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諾大的宅院裡如果沒有人,就該叫鬼宅,即便是再漂亮,也會在很短的時間裡變得破敗,甚至坍塌掉。
這很神奇。
如果一座屋子裡永遠都有人居住,不論這間屋子有多麼簡陋,也比空曠的廢宅更讓人感覺舒適。
家裡人口多了,雲琅就打算搬去莊園里居住,儘管那裡還非常的簡陋,依舊被醜庸跟小蟲認爲是最英明的決定。
家裡的遊春馬日子過的不好,因爲它要兼顧多重角色。
沒活幹的時候它就是遊春馬,會被二十幾個小子,小丫頭爭着騎。
有活幹的時候它就是挽馬,需要拉上馬車去荒原上帶柴火回來。
每當家裡的糧食吃完了,而水磨又不堪用的時候,它還要拉着磨盤在原地轉圈。
有老虎在,雲家莊園附近根本就沒有什麼大型野獸敢來,後來,連兔子野豬這樣的低智商動物也消失的不見蹤影。
第一次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地面上行動,而不虞有危險,那些孩子的天性在第一時間就被釋放了出來。
褚狼帶着一羣大些的孩子拿着雲家的新式工具正在清除莊園上所有不需要的灌木,然後把灌木堆放在遠處的田野裡,只要等柴火曬乾,這些灌木就會被一把大火燒掉,成爲地裡的肥料。
雲琅帶着小些的孩子跟醜庸,小蟲一起裝扮自己的家。
怎麼裝扮呢?傢俱是不用想了,大漢的木匠高傲的如同神仙,他們寧願接受權貴的蹂躪,也不願意放下身段去爲普通人服務。
所以,雲琅能做的就是用漆來讓整個莊園變得生動起來。
說到漆,這東西在大漢實在是太普遍了,這種從漆樹上獲取的汁液,在混合了各種顏料之後就有了把普通東西變成藝術品的神奇功能。
於是,大漢貴人乃至平民家中,但凡是能上漆的東西,人們統統給他上一遍漆,有些東西上了百十遍漆料之後,就變成了真正的藝術珍品漆器。
《鹽鐵論》中說得好,在大漢,漆器已經成了百姓生老病死必須的器物,蜀中,兗州,一帶種植的漆樹已經有上萬畝的規模。
給木頭塗上漆,就能有效的防蟲,防腐蝕,防止陽光,又能增加房子的美感,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東西。
唯一的麻煩就是很貴。
在大漢,錢不值錢,值錢的是貨物,很多時候人們不願意接受錢這個誰都能隨便製造的東西。
在大漢,以貨易貨纔是最正確的貿易方式。
雲家的莊園沒有產出,自然就沒有貨物,雲琅積攢的兩百萬錢,買了十頭牛跟十套最新式的元朔犁跟耬車之後,也就剩不下多少了。
好在家裡的糧食很充足,可以一直吃到明年秋收。
雲琅購買耕牛,農具寧可去集市上花大價錢去買,也不肯跟長平,或者卓姬張口,即便這樣能夠省很多錢。
長平得知這個消息嘆息了一聲,就去忙着準備衛青出征事宜,霍去病去了右扶風平叛,沒人能幫她轉圜一下與雲琅的關係。
皇家的兩千萬錢賣地,已經成了長安市上的一樁美談。
雲琅用元朔犁,耬車,水車,水磨來換取皇家的三十頃地已經成了長安市上的最大笑話。
水車,水磨暫且不論,僅僅是元朔犁與耬車經過皇家專賣之後,獲利何止兩千萬。
長平知道皇帝曾經許諾的關外侯,也知道皇帝已經忘記了這件事。
假如此事再無人提起,皇帝也會更愉快的裝作忘記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雲琅自從出現在陽陵邑之後,跟他接觸的人基本上都獲利不菲,唯有云琅付出了這麼多,唯一得到的就是三十頃荒地。
世人對恩人的態度很奇怪,知恩圖報的人很少,更多的卻是希望對自己有恩的人早點死掉纔是最好的。
皇帝不提,自然就沒人再提起雲琅,長平也不能說,至於卓姬,如今因爲元朔犁的緣故日進斗金的,估計早就忘記雲琅的存在了。
長平很容易在腦海中營造出一個悽風苦雨般的雲琅,卻不知被人遺忘,就是雲琅目前最大的幸福。
少年們的身子很輕,平日裡又在山野間奔跑習慣了,沒人在意給高樓刷漆是一個苦差事,一個個吊在繩子拖拽的木板上,對自己輕易的就把難看的木頭覆蓋上美麗的顏色而歡喜不已。
田野裡的大火,日夜不息,每當一塊土地上覆蓋了厚厚的草木灰,樑翁就會帶着十幾個半大的小子用曲轅犁把那裡的土地翻耕一遍,然後把田地裡的草根,樹根挑選出來,準備曬乾之後繼續燒。
新式工具的大量使用,極大的提高了勞動效率,即便是一羣孩子,在樹葉落盡的時候也開墾出來了六百畝地。
如果不是雲琅勸阻,那些興奮地孩子們說不定會把剩下的一千八百畝地也翻耕一遍,雖然,這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他們的能力。
每日傍晚,是雲家莊園最好的時間。
醜庸,小蟲以及樑婆在廚房裡忙碌着,那些趕着耕牛會來的孩子,以及給高樓刷完漆的孩子們會興奮地鑽進家裡的溫泉水渠裡洗澡,這裡的水雖然比不得山上的泉水好,用來洗澡卻足夠了。
洗的白白的少年們一個個正襟危坐在飯桌前,渴盼的目光總是離不開廚房。
如果看到餐盤裡有肉,就會有一大片讚歎聲,並一起感謝老虎給他們帶來的肉食。
如果看到餐盤裡只有鹽菜,一個個就哀嘆不絕,痛不欲生,埋怨老虎一點都不盡力。
雲琅坐在大長桌子的盡頭,當他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也就宣告了吃飯比賽的開始。
這種場面下,即便是最沒胃口的人,也能多吃兩碗。
沒人記得家裡什麼時候多了一位戴着高帽的教書先生。
每日裡吃完飯後的一個時辰,就是他們去松林中的老院子裡接受教育的時候。
每天都要認識十個字,否則,下場悽慘。
衛青帶着親衛離開長安的時候,第一場雪已經落下來了。
大雪的到來,也就預示着冬藏真正的開始了。
冬藏首先的條件就是有東西可以藏!
夏秋的一場大雨毀掉了關中近半的糧食,對於靠天吃飯的大漢人來說,只能依靠減少一半的口糧來渡過。
在大漢,沒有國家賑濟災民的習慣,黃老之術的要義就在於放任自流。
除了派兵鎮壓暴民之外,皇帝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開放山澤,允許百姓進入類似上林苑一類的地方自己去覓食。
糧食不夠,就上山狩獵,下河捉魚。
就連皇家也要參與。
上林苑裡頓時就人滿爲患,潔白的雪地上滿是被人踩踏出來的腳印。
因爲是官府阻止的狩獵捕魚活動,所以,雲家這一塊私人土地的權益得到了保障。
沒人在這一帶搜捕野獸。
渭河到了冬日,一條渾濁的河流立刻就變得清澈見底。
一條條的大網橫拉在河面上,只要看看指頭粗細的網眼,就知道他們這是在進行滅絕式的捕撈活動。
雲琅站在河邊,欣賞眼前難得一見的的大場面。
因爲是流水,所以,大網一旦掛了一陣子,立刻就會收網。
這裡的漁民很聰明,在河道上拉了兩條橫向的粗大麻繩,麻繩上掛滿了鐵環,如果要收網,只需要把麻繩上的鐵環拉過來,整條大網就會收攏到河邊。
然後就是波瀾壯闊的收網階段。
看着在漁網裡蹦跳的各種魚,雲琅覺得這一網至少有五百斤。
一條半米長的鮎魚落進了雲琅的眼睛,他立刻大喊道:“鮎鬍子魚我都要了,用錢還是用糧食換?”
扯網的漁把頭立刻叫道:“一斤糜子一斤鮎鬍子魚,換不換?”
雲琅歡喜的舌頭都快吐出來了,腦袋點的跟撥浪鼓一般。
“鮎鬍子魚全給老子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