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宮是一個很奇怪的存在。
這座宮殿原本屬於館陶公主,十四年前,館陶把這座宮殿送給了皇帝。
現在,皇帝用她送的這座宮殿來安置她失寵的女兒。
這世上的事情很多時候都帶着一股子可笑的宿命論。
雲琅有的時候其實很同情這個時代荒淫的勳貴們,在這個除了喝酒看歌舞之外再沒有多少娛樂的時代裡,除了兩性的歡愉之外,想要更多的娛樂是找不到的。
唯一代表高尚情操的文學欣賞,音樂欣賞面對的人羣卻過於小衆,不足以娛樂大衆。
雲琅知道,精神生活一旦匱乏,導致的結果就是肉慾的橫生,這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
一旦娛樂活動集中在一兩個方面,那麼,造成的後果就是這種娛樂活動會畸形的發達。
陽陵邑中最漂亮的,最豪華的所在,一定是青樓,最喧囂,最混亂的場合一定是賭場。
茫茫夜色中,只有這兩處所在依舊燈火輝煌。其它的地方早就漆黑一片了。
至於打麻將就輕鬆愉快了。
雲琅,霍去病,李敢加上一個最近沉迷於此的太宰,三更天了,四個人的精神依舊健旺。
“五餅!”
“碰!”
“什麼人啊,這牌也能打出來?”李敢恨恨的丟出一張六餅,他的夾張沒了。
“糊了!”
太宰面無表情的推倒牌……
李敢瞅瞅雲琅面前好大一堆銅錢,商量道:“先借我一點!”
雲琅搖頭道:“牌桌上借錢不吉利,你就不要想了。”
霍去病見李敢又在看他,指指他面前不多的幾個銅錢道:“我也沒幾個了。”
李敢跟太宰不熟悉,再加上太宰那張難看的臉,讓他長不開口,最後瞅着小蟲道:“小蟲,小郎白日裡給了你不少賞賜,先拿來讓小郎用用,下回來了加倍還你。”
霍去病把面前的牌推倒沒好氣的道:“沒錢了就結束,跟丫鬟借錢,你丟不丟人?”
李敢抓耳撓腮的道:“我還想玩……”
太宰把面前的銅錢,銀錠,金葉子全部攏進一個木頭盒子,也不發話,起身抱着木盒子就走了。
“你家的教書先生遭過腐刑?”霍去病見太宰下樓走遠了,掌燈的僕役們也散了,這才小聲問道?
雲琅一邊吧竹製的麻將牌往盒子裡歸攏,一邊小聲道:“不遭受過奇恥大辱,你覺得一個讀書人會隱姓埋名的來我家教僕役們識字?”
“到底什麼來頭啊?聽他授課,比教我讀書的先生還要好。”
雲琅把最後一枚麻將牌收進了箱子,嘆口氣道:“有一個厲害的人來家裡幫忙,還多問什麼啊,有的用就不錯了。”
雲琅一直在有計劃地讓太宰,老虎出現在人前,這是一種策略,如果把他們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纔會招人懷疑,當太宰老虎已經習慣人羣,並且融入人羣,纔是真正的保護。
大隱隱於市,這句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天亮之後,霍去病跟李敢戀戀不捨的離開了雲家,今天再不去軍營值守,公孫敖會發瘋的。
回軍營,就會路過長門宮,長門宮的山門外邊的樹樁子上綁着一具屍體。
屍體的手腳都被擰斷了,怪異的向後垂着,被繩子固定在大樹樁子上,一根粗大的木棒插在屍體的胸口上,看起來非常的悽慘。
霍去病跟李敢的戰馬飛馳而過的時候,驚動了屍體上的蒼蠅,如同驚動了一股黑色的龍捲風。
李敢奇怪的瞅了一眼,並未放在心上,繼續打馬跟上霍去病。
取陽陵邑採買的樑翁在回程的時候也看到了那具屍體,告訴雲狼之後,雲琅沉默了一會,就搖搖頭,此事與雲家無關。
張湯來雲家的時候,也看見了那具已經腐爛的看不出模樣的屍體,派人去長門宮打聽之後,就來到了雲家。
他是來視察雲家莊稼的。
胡麻已經開出了淡藍色的小花,結蕾就在這幾天,油菜花也開得漫山遍野,諾大的山坡如同一張黃色的花毯。
甜瓜已經有核桃大小了,核桃樹已經有兩尺高了,至於胡蘿蔔,張湯已經吃了三根。
雲琅狠下心掰了一片捲心菜嫩葉遞給張湯道:“嚐嚐,這種新蔬菜,味道不錯。”
張湯坦然的將那片捲心菜塞嘴裡,慢慢的嚼碎吃了下去,點點頭道:“甜香,味道不錯,哪來的?”
雲琅笑道:“就是您送來的種子裡面夾雜的幾顆,只長出來十六棵,我決定全部留種。”
張湯笑道:“這算是上天的恩賜,看守好這些東西,就算是不做官,也足以留名青史。”
雲琅笑道:“我不在乎,九死一生之人,只要平安過完一生就是邀天之幸。
您送來的種子裡面,還有另外的寶貝,也長出來了。”
張湯的眉頭皺了起來,司農寺錯過一種可以原諒,錯過兩種,那就是瀆職了。
見雲琅指着一片蔥,張湯笑了:“蔥姜不算!”
雲琅笑着點點頭,這句話說的真是太好了,蔥姜不算,那麼,洋蔥這種蔥也應該不算吧?
“你種了太多的油菜啊,也種了太多的麥子,爲什麼不種小米跟糜子呢?”
“小米種了一些,至於糜子,我準備等麥子收割完畢之後再種!”
張湯的眼睛一亮沉聲問道:“能做到兩熟?”
雲琅笑道:“總要試試的。”
“如果成功,你將名揚天下!”
“還是繼續忘記我吧!”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不可心存怨望。”
“真心話啊……”
張湯瞅着雲家左邊的長門宮嘆口氣道:“總有奸佞讓這個世界不得安寧!”
雲琅拱手道:“中大夫法眼無差,想必小人在您眼中,應該無所遁形。”
“且容他囂張幾日!”
張湯高聳的顴骨變得有些潮紅,這一幕雲琅見過,當初去紅袖家取糧食的時候,他就是這副模樣。
所謂皇帝鷹犬,自然要爲皇帝分憂,做皇帝做不到的事情,替皇帝想皇帝想不到的事情,將所有威脅皇帝安全以及聲譽的事情消弭於無形,這纔是一個合格的鷹犬。
一旦被鷹犬認爲是奸佞的人,下場已經被註定了。
“聽說你家今年僅僅是養蠶繅絲,就獲得了七千餘束絲?”
“確有此事,安排專門的人去幹專門的事情,總能事半功倍,秋蠶收穫在即,大夫想去看看嗎?”
張湯笑道:“自然要看看,諾大的一個農莊,從無到有僅僅一年時間,本官自然要看看你說的專門人士是如何幹活的。”
兩人說說笑笑的穿過一片甜菜田,這一次,雲琅沒有向張湯解說這種東西的根部,只說這東西的葉子也能當菜吃,只是味道不如捲心菜。
雲家的桑苗還小,不能頻繁的採葉,因此,婦人們只能拿着長長的鉤鐮去遠處採集荒野裡的桑樹葉子。
牛車上裝滿了桑葉,雲琅跟張湯兩人讓開小路,讓牛車先走,五輛牛車上裝滿了新鮮的桑葉,張湯滿意的問道:“養了很多蠶?”
雲琅點頭道:“管事說能產一萬束絲。”
張湯笑着搖頭道:“該信的一定要信,該不信的一定要看個究竟,大漢國還沒有人這麼大規模的養蠶。”
雲家的蠶房很大,只是建造的很簡陋,一羣孩子正在用石膏填蠶房磚石上的縫子。
青色的磚,白色的勾縫,遠遠看起來很是漂亮。
通風的大窗戶打開着,前後左右都有窗戶的房子讓張湯看的有些發愣,指着蠶房問道:“這房子是專門用來養蠶的?”
雲琅笑道:“是的,今年工匠好找,就先蓋了這些,等明年錢多了,就準備多蓋幾間,家裡全是婦孺,總要每個人都有事情做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