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神雷,煙硝騰雲起,聲震九霄外。
匈奴大軍中,不少年長將士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慘痛回憶和恐懼心理被猝然喚醒,終是憶起往昔數場漢匈大戰時,匈奴屢屢迅速潰敗的主因。
欒提拘莫雖是面色陰沉,卻也沒太過驚慌失措,只是默默端着望遠鏡,遙望着前方景象。
對敵情掌握不足,乃是細作實力不足,並不代表匈奴統治階層輕忽情報收集。
事實上,早在昔年的漠南之戰前,國師中心説就已探知所謂的“神雷”,與鬼神無關,而是漢軍以弩機等器械射出的轟雷。
漠南之戰,匈奴大敗,軍臣單于倉惶西逃,中心説引頸自戮。
屠耆單于即位後,匈奴雖不敢再南下牧馬,卻也時刻想着如何對付漢軍此等利器,以圖他日馬踏中原,復仇雪恥。
匈奴細作再差勁,大漢境內的各類書籍和報紙還是能買到的,甚或包括漢廷發往各郡縣官府的邸報。
火器的存在,漢廷沒刻意對臣民隱瞞,自也瞞不住匈奴統治階層。
奈何漢廷對兵械素來管制嚴苛,便連強力軍弩都不得流入民間,更遑論沒有大規模列裝的火器了。
匈奴貴族雖多聞火器厲害,卻難以獲得,欒提拘莫亦是今日方纔親眼見識到火器的威力。
莫要小瞧古人的智慧,莫說在華夏大地繁衍的炎黃子孫,便連匈奴這類化外蠻夷,能身居高位者,廢材也不會太多的。
欒提拘莫素來謹慎小心,卻不代表他怯懦畏戰,恰恰相反,謹慎性格使得他足夠的沉穩,能細緻的觀察,冷靜的分析,不同於尋常匈奴將領的莽撞衝動。
事實上,若非欒提拘莫生錯了年代,投錯了胎,而是生在冒頓單于在世時的匈奴,抑或生在現今的漢廷,再多幾分運氣,他指不定也是一世帥才,怕不會遜色於現今的黃埔軍學祭酒,大漢廣川王劉越。
漢人雖足自傲,卻莫要小覷天下人,更莫要小覷外族英才!
“臨陣怯戰,率部奔逃者,殺!”
欒提拘莫端是狠戾果決,當即下令親衛,前去收攏整編倉惶逃回的潰兵,並擒拿兩位千長,將之立斬陣前。
“吾觀漢軍火器,雖是聲勢不凡,實則射程有限,且或爲避免誤傷,遠遠避開漢軍先鋒所在之處,處處受限之下,我匈奴鐵騎何須驚慌?”
欒提拘莫高聲厲喝,遣傳令兵傳往全軍,以穩定軍心,且是對麾下的左大當戶道:“麇胥,你可敢領我欒提勇士,前去破陣殺敵?”
“叔父何須多問?只消給侄兒萬騎,必是全殲眼前之敵。”
初生牛犢不怕虎,剛行過成人禮的欒提麇胥抱拳道。
匈奴的社會體系不似大漢,與其說是國度,倒不如說是部族集合體,且素來奉行強者爲尊和弱肉強食的法則,欒提部族身爲匈奴王族,百餘年來更是強者愈強。
歷代大單于、諸王乃至大多數將領,多是出身欒提部族,最爲精銳的匈奴鐵騎也皆是欒提族衆。
“好,便予你萬騎精銳!”
欒提拘莫重重頜首,他曉得現下已非想着甚麼誘敵之時,若不盡速剿殺前方的數千漢軍“步卒”,全軍士氣便是徹底垮了。
他的應對不可謂不迅速果決,只是未免有些遲了。
待得萬騎出陣,奔突而去時,已然過了小半個時辰。
虎賁火器部曲皆已擺好車陣,校尉郅涿更已命親衛再揚旗號,令隘口山脊的輔兵暫時停止所謂的火力覆蓋。
非是盲目自信,也非是想捨棄戰場優勢。
日常操演與投入實戰,無疑有着極大的差距,此番實乃虎賁火器部曲的初戰,郅涿見得匈奴大軍仍未盡數來襲,只遣萬騎出陣,實在是個陣前練兵的好機會。
若實在扛不住,抑或出現不小傷亡,再仰仗火力支援乃至命戰騎出隘馳援,也爲時不晚。
這不是輕忽將士性命,古往今來,凡赫赫強軍,皆是自血與火的實戰中不斷錘鍊出來的,在局勢有利時若不趁機練練兵,讓將士們對敵我戰力有所掌握,待得真真要打硬仗時,傷亡無疑會更大得多。
事實證明,饒是匈奴鐵騎再驍勇剽悍,面對厚實的武剛車陣也確是無計可施的。
萬餘鐵騎馬速盡提,又再無漢軍“神雷”阻礙,瞬息及至陣前,期間也曾馬上彎弓,朝漢軍車陣射了兩波箭雨,卻幾乎沒造成甚麼傷亡。
武剛車,車身覆着牛皮犀甲,且立有堅固的大盾,在擺成環陣且傾斜相當的角度後,敵軍的弓矢無論是拋射還是平射,殺傷力都極爲有限。
最領匈奴人絕望的是,直至疾馳至漢軍陣前,他們才真正看清漢軍的恐怖車陣,武剛車的輻轅皆捆紮着長矛,車盾更是簡單粗暴的佈滿尖銳且密集的木樁。
不曉得匈奴人可曾見過刺蝟,然此時此刻面對漢軍車陣,再悍不畏死的匈奴勇士,也不禁頭皮發麻。
換了尋常的盾陣,乃至長矛陣,匈奴鐵騎若無法靠弓矢破陣,也沒少硬着頭皮衝陣的,幾波衝下來,再精銳的漢軍步卒也會虎口爆裂乃至手腕脫臼,再握不住長矛,頂不起大盾,戰陣也就破了。
若非如此,歷代漢帝早就發百萬步卒踏平漠北了,也由不得匈奴猖狂數十載。
戰爭不是後世的網絡遊戲,沒甚麼騎兵克輕步兵,長矛兵克騎兵,更沒甚麼傷害加成,甚麼傷害免疫。
後世不少人,非說漢代無馬鐙和馬鞍,故騎兵只是“騎着馬的步兵”,到了地方就要下馬步戰。
若真如此,匈奴阿提拉大帝能將東西羅馬的重裝步兵軍團都打得屁滾尿流?
想想吧,成千上萬的戰馬,提盡馬速衝陣,步兵手中的長矛再鋒利,握得住麼?撐得住幾波?
這種愚蠢的說法,非但是將華夏塞北的諸多遊牧民族當菜雞,更是將咱老祖宗都當蠢貨了,就鍵盤俠最機靈,懂得用長矛陣對付騎兵。
歷朝歷代,對付騎兵的辦法,就是儘量遏制戰騎的衝擊力,甚麼陷馬陣和戰車陣皆不外如是,如若不然,就要靠地形限制騎兵的機動性,幾乎沒有將領會腦殘到將步卒拉到曠野硬剛騎兵的。
亦因如此,饒是匈奴主帥欒提拘莫再謹慎多謀,也沒想到此番列陣於前的數千“步卒”乃是漢軍精銳中的精銳,以爲他們僅是仗着漢軍“神雷”的掩護,被推出來打頭陣的。
換了後世的話,就是試探性質的“炮灰部隊”。
悍不畏死的萬騎欒提勇士,由驍勇剽悍的欒提麇胥統領,破陣必是輕而易舉!
欒提麇胥原本也是這麼想的,故而身先士卒,揮舞着彎刀,一馬當先的呼嘯而來。
“裝彈!”
“上膛!”
“拉栓!”
五座車陣中,漢軍將官紛紛擡手,高聲喝令道。
卡啦~~
咔噠~~
脆響聲聲,虎賁將士皆是持槍在手,強自抑制着心中的沸騰戰意,對戰陣外轟隆隆的馬蹄踏地聲恍若未聞。
便連適才被流矢射傷的將士,也皆緊咬牙關,饒是脣齒溢血,寧可生生疼暈過去,也未聞得有人哀嚎呼痛。
梅花形的五環大陣,郅涿所處的環陣就在最前頭,自然最先迎來匈奴鐵騎的弓矢洗地。
通過車盾的射擊口,郅涿見得匈奴鐵騎如潮水般涌來,到得環陣前,卻又如潮水被礁石攔阻般,向兩側往後方奔涌而去。
“呵呵,不敢衝陣麼?”
郅涿不禁勾脣謔笑,曉得匈奴人是想尋找到漢軍戰陣的薄弱處。
只可惜,環陣這玩意,真就是“孤注一擲”的戰陣。
沒有破綻,卻也沒有退路!
守陣者,唯有死守!
掠陣者,唯有強攻!
兩軍已然相交,戰局卻是愈發詭異。
梅花大陣內外,裡許方圓,萬餘匈奴鐵騎呼嘯奔馳,又玩起了匈奴人最拿手的“且騎且射”,從四面八方往漢軍戰陣中不住射箭。
戰陣之內,卻是鴉雀無聲,就仿似漢軍將士都已死絕了。
欒提麇胥愈發心急,且心生懊惱,心想早知漢軍會這般避戰死守,早就該準備些火把木柴,將他們活活燒死在陣中,就算燒不死,濃煙也能薰死這些懦弱的漢人。
漢人懦弱麼?
當然不!
欒提麇胥雖是剽勇,然腦子不太好使,在懊惱之時,更難察覺到蹊蹺之處。
戰局,往往是瞬息萬變的。
不到兩刻光景,萬餘匈奴鐵騎幾乎皆已“陷入”漢軍的梅花大陣中。
郅涿端着望遠鏡,遠望山脊,見得那旗號不斷急促變換,端是難掩喜色。
“鳴金!”
“擂鼓!”
“開火!”
郅涿高聲喝令,不多時,便聞得金鼓錚鳴,隨即五座環陣齊齊鳴金擂鼓。
尤是清脆且尖銳的金鉦之音,生生力壓萬馬奔騰之聲,響徹方圓數裡之地。
匈奴將士尚未反應過來,便見得漢軍戰陣中飛出難以計數的黑影,巴掌大的物件,也不曉得是甚麼玩意,總之是遮天蔽日,劈頭蓋臉的衝他們擲了出來。
躲也沒處躲,只能用手抱頭,儘量縮了身子,免得被砸着。