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潺潺,水勢浩渺,岸柳成蔭,芳草鮮美,風景甚是秀麗,美不勝收。大漢國故都本名洛陽,光武帝劉秀尚火德,故改洛陽爲雒陽,水自然亦改爲雒水。此洛水和雒陽之雒水無甚關聯,其與渭水、涇水一樣,屬於黃河較大支流,橫跨司隸左馮翊,幷州上黨郡,一直延伸到北地郡北方。
‘玉’從塞外入寇北地郡,洛水,是一道繞不開的障礙。西漢時代,曾在洛水南岸置歸德縣,隨着西漢末大‘亂’,涼州人口荒蕪,至東漢遂廢之,漢人南遷,漸漸絕跡。因洛水兩岸水草豐美,適合放牧,遂成爲屠各、雜胡、先零諸族盤踞之地。
蓋俊任北地太守時,逢鮮卑入侵,乃奮勇連戰,大破之,擊殺僞王和連,全殲鮮卑大軍。蓋俊藉着大勝鮮卑的機會,率軍北上,洛水周邊諸族無不望風而降,遂於故歸德縣地界建立塢堡,以北地都尉鎮之,將此地重新納入大漢國勢力範圍,復土不下二百餘里,加上先前收復泥水、‘射’姑山等地,累計復北地故土千餘里。
蓋俊被世人公認爲國朝第一名將,固然是他用兵如神,戰無不勝,不過他屢屢擊敗外敵,收復漢國故土,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自東漢以來,西北邊疆用兵不可謂不急,良將不可謂不多,但版圖卻是越打越小,而能開疆復土者,屈指可數。
可惜的是,從涼州到幷州,一直致力於收復國家故土的蓋俊,這一次失地了。
洛水南方數裡,一座高達數丈,周長數百丈的軍用塢堡冒起沖天大火,火勢洶洶,濃煙滾滾,幾乎遮住半個天空。成羣結隊的胡族騎兵分佈於塢堡四周,競相往南而去,人數粗粗估計,足有數千之衆,不過和洛水北岸的大軍一比,就不免小巫見大巫了。
洛水岸邊,一批批盧水胡戰士涉水渡河,其軍人數甚多,人頭密密麻麻,一眼難以望盡。這些人不同於漢人,羌人、匈奴人,皮膚白皙,目深鼻高,腮吐黃鬚,和華夏及其周邊地區有着極大的區別,倒是和史書裡描述的西域某些國家特徵相似。而事實卻是,他們都是大漢國人,因爲他們世世代代居住在武威郡盧水一帶。
盧水胡大軍以西數裡,另有一支人數更在其上的漢羌大軍也在渡河,兩方雖是聯軍,卻涇渭分明。
宋立站在洛水河畔,目視遠方大火,略有一些失神,成功拔除北地都尉治所,他心裡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聯軍數萬人出休屠澤,茫茫數千里路,期間辛苦,實非語言所能形容,好不容易來到了北地外圍,並聯合素與北地齷齪的塞外諸胡,準備打北地一個措手不及。然而萬萬沒有想到,一直老老實實呆在洛水以南的漢軍,出人意料地派遣斥候跨過洛水,深入塞外,他們藏無可藏,避無可避,立即暴‘露’在漢軍眼前。更要命的是,漢軍斥候不同於以往,多達百人,他們雖然竭力圍殺,仍被數人逃脫。
漢軍斥候爲什麼會突然出境探查?是突然心血來‘潮’,還是塞外羌胡告密?宋立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己方奇襲失效了。盧水胡羅侯、彭飛沒說什麼,但他能夠察覺對方內心的不滿,只是這件事頗爲詭異,怪不得別人,即便想發作也發作不得。
“宋酒泉,過河者已不下萬衆,我們是不是也該動身了?”一把渾厚硬朗的聲音響起,打斷宋立的沉思,他爲酒泉太守,故有宋酒泉之稱。舉目望去,一員年約三旬,面貌粗獷的武將進入眼簾,正是中郎將麴光。聯軍由兩萬盧水胡及三萬韓遂西涼軍組成,而河西四郡兵、金城漢羌兵各佔韓軍之半,宋立、麴光分將之,互不統屬。
“……”宋立看着麴光桀驁不馴的模樣,心裡微微感到有些不舒服,想他爲涼州碩儒令狐溥弟子,才兼文武,名著河西,韓遂居然讓一個年且而立的無名之輩和他並駕齊驅。說到底,韓遂終究畏懼他和蓋俊鄉里人,對他多有提防,不能信任。
“宋酒泉?”麴光見宋立不作迴應,聲調乃拔高數度。
宋立皮笑‘肉’不笑,回道:“麴中郎言之有理。”
“宋酒泉儘快做好準備吧。”麴光滿意地點點頭,隨後轉身離開。
宋立腹心‘陰’就立於其後,英俊不凡的臉上‘陰’雲密佈,不滿地說道:“此子‘性’促狹而桀驁,雖驍勇難堪大任,真不知韓公是怎麼想的,竟然讓他典領重兵。”
宋立聞‘陰’就之言,面容稍稍緩和,口中說道:“這不奇怪,韓公初舉大事,麴氏助力尤多,韓公愛屋及烏,遂使父兄子弟皆等高位,掌重權,也不知此舉是福是禍。”
‘陰’就接過話道:“自然是禍非福。金城麴氏,久通羌種,頗染胡風,以力爲雄,桀驁難養,滿‘門’無一忠義之人,全是野心勃勃之輩,韓公久寵榮之,異日必遭反噬。”
宋立心裡頗以爲然,卻無興趣再談下去,不久隨軍渡過洛水。
聯軍宛如兩條蛟龍,蜿蜒南下,所過之處,全無阻攔,這說明北地防禦確實如他們想象中的那般孱弱,可是一路行來,少見人煙,這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了。
隨着大軍不斷深入,宋立、羅侯等聯軍統帥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田地裡沒人、村莊內沒人、道路間沒人……
所有人全部躲進了地勢險要的塢堡,向他們投來或畏懼、或蔑視、或挑釁的目光。
聯軍盡爲騎軍,不善攻堅,不過如果強行攻打,也就一兩個時辰的工夫,也許僅僅一個集中衝鋒就可攻下來。問題是,塢堡可不是一座兩座,幾乎每個村莊都有兩到三個,人口多、地形佳的村子,則高達七八座。從泥水河上游往下,塢堡星羅密佈,數不勝數,僅僅聯軍看到的,便堪堪近百。一處一處啃,猴年馬月也啃不完。
當年鮮卑入侵時,北地損失之慘,蓋俊有着切膚的體會,鮮卑之患固然已解,未嘗不會出現新的敵人,爲了不再重蹈覆轍,蓋俊調動官民,大修塢堡,期間耗費不知凡幾,可以說受到上上下下許多人的反對,可他從不放在心上,獨斷專行,蓋勳接過北地太守的位置,蕭規曹隨。如今這北地北方一帶,塢堡不下數百座,任誰殺進來,任憑多少兵馬,面對刺蝟一般密集的塢堡羣,都要頭疼不已。
其實宋立等聯軍統帥通過塞外羌胡之口,已知北地塢堡衆多,縱然有了一定心理準備,可其數量之多還是大大超過了他們的想象,不親眼所見,絕難深刻理解。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北地的反應是不是太快了?距離他們入境纔過去多久,北地居然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聚攏百姓的任務,在他們看來,委實有些匪夷所思。
按照宋立等人原先的想法,聯軍全部爲騎兵,疾速南下,迅猛如飛,根本就不會給北地百姓根逃入塢堡的機會,如此一來,北地就算擁有無數的塢堡,也沒了用處。
看樣子,他們的想法似乎出現了偏差……
宋立心臟砰砰作響,不可抑制,目光驚疑地望向四處,謂‘陰’就道:“懿德,你說,北地有沒有可能事先得到了我方入侵的情報?在北地斥候出塞探知我方之前……”如果事實真想他心裡所想的那樣,北地此刻未必缺兵少馬,也許前方,正埋伏着數萬漢羌‘精’銳,靜靜等待着他們自投羅網。
‘陰’就也覺得事情不太對勁,遲疑地道:“嘗聞蓋俊治民之術,不遜軍事。”
“這和治民之術無關。”宋立馬上粗暴地揮手反駁,名士風範盡失,彰顯了他內心的焦慮情緒。“以時間來推算,北地根本做不到這一步。”
‘陰’就沉‘吟’一聲,腦筋飛轉,向宋立提議道:“不若陷一塢堡,抓來主事拷問,必可得到答案。”
宋立覺得這是釋解心中疑問的最好選擇,當即知會了麴光、羅侯等人。對此,羅侯無可無不可,麴光則認爲他大驚小怪,疑神疑鬼。
先不說北地知情與否,尚在兩可,退一步講,即便北地事先得知他們入侵北地,又能如何?蓋俊十數萬大軍盡數集於三輔,和韓公血戰彌天,哪裡還有多餘的兵力回援,北地最多隻有一兩萬人,再加上數量相當的先零羌,實力遠遠不及己方。再退一步講,蓋俊派重兵回援,韓遂身上的壓力必然大爲減輕,這不是正合己方心意嗎。
麴光指手畫腳,誇誇其談半天,宋立始終面無表情,默然以對,直到對方停歇下來,纔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我要做的事有與之相違處?”
麴光啞口無言。
宋立不再理會麴光,擇一處不甚險要的塢堡停下,命人從周邊山嶺、叢林,就地伐木製造戰具。此番韓軍三萬,皆乘馬匹,不過並非都是騎兵,尤其宋立手中一萬河西四郡兵,太半爲步卒。
韓軍沒有打造複雜的戰具,只制了些簡便的雲梯,一者熟練工匠不足,二者時間不甚充裕,三者攻打塢堡,雲梯足矣。果然,大軍兩次嘗試‘性’的進攻後,猛然發力,一舉殺進塢堡,前後費時尚不到半個時辰。
宋立要求一個活着的主事者,至於其他人,死活他不關心,兵將心領神會,血洗塢堡,一時間慘叫聲、求饒聲、咒罵聲不斷從塢堡傳出,惹得外間的大軍蠢蠢‘玉’動,恨不得一頭扎將進去,一同快活逍遙。
塢堡的主事者是一個斷臂中年人,一看就是百戰餘生的悍卒,其人‘性’格極爲硬氣,縱使被打得頭皮血流,傷痕累累,趴伏地面,也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宋立面‘色’鐵青道:“你不說,裡面自有人說,何不惜命邪?”
作爲迴應,悍卒雙臂哆哆嗦嗦地撐起身體,仰起沾滿血污的臉,衝着宋立吐出一口血痰,大喝罵道:“你這個漢人賤種‘侍’從白奴,入侵漢境,前漢中行說之流。還有你們……哼驃騎將軍不會放過你們的,老子在黃泉路上等着你們”
宋立、‘陰’就及漢人將領皆是被罵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他們身屬韓遂,何曾‘侍’從盧水胡?不過他們此時此刻的行爲,捱上幾句罵倒也不算冤枉。本沒多想的衆人,心裡全都不由打鼓,畢竟已經涉及到了國家大義,思索此行究竟是對是錯?
宋立急衝左後道:“殺、殺了他……”
‘亂’刀斫下,悍卒殞命。
宋立暫時壓下驚‘色’,命人從堡中帶出數人,一一‘逼’問,終得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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