,她的脾氣更是躁動。
“拿到辦公室籤吧——”
今天一過,這些東西她也沒有資格再過問了…
她悶悶的說了一句,劉助理一愣,然後低頭順從的跟着冉依顏到辦公室。
然後,在冉依顏剛把包包放下的時候,就看見秦瑜澄從外面進來。
十樓的走廊上來來去去的人比平時熱鬧。
這一切的喧囂躁動都昭示着有大事的發生。
當然,現在的董事長夫人已經同意將董事長的位置讓出來,這消息一走風,股東個個都是心情雀躍,蠢蠢欲動。
風氏集團,偌大的風氏,立馬就要面臨一年內第二次換董事了。
現在人人都希望風氏集團由風明輝來帶領,那麼大家至少看得見一絲曙光。
如果說公司一直由冉依顏代理,而且,這些時間,公司的各項盈利指標也在大幅度下滑,股東靠公司盈利來分紅,這些股東就會本着不信任的心態來看待這個女人。
“股東大概都到齊了,會議可以開始了——”
進來的秦雨辰,一身西裝革履,帥氣的臉龐,英挺的身姿,尤其此刻滿面喜色的模樣,更是一副氣爽的感覺。
他大步的走過來,然後,冉依顏就站在他的陰影裡。
她的表情黯然,好久,轉頭,順手將桌上的東西理了理。
臉色淡漠,轉過來,輕聲一句
“那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