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時候,雲琅認爲自己在大漢什麼都沒有,只要有所收穫就算是賺到了,所以很多時候他都無所畏懼。
現在不同了,有了妻女之後,做事之前都要好好的想一下,想清楚前因後果之後才能動手做事情。
投靠皇帝明顯是一個很不靠譜的想法,因爲當你用情義去面對皇帝的時候,皇帝一般都會用利益來考量你。
這就不公平了,而且,非常的不公平。
以前的時候,雲琅對大義這個概念基本上沒有什麼瞭解,現在明白了,大漢的大義很多時候都是以皇帝利益爲核心存在的。
不論是將士死戰,文官死諫,最後得利的是皇帝,有時候人家還不願意領你這個人情。
大漢朝是沒有國家這個概念的,只有天下這個概念,而這個概念又是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兩句話裡延伸出來的。
所以,在大漢,維持了皇帝的利益,也就是維持了國家的利益,所有人都必須以這個目標爲最高行爲準則。
董仲舒將自己的學說比喻爲絕世美女,如今,這個美女已經嫁給了劉徹,正在爲劉徹生兒育女。
雲琅從來沒有見過有一尺多長鬍須的男子,現在,他見到了,董仲舒的鬍鬚就有一尺多長,飄散在頜下,讓他的頭部顯得格外的大,也讓他的臉顯得格外的長。
所謂相貌奇古就該是這個樣子。
已經枯坐了快半個時辰了,兩人都沒有說話的意思,負責茶水的紅袖,也乖乖的跪坐在邊上,眼觀鼻,鼻觀心的如同跪坐泥俑。
雲琅的腦子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他在努力的將眼前的董仲舒與史書上的董仲舒合二爲一,努力了很久之後,不得不放棄。
書上的來終覺淺……
“元光元年,老夫入仕就任江都王劉非國相,這一任就是十年。
在這十年裡,老夫做過很多嘗試,最後老夫以爲,以《公羊》爲治理地方的典範,應該是可行的。
老夫推究“自然災異”、“陰陽運行錯誤”的原因,最後發現,在求雨時只要能關閉陽氣,釋放陰氣,能使天下雨,止雨時,只要關閉陰氣,釋放陽氣,使雨停止,且屢試不爽。”
雲琅聽了董仲舒的話,嘆口氣道:“您可以把西北理工在《格物》一書中對雲霧雨雪的認知認爲是胡說八道就好。”
董仲舒皺眉道:“你不辯解一下麼?”
雲琅笑道:“你老已經做過十年實驗,且身體力行的證明了雨水是人能夠通過某種方法求來的,並且是可以經過人力來控制的,小子還解說什麼?”
“你會擯棄你們錯誤的看法麼?”
“不會,反而要大力的宣揚,告訴所有人天上的雲霧雨雪其實都來自於地面上的水,是被太陽蒸騰化作水汽之後的產物。”
“這麼說,老夫錯了?”
雲琅呲着牙笑道:“您是對的。”
“爲什麼如此說?”
雲琅拱手道:“您教授的是現在的學生,西北理工教授的是以後的學生,受衆不同,答案自然也就不同!”
董仲舒怒道:“你是說老夫是錯的,並且要用時間來證明老夫是錯的麼?”
雲琅正色道:“您是對的,這沒錯,站在您的高度來看風雲,您自然是對的。
前不久,還有一個在上林苑發動冰雹,害死我雲氏上萬只雞鴨的傢伙剛死不久,我也被冰雹砸的滿頭都是包,纔好不長時間,怎麼敢說你們說的是錯的呢?”
董仲舒咳嗽兩聲道道:“也有幾次不準……老夫以爲既然多數是準的,也就可以了。”
雲琅皺眉道:“您到底要說什麼?”
董仲舒咬着牙齒道:“天人感應!”
雲琅笑了,拍着大腿道:“陛下可能不會喜歡!”
董仲舒正色道:“這也是老夫爲何只能成爲諸侯國相,而不能成爲陛下宰相的原因。”
雲琅笑道:“我無意朝堂,只想證明自己是一個真正的大漢人,一旦證明了,我就躲在家裡不出門,我家外面的世界都是你們的,我不干涉!”
“李少君死於你手……也就是說,你比他更高明!”
“拉倒吧,李少君因爲被陛下逼着情動雷霆來對付我,結果兩個時辰天雷未至,就對自己下了毒手,抹着毒藥的刀子才刺進胸腹,天雷,冰雹就來了,他是被自己活活氣死的,跟我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你們想要巫蠱,想要魘鎮,想要蠱惑天下人信鬼神,是你們的事情,千萬不要拉上我,也不要告訴我,一旦被我知道,我一定會稟報陛下的。
你也知道,只要沾上這幾樣的人,想好好的死都是一種恩賜。”
董仲舒霍然起身,揮動巨大的袍袖道:“豎子不足與謀!”
雲琅笑嘻嘻的站起身施禮道:“您說的很對,雲琅就是一個整日裡在嘴上抓撓的豎子,擔當不了大任,您大可不必在乎我的意見,就當我不存在,直接做主就好!”
董仲舒仰天長嘆道:“這天下多的是無識無膽之鼠輩,有膽五識又不堪大用,似你這般有識無膽者卻願意碌碌無爲,隨波逐流,毫無以天下大任爲己任的狗才,真真是上天瞎了眼,給了你們這樣的錦繡心思!
也罷,你且在你的雲氏莊園盡享富貴,且看老朽等人是如何爲爾等狗才奔波!”
雲琅長揖不起:“有勞董公!”
董仲舒胸口起伏的厲害,扶着雲家的門柱好一陣才平復了心情,回頭看着雲琅道:“而西北理工學說果然能爲我儒家所用?”
雲琅笑道:“世上已經沒有了西北理工這個說法,從此只有儒家經典,董公也稍微改動一下說辭,至少,人力能夠控制風霜雨霧的說法從此不提最好,免得跟我儒家經典——《格物》起了衝突。”
“天人感應總要有的,否則天子權勢無可制止!”
雲琅微笑道:“:既然我們已經把他捧到天子的位置上了,跋扈一些,專權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您只要努力做到讓皇帝相信天人感應就好,至於百姓,我們還是慢慢教會他們讀書認字,使用工具,爲天下生產財富就好了。”
“你難道就不怕一個沒有制約的皇帝麼?”
“他們本來就沒有制約,手上又有軍隊,監獄,屠刀,還能受什麼制約?
除非您可以控制這三樣中的一樣,再去跟陛下談天人感應,如此,效果要好得多。”
董仲舒沒有回答,一步步的下了雲氏的樓閣,坐上一輛青牛拉扯的牛車,吱吱呀呀的離開了雲氏。
大人物就喜歡操心天下事,雲琅搖搖頭,回到了屋子裡。
董仲舒走後,紅袖就像是活過來一般,抓着一把松子嗑着,見雲琅回來了,就主動分了他一點。
“剛纔我們說的話,你要忘掉!”雲琅往嘴裡丟了一棵松子。
“婢子剛纔差點睡着了,您跟別人的談話,婢子沒有聽見。”
“這就對了,有些話聽多了,對壽命不好,而且是對我們全家的壽命都不好。”
紅袖緊張的看着雲琅道:“小郎以後也不要做對我們全家壽命不好的事情,我就剩下這個家了。”
雲琅拍拍紅袖的腦袋道:“不做,打死都不做,這個世界對我不親,很難讓我不顧一切的去愛他……”
青牛拖着牛車上了古道,董仲舒依舊趴在窗戶上看荒原上的景緻。
牛車裡沒有火盆,冷得如同冰窖,他卻沒有絲毫的冷意,這點寒冷與他結冰的心比起來,算不得什麼。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董仲舒長嘆一聲,越發覺得這個世界離他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